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正式留了下来,成了蔺珩的隐卫,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偌大的蔺府她来去自如,她只为蔺珩服务,无人可以指使她。
蔺珩在府内养病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从不踏出门半步,丝毫不是一个权倾朝野的东厂督主该有的样子。所以,十二的日子也过得很是悠闲,悠闲到想打瞌睡。
他每日上午处理秉笔太监审阅过的奏折,吃过午饭后,便在院子里闲逛。他不喜太多人跟随,所以除了偶尔任臻会跟在身后禀报一些事情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据她这几天的观察,督公有三好,一好瓜子,二好花草,三好鲤鱼。前者是闲暇时的吃食,她已经见识过了,后两者,十二怎么看怎么觉得督公跟它们有仇——
隔壁小国进贡的珍稀芍药含苞待放,只见微眯着眼的蔺珩仔细端详之余,眉头轻蹙,手起剪子落,花苞应声坠地,眨眼间满目狼藉。
王上娄靖昨日刚赏赐的名品兰花开得正盛,蔺珩总算没有狠下杀手了,只是不停地给它们浇水,水满到几乎要溢出花盆,他才住手。
十二缩在阴影中,目瞪口呆地看着蔺珩踱来踱去,对每一盆价值千金的花草施以毒手。
偶尔专门替蔺珩剥瓜子的进宝公公经过,还会违心地夸一句:“督公好手艺!”
十二实在看不过眼,趁蔺珩没注意,拉住任臻问了一句:“督公可是……有什么怪癖?”
任臻拉开她的手,正色道:“督公的心思,我们做属下的自然揣摩不透。”
十二点点头:“也是。”
只见他转头便行到蔺珩身后,仔细端详了一番后,笑容满面地竖起指头赞:“公子果真技艺高超,属下佩服!”
十二:“……”
有时候蔺珩兴致来了,会放弃摧残花草,改去喂鱼。
别人都是一捧一捧地往里撒,他却是命人一盆一盆往里倒,保证每条鱼都吃到撑他才心满意足地进屋。
果然,几天下来,池子里的鱼撑死了大半,花花草草旱死的旱死,涝死的涝死,形容枯槁。
早上起来,蔺珩望着池子里死气沉沉的鱼出神,丝毫没意识到责任在自己:“怎么回事?”
进宝公公也紧皱眉头:“没听见督公的话吗?怎么回事?”
身后的侍女、侍卫跪了一群,个个鸦雀无声不敢应答。
屋顶上的十二腹诽:怎么回事?花草是你太过厚此薄彼,至于鲤鱼是你太过一视同仁,物极必反啊,督公。
一旁的进宝公公说:“奴才觉得,定是这些花草鱼虫等俗物自觉配不上督公,所以才在督公面前自惭形秽。”
蔺珩微微抬眉:“是吗?”
十二瞠目结舌:是吗?
只见进宝公公吹得天花乱坠:“督公是王上跟前的大红人,钦点的天之骄子,身兼多职,身负家国大任,依奴才看,这世间万物都配不上督公,想必它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蔺珩表情松动,颔首道:“原来如此。”
居然认同了进宝公公的说法。
十二啧啧称奇。她算是明白了,任臻和进宝拍马屁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她佩服不已。
趁着夜深人静蔺珩已经睡下了,十二偷摸着跃下屋顶,从偏房里翻出剪子和水壶,摸着黑将多余的残枝败叶剪去,再给那些白日里他没顾及的花草浇上水。
督公闲来无事摧残花草鲤鱼,其余人不敢提建议,她私下里帮着照料一下也是好的。
她边浇水边轻声自言自语:“苦了你们了,摊上这么个不懂养花养鱼的主子。”
浇完花,她寻了几颗石子,投入池中,搅得满池子的鱼不得安生。看着活跃起来的鱼群,她闷笑:“看看你们,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是该好好运动运动,这样才能促进消化。”
专心致志地忙活了大半夜后,她伸了个懒腰,正要去休息,转过身却正好看到蔺珩。
十多日没与他说过话,没想到此刻竟被他抓个正着,她手一抖,石子哗啦尽数砸在她脚上,她也不觉得疼,满心懊恼,只想着躲起来。
蔺珩仅着中衣扶门而立,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微凉:“是你。”
十二赶紧行礼:“督公。”
“你在做什么?”
她眼也不眨就答:“回禀督公,属下在练功。”
“哦?”蔺珩微微挑起眉,“拿着石子练功?”
蔺珩作为她的直接上级,她自然是得费心讨好的。于是,她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说:“是,属下在练习一门新的功夫,要以石子为武器,为的是能更好地保护督公安危。”
蔺珩挑唇笑了笑,也不知信了没有:“你倒是尽心。”
十二飞快掠进屋里,不过片刻便找出外衣殷勤地替蔺珩披上,然后退后几步:“督公切勿着凉了。”
蔺珩任由她替自己披上外袍,目光一转,落在眼前一株刚刚修剪过的月季身上:“既然丢石子是为了练功,那为何瞧着这花,也和白日里不同了?”
十二一时心虚:“想必是……想必是属下练功时不小心伤到了……”
见蔺珩神色淡漠,她声音越来越小,索性承认:“督公恕罪。”
“深更半夜,擅自修剪本座心爱的花草,”他语气变冷,“难不成,是嫌弃本座的手艺?”
十二一惊:“督公,属下是想替督公您分忧!”
她正要跪下认错,却被蔺珩扶住。
蔺珩意味深长道:“哦,如何个分忧法?”
“白日里进宝公公说是这些花草俗物自觉配不上督公,所以才自惭形秽。属下却觉得,正因为督公是天之骄子,所以更需要花草的点缀。王上是普照大地之日,督公您是相辅相成之月,身边需要万千星子的陪衬,众星拱月,所以属下才擅作主张锦上添花。”
蔺珩没说话,他潋滟的双眸将她望着,一时情绪不辨。
十二心里正打着鼓,不知传闻中生杀予夺的蔺珩会如何处置自己时,只见蔺珩弯唇一笑,捻起花枝嗅了嗅:“嗯,倒是修剪得不错。”
摸不准他的心思,十二一时不知他是真夸赞还是假讽刺,讪讪笑:“谢督公夸赞。”
蔺珩上下打量她,神色微妙:“难不成,你喜欢种花养鱼?”
十二解释:“属下之前在暗署的时候帮着花匠照料过花草,还算有经验,所以才……”
所以不忍心看它们受你辣手摧残罢了。
蔺珩神情松懈下来,笑眼盈盈道:“既然你喜欢,那这满院子的花草鱼虫就赏你了。”
十二愣了愣,试图挣扎:“可是督公……”
我何曾说过“喜欢”二字了?
蔺珩伸了个懒腰,不容置喙:“唔,本座有些乏了,你好生照料着,不得有失,千万别辜负了本座一番心意。”
十二:“……”
平白受了这苦差事,总觉得是惹恼了蔺珩的惩罚,她两眼一黑欲哭无泪,看着蔺珩进了屋,连反抗都来不及。
任臻和其他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她却只能照顾花草鲤鱼,一个武功高强的隐卫沦落至此,实在大材小用了些。
自从安排十二养花喂鱼后,蔺珩使唤十二便使唤得勤了些。
他朝虚空招手:“十二,过来。”
十二便只能硬着头皮从角落里钻出来:“督公有何吩咐?”
站乏了,他便指挥十二去取藤椅;口渴了,他便示意十二去倒杯水;嫌太阳烈了,他便安排十二举着伞,把她指挥得团团转。
任臻给蔺珩送药,一走进内院,正好就看见十二垂头丧气的模样。
督公正很有兴致地赏鱼:“这鲤鱼一条条圆滚滚的,模样倒是好看,你照料得不错。”
“谢督公夸奖。”十二举伞举得手酸,只觉得养鱼煞是劳心费神,但好在成果让她很满意,“属下也瞧着好看。”
“既然这么好看——”
他扭头吩咐侍女:“捞几条去厨房。”
十二瞪大眼睛:“您要吃鱼?”
蔺珩一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表情,打趣道:“不然本座费这个心思养它们做什么?”
“……”十二顿时愁眉苦脸。
她想解释,鱼是她养的。
但蔺珩显然没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吩咐侍女:“给王上还有各位朝臣都送一两条去,聊表心意。”
十二有些憋屈,对着他的背影偷偷使了好几个眼刀,以表不满。先前说好的满池子鱼都赏她了,可转眼他就把赏她的鱼当人情送了出去,这又是什么道理?
蔺珩轻轻挑唇,恍若未觉。
任臻走了过来,将十二支开,扶着蔺珩进屋喝药,十二只好把一肚子苦楚咽了下去。
他们要谈事,她识趣,自然不会去偷听,便避远了些。
任臻扶着蔺珩在桌边坐下:“公子,您太纵着她了,试问整个府里,有谁像她这般自由自在?”
若是十二听到这句,恐怕要气得吐血,她只觉得督公是在折磨她。
蔺珩径直将碗里的苦药喝了下去,眉头皱也不皱。
任臻说:“如果您要是真不放心她,大可寻个借口赶她出府,或者杀了她一了百了。”
蔺珩平静地说:“任臻,你戾气越发重了。”
任臻撇撇嘴,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属下知错。”
顿了顿,任臻说:“公子,您别怪我话多,您莫不是真的对她另眼相看了?您莫不是忘了之前的阿瓷姑娘?如果不是阿瓷,您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
蔺珩扫了他一眼,暗含警告:“任臻,莫要逾越了。”
任臻不甘心地住了口。
只有在这个时候,蔺珩才会露出疲惫的神色,他按了按眉头,问:“交代你的事情,可曾办妥了?”
“是,属下打听到,外头都在传,说公子您这一病,许久未出府,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
任臻没待多久就离开了,他每日大半时间都在府外,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
十二正百无聊赖,余光中一道黑影飞快地在草丛中掠过。她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凛然。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自然明白,院子里进了外人。
她无声无息地落地,紧紧跟在那影子身后。能避开院内层层守卫来到内院,且对蔺府如此熟悉,怕是早有预谋。
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行刺,未免太过托大。
她轻轻靠近那黑影,落在蔺珩窗外,在他还未曾发觉时,把腰间所佩的长剑搁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是什么人?”
那黑影反应极快,手持匕首朝她刺过来。
十二偏身躲开,快速回击,本该在三两招之内就制伏他,蔺珩却忽然推门而出。
撞见此情此景,他微微一怔。
十二一个旋身急急挡在了蔺珩面前:“督公小心!”
那刺客目光一闪,转而攻击蔺珩,十二一手护住蔺珩,另一只手直直接住了他的攻势。
时机稍纵即逝,巡查的侍卫们终于发觉了动静,一小拨人赶来追捕那刺客,另一拨人跪在蔺珩面前,领头那个白着脸:“属下来迟!”
蔺珩沉着脸没说话。
那刺客一下子蹿远了,十二正欲追过去,蔺珩却淡淡开口:“罢了。”
“可是督公,他想要对你不利!”
蔺珩唇边挂着一抹很冷的笑:“他只是受命来看我死了没有。”
自他遭了暗算卧病在府以来,来试探的人明显增多,一个个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他借着生辰杀鸡儆猴威慑住了大半人,可还是有人不死心,想要眼睁睁看着他不好过。
十二还是有些不甘心,却还是依言收了剑。
蔺珩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十二掌心淌血,他眸光微微一动:“你受伤了?”
听他这么说,十二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伤势,她就势在衣服上拂去血渍,也不觉得痛,满脸不在意:“小伤而已。”
蔺珩回身进了屋,不过片刻便重新走了出来。他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那群人,把瓷瓶放在十二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温声对她道:“按时上药,三日便能好全。”
一看便是上好的伤药。
十二愣神,她在暗署的时候大大小小受过无数次伤,最严重的时候遍体鳞伤,还断了好几根肋骨,可从未有人贴心给过她伤药、叮嘱她按时上药。他们那儿的生存法则是,倘若耐不住痛苦,无法保全自己,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她讷讷着攥紧瓷瓶:“多谢督公。”
是夜,十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正要睡觉,窗户“嘎吱”一声从内推开。
其实没有“嘎吱”一声,声音很轻,只是她耳聪目明,即便是在睡梦中,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惊动她。
十二探出头去看,只见蔺珩双手搭在窗沿上,他气质疏离,遗世而独立的模样,让十二看花了眼。
他抬头,正好和她面面相觑。
十二怯怯地打了声招呼:“督公晚上好。”
蔺珩眼底阴郁的情绪烟消云散,他抿唇笑了笑:“你在做什么?”
她不假思索:“属下在……看星星。”
说完,她自觉这个理由过于蠢笨显得自己很不伶俐,一时懊恼,又不好反口直言自己其实是在酝酿睡意。
蔺珩抿唇一笑:“好看吗?”
十二挠挠头:“还行?”
“扶我上去。”
“哦。”
屋顶上摆着一块辨不出颜色但很暖和的毯子,十二往旁边挪了挪,想着给督公大人腾个位置。
蔺珩却皱起了眉,看起来有些嫌弃:“你就是这么招待本座的?”
十二愣了愣,反应过来:“那属下去取块干净的毯子来。”
他眉头勉强松开:“不必了,将就着吧。”
“是。”
她眼睁睁地看着蔺珩大大方方躺在了整条毯子上,没有和她共享的意思。
十二撇嘴,行吧,反正她糙惯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督公大人您嫌弃的那块破布正是属下我的床,您占了我的床不说,还嫌弃它,委实不够意思。
但想是这么想,她没胆子说出口。
蔺珩目光落到她手掌上:“上了药吗?白日的伤可曾好些了?”
十二咧嘴笑笑,把手往后一缩,她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虽然隐隐作痛,但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她习惯性表决心:“督公放心,没什么大碍,不会影响属下工作的。”
蔺珩一抿唇,拉住了她的手。
十二有些愣怔,眼睁睁地看着蔺珩拆开了纱布,她的伤口上只涂了一些简单的草药。
他问:“为何没上我给你的药?”
十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这么好的伤药,属下舍不得用。”
他目光微沉:“给我。”
十二把手抽出来,有些委屈也有些警惕,瞪大眼睛第一次反抗了他:“督公可是要把药收回去?”
蔺珩一怔,没反驳:“是又如何?”
十二更加觉得委屈:“可是,您都已经赏给我了。”
蔺珩好气又好笑,不再逗她:“赏给你的,自然不会拿回去。”
十二腹诽,督公您说谎,明明白日里还将赏她的鱼转头送给了别人。
十二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把药拿了出来,递给了蔺珩。
蔺珩打开盖,毫不心疼地撒了大半药粉在她的伤口上,又亲自帮她包扎好。他包扎的手势娴熟,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大手大脚,十二瞧着却肉疼得紧。
蔺珩看穿她的心思:“用完了找任臻领便是,不必心疼,府里别的不多,各式各样的药倒是很多。”
“是。”
蔺珩垂下眼睫,漫不经心说了一句:“保重身体,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
十二愣怔,有些不明白蔺珩是什么意思,耳垂一下子红了:“督……督公?”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蔺珩动作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妙:“若是你没有及时好全,整日包着纱布,岂不是让人以为我苛责下属?”
十二急急辩护:“怎么会,督公宅心仁厚,没有人会这么说的。”
蔺珩失笑。
只怕,全天底下,只有她是这么觉得的。
蔺珩望着夜空微微晃神,十二没说谎,夜空中布满星辰,很是好看,他许久没有过过这样沉静的夜晚了。
或许是见多了这样的星空,所以她的眼里也落满璀璨星子。
他随口问话:“你每晚都睡在这里吗?”
“是。”她拍拍胸脯,“属下皮糙肉厚哪里都能睡。”
“哦?”蔺珩顺势瞟了她一眼,觉得她丝毫不把女子与生俱来的曲线当回事。
生怕蔺珩不信,十二又补充:“以前在暗署的时候,训练的环境很艰苦,不论是树上还是水里,总能想法子睡下,属下记得有一回,同屋的看不惯我在训练中屡屡被夸,想趁我睡着暗杀我,还好我警惕,没有规规矩矩待在自己床上,这才躲过一灾。现在,有一处宽敞的屋顶,已经很好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她兴致勃勃地说完,才发觉蔺珩半晌没说话,她一惊,低下头:“属下僭越了。”
她不该因为蔺珩的温和相待就忘了分寸,虽然督公看起来脾气挺好,但到底身份有别。
他位高权重,受万人敬仰。
不像他们,个个手里沾满了同僚的鲜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踏着他们的尸体才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没有谁是轻松的。
蔺珩神情淡漠,好似并未把她刚才的话放在心里:“若是下雨呢?”
十二说:“若是下雨便换个地方睡,属下探过整个内院,有好几个可以避雨的角落。”
蔺珩翻身坐起来,他没有束发,墨发披散在肩头,如果不说他是东厂督主的话,看模样就像一个寻常男子。
十二又想起这茬子事了,他是个太监,和寻常男子不同,受尽世人的冷眼鄙夷。想必,过得很是艰难吧?
蔺珩沉思片刻,突然开口:“既然要保护本座的安危,自然贴身保护更为稳妥,从今以后,你去房里歇息。”
“不用,属下睡屋顶已经睡习惯了。”十二耿直答道。
蔺珩斜眼瞟了她一眼,他本是随口一句恩典,没想到她会拒绝。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倘若再有刺客无知无觉潜入本座的房中,本座身边却连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十二信誓旦旦:“当然不会,属下会在那刺客潜入您房里前,就将他擒拿!”
蔺珩悠悠道:“你保证?”
“我保证。”
“绝无错漏?”
“绝无错漏。”
蔺珩轻轻颔首,低头把玩着玉扳指,不以为意:“也罢,既然你不愿意,便让任臻来。”
十二一愣,顿时后悔,自己居然白白把机会拱手给了任臻,她还指望着好好巴结督公,尽早达成心愿呢。
思及此,她正色:“督公,属下想明白了,守夜这种事怎能劳烦任侍卫来做,任侍卫整日繁忙,属下愿意贴身侍奉督公。”
蔺珩手指动作一停,蓦地低笑。
她任何情绪都毫无保留地坦露在脸上,或雀跃或惊惧或惶惶不安却强作镇定,又或者,是此刻小心翼翼的试探与期待。
她双眸亮如星子,仿佛世间所有污垢都将无处遁形。她根本不懂,“贴身侍奉”四字有多么亲密暧昧。
蔺珩收回目光,并没过问她为何反悔,笑意一敛:“本座允你。”
这是十二头一回进蔺珩的房间。
里头陈设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富丽堂皇,而是很简朴,除了几幅山水画外,并没有奢侈的装饰摆件,安神香和药香混合透着一股宁静的味道。
没想到蔺珩华贵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朴素的心,很是勤俭持家嘛。
正左顾右盼,蔺珩站在床边摊开了手,淡淡一句:“更衣。”
十二反应过来,脸一烧,低下头:“属下去叫侍女来。”
蔺珩唇边噙着笑,微微偏头,露出颜色惑人的侧脸:“怎么,不是说要贴身侍奉我吗?”
十二推门的手顿住,哑口无言,她指的贴身侍奉,可不是这个意思。
蔺珩吐出一口气:“任臻从不会推三阻四。”
十二只好拖着步子不情愿地靠近蔺珩,觉得自己不止当了隐卫花匠渔夫,现在还当起了侍女,一个人当四五个人使,真是替蔺珩省了一大笔开支。
身份越尊贵之人,衣饰越繁杂,她摸索了好一阵才弄明白外衣怎么脱。蔺珩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褪下外袍便上床歇息了。
她关上窗户,熄了蜡烛,看着蔺珩睡下,这才找了个角落坐下睡下。
蔺珩深夜翻来覆去,他极隐忍地咳嗽了好几声。
十二醒了很多次,她不敢让蔺珩发现自己醒了,便只默默在远处看着他。
一个人该有多戒备,才会把偶尔露出的脆弱隐藏在深夜呢。
次日清晨,蔺珩还未醒,十二便踏出了屋门。
好久未曾在屋内歇息过,她睡得很香,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
候在屋外的一群准备服侍蔺珩梳洗更衣的侍女、公公眼珠子都要看掉了,个个呆若木鸡。
进宝公公率先反应了过来,他不停地咳嗽示意十二快点走开,别站这儿碍眼。十二听不懂他的潜台词,奇怪不已:“进宝公公,你是生病了吗,生病了还来督公跟前伺候……”
生怕惊扰了蔺珩,进宝公公摆摆手小声说:“奴才无碍,多谢姑娘关心。”
十二义正词严继续说:“……也不怕传染给督公。”
进宝公公:“……”
任臻抱着一沓奏折匆匆走过来,骤然看到十二从屋内走出来,他一愣,脚步停住。
十二心情很不错,主动跟任臻打招呼。任臻没有回应她的意思,他看她的目光很是诡异。
半晌,他冷哼一声:“你怎会在此?”
他与自己身份一样,只是一个侍卫,见他说话不客气,十二自然也不会客气,反问:“我怎么不能在此?”
“公子许你进屋的?”
听任臻阴阳怪气的语气,她明白了,任臻定是在嫉妒自己,嫉妒蔺珩赏识自己。
是了,他是督公身边的贴身侍卫,自己是督公的贴身隐卫,是身份相等的竞争对手,督公信任自己,特许她进屋过夜,恐怕这是他日思夜想的殊荣吧?
她不禁有些嘚瑟:“那是当然。”
任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公子眼光不会如此差。”
十二不明白蔺珩信任自己和他眼光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反驳他:“所以,你是在质疑督公的决定?”
任臻脸红一阵白一阵,偏过头:“自然没有。”
十二拍拍他的肩膀,觉得他自欺欺人的模样甚得她的心,她笑:“唉,谁让督公宠我呢!”
说完,她微微一愣,任臻也一愣。她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简直像在跟任臻拈酸吃醋。
“哦,宠你?”
十二尴尬地扭过头去,果然见蔺珩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他神色如常,并没有异样,仿佛离痊愈已经不远了。
十二讪笑:“督公您起了?”
蔺珩似笑非笑:“嗯。”
蔺珩看起来心情不错,并没有斥责她口无遮拦的意思。
任臻脸色更加灰败。
十二志得意满地看向任臻,朝他使了个眼色——现在看出谁是督公身边真正的大红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