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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群众统治

技术性的生活秩序与群众是密切相关的。社会供应的庞大机器必须适应群众的特性,它的运行必须适应所能获得的劳动力的数量,它的产品必须适应消费者的要求。因此我们推论:群众必须统治。但是,我们却发现他们不能统治。

群众的特性

“群众”一词含义模糊。如果我们指的是同时代人的一种未经分化的聚合体——这些人处于某一特定状况中,并且由于全都承受到某些相同影响的压力而形成一个统一体——那么,显然,这样的聚合体只能在短暂的时间中存在。如果我们将“群众”用做“公众”的同义语,那么它就指由于共同接受某些观点而在精神上彼此相连的一群人。不过,这样的一群人界限模糊、分层不清,尽管往往是典型的历史产物。然而,如果“群众”指这样的人群聚合体,即他们在某种生活秩序的机器中如此接合起来,以致其中多数人的意志和特性具有决定作用,那么,他们就形成在我们的世界中持续起作用的有效力量——这种力量在“公众”或“群伙”中却只是短暂地呈现自身。

古斯塔夫·勒蓬曾有力地分析了作为“群伙”这类暂时统一体的群众所具有的特性——冲动、易受暗示、不宽容以及无常易变。“公众”则是一种幻象,是假定在大量的并无实际相互关系的人们中存在着的意见的幻象,尽管这种意见并不实际出现在公众的组成单元中。这种意见被当做“舆论”来谈论,但却是一种虚构。个人或群体求助于它来支持自己的特殊观点。它幻影般地难以捉摸、易于消逝。它“忽此忽彼,忽来忽去”,虚无缥缈,可是却仍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赋予大众以举足轻重的力量。

在一架机器中被接合起来的种种群众,其特性并非各各相同。体力劳动者、拿薪水的雇员、医生、律师,并非彼此简单相加而形成群众。其中每一种人都是潜在的个体。但是,无产阶级、医疗行业的全体、某大学的全体教师等则各自分别地联合而成接合起来的“群众”,因为,事实上,联合体的多数决定了其所有成员的性质、行动与意志。人们可能期望人的本性的通常品质到处都起支配作用。“群众人”(mass-man)的通常性质表现于大多数人的举止行为中,表现于通常所买、通常所消费的东西中,表现于你在必须同“群众中”的人打交道时一般所能期待的情况中——这一切都不同于个人的“一时喜好”。正如某家庭的预算反映了该家庭成员的趣味一样,一个国家的预算(如果它是由多数人来决定的话)也表明了该国家的大多数成员的兴趣。如果我们知道某个个人所需花钱的数量,那么我们就能从他告诉我们“我买不起这个东西,但买得起那个东西”这一点上推知他的特性。同相当多的人接触,我们就能知道,一般说来,我们能够从这些人那里期待什么。几千年来,在这些方面的判断引人注目地雷同。“群众中”的人看来是以享乐为目标的,并且只在皮鞭的威吓下或在渴求面包或渴求更好的食品的驱动下才去工作。但他们也厌倦于无所事事,总是要猎奇求新。

但是,除此之外,一个接合起来的群众还有其他品质。在这个意义上讲,并无全体人类的“群众”;只有各式各样形成、分解又重组的群众。凡通过稳定的效能和有组织的投票表决来决定所将发生的事情的团体都是接合起来的群众。个人在任何一个这样的群众中都只被视作许多具有同样权力的单元之一。然而,这些接合起来的群众是人生存的某种特定历史结果的可变的、多样化的和暂时的表现形式。不过,接合起来的群众有时也能以非常的方式表现自身,表明它们自己有能力应付非常的情况。虽然一般说来群众要比个人较为迟钝、较少修养,但在特别的场合,它可以比个人更精明、更深刻。

群众的影响

作为一个群众中的成员的人不再是他自己的孤立的自我。个人融化在群众中,不复是他在单独自处时的那个人。另一方面,个人在群众中成为孤立的原子,他个人对存在的追求被牺牲掉了,因为某种虚构的一般品质占据了支配地位。不过,每个个人继续对自己说:“他人所有,我也要有;他人所能,我也能。”因此,在暗地里,嫉妒依然存在,渴望享有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以及比别人更大的重要性的愿望也依然存在。

这种不可避免的群众效应,在今天,由于现代经济社会的复杂接合而得到了加强。群众的统治影响了个人的行为与习惯。执行某种在某一方面将被视为对群众有用的功能已变成义务。群众及其机器是我们至关重要的兴趣的对象。群众是我们的主人。对于每一个只看见事实的表面价值的人来说,他的生存依赖于群众。因此,关于群众的思想必定决定了他的活动、他之所虑以及他的责任。他也许会因为群众一般呈现出来的面貌而鄙视群众,或者会认为全体人类团结一致的状况在某一天注定要成为现实,或者,虽不否定每个人对所有的人所负有的责任,却仍然多少与之保持距离——然而,这责任始终是他不可能躲避的。他属于群众,尽管群众是一种威胁,会使他陷入巧言令色和群体动乱之中。即使是一个接合起来的群众,也始终有着非精神和无人性的倾向。群众是无实存的生命,是无信仰的迷信。它可以踏平一切。它不愿意容忍独立与卓越,而是倾向于迫使人们成为像蚂蚁一样的自动机。

当群众秩序的巨大机器已经巩固的时候,个人就不得不服务于它,并且必须时常地联合他的伙伴来整修它。如果他想要以理智的活动来谋他自己的生活,他会发现很难这样做——除非同时满足多数人的需要。他必须提倡使众人愉快的事情。众人的快乐来自饮食男女和自命不凡。只要其中的一项得不到满足,他们就觉得生活索然无味。他们也需要有某种自我认识的方法。他们想要被引入可以想像自己是领袖的方向上去。他们并不想要自由,但乐于被看做是自由的。凡欲迎合他们趣味的人必须创造出实际上普通而平庸的东西来,但要貌似不平凡。他必须赞美或至少肯定某种东西普遍地合乎人性。凡越出他们的理解力的事物都不能与他们相容。

任何想要影响群众的人都必须诉诸广告艺术。今天,即使一场思想运动也需要吹捧的热潮。那平静而朴实地从事活动的岁月似乎已经一去不返。你必须让你自己始终为众人所瞩目。你必须演讲、发言、追求轰动效果。但是,群众机器缺乏真正崇高的象征,缺乏庄严。没有人把节日的庆典当一回事,甚至庆典的参加者都是如此。在中世纪,教皇常常举行近乎皇家式的欧洲巡历,但是我们今天就很难想像,比如,在美国这个目前世界权力的中心会有这样的事情。美国人不会郑重其事地对待圣彼得的后继者! lTknjqK1TZxRLBi/o6DsKngP0qx0Rv5ZYC9Z7czy+orTSDf6DDC5snGBGQVXa21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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