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来世我就不再是个国王,那样更好:我依然有一个积极奋斗的人生,然而,最重要的是,不会再碰到那么多忘恩负义的人。
——腓特烈大帝(Friedrich Ⅱ,1712—1786)
普鲁士国王,1740—1786年在位
他现在汗流浃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虽然诊疗室的空调制冷效果奇佳,但他仍然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沿着脖颈直往下流,整件衬衫都湿透了。一两分钟前他还全身发抖,直打哆嗦,只有疟疾才会产生这种忽冷忽热的现象。弗朗西斯科孤身一人,与深爱的家人远隔重洋,得了这种可怕的疾病,眼看就要死了。这种死法不但非常痛苦,而且极其恐怖。
佩德罗这一次很快就进入了极度放松的催眠状态。他迅速地穿越,进入了另一个时空,马上开始流汗。我拿面巾纸替他擦脸上的汗,可这就像是妄想用手掌堵住决堤的洪水一样,根本无济于事。汗水仍然哗哗地往下流。我很担心这种生理上的不适会影响催眠的深度与强度。
“我是个男人……有着乌黑的头发和被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我正在一艘巨大的木船上卸货……货物奇重无比……这里热得要命……我看到棕榈树,附近还有简陋的木质建筑……我是水手……我们在新大陆。”
“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弗朗西斯科……我的名字叫弗朗西斯科。我是个水手。”他又复述了一遍。
我问的是那个地方的地名,他却误会我在问他那时叫什么名字。
“你晓得那个地方叫什么吗?”我又问了一次。
他停顿了一会儿,仍然满头大汗。“我不太清楚,”他答道,“……一个该死的港口……这里有黄金,”他接着说,“在丛林里……在深山的某个地方。我们会找到黄金……我可以留下自己找到的一小部分……这个该死的地方!”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问道,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你知道你的家在什么地方吗?”
“在海的另一边,”他耐心地回答,“在西班牙……我们是从那里来的。”他指的是那些在烈日之下,从船上卸货的水手同伴。
“你在西班牙有没有家人?”我询问他。
“我妻子和儿子都在那里……我很想念他们,不过他们都还不错……等他们收到我寄回去的黄金时,一定会喜出望外。我母亲和姐妹也都住在那里。这种日子真不好过……我好想念他们……”
我想对他的家庭多一些了解。
“我现在要引导你向前回溯,”我告诉弗朗西斯科,“回到你西班牙的家中,回到你们这一次远航到新大陆之前最后一次与家人相聚的时刻。我会亲拍你的额头,然后从‘三’倒数到‘一’,当我数到‘一’时,你就会回到西班牙,与家人在一起。你会记得一切的事情。”
“三……二……一。回到那里去!”
佩德罗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移动,好像看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我的妻子和小儿子,我们正坐着吃饭……我看到木桌和椅子……我母亲也在那里。”他说道。
“仔细观察他们的面孔,凝视他们的眼睛,”我指示他,“有没有你目前所认识的人?”我很担心不同时空间的一再转换,会使佩德罗迷失方向,使他突然完全离开作为弗朗西斯科的那一时空。不过,他处理得非常好。
“我认出了我的儿子,他是我哥哥……哦,没错,他是胡安……多么美妙!”佩德罗在当和尚的那一时空,就曾找到他哥哥——那个方丈。虽然他们两人在过往的时空里并非恋人或夫妻,不过,胡安一定是佩德罗永恒不变的灵魂伴侣。两人灵魂之间的联结非常紧密。
他忽略了他的母亲,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那年轻的妻子身上。
“我们夫妻非常恩爱,”他表示,“……不过此生我还没有认出她来,我们俩情比金坚。”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回味四五百年前,在那与现在情况截然不同的西班牙,他与年轻妻子恩爱的点滴往事。
佩德罗有可能再尝到这种爱情的滋味吗?几百年后,弗朗西斯科的妻子会不会在这里重现呢?要是会的话,他们会重逢吗?
我把弗朗西斯科又带回了新大陆去寻找黄金。
“回到那个港口去,”我指示他,“回到你从船上卸货的那个地方,前进到你当水手时的下一个重大事件。当我从‘三’倒数到‘一’,轻拍你前额的时候,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下一个重大事件。”
“三……二……一。回去!”
弗朗西斯科开始颤抖。
“我觉得好冷,”他埋怨道,“可是我知道等一下那地狱般的高烧又会回来!”不出他所料,一两分钟之后他又汗流浃背了。
“可恶!”他咒骂道,“这病会要了我的命……他们把我抛弃在这里,置之不理……他们知道我支撑不住……已经毫无指望了……我注定要死在这块荒凉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信誓旦旦地说这里一定会有黄金宝藏,但我们根本找不到。”
“你熬过那场疾病了吗?”我轻轻地问道。
他沉默不语,我只好等待。“……我死于这种疾病。我没能活着离开这个丛林……那场高烧要了我的命,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了,他们一定会很伤心……我的儿子年纪还那么小。”佩德罗脸上的汗水掺杂了泪水,已无从分辨。他正在哀恸自己的早逝,远在异国他乡,死于这种任何水手都束手无策的怪病。
我催他离开弗朗西斯科的身体,他平静地浮出了那个身体,同时也远离了高烧与痛苦,告别了忧伤与苦难。他的脸看起来平静多了,显得很放松。我让他静静地休息。
我陷入深思,佩德罗在另一时空重生之后,为什么总是要经历这么多丧亡呢?为什么总是与他挚爱的人分离,充满那么多的忧伤,遭受那么多的痛苦呢?当他穿越时间千变万化虚无缥缈的迷雾之后,他会再找到那些亲人吗?他能把他们全部都找回来吗?
佩德罗的生命传递与更新有好几种模式,不只是有丧亡!在这些生命的传递与更新当中,他记起自己在某一时空里是个西班牙人,可是到了另一时空又成了英国士兵——当他的部队去攻打对方的要塞时,又被西班牙人给杀死;他记得自己是男性,可是到了另一时空却成了女性;他曾经历过武士生涯,到了另一时空却变成诵经的僧侣;他曾经失去亲人,他也曾找到他们。
佩德罗在当僧侣那一时空里死了之后,他精神上的家人环绕在他的身旁,他回顾了在那里所学到的功课。
“……宽恕是如此重要……我们谴责别人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我们自己也都做过……我们应该宽恕他们。”
他好几个时空的人生际遇,正说明了他要传达的讯息。要彻底领悟,他必须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学习。我们也一样,我们改变宗教信仰、种族和国籍,历经富贵与贫穷、健康与疾病,遍尝不同的人生。
我们必须学会排除一切偏见与怨恨。那些不肯学习的人,只好像球类竞赛中为求公平交换场地一样,投胎成为他们的敌人。
在《泪洒天堂》那首歌中,克莱普顿很想知道,如果他在天堂遇到了因意外而不幸夭折的儿子,他还会不会认得他。
这是个困扰所有相信生命轮回的人的永恒之谜:到时候我们要怎样才会认出我们的挚爱?将来不管是在天堂或是重返人间,当我们再度相逢的时候,我们会认出他们吗?他们会认出我们吗?
我诊治过的一些患者好像偏偏就能认出来。在进行时空回溯时,他们望着灵魂伴侣的双眼,马上就认出来了。不管是在天堂或是在人间,他们都会感觉到一种振动或能量,与自己心爱之人完全相同。他们瞥见更深沉的人性,也会产生一种内在的知觉,一种来自心灵的知觉。联结就此建立。
这种相认通常首先是由心灵之眼看到的,其中的微妙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面对曾经的挚爱,你不会犹疑或困惑。尽管过往的身体与当下的身体可能有很大的不同,但生命本来的模样却不会改变。一旦认出其本来的模样,整个认知过程就完成了,毋庸置疑。
这种相认有时甚至在心灵之眼看到之前就已发生,这种类型的识别通常发生在幼童或婴儿身上。他们的言谈举止可能有些特别之处。当他们说出某个词或某句话时,挚爱他们的双亲或祖父母马上就会认出他们来。他们也可能与你所爱之人拥有一模一样的疤痕或胎记,也可能是他握住你的手,或是看你的方式跟曾经的某人一模一样。然后你就知道了!
在天堂里,每一个生命并没有胎记。克莱普顿的儿子会帮他吗?克莱普顿在歌中问道。他儿子会握住他的手吗?会扶他站起来吗?
在天堂里,肉身已不存在,每一个生命的认识也许是经由一种内在的知觉,一种对自己所爱之人的特殊能量、亮光或磁场振动的觉察而完成的。你心里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你会产生一种深刻的智慧与直觉,使你即刻就能完全认出他们来。他们甚至也可能借用上次与你同一时空里的身体来帮助你。你会看到他们在世时的模样,往往还更年轻、更健康。
克莱普顿在《泪洒天堂》的最后写道:跨过天堂之门,他将找到安宁。不管是否跨过天堂之门,记起过往相聚之门,或是未来引导你与你所爱之人重逢的门都没关系,你永远不会孤单。他们会知道你的名字,握住你的手,治愈你的心,带给你平静安宁。
我所诊治过的患者,在深度催眠状态时都曾再三地告诉我,死亡并不是一种意外,婴儿或幼童的死亡,将让我们学到重要的一课。对我们来说,他们是老师,教导我们什么事重要与人生的优先级,尤为重要的是,教导我们什么是爱。
最重要的一课,通常都是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