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五年,大概在三月开始时候,陕西西安西郊土中掘出了一个大石碑。这个石碑,似乎在八四五年九月三十日(唐武宗会昌五年),颁发了灭教诏谕后,埋在地下的。石碑上面刻着华文和西利亚文字,日期是七八一年二月四日——唐德宗建中二年。这是聂派会外神职班的萨巴才(Sazdbōzēd),在七八〇年至七八一年间的冬季集会时建立的。他是土加来斯登(Tokharestan)的巴尔格(Balkh)城人。不消说得,这个石碑的来历,是出于聂派的教会。碑上先给我们天主教中最重要教理的纲要,讲着天主三位一体,创造世界,原人的义德,原祖的堕落,以及天主第二位的降孕,诞生,和救世主的救赎,升天,等事。其次,叙述自六三五年至第九世纪的上半世纪中,所有聂派在中国传教的经过情形。略称阿罗本(Alopen)是于六三五年从大秦来到中国(这大秦大概是指波斯);来后三年,即六三八年,太宗给他建立寺院一所于西安,此后各寺院,是由继续太宗做皇帝的高宗建立的(650至683年)。同时,阿罗本受封为护国大法主,聂派的宗教(景教)便传遍了十道,各处城市都有景教寺院。其后,佛教僧徒,曾两次起来和他们为难,一次是在六九九年,一次在七一三年。但在七四二、三年间,玄宗(742至755年)即位后,复邀宠遇。代宗(763至779年)和德宗(780至804年)也都优待他们。原文的结束,是一篇颂辞,歌颂唐代“列圣”的恩德。列名碑末的人很多,都是聂派的主教、司铎和修士们;他们的衔名是用西利亚文字镌石的。
聂派传教士到了中国不久,便着手翻译经典。二十世纪开始时,清代光绪庚子年间,在甘肃敦煌石室发现这些译经的几种,大概是在六三五至七〇〇年间,在西安附近译成的。
在许多关于教义的华文作品中,最古的,似乎要算《移鼠迷诗诃经》(Book of JesusMessiah,一名《序听迷诗所经》)了。这部书大约是六三五至六三八年间的作品,晚近才发现,译成西文。在这部书里,天主称为“天尊”;有使我们想起十诫的言论,也讲到原罪,贞女产子,天主降孕等事;叙述救世主一生的行实,还算详尽,讲他诞生时的异星,又讲若翰保第斯大,给他付洗,天主圣神借着白鸽的形像降临,还述及耶稣的圣迹,和他的受难:在比辣多衙门受审判时,比辣多曾宣告道:“我找不出什么缘由,好杀死这个人”;又讲他在过了三十二岁的时候,为了要救赎“众人”,死在木架上,在两个强盗的中间。
同时发现的,又有一部手抄本。这是大约在六四二年上写作的一个小本子叫《一神论》。这部书里讲及娑殚,原祖亚当,肉身的复活,天神和地狱的永远等事。
还有一部抄本;名叫《三威蒙度赞》。这是一篇对于天主圣三的颂赞,和东西利亚式的《荣福经》一般无二。这是一篇经文,天主教的司铎们在举祭时候,差不多天天要念着的,便是现在,也还念着。最后一部手抄本,开首就写着天主圣三三位的圣名,其次是几位天主教圣人们的名字,末了,是几部已经译出的教中书籍的名称。天主圣三三位的名称,是以阿罗诃为天主圣父,弥施诃(即默西亚)为天主圣子,卢诃宁俱沙(西利亚文“Ruha da gudsa”)为天主圣神。在许多圣人们的名字中,容易认出的,是梅瑟、达味、玛窦、玛尔谷、路加、若望、保禄等。聂派教士来华时,带来的经典,一共有五百三十部。据说那时已经译成华文的有三十五部,如《达味圣经》——这也许是歌咏——《梅瑟经》,及《圣保禄信》、《福音经》、《日课经》及《礼仪篇》,谅必也在其内。在这些古代宗教经典中,至今发现的只有两部,就是《宣天至本经》和《志玄安乐经》。这两部书大约是第八世纪末叶,大秦寺僧景净所译。便是那西安的景教碑,也是他撰作的。
据说,现在还保存着当时景教寺僧华文的圣经。这种手迹是否真确,姑且不论,可是除了敦煌石室所发现的以外,还有一部纪元后七五一至七五二年,西利亚文的手抄本,到一七二七年还保存着。这部抄本的主人,是一个中国的回教官员,书中包含着圣欧弗莱(St.Ephrem)、尼西卑的雅各伯(James of Nisibis)和其他信奉耶稣的作家所撰作的诗咏、颂赞。
在将近纪元后七百年的时候,像四川成都那么远的地方,也建立了一座景教寺院。西安的景教碑也明明说起古大(Khumdan)和萨拉格(Sarag)二城的主教,这两个地名,大约就是陕西的西安和河南的洛阳了。
在八四五年上(唐会昌五年)武宗受了道士赵归真等的欺骗,发了一道严厉的灭佛诏谕,敕令毁寺四千六百,招提兰若四万余所,籍僧尼为民二十六万五千人,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收腴田数千万顷。那时候,景教僧及回教、祅教僧侣,共有三千余人。所以诏谕中还有“勒大秦穆护袚三千余人还俗”的话,说:“释教既已厘革,邪法不可独存,其人并勒还俗,递归本贯,充税户,如外国,送还本处收管”等语。
因着这次的教难,聂派教会的损失,究竟有多少数目,我们可不知道了。可是我们确实知道他们经过了这次风波以后,却依旧没有绝迹。事实上,武宗到了下一年上就死了,宗宗(847至859年)继位,便收回了先帝灭教的成命,重建寺院。想来景教僧徒,也必乘此时机,力图恢复。从这些事实上看来,我们可以约略知道,据说在八七八年,黄巢作乱时,十二万的回回、犹太、波斯人和信奉景教的人们,在广府歼灭的来历了。可是到了九八〇年,一个聂派主教曾派人回欧报告,说道:“中国的景教,如今才毁灭了。奉教的本国人,先后消灭;他们的教堂,都已拆毁了;中国境内,只剩了一个景教信友。”这样看来,中国景教,第一次完全毁灭,谅必是在将近纪元后一千年的时候。
然而在十二世纪,至十三世纪中,蒙古人入主华夏,景教僧徒,却依旧卷土重来。他们渐渐变得很有势力,在元成宗时代(1229至1240年),也许更在元世祖(1206至1227年),和其他的元代帝皇御宇时代,竟可以不纳租赋,不完捐税。而且这几个皇帝,还许他们免除其他任何义务,只要他们为皇帝祈祷。
我们看了这种情形,对于马可孛罗(Marco Polo)一二七五至一二七九二年间,在中国各处,像蒙古、甘肃、山西、云南、河北的河间、福建的福州、浙江的杭州、江苏的常熟、扬州镇江等处,发见许多重要的景教教堂这回事,便可以得到一个解释了。讲到镇江一处,中国史籍上的记载,很足以证明马氏游记中的话为不虚。那时候,信奉景教的马薛里吉思(Mar Sargis),正做着镇江府路总管府,副达鲁花赤,在一二七九至一二八一年间(至元十六年至十九年),先后于城内外兴建景教寺院六所,此外又在杭州建寺一所。景教信徒还在镇江附近建大法兴寺。到一三三三年上,镇江马氏所建的六寺,还有四寺存在,其余二寺,于一三〇九至一三一一年间,改作了佛寺。据晚近发现的一本书上所说,马可孛罗在福州相近的地方,还遇见过天主教信友,他们的祖先,是远在第六世纪中到中国来住下的。
无论如何,利玛窦在一六〇五年七月二十六日,曾记着说他“不多几天前”,才确实知道中国在最近五百年间,有天主教信友,而且在许多地方很多着有过天主教人的证据。
至于景教方面的遗迹,数百年来陆续发掘出土的也很不少。如十三四世纪中,在信奉天主教的古国盎葛(Ongut)所找得的各种遗物,上面都有十字形,又如在福建泉州及附近地方,掘得了五块有十字的石碑。泉州旧名刺桐(Zaitun)是中古时代福建的一个大城市。又在蒙古石柱子梁找得了好几个有十字的墓石,许是十二世纪至十三世中的遗物。一九一九年,在北平西南四十里地方的十字寺里,又发现了两块刻花的石碑,碑上有文字:一块是九六〇年立的,一块是一三六五年一月二十三日立的。碑头上都有十字,和泉州出土的石碑相似。这种形式,想必是唐代遗传下来的。再则中国古籍上往往载着景教信徒的名字,和从景教来的异教教派名称。又新疆和蒙古的中部和东部,有几处义塜里有十字形的墓碑上面,刻着的年月,约略是在一二〇〇年至一三六〇年间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