“这屋的陈设不错,但倘若在这面墙上再添一幅字画便更好了。”
“郡主说的是。”
“这茶叶多久没换了?督公不在意,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就跟着不在意吗?快去丢了,换上好的雨前龙井来。”
“奴婢这就去换。”
“还有这花瓶,颜色太老气了——”
“回禀郡主,这是王上前日赏赐的。”
“咳,但胜在花纹独特,挺好,你们小心着点,别磕了碰了。”
“是。”
……
永睦郡主在整个外厅走来走去,品头论足,颐指气使,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这已经是她第三日登门造访了。
第一日,她用的理由是贺生那日掉了心爱的簪花在蔺珩府上。
第二日,她寻的借口是感谢帮她寻到珠钗的蔺府侍卫们。
这第三日,还不知她会用怎样的托词呢。蔺府的人个个愁眉苦脸,却得罪不得她。
来了刺客,他们知道如何应付,来了郡主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永睦郡主就开始坐立不安,茶也喝完了,屋子也赏析了一遍,把蔺府的下人们指挥得团团转。
她目光灼灼,盯住了十二。她上前一步拉住十二的衣袖:“你家督公人在何处?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十二是被任臻临时拉来保护郡主的,她以身护主更得蔺珩赏识,任臻便更加看不惯她。她虽没见识过郡主的威力,但也知道郡主这几日几乎要把门槛踏破了。
她想把袖子扯出来,却扯不动,只好一脸为难地答:“督公事务繁忙,想必正在书房。”
永睦郡主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对十二说:“你带我过去见蔺珩哥哥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几个侍女急急退远几步装没听见。前几日,她们迫于无奈带郡主过去,是遭到了督公责罚的。
十二却被永睦郡主口无遮拦的称呼震慑到了……
蔺珩……哥哥……
十二一时分不清是眼前的永睦郡主魔障了,还是自己魔障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任臻走过来帮十二解了围:“永睦郡主,督公有请。”
永睦郡主矜贵地点了下头,跟着任臻往里走。
十二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跟照料郡主相比,听蔺珩的差遣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一进屋,十二便自觉地上了房梁,藏身在暗处。
蔺珩正在书房作画,瞧见永睦郡主进来,他微微一笑。
“永睦,你来瞧瞧,本座的画画得如何?”
永睦怔忪,前两日她都没有见到蔺珩的身影,今日总算见着了,并且他还这么温和地同她说话。
她心下一喜,觉得自己大有希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殷切地喊他:“蔺珩哥哥。”
“蔺珩哥哥”这四个字一出口,不只是十二抖了抖,任臻也抖了抖,他在心里默默为永睦捏了把汗,退了出去。
督公许久未曾出门,性子看起来是越发平易近人了,所以,所有人都忘了他的脾气了吗……
蔺珩面上覆着面具,叫人看不出表情来,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往旁边挪了半步,好让永睦可以看清那幅画的全貌。
永睦仔细端详后,夸道:“督公画的猴子真好看,生动活泼,姿态优雅。”
听郡主这么说,十二忍不住偷偷朝案头瞅了一眼,蔺珩笔锋潦草随意,画中生物动作古怪,上蹿下跳宛如跳梁小丑,十分抽象。可能是她完全没有绘画天赋,完全参不透画上是只猴子,也参不透生动活泼、姿态优雅在哪里。
但显而易见,督公的画技可谓十分平庸,和养花养鱼的功力简直不相上下。
郡主可谓“情人眼里出猴子”。
蔺珩轻笑,重新将毛笔沾了墨:“永睦说笑了,本座画的恰恰是你。”
十二一默,差点笑出声。
永睦郡主愣了愣,她显然没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而是更加欢喜,娇羞道:“那蔺珩哥哥可以把这幅画赠给永睦吗?”
蔺珩今日很好说话,也很大方:“自然可以。”
永睦郡主喜不胜收,目光流连在自己的画像上,恨不能立刻拿出去显摆一番。
蔺珩话锋一转:“多谢郡主这段时间对本座府里下人们的管教,他们终日惫懒,是该好好训斥一番。”
永睦郡主顿时喜上眉梢:“原来您都知道,您太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蔺珩说:“等画装裱完毕,本座自会派人送去亲王府——”
郡主说:“不用麻烦,我下次来取便好。”
蔺珩淡淡道:“算是对这段时间郡主不请自来,擅自管教下人的谢礼。”
永睦郡主总算察觉到了不对,脸白了白,试图去拉蔺珩的袖子:“督公,永睦只是想帮帮忙……督公可是怪永睦不请自来?”
蔺珩不咸不淡:“郡主说笑了,郡主若喜欢,敝舍随时欢迎郡主大驾光临。”
“那……”
蔺珩不喜被人触碰,拂开她的手,冷淡道:“本座乏了,送郡主出去吧。”
十二不由得替蔺珩可惜,傻子都看得出郡主对他有意。郡主出身尊贵,身后还有国家栋梁盛亲王,要知道,作为一个无法延续后代的太监,能被郡主看上,是多么大的殊荣。
蔺珩又重复了一遍:“送郡主出去。”
屋子里还是只有他和郡主面面相觑,没有旁人出现。十二奇怪,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呢?那人可真是没眼力见。
蔺珩笔一停,说第三遍:“十二,把郡主送回去。”
十二这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她说的。
她赶紧现出身形,恭敬道:“郡主,请。”
永睦郡主愤愤,走出十多步远还在恋恋不舍地回头。
她气恼地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你说,他觉得我哪里不好?”
十二回:“郡主哪里都好。”
永睦郡主自然不信,一跺脚,眼里含泪固执着不肯放弃:“督公可是怪我之前不守礼数,对他不尊敬?”
十二坚定地维护督公:“督公定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永睦郡主将信将疑:“你怎么这般了解督公?”她上下打量十二,有些警惕,“我之前好像从未见过你。”
十二垂下眉眼:“属下是督公的贴身隐卫。”
“贴身隐卫?”永睦郡主眼睛一亮,攥紧她的手,“那么从今日起,本郡主特许你成为我在蔺府的亲信了!”
“?”
没想到永睦郡主态度变得这么快,还光明正大地挖蔺珩的墙脚。十二瞠目结舌之余,艰难地抽出自己的手:“郡主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永睦郡主亲切地说,“你是蔺珩哥哥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你可以帮我达成心愿。”
十二觉得永睦郡主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作为下属,她什么时候跟蔺珩亲近过?
“郡主……”
十二还想说,永睦郡主便打断了她:“我不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督公的喜好便好。”
十二默然,这还不叫为难吗……
见十二不答话,永睦郡主目含水光:“爹爹正在为我挑选合适的夫君,我知道我的亲事无法由自己做主,也知道即便可以自己做主,也绝不可能嫁给一个……”她默了默,“但倘若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完整传达给对方,那乏味人生里的唯一一点乐趣不也没有了?”
十二愣怔,她没想到永睦郡主看似任性妄为行事莽撞,居然如此真性情,她此时心意已决,根本劝不动,不可能打退堂鼓。
见永睦郡主殷殷看着她,十二只好叹口气点了点头。
她移开目光,落到远处几个给蔺珩准备午饭的侍女身上,有了主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十二早早地和蔺珩府上的侍卫侍女打好了关系,偶尔还会去小厨房蹭吃蹭喝。
每日为蔺珩准备吃食的侍女,一个叫堆金,一个叫积玉,从她们口中,她打听到蔺珩偏爱吃鲤鱼,他嘴巴刁,只爱糖醋鲤鱼,别的做法通通不入他的眼。
是日,蔺珩又点了这道菜,她眼睁睁地看着进宝公公端着吃食送进屋内。
十二目光炯炯地盯着蔺珩,只等他把鲤鱼吃完。
蔺珩在下人的服侍下起了身,坐在桌旁。
照例用银针刺过,确认无碍后,进宝公公正要亲口试毒,却被蔺珩拦住。蔺珩面容沉静,目光从那道糖醋鲤鱼上划过,半晌,他唤:“十二。”
十二倏地出现在蔺珩跟前,拱手:“督公有何吩咐?”
蔺珩抬了抬下巴,进宝公公便乖觉地将筷子递给了十二。
十二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进宝公公解释:“督公信任你,将试毒的重任委托给了你。”
说完,进宝公公拍拍十二的肩膀,一副舍不得将此任务分享给她的样子。
十二信以为真,咽了咽口水,小心挑起一小块鱼肉塞进了嘴里,尝到味道的那一刻,她脸色微变。
蔺珩轻轻挑眉,细细打量她:“如何?”
十二脸都僵了,声若蚊蚋:“好吃。”
意识到说错了,她艰难地咽下去后,回禀:“一切正常,督公可放心食用。”
十二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却搁了筷子。
前几日温柔和煦的蔺珩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笑容散去,冷淡道:“唔,可惜本座今日没什么胃口。”
十二和进宝公公以及一众侍女齐齐伏地,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进宝公公颤颤巍巍地说:“奴才这就拿去倒掉。”
“不必了。”
蔺珩眉眼平静地望着十二,道:“你不是说好吃吗,那便都赏你了。”
十二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进宝公公自然不知道十二心中挣扎,扯了扯十二的袍子,低声嘱咐:“傻站着干什么,快谢恩哪!”
十二端起碗碟:“属下这就去外头吃。”
蔺珩习惯性地把玩着玉扳指:“不用,本座特许你在屋内吃。”他笑笑抬眼,“你当着本座的面吃完即可。”
十二不敢反抗,在蔺珩和进宝公公的共同注视下,只好默默地把整盘糖醋鲤鱼吃下了肚。
看她吃完不说话,蔺珩好心地问了句:“可是没吃饱?”
十二摇摇头,想回话却又怕自己不小心吐出来,她自然吃饱了,一整条鱼下肚,饱得不能更饱。
她是吃饱了咸的。
十二白着脸出了房间,想着去小厨房讨杯水润润喉,以解心头苦涩,却正好碰见灰头土脸的永睦郡主,她被厨房的烟雾呛得咳嗽连连。
蔺珩放了话,作为盛亲王独女的她随时可以来蔺府,她行走自如无人会拦她,但根本见不到蔺珩的面。
永睦郡主见十二过来,抹了一把眼泪,兴冲冲地问:“督公可吃了我亲手做的鱼?评价如何?”
十二实话实说:“督公今天胃口不好,没吃。”
永睦郡主难掩沮丧:“那怎么办?我是瞒着爹爹出来的,督公今天不吃,要是明日不吃,后日也不吃,那我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十二见不得美人难过,安慰她:“你好好锻炼厨艺,督公定会有再次吃鱼的一天。”
永睦郡主愤愤:“本郡主的厨艺好得很,不信你问堆金和积玉!”
十二瞥向堆金和积玉,堆金和积玉迫于郡主的压力连连点头,但满眼的委屈巴巴,有苦难言。
十二在心里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郡主,据属下所知,糖醋鲤鱼是要多放糖的。”
永睦郡主不解:“知道督公嗜甜,我特意放了半罐糖。”
十二拿起她口中的糖罐嗅了嗅,回想起了被“糖醋鲤鱼”支配的恐惧。
她肚子里一阵翻涌,心如死灰道:“这里头是盐。”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每日上门问诊的李太医一直叮嘱蔺珩,不能整日在房里,不利于身体康复,让蔺珩多多呼吸新鲜空气,多去花园里走一走。
李太医是王上娄靖拨过来伺候的,他经验老到,说的话蔺珩自然是要听一听的。
于是,蔺珩每天傍晚时分便会在自家花园里散步。说是散步,蔺珩却懒散,大多数时候是兴师动众地让侍卫们抬着步辇载他绕着花园绕一圈应付了事,但偶尔,还是会亲自走一走的。
这日,进宝公公捧着装满瓜子仁的锦盒毕恭毕敬地跟在蔺珩左侧身后,以供蔺珩不时之需,十二则跟在蔺珩的右侧身后。
进宝公公阿谀奉承的话一套又一套,极尽吹捧之能。十二插不进话,百无聊赖东张西望,她眼睛尖,一下子看到站在不远处等待的永睦郡主。
永睦郡主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正翘首以盼。
瞧见蔺珩的身影后,永睦郡主眼睛一亮,兴奋地冲他招手:“督公,好巧。”
蔺珩脚步一顿,眼睛微微眯起。
真是巧,巧到在自个家里遛弯都能偶遇。
他在自己府上没有戴面具的习惯,见永睦郡主过来了,一伸手,身后的进宝公公便递了面具给他。
戴好面具,蔺珩这才不紧不慢地扫了十二一眼。
十二眼观鼻鼻观心,甚至贴心问了句:“不如属下们避个嫌?”说完她就打算轻功离开。
“避嫌?”
蔺珩攥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前进一步和他并排走。
他轻轻笑,嗓音很低,只有她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作为本座的贴身隐卫,不好好行使贴身之责,你想避到哪里去?”
十二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口中的“贴身”二字别有意味。
她想挣扎,却不敢。
永睦郡主见蔺珩不肯在自己面前露真容,有一瞬的失落,但见到人总比见不到的好,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蔺珩跟前。
看到蔺珩抓着十二的手不放,她愣了一瞬后,不在意地笑开。
她把手里捧了许久的画卷小心翼翼地摊开,笑看着蔺珩:“素来听闻督公喜爱山水画,永睦对山水画也颇有研究,前段时间偶然得了一幅关大师的山水画,想请督公鉴赏。”
蔺珩松开了十二的手,果然对画感兴趣。他捧过那幅山水画,看了几眼后,神色微妙:“这幅画是郡主从何处得来的?”
冷不丁地,听他这么问,永睦郡主心中慌张:“是……是友人所赠。”
“哦?友人所赠?”蔺珩笑了笑,缓和了语气,“那郡主可知,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永睦郡主心中更乱,答非所问:“永睦知道关大师喜欢画寒林,这幅画中便是……”
蔺珩没兴趣听她扯远,淡道:“不巧,前两日本座恰好听闻王城内有人握有大师的真迹。那幅画,和郡主手中的画一模一样。”
永睦郡主脸色微变。
蔺珩看了永睦郡主一眼:“奇的是,那幅真迹几年前就在本座府中了。”
永睦郡主不说话了。
她默默地把那幅花了重金买来的赝品卷好,半晌才轻道:“督公或许不知,有的时候,有赝品也是好的,总是一份念想。”
“与其追逐名家赝品,不如稳妥收藏一份寻常人家的真迹。”
永睦郡主黯然,冲蔺珩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蔺珩摘了面具,冷声吩咐十二:“去送郡主。”
“是。”
送完郡主离开,十二没有立即去找蔺珩,而是几个起伏落在了进宝公公跟前。
她热情地喊:“进宝公公!”
十二神出鬼没的,吓了进宝公公一大跳。
进宝公公抚了抚胸口,轻斥:“你呀,别这么横冲直撞的,也不怕吓坏了人。”
十二捻了几颗锦盒里的瓜子仁往嘴里塞:“进宝公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轻易被吓到的。”
这番奉承听得进宝公公很是舒服,他轻哼一声,拍开她的手:“那倒是。”
“进宝公公,”十二开门见山,“您有没有觉得,最近督公心情不大好啊?”
进宝公公瞥她一眼:“怎么说?”
十二百思不得其解:“平常督公喜欢指使我干这干那,最近却很少同我说话。”
今日算是说的话最多的了。
进宝公公不理解她:“少干活还不好,多少人盼着轻松。”
十二摇摇头,轻松并不是她想要的。
隐卫每个月的俸禄并不多,倘若她不能讨得主子的喜爱,那升职加薪从何谈起?
进宝公公点醒她:“你是不是得罪督公了?”
“得罪?”十二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每日尽忠职守,并没有过疏忽错漏,“得罪”二字从何而来?
她摇摇头:“并未。”
进宝公公点点头,并不怀疑:“也是,倘若你真得罪了督公,早就身首异处了,哪能安然无恙站这里说话。”
他朝十二挥挥手,十二附耳过去。
进宝公公小声说:“你之前没听说过吗,督公喜怒无常,心思深不可测。今天笑脸明日就冷若冰霜,所以啊,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不要揣测督公的心思为好。”
进宝公公清咳几声,见四周没人,又说:“再说了,督公说到底和我是同一类人,没有……咳咳,那啥,不能传宗接代不说,正常人的欢愉也享受不到,所以嘛。”
进宝公公言尽于此。
十二懂了。
每个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情绪不对,督公也不例外。
十二有意和进宝公公打好关系,主动和他话家常:“说起来,我觉得府上大家的名字都很是别致,小厨房的那两位姐姐,一个叫堆金一个叫积玉,既然公公叫进宝,那应该有位叫招财的公公吧?”
进宝公公皮笑肉不笑:“嗯,是有这么个人。”
十二好奇:“那怎么从没见过这位公公?”
“伺候督公不周,死了。”
十二一抖:“怎……怎么回事?”
进宝公公冷嗤:“在督公身边伺候,不只是要谨言慎行,更要忠心。招财被人收买,对督公有了异心,督公自然不能容他。”
“收买了什么?”
“听说好像是嫉恨督公的人有意探听督公的喜好,好从中钻空子。”
十二问:“那对方成功了吗?”
“自然没有,督公神机妙算,怎么可能让那人得逞?”
十二思绪飘离,蓦地想起蔺珩中的毒,像他这般谨慎的人,到底是遭了谁的暗算?这念头转瞬即逝,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而是满心惶惶。
进宝公公奇怪地看着十二,问道:“好端端的,你脸怎么这么白?”
十二觉得……她大概是离得罪督公、身首异处不远了。
进了书房,蔺珩和任臻正在谈话。见十二进来,任臻住了口。
蔺珩微抬下巴,任臻便出去了,出去前不忘瞪了十二一眼,十二自觉有愧不好意思和他对瞪。
蔺珩在看东厂呈上来的密件,他得空看了站在旁边的她一眼,随口一问:“怎么这么魂不守舍?”
十二单膝落地,不敢抬头:“督公,属下有错。”
蔺珩惊诧之余觉得好笑,他就着蜡烛将密件点燃:“哦?有什么错?说来听听?”
十二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属下不该告知郡主您爱吃糖醋鲤鱼,也不该告知郡主您喜爱收藏名家山水画,更不该告知郡主您习惯傍晚时分在花园散步。”
蔺珩松了手,任由火焰吞没了整张信件。
十二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还……还不该任由她亲手料理您的吃食。”
蔺珩静了静,盯着那火苗看:“你可知,堆金和积玉都因此受到了处罚。”
十二一惊,猛地抬起头。
他语气平淡,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若是永睦对本座有不轨之心,在食物里下毒,不只是本座丧命,你等都是要陪葬的。”
十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永睦郡主定不会如此!是属下忘了自己的职责,一切与郡主无关,请督公切勿牵连郡主。”
密件燃烧殆尽。
蔺珩站起身,情绪不辨:“本座的喜好,你倒是摸得透彻。”
“属下知错。”十二咬紧下唇,“属下这就收拾东西离开。”
他平静地开口:“你要去哪儿?”
十二颤了颤:“属下愧对……”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她,单手挑起她的下巴,呼吸相贴:“嗯?愧对什么?愧对我?”
十二一哽。
他淡淡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处罚自己了?”
十二沉默。
他不再用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轻声道:“任臻被我派去执行任务了,要好几日才会回,你是想让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吗?”
十二一怔,抬眼看着他,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看他面带倦意,十二这才想起他身体还没好全,她赶紧将他搀扶起来。
蔺珩挑唇笑了笑,任由她扶着自己坐到床边。
“那道糖醋鲤鱼的味道如何?”蔺珩问道,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十二吞吞吐吐:“味道……味道很好。”
“实话。”
十二脱口而出:“特别难吃。”
蔺珩笑了:“既然如此,那便罚你做一个月的糖醋鲤鱼。”
“啊?”
十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蔺珩用此作为处罚,更不敢相信蔺珩居然不痛不痒就放过了自己。
半晌,她才说:“可是……属下不会做菜。”
他轻描淡写:“那便学。”
说得轻巧……
虽然如此,十二还是恭恭敬敬行礼,抑制住嘴角边的感激和欣喜:“多谢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