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奥秘在于万物不死,它们只是从视线里消隐,而后又回来。
没有什么会真的死去。人们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亡,忍受讣闻及丧礼的愚弄。当你起身朝窗外望去,会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只是装扮成了某种陌生新奇的模样。
——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
美国散文家及诗人
佩德罗和我都急于了解他心灵深处的绝望,其根源究竟在哪儿,他哥哥的意外死亡又加深了这种绝望。我们需要对他的情感关系了解得更为透彻:到底是什么给他的爱情设置了障碍?是他的母亲老是对他交往的女朋友加以批评,还是情人堕胎的罪恶感妨碍了他?又或者他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
时空回溯的过程跟钻取石油非常相像——你永远搞不清楚石油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不过,你钻得愈深,发现油田的机会就愈多。
今天,我们正前往更久远的过往时空。
佩德罗不久之前才刚开始记起自己的过往。通常在开始阶段,患者都会记起自己心灵创伤最严重的那一时空。今天这种情形再次发生。
“我是个小兵……我想是在英国,”佩德罗说道,“我们这些士兵当中很多人都被带到一艘大船上,准备去占领敌人的要塞。敌军的堡垒非常巨大,还有又长又深的坚固护墙。他们用大石头填满了整个港口,船开不进去。我们必须找到另外的途径才能攻进去。”他突然静了下来,因为进攻往后推迟了。
“往下走,”我催他,“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他的前额轻轻地拍了三下,帮助他集中注意力,将时间的空隙连起来。
“我们搬走了这些大石头,攻下了要塞。”他说道。他开始冒汗,并发出急躁不安的声音,“地道的洞口很狭小……我们钻进去,但是不知道会到达什么地方……地道又矮又窄。我们必须弯下腰来,排成一列才能前进。”
佩德罗开始冷汗直流,呼吸变得非常急促,身体似乎极不舒服。
“我看到前面有个小洞……我们正从洞口钻出去。”
“哎呀!”他突然惊叫一声,面如土色,“西班牙的部队全都埋伏在洞口那头。我们刚钻出洞口就被他们一个接一个给杀了……他们用利剑刺穿了我!”他抓住自己的脖子,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脸上豆大的汗珠流个不停,整件衬衫都湿透了。
突然,他停止挣扎,呼吸渐渐变得有规律了,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当我用面巾纸将他前额和脸上的汗擦干后,他也逐渐停止了出汗。
“我正在浮出自己的身体,”佩德罗说,“我已经离开了那一时空……那么多的尸体……到处都是血……不过,我现在在上头。”他寂静地飘浮了片刻。
“回顾一下你刚才经历的,”我指示他,“你学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教训?”
他再三思索后,从一种更高的视角回答了问题。
“我明白了暴力是一种极端的无知。我远离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死得毫无意义。我为了别人的贪婪而死。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双方都愚昧无知,为了千里之外的黄金而互相残杀。从别人的手中偷得黄金,然后为了黄金两败俱伤,死于非命。是贪婪与暴力杀死了这些人……他们都早已将爱忘得一干二净……”
他再度沉默不语。我决定让他休息一下,慢慢去消化这些不可思议的经验。我自己也开始咀嚼佩德罗得到的这些教训。自从几个世纪前,佩德罗过往时空里的肉身毫无意义地死在远离他家园的敌人阵地上,到现在,几百年过去了,黄金变成了英镑、美元、日币和比索,可是人类还是为它拼得你死我活,永无宁日。没错,历史就这样一再重演。这几个世纪来我们几乎什么都没学到。我们还要忍受多少的苦难与折磨,然后才能再记起人间有爱?
佩德罗的头开始在椅子上左右摇晃,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他已经自然地进入了另一个更接近现在的时空。一旦佩德罗开始记起过往时空中的场景,他的视觉经验就特别生动。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我是个女人,”他说道,“长得非常漂亮,一头金色的长发……白皙的皮肤。”
她拥有一双碧蓝的眼睛,穿着极为高贵。她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一个红极一时、艳名远播的妓女。虽然国家正饱受恶性通货膨胀之苦,可是达官显要欲做入幕之宾者仍大有人在。
佩德罗有点不太记得这位优雅妇人的名字。“应该是叫玛格达。”他说道。我不想使他分心以免影响他的视觉判断,因此并没插嘴。
“我在这一行非常吃香,”玛格达眉飞色舞地说,“许多政坛显要、军事强人和大商人都是我的裙下之臣。”她记得愈多时,愈加神采飞扬。
“他们都被我的美丽与技巧迷得神魂颠倒,”她接着又说,“我得心应手,他们个个都对我服服帖帖。”玛格达拥有很好的嗓子,经常在高雅的晚会里展示歌喉。她也学会了操控男人。
你在那么多的时空经历中都是当男人,当然能够应付自如了。我心里这么想,可是并没有真的说出来。
接着佩德罗轻轻地低语,“我能左右这些人……能让他们改变决定……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效劳。”她说道,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及影响力很是自豪。
“我比他们懂得更多,”她有点悔不当初,“我还传授他们政治谋略!”她酷嗜权力,喜欢玩弄钩心斗角的政治把戏。不过,她的政治权力都是间接的,都是要通过男人才能实现。这让她感觉挫败。在未来的人世里,佩德罗就不需要通过别人来实施权力了。
在这些爱慕她的人之中,有一位年轻人特别与众不同。
“他比别人更有才气,对感情更认真,”玛格达说,“他满头棕发,双眼湛蓝……做什么事情都非常有热情!我们常常什么事都不做,一谈就是几小时,我相信我们都深爱对方。”只可惜他在今生并没有找到过往时空里的那个年轻人。
佩德罗看起来有点忧伤,左眼角淌下了一滴泪珠。
“我为了另外一个……年纪比较大、更有钱有势的男人抛弃了他,那个老男人想要独占我……我没有听从内心的声音,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误。我的决定伤透了他的心。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他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了追求安逸和权力,玛格达将真正能带给自己安全感、带给自己力量的爱情置之不顾。
很明显地,她的决定成了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在人生的一个岔路口,一旦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一切将无可挽回。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德国的政治大权忽然落入激进的新党派手中,她那年迈的恋人权力随即被架空,再也不能呼风唤雨。随后,他抛弃了她。而玛格达和她那真心相恋的年轻恋人早已失去联系。她举目无亲,潜伏在她体内的慢性性病——可能是梅毒,逐渐恶化。她病入膏肓,万念俱灰,毫无跟病魔搏斗的意志力。
“赶快去那一世人生的终点,”我催促她,“看看结局究竟如何,谁在你的身旁?”
“我躺在一张廉价的床上,”她看到,“在医院里。这是一所贫民医院。旁边有许多患者,他们病情严重,不断呻吟……都是穷人中的可怜虫。这一定是地狱中的景象!”
“你自己情形怎么样?”
“我看起来像个丑八怪。”玛格达说道。
“旁边有没有医生和护士?”
“他们都在这里,”她很痛苦地说道,“可谁也不理我……他们一点都不难过。他们对我一生的所作所为极不赞同!他们在惩罚我!”她详细解释。
前半辈子风华绝代、权谋俱备的她,晚景竟然这般凄凉。他如释重负地浮出了她的身体,终于自由了。
“我现在觉得非常平静,”他又说,“我好想休息……”
佩德罗静静地躺在椅子上。我们以后再来回顾那一时空的课业和教训。他已经疲惫不堪了,我只好把他叫醒。
佩德罗脖子和左肩膀长期以来的疼痛,在一两个礼拜后逐渐消失。以前他所有的医生都找不到这种疼痛的病因。当然,信奉科学主义的他们谁也想不到——几百年前一把利剑造成的伤口,可能就是造成疼痛的关键。
我经常为一般人的短视感到惊讶。我所认识的许多朋友,常常为子女的教育伤透脑筋,哪一所幼儿园最好?私立学校与公立学校,哪一所大学的先修班最好?如何让学科和课外活动的分数打得最高,使自己的孩子能够占到便宜挤进那所大学、那所研究院?永远没完没了。到了他们的孙子时,同样的情况又周而复始。
这些人认为这个世界是冻结起来的,而将来也就是现在的复制品,永远一成不变。
假使我们继续砍伐森林,破坏大气层,我们的子孙在二三十年之后将会呼吸到什么样的空气?如果我们不断地毒害我们的水源系统和食物循环,他们将来吃什么?假如我们一再盲目地超量生产碳氟化合物及其他含碳的有机废料,把臭氧层弄得到处都是缺口,他们将来在户外还能生存吗?要是我们任由温室效应使地球过热导致海平面上升,海岸陆续被淹没,海洋与大陆之间的断层线受到过度挤压,届时我们的子孙要住在什么地方?到时候,不管是在非洲、澳大利亚还是其他任何地方,我们的子孙们都将深受其害,无人能够幸免,因为他们都生活这个星球上,无处可逃。而且你想一想,如果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话,你也将是这些子孙当中的一员。
因此,我们何必为了SAT测验和选择哪所大学而如此操心,因为到了我们儿孙那一代,这个地球可能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痴迷于长生不老?为什么到了风烛残年硬要苟延残喘?为什么一天到晚害怕胆固醇过高,只敢吃麦麸类饮食,老是检查自己的血脂水平,整天关注有氧运动,以及其他无奇不有的把戏?
活在当下,每天都快乐充实,去爱别人以及为人所爱,不是比整天把心思花在忧心不可知的未来,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更好吗?万一竟没有未来那该怎么办?万一死亡竟是一种解脱,马上就能到达极乐世界呢?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忽视自己的身体,过度饮酒,胡乱挥霍或是纵容自己的臃肿痴肥。这些状况会带来痛苦、悲伤,让你丧失活力。我只不过是要你不要过度担心未来而已。何不在今天就寻找自己最大的幸福?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假如抱着这种心态无忧无虑地活在当下,你可能反倒会活得更为长久呢!
我们的身体和灵魂之间的关系,就像汽车和开车的人一样。
永远要记住:你是开车的人,不是汽车。别把自己当作交通工具!近来大家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了延年益寿上,都想要长命百岁,这种想法相当荒谬。好比你那辆福特老爷车已经开了三十多万公里,你还要继续把它开到四五十万公里一样。整个车身都已成了破铜烂铁,传动系统也重修了五遍以上,引擎上的零件也都七零八落,然而你仍不肯罢休。就在此时,在大街转角处,一辆崭新的雪佛兰科尔维特跑车正在等你。你只需要轻轻地迈出那辆福特老爷车就可以顺利地坐上那辆雪佛兰。开车的人——灵魂,永远存在。换掉的只是汽车而已!
还有,顺便提一下,也许在路上等你去开的是一辆法拉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