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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五日(星期三) 阴

今天排出了新的值班表。

我负责的是B班第二小组,即南栋的三〇一和三〇三两个病房。三〇一是女子双人病房,三〇三则是男子六人间的大房间。

主治医师是二番町眉子大夫,她是外科中唯一的女医生。因为和千叶大夫是同年入院工作的,所以应该是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国家考试,算起来今年是当医生的第四个年头了。

听说和我搭档的是二番町大夫,我一时之间又高兴又有点不知所措,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二番町大夫实在是太美了。身高一米六左右,虽然算不上多么高,但那纤细的骨感身段使身材比例显得格外匀称。

通常我们只能看到二番町大夫身着一袭白衣的样子,但偶尔也会在上下班路上见到她不着白衣的样子。她那时穿的衣服很是显眼。虽然穿着与医生的职业相符,不那么花哨华丽,却在素净的色调中显出了高格调。

我虽然没去过巴黎,但我想有品味的巴黎姑娘,大概就像二番町大夫那样穿着得体吧。

连身为女性的我看来都是这样,男士们看得目瞪口呆也就理所当然了。因为我住在医院附近的护士宿舍里,所以基本上看不到大夫上下班时的样子。可是据二番町大夫的一位朋友说(该朋友每天从大夫居住的荻洼坐地铁上下班),别说地铁里了,从下车到医院,凡是和大夫擦肩而过的男性都会把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有人甚至还会停住脚步目送她离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不知大夫是对这种事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即使注意到了也视而不见,好像基本上是目不斜视,直直向前走去。虽说不必只因被男人回头看几眼就非得马上有所表示,但在我看来,总觉得这样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因为是四年前毕业的,今年大夫也该有二十八岁了吧。我想如果拥有像大夫那样的美貌与教养,是会有数不清的男人贴上来献殷勤的。

同科室的副主任医师井川大夫呀,同一届的千叶大夫呀,听说到现在都还爱着二番町大夫,还有传言说内科的副教授饭村大夫自从二番町大夫去做了实习生以来就迷恋上了她。

先不提已经娶妻的饭村大夫,像千叶大夫那样的,在我们看来已经属于完美的结婚对象了,可不知二番町大夫是因为不喜欢他,还是因为本身就没有结婚的打算,总之对他的追求一点回应都没有。

除去像这样多少和大夫有些绯闻的人之外,喜欢她的男士也数之不尽吧。可是,其中却没有真正公然报上姓名,不顾一切向她求婚的人,大多数男士好像都只是在心底默默地爱恋着她。

正因为如此,总之去看看那四五个医生围着二番町大夫说话时的样子就会发现,平日里装腔作势不可一世的医生们互相提防着,生怕有人会出风头来博取二番町大夫的好感,可实际上却又想着自己如何见缝插针,好来个鹤立鸡群。周遭就弥漫着这样一种特殊的紧张空气。

也许大夫早就对那些男人的心思了然于心,抑或是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总之她对谁也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一视同仁地和大家说话,专注地倾听并附和他们。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大夫可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人。与其说她难以捉摸,倒不如说她没有瑕疵吧。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但是话说回来,大夫还真是个美人。这不能单单说成是天生美丽或造化之妙,而是经过岁月的打磨之后所形成的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美。

只是脸蛋好看的人,那可多了。比方说杂志的插图人物呀,电视上的女演员呀,她们的脸都挺漂亮的。

如果只从脸部构造来看的话,大夫的脸和演员们的没有太大区别。虽说和演员一样原本就已经是了不得的评价了。

大夫的脸窄窄的,脸色与其说白,倒不如说是苍白。眼睛大大的,鼻梁又细又挺,形状很美的唇在笑起来的时候稍微有些变形。大夫的脸上要说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也就是那微微有点外翻的丰厚下唇了,可那好像反而更能抓住男人的心。

实际上就连身为女性的我,见到那样的唇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所以男人们会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大夫的美并不局限于脸、身材之类的外表之美。当然,她的外表是美丽的,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今天,我和大夫巡视病房时,入神地看着她的脸,感到有种什么东西朦朦胧胧地传了过来。

那是……我表达不上来,放肆点说的话,可能是一种叫“ennui”的东西。

“ennui”是法语,用日语来解释的话,大概就是“倦怠”的意思吧。可是“倦怠”这个词,不知是由于字面的原因,还是读音的关系,从它“疲乏懈怠”的确切含意容易使人联想到怠慢、懒惰这层意思。

可是大夫的表情却不会给人以怠慢、懒惰的感觉。

如果硬要用日语表达的话,大概只能说是“慵懒”吧,可是单这一个词不能让人立刻领会精神。真希望能想出一个比“慵懒”高级点的词。

结果胡思乱想一通,得出的还是“倦怠”这个词。确实,我想除此之外没有合适的词语了。

大夫的“倦怠”中潜藏着一种由理智散发出的“空虚”。

不同于娼妓那样只单单是美女变得自甘堕落、变得“倦怠”的情形,这是一种具有理性层面的“倦怠”。

身为医生,那些也算得上有点教养的男士们之所以会用着迷似的爱慕的眼神盯着大夫看,不只是由于她五官漂亮,更多的是因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空虚的气质而爱慕她吧。

可是我却总感觉到大夫的美中隐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可怕的东西。被美色吸引想一探究竟,就感到像被推入不知何时才能回头的深洞中,恐怖万分。大夫微微一笑后收回视线的那一刹那,眼神中所散发出来的锐气有一种就像被人用剃刀抵着后背般冰冷的感觉。

男人们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美中所隐藏的可怕呢?还是毫不知情,只是沉醉于她的美中一味想要接近她呢?

不,或许这些想法都只是我自己庸人自扰罢了。

没准儿男人们都知道这回事。当然,因人而异,也许有意识到的,也有没意识到的,可他们之所以会被二番町大夫吸引,不正是因为她美色深处所散发着的那种可怕吗?

哎呀,我考虑的事还真是无聊透顶。围着大夫的那群男人想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明明是这样,我却还左思右想那些男人的事,我可真是个死心眼儿的大闲人呀!再也不想这些事了!

话说回来,大夫为什么要专攻外科呢?

虽说选择医生这一职业也有点不可思议吧,可明明有内科、儿科、眼科之类适合女性的科室,是什么癖好让她来到无趣的外科呢?

拥有胜似男子的体格也就算了,可事实上,那么柔弱的大夫在医院外面向初次见面的人递出名片时,大多数人都会反问道:“您是外科的吗?”大夫曾笑着这样说过。

就算是我,如果不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即使见到大夫一袭白衣的样子,也不会认为她在外科工作。

最多也就误以为她是聪明伶俐的教授秘书或是检查技师。

听说以前和大夫搭档的麻子曾问过:“您为什么会成为外科医生呢?”大夫只是笑着回答说:“不知道呢。”

今天巡查完病房,和大夫在走廊上并排走着,我问了同样的问题。因为距麻子问她这个问题,已相隔将近一年,我满心期待地想着大夫大概会作出不同的回答吧。

可答案却是相同的。

“不知道呢。”大夫就像回答别人的事情一样,边走边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我倒是轻易就接受了。因为这个理由挺不错的,又像是个老实的回答。

可是想想还是觉得这个答案可疑。

通过国家考试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选择自己所从事科室的理由仅用“不知道呢”一言带过合适吗?

我想大多数的大夫选择外科或是因为喜欢那个科室,或是被外科的主任教授的人品所吸引,或是有熟悉的师兄师姐在外科,或是因为欣赏外科是个有男子汉气概的地方,诸如此类或是积极或是消极的理由吧,反正总该有些理由。

可是大夫却简简单单地回答“不知道”!

说这话是不是把我当作傻瓜,是不是把我和麻子都看成小护士随便说说的呀?

可是大夫不会看轻护士的,她是稍稍考虑了一下后直截了当地作出回答的。不管给出的答案是什么,那一瞬间她一定是思考过的。

或许大夫选择外科的理由真的是“不知道”吧。如果有人这样直率地反问我们自己的话,答案大概都会是那样的。

这样一想,大夫有时还真让人看不透:那么漂亮却根本不想结婚,别管多优秀的男士想接近她,她几乎都不予理会,并且有时会用令人吃惊的严厉眼神盯着我们看……还真是数之不尽。

可是能和大夫负责同一病房,我很高兴。虽说因为和大夫在同一科室偶尔也会说说话,可也仅限于当班的时候和传达值班护士请求的时候,从没有两人单独说过话。

以后就能自由地和大夫说话了。实际上,负责同一病房的医生和护士必须要密切联系,这是理所应当的。

除工作之外,在其他方面也能和大夫亲近起来,这让我很高兴。我想和大夫谈谈天,请她教我许多东西,像恋爱、结婚,还想知道大夫对这些事情的想法。

至今只能远远注视的人,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可以和有点喜欢摆臭架子的井川大夫、诙谐风趣的千叶大夫所爱慕的二番町大夫自由自在地说话了。除了工作上的事,就连其他琐碎小事情也能随便聊了!

男大夫们看到我那个样子,一定羡慕死了。

对,我要独占大夫!

并且在男士们热切的眼神中守护她!

我要做到没有我的许可,谁也不能和大夫说话。这样一来,不论是耍威风的医生还是出色的医生,都要拜倒在我的面前。

等等,我在考虑些多么愚蠢的事情呀!一开始空想,思维就无休无止地扩展开来,跳跃到不受控制的地方去,真是不应该!

无论怎样,大夫是大夫,我是我。就算保护她,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既然如此,知道自己负责二番町大夫的病房时,最初感到的不知所措是怎么回事呢?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这高兴不是假的。可是下一秒,我又感到了困惑,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我一直想在大夫手下工作一次,没想到愿望竟然实现了。因为只是在心里偷偷想想,没有拜托过护士长,所以只是护士长碰巧那么排的班罢了。

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会感到不知所措呢?

难道是因为大夫太漂亮?可是我从一开始不就知道吗?

难道是因为男士们都关注着大夫?可这事我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呀。

难道是因为大夫是女人?这也早就知道呀。结果是——“不知道”。

这和大夫不知道为什么选择外科的理由是一样的。还真有那么奇怪的一致呢!

总之,我一方面感到高兴,另一方面,能够接近大夫,使我隐隐感到了瞬间的恐惧和不愉快。我不能明确说出那是种什么感觉,以及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可的的确确有一刹那,一股消极的情绪传遍了全身。

不过就这样吧,“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考虑也还是不明白。我想更了解大夫,现在这是我唯一的期待。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五日(星期三) 阴

早晨八点,医疗部按惯例召开了病例研讨会。

提交的病例是三〇二室的病人西村杏子。

门诊诊断为右乳腺纤维瘤。

讨论结果以及按惯例进行的右乳的穿刺测试、组织片镜检结果和门诊诊断一致,如果是纤维肿瘤的话,只需把肿瘤切除;如果怀疑是恶性肿瘤的话,就摘除整个右乳。

我个人看来,癌症的可能性很大。

又是一个人,一个乳房……

病例研讨会结束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患者本人,她漂亮的脸都哭得变形了。

我让她事先通知她丈夫一声。留下这句话后,就走出了病房。

下午,由于昨晚因肾脏破裂被送来的急诊患者病情恶化,井川大夫执刀再次进行了腹部切开手术,可患者还是于下午四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在手术期间,患者出现大出血,连我的贴身衣物都被血染红了。

手术结束后,我在手术室的女子浴室里冲了个澡。

多亏在更衣室里有一件可以替换的长衬裙,因为没有内衣,所以不得不把血迹擦擦,暂时穿着原来那件。

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连内衣都会被血染红。

晚上,井川大夫要请我吃饭,我以太累为理由拒绝了。

回家后立刻钻进了浴室。沾上血渍的内衣就那么扔掉了。

从今天起,护士的岗位有了调动,变成了村形万里子、森美代、寺田照子三位护士负责。

村形万里子二十三岁,去年刚从大学附属的高级看护培训班毕业,还很年轻。

一起巡视病房的时候,村形万里子不停地问我:“您为什么会做大夫呀?”“为什么会学外科呀?”

我回答说:“不知道。”

难道对我有兴趣?

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眼珠转个不停。好像还没和男人交往过。

当然,同性恋也……

找个机会试着把她约到我房间里来。

深夜,边听巴赫(托卡塔和赋格曲),边读“乳房摘除”的手术书。

巴洛克音乐既囊括了富有紧张感的快板乐曲,又包含着舒缓的慢板部分,二者相互对照着彼此接近。这种音乐适合我的生理。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七日(星期五) 晴

今天,一个名叫深町丽子的病人住进了一天就要一万块的特等病房。

我初次见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于是查看了一下从门诊交到住院部办公室的病历卡。这一看,我吃了一惊。

职业一栏中写着“舞蹈家”,年龄为二十六岁。

深町丽子可是T芭蕾的第一人。

我曾看过一次这人的演出。

大概是两年前吧,在东京文化会馆的大厅里,演出的节目是《天鹅湖》。理所当然的,深町小姐饰演的角色是天鹅公主奥杰塔。

虽然当时我的座位在二楼的后排,可我还记得在位子上屏住呼吸目不转睛欣赏美丽的奥杰塔的情形。

现在那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且向我低下头说“拜托了”。

护士这个职业和其他工作相比,得不到什么好处又不引人注意,可是却能够接近名人,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个优点吧。

深町的病历卡上附着知名画家“堂本笃”的名片,当中还夹着直接交给主任医师的委托信。

深町小姐大概和画家堂本认识,并且是由他介绍给主任医师的吧。由于主任不能直接负责病患,所以就交由二番町大夫负责了。

大概是由于从远处遥望她舞台上身姿的缘故吧,我一直以为深町小姐的身材娇小玲珑。可是一见到本人,我很惊讶地发现她竟有着出人意料的高挑身材。我身高一米五五,而她比我要高得多,所以至少也要有一米六。

在练习芭蕾的过程中锻炼出来的匀称体形配上藏青色的外衫以及与之相同质地的喇叭裤,腰间垂下白色的腰带,理所当然地,当她在走廊中漫步而行时,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望她。

深町小姐有张瓜子脸,眼睛凹陷,鼻子尖挺,薄嘴唇,是那种一眼看去会误以为是外国人的具有立体感的脸庞。我想希腊女神大概就是这样的吧,虽然我没亲眼见过。除此之外,她还有着漂亮的身姿。

身为女人的我看着她都会觉得心神荡漾。

只是走路时有些拖着右脚,就像往外侧稍稍画着圆弧一样。

走进病房,换上工作服,看着二番町大夫检查病情,我首次发现深町小姐的右膝盖上方肿了起来,整个儿有些泛红。

我翻了翻病历看看是什么病,只能看懂在诊断结果处写着的首字母为“G”,剩下的都是连笔的西洋文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二番町大夫边看门诊病历,边确认了病史,之后进行了对初次住院病人所采取的惯例式检查。

先是观望脸色,然后是把脉、检查咽喉,接着让她解开胸前的衣服,进行了叩诊和听诊。

深町小姐从红色条纹长裙中露出的皮肤白得通透,内衣中显现的乳房虽然小,却很紧致。

不知深町小姐是不是在害羞,涂着绿色眼影的眼睛紧闭着。而二番町大夫像平时一样,用她那漂亮的手夹着听诊器,从乳房周围移到胸口中央然后再至腋下进行听诊。

因为正在进行检査,所以她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不知是不是连深町小姐的舞蹈迷们也即刻知道了这个消息,在低沉地回荡着排风扇声响的病房中,装饰着一大束蔷薇花。

我开始时认为房间里那沁人心脾的馨香来源于这蔷薇花,后来才明白,那香味是源自深町小姐擦的香水。

看着病房里面对面的两个女人,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暧昧气氛。

虽然我到现在也想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但两人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在诊断,倒不如说像在花园中调情般,让人感到既甜蜜又有些淫荡。

深町小姐突然叫了声“痛”,紧皱起眉毛,打破了我如同梦一样似的心境。我慌忙瞪大眼睛,而那时二番町大夫已经结束了胸部的检查,食指正放在深町小姐微微泛红的肿起的膝盖上。

既然身为护士,我也必须紧张起来了。大夫已经结束了胸部的检查,正在检查腿部,而我却拿着病历呆呆地看着窗边的蔷薇花,也没有想去安抚深町小姐,真是反常。

这种情况如果是井川大夫的话,便会骂道“发什么呆呢”,如果是千叶大夫的话,就会挖苦一句“昨晚上有什么好事吧”。

可是二番町大夫很温柔,所以不会说那样的话。

从叫痛的几个地方拿开手指,大夫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疼痛的呢?”

“约莫三个月前,从欧洲回来后开始的吧。”

二番町大夫静静地点了点头,将指尖慢慢地由深町小姐的小腿移到了大腿。

这次因为我知道大夫是要检查大腿的淋巴结,所以事先把深町小姐的长裙前摆掀了起来。

这样一来,不知深町小姐是不是害羞了,“啊”地叫了一声。于是我向她解释说:“是要检查大腿的淋巴结。”

这么一说,她好像接受了,可是随着二番町大夫的手指逐渐上移,还是将上半身稍稍向上躲闪了些。

大概这时候还是应该事先向她讲明下一步要做些什么吧。

二番町大夫的指尖在大腿根部抚摸似的反复按压了几次之后,摸了摸大腿左侧,而后又触向右侧。

将双腿稍稍分开的深町小姐每次被碰触时,都会轻轻吐气,紧闭双目。可不知大夫是不是连她痛楚的表情都不愿错过,一边用手抚弄着,一边将视线紧锁在她的脸上。

我看到大夫漂亮的手在深町小姐那缀着白色花边的花衬裤裤脚边游走,又出现了刚才那宛如游戏于花园之类的奇特想法,但我不停地提醒自己:现在有重要的检查要做!

多亏这样的提醒,我终于得以在大夫拿开手后,立刻将深町小姐的裙子前摆拉下来。

检查结束了。二番町大夫说:

“今天就先做这些。您可能还没有习惯医院吧,不过很快就会镇定下来的。今天好好休息一下。”

“我的病怎么样啊?”深町小姐问道。

大夫回答道:“好像与肌肉无关,是骨头肿了。但这病究竟是什么性质,不做进一步检查的话还不清楚。”

深町小姐锲而不舍地追问道:“能治好吗?”

二番町大夫却微微一笑,说道:“治病的事交给大夫就好了,自己不要闷闷不乐地老想着它。”

住院检查结束后,我在走廊上问大夫:“那位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呀?”大夫只是将两手揣在白衣的口袋里,轻轻地歪了歪头。

大夫是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呢?即使如此,回答一声“不知道”也好。可二番町大夫有时会突然逃回自己的世界中,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今天做检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大夫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呢?

难道大夫认为即使和护士说了也没什么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心里还真觉得空荡荡的。

也算是因为没有得到回答而心存报复吧,尽管二番町大夫也在,我一回到办公室,就把病历拿给井川大夫看,并且询问他:“请问这是什么病呀?”

井川大夫看着职业一栏说:“怎么,是舞蹈家呀!”接着,他又说道,“这可不得了啦,是腿部巨细胞瘤。”

我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想起了“G”就是英文“巨大”的首字母。

“巨细胞瘤,而且是腿部肿瘤。”

“能治好吗?”

我问了和深町小姐同样的问题后,井川大夫说:

“有很多种可能,最坏的一种就是截肢。”

“截肢吗?”我吃了一惊,大叫一声。

正伏在办公室桌子上制作病历的二番町大夫用略显严厉的声音吩咐道:“村形小姐,帮我把门诊病历拿来。”

于是我忙像抢东西似的从井川大夫的手里夺过了病历。井川大夫说道:“什么呀,原来是二番町大夫的病人呀。”然后看向大夫,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补充道,“抱歉。”

有什么抱歉的呀,就是因为二番町大夫不告诉我,我才问其他大夫的。可到了二番町大夫面前,井川大夫就像小师弟一样,一下子变得老实起来,真是奇怪。

平时那么威风,可一面对喜欢的人,男人怎么就变得那么温柔了。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七日(星期五)

本想说万里无云的,可天色有些曚昽。

天空几乎万里无云,一片晴朗,若用云量来形容的话,我认为是个大晴天。可是那片曚昽如果是春霞,也算得上有情趣了,但今天的霞却是烟雾。

因为是周五,所以在门诊待到下午一点钟。结束后来到办公室,村形护士通知我新的住院患者到了。

深町丽子,比我小两岁。

门诊诊断为“疑似右大腿巨细胞瘤”。

大体的诊断结束后,我要求她下周开始照X光片。

她是有名的T芭蕾第一人,长得实在是美!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仰视着我。是呀,你就这样钻进我的笼子里来了!

略带不安的眼神真可爱。最近都没有这种美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从小就被期待着将来会成为明星、一直以来都一帆风顺的缘故,稍微有那么点傲慢的感觉。

上村大夫对我说:“会去你的病房,所以就全拜托你了。”

而患者本人则用既放松又带点轻蔑的眼神审视着眼前这种情况,大概是由于发现主治医生是个女人的缘故吧。

这次的病例大概也会先做完各项检査,然后进行穿刺,决定恶化程度后再判断是否截肢吧。

检查时,稍微用力按压一下肿大部,她就呻吟出声,紧皱双眉。

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提醒护士说病人的表现夸张了,别让她任性。

正要出办公室,她母亲带着糕点来看我了,包装盒里还放了购物券。那是位年近六十的高雅妇人。

听说她父亲以前好像是驻巴西大使。

实验室里的兔子死了两只。

莫非是手术造成的伤害太大了?还是因为右腿被绑了石膏,害它们不能动的关系呢?其他十只也变得相当衰弱。

喂它们吃胡萝卜,还为了预防化脓,给每只注射了五万青霉素。

给兔子绑石膏的时候,我得知了雄兔和雌兔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雄兔被绑上石膏时,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就连被绑上之后也会不停地弯下脖子去咬石膏,想办法把它解开。

与之不同的是,雌兔被绑上石膏时虽然也同样进行反抗,可一旦被绑上,不知是否已经认识到反抗也没用,抑或是认命放弃了,就只是把绑上石膏的腿耷拉在稻草上,轻轻摆摆耳朵,一动也不动。

并且只要一天,就甘心忍受这种命运了。不久便无可奈何地开始进食。

一边反复进行固执的抵抗,另一边则当情况变差时予以认可,然后等待着不久之后的雨过天晴。

虽然很难立刻判断出二者的态度哪个是正确的,但单从生存智慧来说的话,好像雌兔更胜一筹。

这存在于兔子身上的雌雄之差,也同样适用于人,但就算同是男或女,个体之间也会有差异。

眼前来看,井川大夫是雄性中的雄性,千叶大夫是雄性中略有些雌性的那种。

深町丽子则是雌性之最。悲伤过后,就会放弃挣扎,开始进食吧……

期待中。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八日(星期六) 晴

今晚六点,在四谷“武”寿司店的二楼举行了中山大夫的欢送会兼尾高大夫的迎新会。

中山大夫在自家附近的中野自立了门户,而尾高大夫好像要从大学被派过来实习一年。

尾高大夫今年二十五岁,听说去年刚通过国家考试,五官端正,是个美男子。

这样一来,护士们可能又要围着他喧闹起来了。

历来如此,一有帅气的年轻大夫过来,护士们就会立刻闹起来。我开始讨厌起这群人了。

尾高大夫好像还是个纯情的小伙子。

护士长和主任们给他倒酒,他就会红着脸喝下。那副拼命努力的样子真是可爱。护士长乘胜追击地又给他倒上。

大家都起哄劝他喝酒,看来从第一天起就很受欢迎嘛。

尾高大夫今天才与我们初次交往,要把大家的样子都记住大概还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吧。可护士中已经有人开始在他面前献起殷勤来,也有的人一看到大夫头上冒汗就立刻递上了手帕。

身为女人,我一眼就能看穿那些貌似爱慕大夫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知尾高大夫知不知道她们的爱慕之情,反正会说声“不好意思”,并一一向她们点头致意。可我觉得那个大夫最感兴趣的实际上是二番町大夫吧。

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我无意中看到他干杯的时候曾有两三次偷偷地用眼睛上方的余光看向二番町大夫的方向。

可是二番町大夫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静静地喝着酒,吃着寿司。

大夫本来食量就小,很少吃东西。原以为喝酒也只要一瓶左右就够了,可聚会结束的时候,大夫的眼眶微微泛红,整张脸都显得很艳丽。

井川大夫又像以往一样缠着二番町大夫不放,好像在不停地邀请她再去什么地方喝一杯。

我也没什么机会和大夫一起喝酒,所以本想结束后让她带我再去喝一次的,可八点过几分的时候,来了个电话找大夫,接过电话后,大夫就消失了。

想强留住她的井川大夫追到了走廊上,可过了一会儿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看来后续的聚会也不会进行了吧。

二番町大夫起身离去的时候,尾高大夫也一脸寂寞地用目光追随着她。

这样一来,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感到今晚聚会的中心人物还是二番町大夫。

尽管如此,大夫还是让众人感到万分遗憾地先行离去了。到底去了哪里呢?刚才的那个电话是不是她的恋人打来的呢?

可是大夫有恋人吗?

我果然还是对大夫的事情一无所知呀!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八日(星期六) 晴

虽说是星期六,门诊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喧闹。

其中的一个理由就是:

毫无大碍的患者却来这么大的医院就诊。

比如说,门夹了手指呀,孩子跌倒伤了膝盖呀,颈部肌肉酸痛之类的。当然也不能说这类病情中就没有严重的。就算被门夹了手指,有时也会出现骨折或肌腱损伤。虽说孩子只是摔倒了,有时也会引起骨折或是膝盖内出血。只是颈部肌肉酸痛,也不能一口咬定就不会是颈椎发炎或是变形。

可一般来说,这种病例实在是太少了,大多数都并无大碍。

手指受伤一般是进行冷敷,摔伤了脚擦破皮的话,涂点红药水再静养就可以了。颈部肌肉酸痛时,可以试着用热水泡一下再做个按摩,轻轻活动活动,然后让人给推拿一下。做这些事,不就是个操作问题吗?

最近,怎么说呢,这些情况全都动用到了医院。连受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都要送到医院来。

关注医疗,重视自己的身体当然是好事,可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依赖于医院了呢?

过去不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地就能到医院来。要先在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救助工作,只有不能应付的时候,才会万不得已来医院接受治疗。

这样做当然也有可能导致延误治疗,使本来治得好的病也变得没法医治了,但这种情况也只局限于极少数的病例。

最多一百例中有一例。

重视那一百例中的一例,并不是说连其他九十九例都必须要给予同等对待。那无关紧要的九十九例有必要争先恐后地到医院来吗?

不,我并不是要对患者来医院救治这件事说三道四。归根结底,医院还是依靠患者来维持的。

可是既然要去,难道不应该首先考虑一下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医院之后再去吗?

大体上来说,就连外行人也应该感到这种状况有些奇怪,不太正常。即使摔到了膝盖,要判断出只是普通的皮外伤,是扭伤,还是骨折,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如果是皮外伤的话,疼是疼,可还能勉强走得了路,但骨折的话就基本上不能行走了。皮外伤第二天疼痛就能减轻了,可骨折的话疼痛反而会加剧……诸如此类,诸多不同。

即使万一是骨折,判断出不是普通的皮外伤之后再来医院不是更好吗?可是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却光考虑些“万一”“如果”之类的特殊情况,就连不痛不痒的小毛病也要一窝蜂地跑到医院来,这种风气可不好。举着“万一”的幌子,认为只要去医院就好的人,大都是乘兴起哄。

最常做这种事的,就是健康保险的持有者。持有保险的人原则上来说是不必缴纳治疗费用的。

依着“因为免费所以去医院”这个势头,“颈部肌肉酸痛”之类的小病也要到医院来。做出这种事的好像就是社会上那些懒汉,还有满嘴歪理净说别人坏话的家伙。

即便如此,因为是“男人”,在适当的情况下还要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来摆摆架子呢。

恶心。

当然,也不只是男人,比如说妈妈们吧,就像前面写到的那样:孩子只是摔了一跤就赶紧送来医院。在此之前也不先停下想想能不能在家里治疗。

一是因为嫌给孩子处理伤口麻烦吧,又要涂红药水又要包扎绷带,所以送到医院来了。是这么算计的吧?

还是以“立刻就送去了医院”来逃脱责任呢?备好了借口以备不时之需,这种心机也算原因之一吧。

关于医疗方面,古时候起母亲就应该通过经验向孩子传授很多知识。

例如教给孩子“烫伤时要将面粉用醋和匀涂于伤处”“割伤时要将烟草叶塞入伤口用于止血”之类的知识,而孩子则应再将其传于自己的子女。

虽说这种疗法未必优于现代医院的治疗手段,但是有时以此就足以应付了。至少应急的时候,就算只是做这些事,也会起很大的作用。平日里学学这种方法,到了有需要的时候,不会只是惊慌失措地等着医生,而是应该能够以外行人的方法来改善病人的状况。

现在的人过分依赖于医疗了。而过分依赖的后果,不就是一旦失去医疗的话,只能束手无策了吗?

母亲不给孩子处理伤口,除了觉得麻烦之外,还是因为不具备这方面的基础知识吧。

总而言之,毫无大碍的患者过度地来医院就医了。从现状看来,这些无关紧要的患者已经妨碍到了真正需要救治的伤员。真是让人不胜感慨。

虽说是无关紧要的患者,但只要他们说无论如何想去医院的话,就不能加以阻拦。但至少也要去附近的那些小诊所吧。

这么一说,私人医生们可能会生气,可私人诊所本来就是诊治那些小毛小病患者的地方。

像感冒啦,皮外伤啦,轻度腹泻啦,这些情况到该地或者该地所熟知的私人诊所去就诊就足够了。这也是为患者着想。

理想状况是:来大医院就医的都是需要该医院设备和专业医生的疑难杂症患者。应该将综合性大医院和私人小诊所分担的工作区分开来。

这样一来,医生和病人都会节省时间,感到满意的。可现在这种互动状况还远远不行。

患者恃病而娇,比起医生来,更相信医院的牌子,而医生之间则互相进行领域之争。

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日本医疗体制的混乱有多么明显。

总之,我不想诊治那些小病患。那些无足轻重的患者,还是饶了我吧!

我并不是特别想赚钱。之所以甘于做个从私人医生看来收入少得多的上班族大夫,就是因为想在大医院里诊治那些只有大医院才会有的、能够引起我专业兴趣的重大疾病患者。

我不是为了医治那些无聊的感冒、皮外伤的患者而留在医院的。

和那种不论什么样的病人,给钱就行的观点不同,虽然可能会被指责“作为医生,这样是不对的”,可我还是期待着能够勾起我的兴趣、能够满足我职业欲望的患者。

从这点来说,芭蕾舞演员深町丽子这样的患者最为合适。

那个病人说不定能从多种意义上满足我呢!

当晚在四谷举行了中山医生的欢送会兼尾高医生的迎新会。

中山大夫今后在中野自立门户了。比起治疗的乐趣,他更注重对钱的追求,所以以后必然会诊治那些小病患。自己束手无策的重病患当然应该送到这边来,可是想到要赚钱又怎么也不想放手,这是人之常情吧。

中山大夫头脑并非很聪明,却对病人很温柔,是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在大医院工作的人。对病人所说的无聊的事情也要一一点头响应并与之商谈,因此,他做私人医生大概会成功吧。

希望他生意兴隆。

而从大学医院转来的尾高大夫,比我低三届。

是个美男子。

并且我想就连他自己也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吧,不知是由于今天是第一天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是在师兄师姐们面前呢,他做出了一副怯生生的着实纯情的模样。

本质却是个十足色鬼吧。

宴会上很快就被护士们包围起来,成了瞩目的中心。井川、千叶两位大夫因他受欢迎而有些扫兴的样子。三十多岁的男人也会对受欢迎的男士心存嫉妒啊,真令人高兴。

尾高大夫被护士们包围着,还不时向我这边目送秋波。

以为这样做会奏效吗?

平庸。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十日(星期一) 阴

报纸上说,由于昨夜刮风,上野的樱花凋谢了许多。昨天麻子邀了我,我却没去,真是后悔。

早上,主任医师巡査病房。

在深町丽子小姐的病房里,二番町大夫从纸袋中拿出五六张X光片交给主任医师并进行了详细说明。

因为两人的谈话夹杂着德语,所以我不是很明白,可是从主任医师僵硬的表情中我预测到光片的结果可能并不好。

可是出示光片进行讲解的二番町大夫的表情反倒是生气勃勃的。看她的表情,我想结果也不是那么差吧。

深町小姐躺在病床上不安地听着二人的交谈,可能她也只是通过两人的表情来窥测病情,并不明白谈话的内容。

医生之间的对话夹杂着德语或是拉丁语,这样一来,确实不会被患者知晓其谈话的内容。虽说有这样的优点,但从不同角度思考,就会发现这种谈话也有反而会给病人带来不安等缺陷。

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好些。

巡查病房结束后,我给深町小姐的腿重新包扎了绷带。

她问道:“光片的结果怎么样啊?”

“我想之后二番町大夫会向我们说明的。二番町大夫的表情很愉快,所以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深町小姐很高兴二番町大夫成了她的主治医生。

她说:“因为是在外科,之前还心惊胆战地想,不知道要给我做些什么恐怖的治疗,却遇到位温柔的女大夫,真是太好了。”

深町小姐虽然是主任医师的熟人,可主任医师只负责汇总全体入院患者,并不直接负责每个患者的诊治工作。

患者是主任医师的熟人,又得了疑难病,通常应该交由二番町大夫的上级,例如井川大夫之类的人负责。这可能是由于主任医师考虑到深町小姐是位胆小的大小姐,所以才将她托付给了虽然有些年轻、却同样身为女性的二番町大夫。我认为这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确实,在毫无情趣可言的外科里,女医生的存在能够安抚病人的情绪。

因此,我们担任了原本不该由我们负责的特等病房的工作。我和大夫都感到工作量增加了,可是能够照顾像深町小姐那样的名人,倒也没什么不满。

下午,二番町大夫在病房里向深町小姐做的说明和早上对我所说的内容有些不同。

深町小姐询问病情的时候,大夫有些为难地点了下头,随即又像往常一样浮现出温柔的微笑,回答道:

“对不起,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明天下午开始进行血管造影,这样一来会明了些的。今天只是单从X光片进行了各种推测。”

“良性呀恶性之类的,是怎么回事呀?”深町小姐又问。

“你得的病是骨肿瘤,简单来说,就是骨中长了突起物。这点基本上是没错的。可是肿瘤也分良性、恶性等诸多种类。比如说同样是长在脸上的肿块,可能是无需担心的青春痘,也可能是致命的面痈,有许许多多种情况。骨肿瘤也是一样,先要检查出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东西,了解情况后再据此进行治疗。”

二番町大夫的说明虽然简单易懂,但对于深町小姐来说,因为关乎自己的病情,所以好像仅能听懂说明并不能感到满意。

“如果是恶性的话,要怎么样呢?”她问道。

我想起了井川大夫说过的“最坏的情况就是截肢”,屏住呼吸听二番町大夫是怎样回答的。可大夫以相同的口吻说道:

“这要等确诊是恶性之后再考虑,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说完笑了笑。

深町小姐像是被哄住了,老实地点了点头。而二番町大夫则趁着这个空隙,微微低下头退出房间走掉了。

剩下的两个人不禁相视而笑。可是想一想,对于深町小姐的问题,二番町大夫并未做出任何详细的解答。

大夫只留下了一些温柔的气氛,而问题好像还摆在那儿。

以身为护士的经验来说,我认为即使不明确却也基本上不用担心的情况下,大夫们会说“暂且没关系”。

如果不是认为病情不要紧,大夫也说不出这句话吧。当然,根据回答的大夫不同,答案也有差异,但是认定有可能是良性的时候,急于向患者通报这一好消息是人之常情吧。

这样一想,我又对二番町大夫的说法介意起来。我不认为那仅仅是装模作样。首先,二番町大夫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大夫是不是对深町小姐隐瞒了些什么呢?

我心里总想着这件事,非常想向大夫问个清楚,犹豫了半天又放弃了。

因为根据以前的经验,觉得二番町大夫不会认真回答,说不定还会给我脸色看。

二番町大夫总是对我们很温柔,很亲切,可有时会瞬间把自己封闭起来,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我觉得大夫似乎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一面。

这是我对二番町大夫仅有的一点不满,但可能正是有了这一点,我们才更被她所吸引。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十日(星期一) 阴

昨晚起风,放在阳台上的龙舌兰的花盆倒了。

昨天早晨把它和石斛花一起放到阳台上去,晚上忘了拿进来就睡着了。没想到大风竟会将花盆吹倒。

龙舌兰的红叶倒在阳台坚硬的水泥地上,宛若红色衣裙坠落在岩石上一般。

与其纤细的美感不相称,这种植物竟意外地有着其强悍之处呢。

虽属百合科植物,分布在热带的非洲、澳大利亚等地,但在东京也能轻松过冬,不惧严寒。

明明是那么坚强的植物,却楚楚动人地绽放着雪白的花朵,芳香四溢。总觉得它表里不一之处有些滑稽。

改天再把它和石斛、鹤望兰(又称极乐鸟花)、安祖花一起摆到阳台上去。

不知是不是由于听了花店的建议、上了过氧化石灰的缘故,鹤望兰开出了和“极乐鸟花”这一名称相符的花朵:紫白相间,极其缤纷绚烂。

安祖花本来是被放到阳台上去的,后来因为看到午后阳光要变强,又搬回房间里来了。

从喇叭形大苞片里开出的安祖花像蛇芯子一样又红又尖,好似小孩子的生殖器一样小巧可爱。

上午,来了第二批新人。

下午,做了西村杏子延期进行的乳房切除手术。

主刀的是上村主任,助手是我和井川大夫。尾高大夫中途进来观察学习。

与料想的一样,西村杏子患的是乳腺癌。

连胸部的筋络都要剥离,花了两个小时。切下的乳房贴上标签放进了标本瓶中。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乳房如同一把白色的雨伞,在荧光灯的照射下略显苍白,有种凄凉的感觉,比起在杏子的胸口时增添了美感。

看了三十分钟后消除了疲劳。

正往标本瓶中放的时候,井川大夫来了,问我能不能和他共进晚餐。

我说刚做完西村小姐的手术所以不行。他坚持说今晚是千叶大夫值班,交给他没关系的。

强人所难!

这次再拒绝的话就是第三次了,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

姑且先各自出了医院,然后到新桥站前的咖啡店“圣埃克絮佩里”会合。

之后他说知道一个氛围很好的地方,就带我去了目黑站附近G宾馆的餐厅。

G宾馆是战前的建筑,听说以前好像是军官俱乐部,很雅致。不愧威严之称,天花板上镶嵌着各种传统画。

我知道同名的G园是有名的婚典礼堂和宴会场所,却不知它还有宾馆。

不知是不是因为偏离了目黑市中心的缘故,大厅和餐厅里都是人影稀少,和他所描述的一样安静。

在这里吃过晚餐之后,我们在大厅一角处的酒吧里喝了点东西。井川大夫要了稀释酒类,我点了杯杜松子。

也没说什么话。

就含含糊糊地说了些工作上及家里的事。

井川大夫好像想过些日子就辞掉医院里的工作。上村大夫长他五岁,今年四十三,也没什么迹象要自立门户或是调动工作。这样一来,即使再在这里做下去,基本上也没有升到主任医师的希望了。

因此,他像是也在考虑着自立门户,可像他那样倔强的人,能干好吗?

与不久前开业的中山大夫的情况可是大不相同。

好像三十八岁是个坎儿,一到这个年纪,就必须决定是要自立门户还是继续做上班族。

此外,他还向我倾诉了和太太之间的矛盾。

我记得千叶大夫说过,井川大夫现在的太太以前是护士,是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后结合在一起的。有一个孩子,好像正在上小学三年级,是个女孩。

向我倾诉和太太的不和,是在向我求助吗?

他说:“我的确错了,现在完全没有爱情可言。”

他难道认为“爱会恒久不变”吗?明明说是二十八岁才结的婚,又不是少男少女。

“因为爱情不会长久,所以在结婚前,基督教父都会特意问道:‘你们会永远相爱吗?’然后再让新人起誓。”

我这么一说,他频频点头,真像小孩子一样。

这时候的他有些孩子气,和面对患者时果断利落的井川大夫的形象大相径庭。

是有点醉了,还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心情平静下来了呢?

他恭维我说:“像大夫这样又美丽又知书达理的女性真是了不起。”又道,“下次我们去哪里旅行来歇口气吧。”

旅行是怎么一回事呢?当然不可能只是一男一女到处走走,看看风景,我想他当然是明白的。

“我并不需要歇口气。”我答道。

这么一说,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双眼瞪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一个劲儿地辩解。

对了,那张脸和日本关公蟹很像。

喜欢上我了吧?没准儿就是这样。认为感觉不错,就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来邀请我,结果却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想要我的话,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想要”就行了。或者竭尽全力强取豪夺也可以嘛。

虽说强取豪夺也未必能得到吧……

乍一看仿佛带着忧郁气息的绅士般靠近,让人感到全身不适,真想欺负得他抱头哀求,特别是像他那样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男人。

十点钟,他开车送我到楼下。

“接下来一个人做什么呢?”他问道,频频想向我靠近的样子。

下车时和他轻轻地握了下手。黑暗中,日本关公蟹灼热的眼神显出了些魅力,至少比在酒吧里讨好我时的样子要强得多。

今晚没忘记把放在阳台上的花盆拿进屋。茂盛的花叶蓦然给房间增添了些活气。

身上好像沾染了日本关公蟹那甩不掉的味道,于是冲进浴室,用海绵从握手的那只手掌开始擦起来。

深町丽子已经睡了吧,她的腿可真美……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十三日(星期四) 晴

下午两点开始在透视室给深町小姐进行因X光片的耽搁而延期的血管造影。

动手术的是主治医生二番町大夫。

进行了全身麻醉之后,从右大腿的皮肤上侧注射了五十毫升的药液,然后再一次性注入造影剂就可以了。大夫一个人就够了,可尾高大夫也跟来了。

多了一个大夫可以观察麻醉状态,是挺有帮助的。实际上是尾高大夫积极要求这项工作的。

尾高大夫还年轻,大概想多实地观察记住些东西吧。虽说如此,他也太黏二番町大夫了。

就连之前进行的采集骨髓液的简单工作,也要大大咧咧地跟着去。着迷于尾高大夫的麻子见状好像有些沉不住气,两人倒还真是半斤八两。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麻子在追求尾高大夫,而尾高大夫在追求二番町大夫。而二番町大夫还是一副不知情的老样子。另外的两人都还挺自得其乐的。

话说回来,今天二番町大夫可真是美得出奇。不,与其说美,不如说是艳丽更为贴切些。俊美的鼻子在淡淡的荧光灯的照射下朦朦胧胧地凸现出来。身处于昏暗的透视室里的大夫,就连同样身为女性的我见到了也会觉得惊艳。

搬运人员抬来了深町小姐。她仰躺在透视室的手术台上,内衣的前襟敞开着,露出了胸部,从腹部到足尖,整个下身只着一条白色衬裤。

在她左腕注射了静脉麻醉剂,嘴里数着一、二……数到十时,深町小姐睡着了。

在此期间,二番町大夫站在手术台一侧观望情况。尾高大夫在麻醉起效的时候,为了防止病人的下颚骨脱落,站到病人的头部旁边,双手从耳后将下颚向上推压。而深町小姐一陷入睡眠就停止了呼吸。

这是静脉麻醉时经常出现的情况。连我也知道只要立即拍击患者的胸口,就能恢复呼吸了。

因为二番町大夫两手已经消过毒了,所以拜托尾高大夫道:“请用手击打一下病人的胸口。”

于是尾高大夫松开了扣住病人下颚的手,开始拍打深町小姐袒露着乳房的胸口。可是感觉上只是啪啪作响,并没有什么力道。

“再用点力!”二番町大夫再次提醒道。

但尾高大夫的拍击还是那么无力,深町小姐一点恢复呼吸的迹象都没有。

突然,二番町大夫用胳膊肘推开了尾高大夫,用戴着消毒橡胶手套的手狠狠地击打起深町小姐的胸口。

大夫的身体那么纤细,那么大的力气究竟蕴藏在哪里呢?可能与单薄的胶皮手套和皮肤也有关系吧,整个透视室中回荡着“嘭嘭”的巨大撞击声。

这么一来,就连停止的呼吸也没有理由不被唤回。深町小姐像是受了惊吓一样吸了口气后,终于开始了平稳的呼吸。

二番町大夫重新戴好了消过毒的手套,在此期间,还要以同样的状态继续进行麻醉,真是麻烦。话说回来,在这件事上,尾高大夫在护士中间的评价急剧下降了。

我和须藤护士目睹了那个场面,而须藤护士和麻子的关系不好,所以马上开始向大家宣传起来:“尾高大夫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也就光长得好吧。身为医生实在是太差劲儿了。胆小怕事,连击打个胸口都做不来。”

那个大夫也是的,要不是非得跟在二番町大夫后面,就可以不用丢这个脸了。

但这么说起来,二番町大夫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拍打的呀!

即使血管造影结束后回到病房,深町小姐的胸部横过乳房依然印着大夫的红色手印。我大吃一惊。

话说起来,二番町大夫看起来这么温柔,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击打呢?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大夫有些可怕。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十三日(星期四) 晴

早晨醒得早,于是用发卷在头的前部做了卷发,再将其垂到额际。这原本是适合少年形象的发型,但可能是由于卷发的旋涡吧,反而增添了华丽感。

是不是有点花哨呢?

可是已经有些厌倦了那留在耳际毫无特色的卷发了。

整理了头发之后又画了唇线,耐心地涂上了口红,用唇膏将唇瓣涂出湿润的感觉。

照照镜子发现脸有种妖艳感。兴许偶尔化这种妆也不错呢!

上午中山大夫打来了电话,说他之前诊断过的一位叫井上某某的病人偶然去了他的医院,如果还留有该病人当时的病历的话,向他描述一下情况。

我决定查找一下后再给他答复。

说着说着,他跟我提出:“要是有离我这近的病人,请送到我这里来吧。”说得真是可怜。

听他说,他那里平均一天只有十个病人左右,到现在还没有做过一例手术。

我说刚开业不用着急,可他基本上是靠借款经营,所以着急也是理所当然的。

下午进行了深町丽子的血管造影。

在透视台上给她进行了麻醉。

我命令她跟在我后面数一、二……她这么做了。

数到六时声音有些奇怪,数到九时打了个哈欠,数到十时慢慢进入了睡眠。

同以往一样,瞬间停止了呼吸。我拜托尾高大夫迅速击打她的胸部施加刺激,可是他啪啪地拍打着,那种击打方式就像女人一样。

我看着看着就受不了了,还戴着消毒手套呢,就狠狠击打起来。

尾高大夫吃了一惊,抬头望着我。虽说是新手,也太软弱了。之后他惭愧地把眼睛移开,结束后也是悄悄地低着头离开了。

至此,那些被迷昏头的护士们也该清醒些了吧。比起他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是失落时的表情更有魅力呢。

一小时后回到病房里,深町丽子的胸口上还残留着手印。

即使如此,她的乳房还是那么紧致。我就是知道这样才全力击打的,可还是感受到了反弹回来的抵抗感。前天摘除的乳房形状也不错,可是没有那种反弹的强烈触感。

虽然形状又好又紧致,但遗憾的是,深町丽子的乳房已经不属于处女了。不论是受到击打时像蛇扬起镰刀形脖子一样突起的乳头还是乳晕的色泽,都表明早已知晓男人了。虽谈不上相当多,大概也和不少男性发生过关系吧。

像是印证我的想法一样,从麻醉中醒来时,她小声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好像是叫着:“康……”

她有个名叫“康”的男人吗?向村形护士询问有没有男人来探视时,她回答说到目前已经见过五个了。

那么美丽的容貌,当然有男人靠过来了。可是被男人们众星捧月的日子说不定就快到头了。

傍晚看了血管造影的片子。

血管到了肿瘤的地方严重分叉、扭曲,部分地方出现回旋。

和料想的一样:疑似恶性肿瘤。

在办公室的荧光板上看光片的时候,千叶大夫进来了。他仔细地看了看后小声嘀咕道:

“那么一个美人,真是可怜。”

接着他又说:“像她那样的,即使腿被截了肢,还是愿意娶来做老婆的。”

我打趣道:“要真是截肢的话,不如把截下来的肢体带回家吧!”

“说的也是。”他频频点头道。

这不是开玩笑。她肢体的去处早已决定好了。

要回家时,井川大夫来到了研究室里。

他问道:“今晚不出去喝一杯吗?”十分无精打采的样子。听说昨晚和他太太大吵一架后,太太回横滨的娘家去了。

难得单身一人,玩些更聪明的东西不是更好吗?还是说和我一起喝酒对他来说是最高明的选择呢?可是我没兴趣同情那些老婆跑掉的男人。

我拒绝了他的邀请,和表妹田井品子在涩谷吃了晚饭后去了六根木的“萨福”。

品子光是听了“萨福”的名字,就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

怕是只单纯地想到了女同性恋的事吧。

萨福是古希腊的女诗人,她和女友及女弟子的亲密关系被爱慕者们误解,说她沦入不伦之爱。我对表妹如是说明,她却不能认可。

没办法,只好连“莱斯波斯”(萨福的出生地)的事情一起加以说明。

之后,在公寓里,我们与以往一样……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十四日(星期五) 阴

虽然樱花季节已经结束,但寒意又重新袭来。房间里的暖气从这月开始停供,所以早晨冷得不行。

昨晚和同屋的麻子值晚班,十二点之后回到家,睡意早就不见了。

“你是怎么想的?”麻子立即提起了尾高大夫的话题。

麻子从今天下午四点开始值晚班,好像听说了昨天下午X光室发生的血管造影那件事。

说什么对于尾高大夫一点胆量都没有、不值得信赖之类的评价有些过分。

尾髙大夫做医生只有一年时间,而且这一年也只是在大学医院里,没怎么接触过患者。没道理把他和已经当了四年医生的二番町大夫相比。

虽说是男人,没有经验只凭胆量,也是不行的。虽然作为医生还不成熟,但这也不是尾高大夫的错啊,更别提什么他没有男性魅力之类的话,真是说得过分了。

简单概括一下,这些就是麻子的意见。

我想她大概是听须藤她们说了什么吧。麻子十分气愤,提议要出去喝酒。

我说:“已经这么晚了,没有店还开着了。”

麻子递了个眼色道:

“那,你等着。”就出了房门。

十分钟后,麻子抱着个贴有礼签的箱子回来了。礼签上注有“聊表寸心”,下面用毛笔写着“深町丽子”。

麻子解释说,值晚班到了下午七点左右,尾高大夫晃到办公室来,对一个人值班的麻子说:“我不需要,你拿去吧。”

麻子说:“难得病人的一番心意,您还是收着吧。”

尾高大夫却说:“我在家也不怎么喝酒。”

病人给大夫送礼是常有的事。

至于礼物,病人们经常会向我咨询:“送些什么才好呢?”我也只能回答说,只要送些自己觉得好的又在经济能力承受范围之内的东西就行了。

本来也不会因为给大夫和我们送了礼而在治疗或看护病人的时候给予酌情照顾。谁也不会想要以此作为标准来进行差别待遇。实际上,患者摆在眼前,是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会感觉受到什么差别待遇,绝大多数是出于患者自己的偏见。

比方说收到什么礼物的时候,有时会不小心在别的患者面前说出“昨天真是谢谢了”之类的话。

“千万不要在别的病人面前道谢。谢的话要等到这个病人一个人在的时候再说。”

主任师姐曾这么告诫过我,但我总是忘记。

而且大房间的病人很少会只有一个人在场,只和那个人悄悄道谢真是太难了。

病人因为无聊就容易偏激,所以我们如果只对特定的病人亲切说话、悉心照顾的话,别的病人立刻就会胡思乱想起来。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小孩子没什么分别。

所以收礼的时候一定要多加注意。

最近大夫中有很多人收了礼物也保持沉默,不去道谢。大概是怕多余的道谢反倒让其他病人心存偏见而不好应付吧。

不去道谢的大夫有主任医师(病人是由熟人介绍的情况比较多,说不定私底下会去道谢)、井川大夫和二番町大夫。

道谢的有千叶大夫和已经辞职的中山大夫等人。至于尾高大夫怎么样,现在还不清楚。

不去道谢,是在表明不会被病人的礼物影响治疗态度的决心,还是嫌去道谢麻烦呢?也许还是傲慢的大夫多些吧。

比如说井川大夫。

二番町大夫属于哪种类型呢?

表面上看起来并不骄傲,可看她什么也不说的样子,说不定有自己特殊的理由呢。

与之相反,我认为道谢是由于接受了别人的好意而流露出来的自然而然的感情。

我们护士是尽量要和送礼的病人悄悄说声谢谢的。可是对于大夫们来说,除了巡视病房的时候,基本上很少有机会和病人接触,因此找机会道谢挺难的。

可能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吧,但对我们来说,还是比较认同与病人道谢的大夫。

因为许多病人送礼都是由陪同的人拿到办公室,再嘱托我们说“请把它交给某某大夫”的。

我们介入其中把礼物交给大夫,如果大夫们不去道谢的话,病人就会认为我们没有把礼物拿给大夫,而是把东西私藏起来了。这种担心也是存在的。

话虽如此,但拜托我们转交的都是极其普通的东西。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至少没有人要我们转交过现金。

大致上都是清酒呀一箱威士忌呀之类,还有烟和贴着标签的T恤衫。

病人不知道大夫们的喜好,就会问我们:“那位大夫喝酒吗?”“抽烟吗?”

病人送礼一般都选在住院时、出院时,还有手术后。

其中也有频繁送礼的,但整体看来,也不是所有病人都会送。而且就大夫们来看的话,收到一打啤酒或是一瓶清酒也不会带回家,结果一般都是大家一起在办公室里喝了了事。

这样看来,即使送了啤酒或桶酒之类,大夫个人也拿不到什么好处。至少箱装的威士忌、香烟之类的话,是不会大家一起分享的。可关系好的话,好像还是会拿来分的。总之,外科的大夫们之间像是有着在同一个饭碗里吃饭般的强烈的亲近感。

这么想来,还是贴有标签的T恤衫啦、领带之类好,最易个人享用。当然,商品券、钱之类的也是这样的。

我们护士多数情况下会收到水果和点心,所以也会大家一起享用。因此要是偶尔收到手帕、围巾之类的个人物品就会窃喜。

话说回来,深町小姐为什么要给尾高大夫送礼呢?

尾高大夫又不是深町小姐的主治医生,也没听说过他们认识呀。

深町小姐的母亲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我想她一定事先给主任和二番町大夫都送过礼,请他们多关照了。可是有必要连尾高大夫都送上礼物吗?

我问了麻子,她满不在乎地说:

“血管造影时帮了忙了嘛!”

但是就帮了这点小忙有必要送礼吗?

“可就是今天傍晚送给我的嘛,难道不是吗?”麻子毫不怀疑地说道。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了。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真是太细心了。

“给那个别说帮忙了,反倒碍手碍脚的大夫送礼?”

我终归没能将讽刺的话说出口。

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威士忌,并且还是名酒中纯黑的那种,听说这么一瓶就要将近七八千块。只是给帮助检查的大夫就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不愧是住进特等病房的人才有的大手笔呀!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好,听麻子说着说着,两人就喝了大半瓶。

喝着喝着,想到尾高大夫明明会喝酒,为什么要转送给麻子呢?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麻子说:“早想过这威士忌很值钱了”,又道,“那位大夫收到不合情理的礼物就不要!”

说完了这些话后,酒劲儿渐渐上来了,竟说出“尾高大夫说不定是喜欢我呢”。

麻子这家伙,又得意起来了吧?

被转送了从病人那儿收到的礼物,就认为是看上自己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看来麻子对尾高大夫相当着迷。那个大夫到底哪儿好呀?

只因为他年轻长得帅又是单身就迷恋他的话,也实在是庸俗。

我就喜欢更年长些、超过三十五岁的沉稳男人。不然的话,像二番町大夫那样绝对漂亮的大姐姐也好啊!

“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看来深町小姐说不定对尾高大夫有好感呢!”

我说了句挖苦话,麻子立刻红了脸,矢口否认道:

“那人可不行!腿不行了呀!兴许会截肢呢!”

那种说法就好像期待着截肢一样。

以这种情况看来,麻子可被尾高大夫迷得不轻呢。只要那人稍微搭句话,好像什么都会答应他。

危险啊……

在护士学校的时候就因为迷恋实习医生远藤大夫吃过亏,看来已经忘了吧。

麻子还真容易迷上某个人呢。

一喝醉酒就哭得稀里哗啦的麻子不住地说:“我喜欢尾高大夫,喜欢他!”闹到凌晨三点钟才睡。

全怪她,今天早上难受死了。

醒来好不容易起了床,却在上班的时候隐隐头痛。别管多好的威士忌,喝多了也会这样吧。

早上醒来,桌子上散落着酒瓶和酒杯,房间里弥漫着威士忌的味道。

麻子今天还是晚班,正舒舒服服地睡着。我有些生气,但还是强压着火气去医院上班了。

早上巡视病房的时候,二番町大夫告诉深町小姐,下周三要进行腿部肿瘤的穿刺手术,并解释说:“血管造影的结果也不能一概排除是恶性肿瘤。”

这倒像是大夫会用的那种小心谨慎的讲话方式。

下午去了深町小姐的病房,她一个劲儿地对我说:“要不是癌呀肉瘤之类的恶性肿瘤就好了。”

光听二番町大夫的说明,会那么想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大夫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实情了呢?如果已经知道治不好了还那么说的话,大夫该是多么残酷的一个人啊!不,那种说法也许对病人来说比较委婉。总之我是看不明白。

不知是不是由于昨晚太累的缘故,吃过晚饭后睡意马上就袭来了。

多亏麻子帮我打扫了房间,铺上被子就睡下了。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十四日(星期五) 阴

早晨进行的会议(病例研讨会)上,血管造影及各项检査结果都出来了,所以开始讨论深町丽子的病情。

上村主任和下面各位医生的意见中,多诊断为“巨细胞瘤”。

正规来说,还要进行病理检查,但也不能一概排除“恶性”的可能。

下周三下午进行的穿刺手术中,将会摘除部分肿瘤送去做病理鉴定,如果显微镜的检测结果确定是恶性的话,还要再进行讨论。

早上巡查病房时告诉了深町丽子这个结果。

她睁大了那双睫毛修长的眼睛,反问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进行穿刺的目的一是确认是不是恶性,另外还包含研究学问方面的兴趣。

穿刺本身并没有治疗效果。

于是我只能答道:“也不能否定恶性的可能。”

看似明白却不明白的回答。自己想着是A,却暗示人A、B皆可的说法。说起来近似于国会答辩了。

话说回来,深町丽子那羚羊一样的腿是多么美啊!

如果把那条腿切除的话……

拥有天生美貌的傲慢女郎就要变成跛子了。斜着肩,撑着腰跟在我的后面。

我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亦喜亦悲。

不久她就要进入我的掌心中,将要沦为我奴隶的可爱的小宝贝啊……

晚上,表妹田井品子打来了电话。

她用娇媚的声音说道:“姐,还好吗?昨晚可真过分!”

明明上了大学三年级,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是一副未经人事的样子。她父亲的血脉应该更淫荡吧。

去过“萨福”之后带她回到公寓里,轻轻地爱抚了她的乳房。

品子的乳房较大,与她娇小的体格不符。可是乳头埋没在乳晕中,发育得并不好。还没经历过男人。

这次刚开始时也惊慌失措地想逃,但中途开始小声地呻吟出声了。

折磨处女自有其妙不可言的滋味,但过后却残留下一种无趣感。而且小声反抗的时候感觉还好,可中途大胆起来,感受到快感扬高了声音后,我也就没了兴致。

一个小时的爱抚过后,轻轻地接了个吻就让她回去了。但是看她今天来电话的样子,像是还想见面。

本来真想约她的,但是后来想刁难她一下,就什么也没说。

说了将近三十分钟关于学校、朋友之类无聊的话题之后挂断了电话。

年轻又听话是品子的可取之处,但我不太喜欢和她之间的表姐妹关系。

之前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向叔叔婶婶保密。

品子到底能不能守住这个秘密呢?最近还得约她一次,必须把这件事情讲清楚。

这点上看来,如果是护士村形万里子的话,她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大概就没那么麻烦了。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十七日(星期一) 晴

下午两点开始进行了深町小姐大腿处肿瘤的穿刺手术。

据二番町大夫所说,临床上好像是巨细胞瘤之类的东西。为了明确起见,摘除了部分肿瘤送去病理检查,在那里用显微镜进行研究。

名为巨细胞瘤的肿瘤主要生成于手脚关节附近的地方,由于肿瘤中有着异常巨大的细胞而得名。

虽然生成于骨头上,但多为良性,只要摘除肿瘤就好了。偶尔也会是癌呀肉瘤之类的恶性肿瘤,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好像必须要从肿瘤的上方进行截肢。

我听说之后吓了一跳。

从没想过深町小姐会被截肢。如果万一真是恶性,要截肢的话……

那人是芭蕾舞演员,腿就是生命。

那么美的腿要被截掉,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

“绝对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吧?”我再次询问道。

大夫说:“也许吧。”微微笑了笑。

难道是我的问题太幼稚而感到可笑吗?可我真是认真的。

因此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之后又问了尾高大夫同样的问题。

据尾高大夫说,巨细胞瘤分为一级到三级不等。一级的性质最好,三级情况最差。如果是一级或二级的话,只要把肿瘤部分摘除就好了,可三级的话就要截肢。这种情况即使只去除肿瘤,恶性细胞也会通过血管传遍全身,会有致命的危险。

“但那好像不是什么恶性肿瘤。”尾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虽然尾高大夫不怎么值得信赖,但暂且放心了。

如果真要切除这么美的肢体,那简直是对神灵的亵渎。

当然,深町小姐自己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吧。

对于二番町大夫所说的“只是摘除部分肿瘤拿到显微镜下研究”的话,她原原本本地相信了,并且还满不在乎地说:“这种地方应该能用显微镜研究吧。”

我认为绝对没问题,这只是作为手术前的一个程序而进行的全面检查。

可是,之前的西村小姐就是用显微镜研究乳房切片查出了患有乳癌而被切除了乳房。

那个情况是用显微镜观察前就已经大致推断出是癌症了,所以毫无办法。但想到她那检查结果竟是切除,我还是担心起来。

听说三级巨细胞瘤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但是万里有一啊!

希望不会是那种结果……

我不信那人会失去自己的腿。

我跟麻子一说,她边说着:“没关系的啦。”却又道,“可如果那人被截了肢,也有点大快人心呢!”

说了多可怕的话啊!我完全呆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事后想想,我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个角落也在这么想着。

可这也太残酷了。麻子可能是因为尾高大夫的缘故,不怎么喜欢深町小姐吧。

女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夜里梦到深町小姐哭着说自己被截了肢。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十七晶(星期一) 晴

下午进行深町丽子的穿刺手术。因为是个简单的手术,所以静脉麻醉后,用了十分钟就结束了。

取出了三处肿瘤切片,直接送往病理检查室了。等待检验结果,到周三的例会上提交。

可能是长时间穿舞鞋的缘故吧,她的足尖都向内侧凹陷。明明都躺在病床上了,却还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话说回来,不知是经过锻炼后人的腿都可以变得这么美,还是她的腿天生就美,不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倦。

由于麻醉的缘故而沉睡的脸庞还是那么美,深町丽子鼻子向上高挺着,长长的睫毛将眼睛覆盖住,像是等着人去爱抚她一样。

村形万里子的日记 四月十八日(星期二) 阴

今天值晚班。下午四点出勤后,听麻子说深町小姐的腿已经确定要截肢了。

不会吧……

我大吃一惊,忙向二番町大夫询问,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问她截肢的原因也没有回答。

是因为这种事就算和护士说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吗?

晚上值班时又向千叶大夫确认了一下,果然是真的。反正从检查室送来的结果好像是“恶性三级”。

千叶大夫说:“三级的话就没办法了。”

尽管如此,仍有一部分大夫犹豫着要不要截肢。但事到如今,要是由于无聊的同情心导致病情延误丢掉性命的话,就不妙了,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要进行截肢。

“可是,真是那么恶性的东西吗?”千叶大夫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绝对是搞错了,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我激动地说道。

但是检査室的鉴定结果好像是不会出错的。

太可怕了,想不到这事变成了真的。

好像还没有把截肢的消息通知深町小姐。

晚上她那作曲家未婚夫来探视,病房里还传出了笑声。

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她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身为主治医生的二番町大夫身上。可大夫要怎么跟她说呢?

得知要被截肢的深町小姐会说些什么呢?

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这一残酷的时间临近了。

晚上又梦到深町小姐哭泣。

二番町眉子的日记 四月十八日(星期二) 阴

决定深町丽子右大腿部截肢。

半夜风大起来。

晚上睡不着,“白色猎人”这个词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是啊,白色猎人…… wioqedAfTtfc4Vzu4LXjTV36yA3RdUjG3P8B0oianBUFXXXv2+PryTtnZbaYfB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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