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三岁上啊,没了娘呀,
有心跟着爹爹过呀,
只怕爹爹娶后娘呀。
娶了后娘三年整呀,
生了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穿的绫罗缎呀,
我却穿的粗布衫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亲娘想我一阵风呀,
我想亲娘在梦中呀。”
……
这是广泛流传在唐山西部地区的一首童谣。歌声是从一人多高的芦苇塘中传出来的,显得那么的无奈和凄凉。
歌声戛然而止,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脸上挂着泪花从芦苇塘中的一条小路上,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方柳条筐,里面装满了马苋菜、车轱辘圆、蕨菜等种种野菜。
在唐山西边的这个芦塘村,村子里的人都认识这个叫冬雪儿的小丫头,几乎天天都看见她背着一个柳条筐子到地里去割草挑菜,也常常看到雪儿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孩子命苦啊!三岁上死了亲妈,她爸冬老蔫又给她娶了一个后妈。
雪儿脚上趿拉着一双掉了帮的布鞋片子,手上拿着一柄歪歪巴巴的破镰刀,背着柳条筐一路上走走歇歇。等快走到了村西头那棵高大的榆树下,她放下了背着的筐子,坐在了地上,喘着气。望着就在眼前的家,心里不由得一颤:今儿个要是不挨打,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在村子东头那齐腰深的大水坑里,七八个小小子光着屁股正在坑里洗澡耍闹。有的用泥土把自己的身上全部涂抹了;有的用泥巴在头上做了个帽子;一个个都成了小泥人,甚为有趣。这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哈哈一笑,便一个个“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有的在水面上狗刨,有的在潜泳,有的在凫水,好不热闹。
坐在地上的雪儿,歇了一会儿,她就背着柳条筐回到了家,这是一个失去了温暖,没有了关爱,她再也不愿意回来又不得不回来的家。在雪儿三岁那年,亲妈得了病,撒手而去。不久,雪儿的爸爸冬老蔫便给她娶了一个后妈。有了后妈,这亲爸也成了后爸。从此之后,冬雪儿失去了欢乐,成了这个家庭的累赘。
“你一去就去了这半天儿,咋就挑了这么点儿的菜,你说说这够你自个儿吃吗?”人还没有出来,一个女人特有的清脆声音,却径直从屋子里飘了过来。
雪儿听到声音,心里就是一哆嗦。完了,完了,这顿打还真是拖不过去了。她低眉顺眼细声细语地说道:“妈,我走了好远呢,现在这菜忒不好挑了,村子跟前都没有了。”
“喔呵,你嘴还挺硬,说说你就敢顶嘴,这还了得了!”只见一阵风似的从屋子里跑出来一个标致妖艳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子,上去照着雪儿不分脑袋屁股就是一顿暴打。可怜的雪儿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承受着。她不敢吭声,越喊疼,这个女人打得越厉害,只有咬牙忍痛坚持。
这个标致妖艳的女人就是雪儿的后妈白腊梅。她二十几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瓜子脸,骚狐眼,柳叶眉,玲珑的鼻子,樱桃小嘴,看上去很浪的一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女人,在村子里那是早已出了名挂了号的。一个女人出了名,如果还不是个好名声,那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每天守在家里,好吃懒做装病装憨地家里家外啥活不干,雪儿的日子能好过吗?
“你不用跟我装死,赶紧起来,把菜剁剁赶紧馇猪食去,完了给猪填上去,猪都饿了半天了。”白腊梅打累了她又叫喳喳地让雪儿馇猪食喂猪去,这个女人真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哎哟,哎哟,这是哪个小兔崽子打的我呀,可疼死我了。”突然,白腊梅扔下了手中烧火的棍子,捂着脑门子一个劲地大叫。
竟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个泥弹丸,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了白腊梅的脑门子上,眼瞅着就肿起了一个包。
雪儿见状慌忙站起来,走到白腊梅的跟前,关切地低声叫道:“妈,咋啦这是啊?”
“哎哟,你个小浪蹄子还招呼帮手来了啊!一起算计老娘。这是哪个野种,给老娘我滚出来。”白腊梅此时没好气地对雪儿骂道。
“妈,我没有,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雪儿流泪了,心里却想道,这是谁呀,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滚,你给我滚一边去。哎哟,这是哪个兔崽子干的好事啊,让我知道了,非攥碎了他的卵子不可。”白腊梅咬牙切齿地骂道。
雪儿默默无声地又背起柳条筐来到了猪圈旁边的一口冷灶锅旁,抱柴、烧火、剁菜,馇起了猪食。
白腊梅光知道家里的猪半天没有吃食,竟然不顾雪儿半天水米未进了。这个可恶的女人,一点也不知道心疼雪儿。骂得正凶打得正酣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一个泥弹丸,打在了她的脑门子上,这个女人一下子就懵了。
这时,白腊梅的儿子冬发财在村子东头洗完澡回家来了。这小子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上身光着膀子,下边只穿着一条像是黑缎子的裤衩子,光光的脑袋后面还留着一绺子头发。一进院,他大声喊道:“妈,给我烙饼了没有啊?我饿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去哪了?你看看你这一身的臭泥味,又去洗澡了吧?说不让你去你偏去,那是你去的地方吗?”白腊梅尽管还在捂着脑门子,可是看见自己的儿子马上就换了面孔,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脸上还是乐得笑开了花。
“妈,大热的天,我不洗澡还能做啥去?快点给我拿张大饼来,我饿了。”儿子发财一个劲地嚷嚷着饿了。
“儿子,去,坐那树阴下先凉快凉快去,我给你拿大饼去啊。”白腊梅顾不上脑门子的疼痛,颠颠地给儿子拿了一个小板凳,又回到屋子里去拿大饼。
最可气的是雪儿他爸冬老蔫,堂堂五尺高的大男人,他就没有一点响吧咔嚓脆的爷们儿样,白腊梅打自己的闺女,他躲在屋子里看热闹。人家儿子吃大饼,他闺女馇猪食,他就跟没事的人似的。也难怪,自打有了这么一个女人,冬老蔫就不再是过去的冬老蔫,他时时处处随着这个女人的性子,根本就没有在乎过雪儿的感受。
冬雪儿在白腊梅眼里就是一个小使唤丫头。尽管冬雪儿每天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恐怕把事情做错了做砸了,仍然不能逃过后妈的毒打。可怜这没妈的孩子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谁见了都可怜见的。
到了第二天,冬雪儿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她仍然忍着痛早早起来,把高粱米的稀饭做熟了,招呼后妈还有她爸吃饭。自己则匆匆忙忙地喝上两口稀溜溜的米汤,赶紧背着柳条筐去给猪挑菜。自从冬雪儿娘亲死了以后,这日子她也就习惯了,从五六岁就学着烧火做饭,一直到现在一天没有落过。这个丫头就像是河水中的浮萍,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漂到哪去!
沿着像是蚯蚓似的弯弯曲曲的土路,冬雪儿背着筐子慢慢地走着。这条路,她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每天都在走。坑坑洼洼的路上布满了“羊拉子”和高高的大刺菜,脚踩上去就把她的腿肚子拉得出了血。雪儿不在乎也不知道疼,好像是流出血后她心里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雪儿在娘亲的坟前一个人低声地抽泣着,这是每当挨了后妈白腊梅的打后,她就趁着挑菜的功夫,来到这堆黄土堆前向自己的亲妈诉诉苦。
“雪儿,雪儿。”在一片没人高的芦苇中,有人在招呼雪儿。
正在抽泣的雪儿,突然听到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四周看看没人呀,这是谁呀?这个地方咋还有人来啊!
“雪儿,我在这哪。”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子扒拉着沟里的芦苇从里面走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弹弓,手里还捧着几个野鸡蛋。
“哎呀,是你呀,根宝哥,你咋跑这来了呀?”雪儿一看这是自己最要好的小伙伴,立刻脸上露出了笑容。
“嘿嘿,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你都没有看见我。”芦根宝得意地说。
“你跟着我做啥?”雪儿心里郁郁地问。
“我知道你又挨你后妈的打了,是吧?今儿个早上我就在你们家门口一直瞄着你哪,看你出来了,我就跟来了。”芦根宝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念不起书上不了学堂,整天地捉野鸡掏鸟蛋。
“你是不是用弹弓子打我后妈来着?”雪儿看着根宝脖子上的弹弓,疑惑地问道。
“嘿嘿,我看见你挨打了,气不过,就顺手给了她一下子。”根宝摆弄了一下脖子上的弹弓子。
“你从哪里打的她呀,那要是打到眼上可就打瞎了。”尽管雪儿惧怕后妈,她仍旧担惊受怕地说。
“我趴在你家墙头那旮达,没事,我手头上有准头。”根宝还很得意地说呢!
“根宝哥,以后不许你这样打她了,虽说她坏,嗨,毕竟那是我的后妈呀。”心地善良的雪儿无奈地对芦根宝说道。
“哎,哎,听你的,以后不打她了。”根宝听话地点点头。
雪儿看见芦根宝手里捧着几个蛋蛋,孩子气上来了,她好奇地问道:“根宝哥,你手里拿的啥玩意啊?”
“这是野鸡蛋,可好吃了,给你,拿回去煮着吃吧。”芦根宝把野鸡蛋顺手递给了雪儿。
“我不要,你还是把它们都放回去吧,等它们孵出小鸡来,多好玩呀!”雪儿知道就是拿回家她也吃不到,弄不好还得遭一顿打,还不如放归自然哪!
芦根宝还有点舍不得的样子,这几个野鸡蛋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不煮着吃了怪馋的。看看雪儿郁郁寡欢的神色,说道:“你要是不愿意煮着吃的话,那我就放回去了啊。”
“根宝哥,要不你拿回去让你妈给你煮着吃吧,放回去也怪可惜的。”雪儿也有点舍不得,便让芦根宝拿回家去。
“嗯,那我拿回去,明儿个我给你拿两个煮熟的来啊。”芦根宝小脑袋瓜好使,意思是明儿个两个人一起吃。
“太好了,太好了。”雪儿高兴的直拍手,把自己挨打的事情就丢在了脑后。
有了小伙伴芦根宝的帮忙,一柳条筐子的菜很快就挑满了。雪儿心想,真多亏了根宝哥,不然今儿个到家准没有好果子吃了。
两个少年小伙伴一路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雪儿的爸爸冬老蔫在家里头,可以说是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庄稼人。自己没有主见,啥事都听老婆的,甭管对不对。只要是白腊梅说了,那就是圣旨。心里就是有多大的委屈和不满他也不敢发泄。
说起这白腊梅,可是颇有些来历的。她原本是县城怡香楼的一个窑姐,人称“赛师师”。那时可是红得发紫。她就被县城里的大地主胡大高在逛窑子时看上了,便使尽百般手段,硬是要胡大高给她赎了身,然后便做了胡大高六姨太。
谁知,刚刚过了多半年的光景,这胡大高竟突发疾病一命呜呼了,白腊梅自己都不知道啥时怀上了孩子,也就没了着落,她当时还挺着个大肚子。大老婆一直到五姨太这一拨子人,起初就不待见这个六姨太,本来就怀疑这肚子里的崽子不是胡家的种,只是碍于胡大高宠着,谁也不敢吱声。这时一看胡大高死了,白腊梅失去了靠山,立刻把她扫地出门轰了出来。
可惜这白腊梅,自己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就赶紧地托人张罗着给自己找个老实点的人家,可是带着肚子谁要这样子的女人啊。正好赶上雪儿她妈死了,这个冬老蔫要续弦,一说和,就妥了。急三火四地过了门,没过上俩月,白腊梅就生下了现如今的这个儿子发财,本性难改的她自然地就不待见雪儿了。
白腊梅在原来那个大地主胡大高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上伺候到下的,发号施令作威作福惯了。一进了冬老蔫家,简直就是把她打入了十八层的地狱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啊。每天要早早起来做饭喂猪的,这都是下人们干的活啊,我是谁呀?随着雪儿一天天地长大了,也就一天天地成了白腊梅的使唤丫头了,也就忘了自己原来是一个没人要的挺着大肚子的婊子了。
到了冬天了,也就是冬雪儿这孩子最遭罪的时候来了。人家的孩子,在她这个岁数还是在妈妈跟前绕膝撒娇的年纪。可是,雪儿却不能,她还要背着那个柳条筐去荒郊野地里搂柴火拣茬子头。别人家的孩子穿得暖暖和和的嗑着瓜子在暖暖的炕头上嬉笑打闹,雪儿却不能,她还要做饭喂猪,干这些总也干不完的活计。
茫茫的原野上,雪儿这个弱小的身影在拉着一个铁齿的耙子一下一下地在冰上搂着短短的芦苇,一些个长一点的,粗一点的苇子都让大人们搂走了。雪儿人小力气小,只能跟在人家的屁股后面拣一些短短的剩落了。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就是这样寒冷的鬼天气,雪儿的后妈白腊梅还打发着雪儿去拾柴火,不然连一顿热乎的饭都不给雪儿吃。
雪儿背着的柳条筐是春夏秋割草挑菜,到了冬天就是搂柴火拾茬头用。
这天,天很冷,等她慢慢地走在自己走过不知多少遍的这条土路上,看着槐树上、榆树上、柳树上的枝条空荡荡的,偶尔,有两三只乌鸦在上面呱呱地叫上两声,完全没有了春的翠红,也没有了夏的柳绿,更没有了秋的金黄,冬天咋就这么苍凉,就像是自己的命。雪儿小小的心灵就饱经了生活的磨难。
雪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河西的大河埝下,这里的土埝挺高的,她放下了背着的筐子,觉得很累很乏,找了一块平平坦坦的地方就躺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着树上的家雀在喳喳地叫着,心里想着,要是我自己有一天也能像那只家雀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唱啊跳啊,多好啊。可是,后妈对我实在是太狠心了,还有这个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的爸爸,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公道话,实在是伤心极了。
雪儿蜷缩了一下身子,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死去的娘亲。要是亲妈在,我就挨不到这么多的打和受这么多的苦了。不知不觉间,雪儿的眼泪流了出来,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随即结成了一串薄薄的冰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儿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件破旧的棉袄,只见芦根宝坐在地上,正在望着自己。
“根、根宝哥,你、你啥时候来的呀?”雪儿看见了根宝一时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
“雪儿,你咋睡在地上呀,这样会冻坏的啊?”根宝没有回答雪儿,而是很关切地问道。
“我走得累了,就坐在了地上歇了会儿,谁知道就睡着了哪?啥时辰了呀?”雪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怕耽误了回家做饭。
“啥时辰了?都快吃晌火饭了呗。”根宝不欢喜地说道。
“根宝哥,你咋知道我在这里哪?”雪儿疑惑地问道。
根宝看了看大河埝上的树林子,说道:“我哪里知道你在这啊,我是到前面那块玉黍地里下兔子套去了,走到这儿,却看见你躺在这里,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给你棉袄,快穿上,不然冻着了。根宝哥,我走了,还得去搂柴火呢。”雪儿站起来把棉袄递给了根宝说。
“雪儿,来,我从家里拿来了一块果子,你吃了吧。我帮你搂柴火。”根宝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块果子递给了雪儿。
雪儿望望递过来的果子,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我不吃,我要赶紧搂点好家走呢。”
“你吃了吧,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着的。你看看,好吃着呢,你慢慢吃啊。我爬到树上砍一些干树枝子下来,那顶你搂多少柴火?”根宝说着把果子往雪儿手中一塞,手里提搂着一把破斧子就上到了河埝的槐树上。
一会儿的功夫,芦根宝就将一些个枯枝砍了下来,足有两大捆子。雪儿站在河埝下,手里拿着根宝给她的果子,轻轻地咬了一小口,真香真甜。雪儿从来没有吃过果子,逢年过节时,每次都是看见后妈的儿子发财吃果子,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份儿。
根宝从树上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槐树枝子拢到了一起,然后用脚把苇子踹了踹,拧了两个草绳子,把槐树枝子捆好了,对雪儿说道:“你看,这不比你搂柴火强吗?”
雪儿把根宝给的果子吃完了,看着根宝累得满脸流汗,就说:“根宝哥,你真好。”说完,眼泪就流出来了。
“哎哎,我说雪儿,别嚎啊你,以后有啥事,你言语一声,我帮着你干就中了啊。”芦根宝虽说只大雪儿一岁,这时颇有大丈夫的气势。
“要是让我后妈知道了,还不打死我。”雪儿心惊胆战地说。
“别怕她,她要是再打你,我还用弹弓子削她去。”根宝鼓励雪儿说道。
“别,千万别,根宝哥,你不用瞎掺和了,我自个儿惯了。”雪儿低声说。
根宝的男子汉的英雄气概使他感到保护雪儿就是他的责任,挥了挥手里的破斧子,连忙对雪儿说道:“雪儿,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事的,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谁打你也不行。”
雪儿咧着嘴嚎了,嚎得更厉害了。芦根宝不知道自己说了保护雪儿后,她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嚎了,这小丫头,还真是有点搞不懂。
回到家的雪儿已经过了晌火了,她爸还有后妈自然是都吃了饭了,木头板子钉的桌子上只给她留下了一碗稀溜溜的能照人的玉黍渣子粥。
看到雪儿回来晚了,本来是要准备大打出手的白腊梅把拿在手中的烧火棍子又放到了锅台边。她看见了雪儿背着两捆树枝子进了家,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一个小丫头,愣是背回来两捆树枝子,雪儿咋就这么大的劲呢?后妈白腊梅都感觉不可思议了,她的后背不由的抖动了一下。
这过了年,天气就渐渐地暖和多了,猫了一冬的庄稼人开始忙乎开了,一家一家地往地里送粪拾掇地了,该操持着种地了。
雪儿呢,也在白腊梅的暴打下一天天地长大了,小裤子小袄再也裹不住渐渐生长的身体,紧紧绷着的玉体线条明显地凹凸出来,雪儿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这天,吃过了晌火饭,雪儿的后妈白腊梅就对冬老蔫说:“我说蔫子,雪儿这个小丫头也看着一天天地大了,你瞅瞅是不是该给她找个人家了,总不能让她在家里吃闲饭吧?”
老蔫闻听,浑身就是一激灵,立即说道:“雪儿还小,还是等两年再说吧!”
“小,你等她多大是大?儿大不由娘,趁着现在赶紧找个好人家算了,整天在眼皮子底下看见我就烦。”白腊梅这后妈简直就是一只恶母狼。
老蔫看着白腊梅咄咄逼人的架势,知道自己说啥也不顶用,便说道:“你说得是,雪儿的亲事你看着有合适的操持着办就行了,我还有啥说的是咋地?”冬老蔫把闺女找婆家的大权交给了这个狠毒的女人,能有雪儿的好吗?
“蔫子,前几天,石土营村的封万祥托人捎话来,说是看上了我们家雪儿,愿意娶雪儿做小。”白腊梅早就看好了封家,她这是把雪儿在往火坑里推呢。
冬老蔫一愣,石土营村的封家,那可是有名的土财主。嗨,雪儿这丫头的命,死了亲妈,又去给人家做小,真是苦啊!就那封万祥的年纪比我的年纪还大,说我们家的雪儿,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心里有话不敢说呀,再说他也不敢得罪白腊梅,不得不说道:“这事得和雪儿那丫头说说,看看她的心思吧!”
“和她说个啥劲,你的丫头你做主,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经地义的,难道还反了不成?”这个白腊梅真真是毒辣无比呀!
“我去找找雪儿先说说去,咋样啊?”
冬老蔫来到了后厢屋找到雪儿。雪儿知道,她爸只要找她准有事,没事他从来都不踏进雪儿住的这个后厢屋一步。
“雪儿,爸和你说啊,你看看啊你也大了,丫头大了就得找婆家,这不,有人给你提亲来了。”冬老蔫别看蔫了吧唧的,说话还真有一套。
“我不找婆家,我还小哪。”雪儿明白了,这是当爸爸的要把自己往外赶了。
“雪儿,别不听话,你说你在这个家待着,除了干活就是挨打,我有啥法子哪,难道你还没有待够吗?”这老蔫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那,那这人家是哪的?”雪儿一听这话,还真有些动了心。是啊,与其天天这样子挨打受骂,还不如早点离开这个家,便低声问道。
“人家那是没的说的,就是石土营村的老封家,知道不?虽说是做小,可那也是吃喝不愁了,是不是啊?”老蔫再一次劝着自己的丫头往火坑里跳。
“我不,我不乐意,你这是把我当猪狗似的给了人家,我不!”雪儿一听,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就嚎着叫着地喊道。
“你这丫头,咋这么不懂事啊!这事我们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还不是你这个后妈给你操持的嘛!”老蔫最后吐出了实情,他也知道,只要雪儿在家一天,也就没有一天好果子吃。
“爸,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愿意!谁爱乐意谁就去,我死也不会去的!”雪儿这时变得刚强起来了。
老蔫心里也知道,这对丫头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情。可是,有啥法子呢,雪儿在家不也是挨打受骂吗?这个白腊梅对待雪儿简直就是一条母狼,要是真的能离开这个家对雪儿来说兴许就会好的。
雪儿爷俩闹翻了,老蔫就是说出了一大堆儿的理由,最终也没有说动雪儿。
石土营村离着芦塘村大约有十几里地,村子里的大户叫封万祥,四十岁的年纪。在这块地儿,不说是大名鼎鼎,那也是飞机上放炮仗——震天响。封家大院光有房产就二十多间,田地更是望不到边,咋也得有百八十顷了,养着两套骡马大车,成年地都雇着长工,十里八庄的贫苦人家几乎都租种他家的地。在唐山市里面更有那封家的老太太坐镇,一个兄弟掌管着一家贸易货栈,是个地地道道的土财主和大户人家。可以说事事都强,样样都顺心,就是这个大老婆偏偏没有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把个封万祥愁得整天地烧香磕头,祈求神仙爷爷,祷告菩萨奶奶,那老婆的肚子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愣是来时啥样还啥样子。
封万祥的大老婆叫季萍梅,一看自己都这个样子了,有一天,她便对封万祥郁闷地说:“当家的,这事我也看出来了,我就是这么个不争气的肚子啊,能吃能拉就是不能生,哪怕是来个丫头,我这心里也好受点。你看,这么多年了,光药我就吃了不下一骡子车了,愣是没有一个发芽的时候。算啦,我说你有合适的就娶个小的吧,让她给封家生个大胖小子,不然这么大的家业可咋办呢?”
封万祥的大老婆季萍梅说白喽那就是个石女,她啥药方子都用遍了,愣是生不出孩子来,总不能让老封家绝后吧!再娶一房也是封万祥伤脑筋的事情,他敢想不敢做,自大那一天起他怕老婆的一贴膏药。可自己祖上苦把苦业地挣来这么大个家业,却没有个后人继承,这心里总跟吃了蝇子似的想吐。听到老婆让他再娶个小的,瞧着她的神色不像是说着玩儿的,立即眉开眼笑地便说道:“这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嗨,恐怕是享不了这个福啦!”
“呵呵,你可别这么说,八十八还结瓜呢!你没看当年那个老财主胡大高了吧,人家那么大的岁数那不还娶了个小的了吗?你比那个死的老家伙可强多了。”季萍梅望着他笑呵呵地说着。
“我真的还中?”封万祥心里一百个愿意,他是不敢啊,这时,试探性地问道。
“你别给我装中不中啊,你就瞧好吧,这事我来办,你就等着做新郎,再入一回洞房吧。”季萍梅的心里虽说是酸了吧唧的,却是实心实意地想给封万祥找个小的,起码老封家将来有个传宗接代的种,她自己也就是大奶奶了。
“呵呵,那就有劳夫人了。”封万祥学着戏里的小生装模作样地还鞠了一躬。
“哼,我可告诉你啊,你先别臭美,往后有你好看的。”季萍梅不凉不热地带着一股醋味,最后又来了这么一句。
雪儿在和她爸冬老蔫吵翻后,就一直躲着她爸,可是躲过初一,你躲不过十五啊,这不,该来的还是来了。说句俗话,那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这要是天天有人惦记着你,八个雪儿你也跑不了啊。
俗话不是说得好吗?最毒莫过妇人心。蛇蝎之心的白腊梅瞄上了雪儿,这个雪儿就像是掉进了长着森森獠牙的母狼的口里,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春天里,暖暖的阳光照在了大地上,小草、野菜钻出了土露出了头。尤其是那三两片叶子的芦苇,刚刚钻出水面,尖尖的毛锥上还挂着水珠,青翠碧绿。这天,雪儿又到地里去挑菜了。她这小小的年纪,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却承受着一个孩子无法承受的苦难。而此刻更像是一个早熟的桃子,被人盯上了眼。
芦根宝不再放羊了,也不再去掏野鸡蛋了,雪儿也就不能时常地见到他了。他如今成了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了,天天要帮着爸爸妈妈下地干活了。根宝就像是刚刚上套的小牛犊子,不论干啥活他都有使不完的劲,正是长身体有力气的时候,在家里成了主要劳力也就挑起了大梁。
雪儿在还没有种上庄稼的地上,寻找着可以吃的野菜,像蕨菜,马苋菜,蒲公英,苦麻子啥的都要,这些野菜在春季闹粮荒时搭配着玉黍面高粱面或是白薯面掺和在一起,贴饼子蒸菜团子那就是穷人每天吃得最好的主食了。雪儿家也不例外,尽管她爸冬老蔫很能干,可是还要养活着后妈和发财两个吃闲饭的白吃饱,却是很费劲。没办法,雪儿就天天挖些野菜,自个儿掺在白薯面子里头贴饽饽吃,虽说这白薯面子的菜饽饽黑乎乎的又硬又不好吃,总比没有饭吃强得多。
根宝在帮着他爸芦笙在地里种高粱呢,就在这河埝下的河套子里,根宝家只有这三亩多的低洼的薄田。大红高粱这个庄稼是即抗旱又耐涝,每年根宝家都种上这玩意,虽说没有玉黍和麦子面筋道好吃,但是产量高啊。根宝在前面自己驾辕拉着一张耠子,他爸在后面扶着,耠出垄沟子以后,他妈就在后面点高粱种,还有一个小不点儿的妹妹就在他妈的屁股后面跑着玩。
离着老远呢,根宝眼尖,他看见了雪儿在朝着他们这块地走过来了。雪儿也知道根宝家这里有块低洼地,年年都到这里挑菜割草,谁家的地她都知道。今儿个,雪儿不知道根宝家在种地呢,离着还有七八十米远的时候,她就望到了根宝,根宝就跟小驴子似的撅着屁股在拉着耠子呢,这是家家男人甚至是小小子干的重活计。
“雪儿,你挑菜呢?”根宝还离着八杆子远就和雪儿打上了招呼。随后便对他爸芦笙说道:“爸,咱们歇会儿吧,这不,雪儿来了。”
芦笙看了看儿子根宝脸上淌下来的汗,又望了望快要到跟前的雪儿,说道:“歇会儿就歇会儿,雪儿来了,你就干不踏实了,是吧?”
“爸,你说啥哪。”儿子根宝瞥了他爸一眼,就走了。
根宝和雪儿两人来到了河埝上,槐树已经长出新绿,地上的小草也是一片毛茸茸的,就像是铺上了一层地毯。这里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掏鸟蛋,逮家雀,砍树枝子,给他们留下了无穷的乐趣。
“雪儿,看你好像是有啥心事?脸咋这么难看啊。”根宝瞧着雪儿的脸色,看出了问题。
“根宝哥,我爸要给我找婆家了,这可咋办呢?”雪儿看着根宝伤心地说道。
“啥,啥,你爸给你找婆家了,是,是哪的?”太突然了,根宝被雪儿的话给吓住了,说话都不利落了。
“说是石土营村的老封财主,他比我爸还大呢,说是让我去做小,根宝哥,这可咋办啊?”雪儿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两个孩子自打小就几乎天天在一起,雪儿有个啥为难着窄的事根宝总是想法子出头解决了,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谁知,这偏偏地闹出来了这档子事,根宝连想也没有想就紧张地问道:“你乐意啦?”
“我、我乐意还来找你干啥?我和我爸闹翻了。”雪儿依旧嚎着说。
“别嚎,雪儿,你别嚎啊,我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有办法的。”芦根宝此时稳住自己的心神,坚定地对雪儿说。
雪儿望着这个渐渐长大的小伙子,就像是腊八的萝卜——冻(动)了心。尽管两个人谁也没有说出来,但也都知道彼此的心意。如今,遇到了这个天大的难题,这两个命运相连的孩子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根宝哥,你要想想办法呀,反正我是不嫁给那个姓封的,要不然我就去死。”雪儿急得一个劲地抽噎着。
“雪儿,你先别着急,现在你爸不是没有立马逼你嫁给那个姓封的吗?我就叫我爸去你家提亲,先缓上一缓,这样就把那个姓封的挡住了。”根宝挺有脑瓜的,想得挺完美。
“你说这样中吗?”雪儿闻听根宝说让他爸来向冬老蔫提亲,就止住了哭声。
“你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先回去,吃了后晌饭以后你听我的话,我就在西头的老榆树下边等你啊。”根宝的确想得周到,话也说得得体,雪儿听着心里也挺欢喜的。
心急火燎的芦根宝在雪儿走后,又回到了他们家这块正在播种着的高粱地上,到了他爸芦笙的跟前,就说道:“爸,和你商量个事?”
“哦,你说,看看啥事还用商量。”芦笙知道儿子大了,心里有了自己的主意,今儿个这个时候就说有事商量,那肯定是他解决不了了。
“我、我想让你去、去雪儿家去提亲,我、我要娶雪儿。”根宝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让我去提亲?”芦笙的眼珠子瞪得有玻璃球大,看着根宝问道。
“对,我喜欢雪儿,她也喜欢我,我俩说好了,我没她不娶,她是非我不嫁。”这个根宝在威胁他老子芦笙了。
“你们想的挺美,可是你看看雪儿那个后妈白腊梅,那可是在庄子里出了名的坏呀,你可要想好了。”芦笙担心儿子将来会受后丈母娘白腊梅的气,就提醒儿子说。
“我不怕,她是她,雪儿是雪儿,她本来就对雪儿不好,我不怕她。”根宝一句话就化解了他爸的担心。
“那好,我们就收拾家播什吧,回去我就去找找老蔫,看看他咋说啊,这事急不得。”芦笙说的也是,着急有啥用啊,婚姻是大事,那得好好琢磨琢磨。
回到家的根宝他爸爸芦笙把种地的家什收拾了一下,径直去了冬老蔫家。
雪儿家是土坯墙,门口是用苇子勒的柴门,一进院子,芦笙就高声叫道:“蔫子哥,在家吗?”
“谁呀?”冬老蔫在自家的后房山那问道。
“我呀,芦笙啊。”芦笙自报了家门。
冬老蔫迎了过来,问:“你没有下地干活去?”
“去着,种高粱去着,这不刚回来,就到你这来了。”芦笙的脸上挂着笑,他不知道咋开口提这亲事。
“芦笙兄弟,今儿个来,是不是有啥事?”这个老蔫不蔫,只是起了蔫蔫巴巴名字再加上娶了一个死了的地主的小老婆,他就变得话少了。
“家里有人吗?”芦笙生怕白腊梅在家,知道这事打歪歪,不禁问道。
“就我和丫头在家,那娘两个去镇上买东西去了。”老蔫也很忌惮他后娶的老婆。
“那就好,那就好。”芦笙一听白腊梅不在家,就把提着的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连连称好。
“来,你坐吧,有啥事找我呀?”冬老蔫蔫了吧唧的问。
“蔫子哥,是这么回事,你看,我家大小子根宝也不小了,你家的丫头雪儿也到了找婆家的年纪了,俩孩子还挺投缘的,你看看是不是成全了他们?”芦笙把亲事说得明明白白,就是两家要做亲家。
老蔫听了就是一愣神,随即打了一个嗨声,说:“嗨,芦笙兄弟呀,这事可是太好了,可是你说晚了。”
“咋,雪儿丫头找了人家了?”芦笙急忙问道。
“雪儿这丫头,这不,她后妈托人在石土营村给那个老封家说做小的呢,嗨,真是作孽呀。”老蔫说着眼里流出了泪水。
“这咋说的,这咋说的,雪儿她乐意吗?”芦笙也觉得这事办得太缺德了,就追问道。
“不乐意,我和她一说,就和我翻了脸,嗨,这孩子,你说说,我有啥法子啊。”老蔫止住了哭,口中连连打着嗨。
芦笙明白了,怪不得雪儿急急地找根宝,原来是雪儿她后妈在给她找人家,这个石土营村的老封家,谁敢惹他呀,有钱有势就是没有儿子,这是想说个小老婆给他生孩子呀,根宝啊根宝,这事当爸的管着可就费劲了。
冬老蔫的老婆白腊梅带着儿子发财根本就没有去镇上买东西,她这是在瞎掰糊弄老蔫。其实,这个女人是去了十多里地外的石土营村,就是封万祥的家。
白腊梅这次亲自出马到石土营村不是为别的,她就是想当面锣对面鼓地听听这个封万祥到底能出多少彩礼,这才是她最关心的,也是她这次来的最终目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了。
进了封万祥的家,这白腊梅的眼睛可就不够使唤了,这瞧瞧,那瞅瞅的,就好像是她要嫁给封万祥似的,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
封万祥和老婆季萍梅把白腊梅让进了屋,然后在高脚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到家就是客。封万祥看了看丽质妖艳的白腊梅,的确有一种不同凡俗的俏,虽说是穿着粗布衣裳也没有掩饰住这丰满的身体,老胡这家伙真是没福享受啊,想当初自己也参加这个老胡和白腊梅的婚礼着,没想到,这一晃地几年就过去了。更没有想到的是,白腊梅会亲自上门来说亲。想到这,封万祥就厚着脸皮笑呵呵地说道:“呵呵,这可真是啊,一晃这都几年了,那该咋称呼您呢?我是叫你嫂子呢还是该叫你一声未来的丈母娘?”
“哎哟,封当家的,你可别折我的寿啊,先叫后不改,先叫后不改,还是叫嫂子吧。”这白腊梅的脸皮比封万祥的还要厚一层,她这也是为了与封万祥套近乎。
季萍梅端过来一碗茶水,对白腊梅说道:“哎哟,看您这大老远来的,先喝口水解解渴吧。”
“嗨,咱们这谁跟谁呀?可别这么说,论岁数,我比你还小呢。”白腊梅是眉开眼笑地说着。
“呵呵,不管咋说,虽是后妈,您那也是长辈,将来那就是我们家万祥的丈母娘,该敬该敬啊。”这季萍梅的嘴茬子也不饶人。
封万祥用眼睛扫了一下老婆,就对白腊梅笑嘻嘻地问道:“小嫂子,你来我封家不知有何事?”
“封当家的,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你们都是明白人,这亲事呢也说了个不大离了,是吧?现在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日子也不稳妥,想听听当家的这婚事咋办?”白腊梅把话题直截了当地转入了正题,这也是她来的主要的目的。
“婚事吗?具体咋办由萍梅说了算,我只管听安排了。”封万祥推给了大老婆,就是说我不当家。
“那就好,那就好。女人们在一起好说话,我就是想听听这个彩礼呀啥的,有多少?”白腊梅关心的是彩礼,对于雪儿的死活她才不上心呢!
“至于这彩礼嘛,好说,我们封家有钱,不会差了你的,你就放心好了。”季萍梅给了白腊梅一颗定心丸吃。
“那就好,你也知道,自那个死鬼老胡死后,我就改嫁给了冬老蔫。打那我就一天没有落着好,这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你看看。”白腊梅说着撩起了粗布的衣裙,让季萍梅看。
季萍梅一脸的不屑,哼,这个白腊梅这是到这哭穷来了。但她还是呵呵一笑说道:“真是难为你了呀,不过,你以后就不用发愁过苦日子啦,你这个未来的姑爷会养活你的。”然后瞟了封万祥一眼。
“是啊,如果以后有啥为难的地方尽管来就是啦。”封万祥冲着还没有过门的媳妇就对未来的丈母娘表了态。
季萍梅说:“婚事呢是越早办了越好,我们当家的还等着抱儿子呢。”
“那是,那是,只要当家的你定好日子,我回去就赶紧操持这事,差不了。”白腊梅的脸上喜滋滋地,就像是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
“你们也别光顾着说话了,都快晌火了,萍梅呀你赶紧让伙房操持着做饭去,多炒俩菜,我们和小嫂子喝两盅。”封万祥看着墙上挂钟的指针都指向了十一点了,就对老婆说。
那季萍梅一听就赶忙站起来,虚情假意地说道:“你先坐着啊,我操持着让底下人去做饭,吃了再走。”
白腊梅一看人家老封家这个热情,就不好意思地说:“不吃了,我们娘俩这就回去,顺便到镇子上买块布料。”
“呵呵,你看看,你看看,这一说做饭你还就急着走,以后就是亲戚了,还有啥说的。”季萍梅呵呵一笑,也不知是假意让吃还是真心让走,站起来没动地方就劝说着。
这白腊梅马上就顺着杆子爬,接过季萍梅的话头,连连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就对了。”看得出来封万祥是实心实意要留下白腊梅吃饭的。
三个人虽说是原来就认识,可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了,只是现如今白腊梅的境况,与过去的日子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看着人家老封家这个大地主的家,心里边恨不得是自己嫁过来,这个小浪蹄子,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福气呀。白腊梅还在愤愤不平,骂着雪儿。
吃过了饭,自是又唠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白腊梅感到封万祥的老婆季萍梅说话做事,在封家的里里外外是一个人说了算,可以说就是一只母老虎。这样也好,就让那个小浪蹄子尝尝这做小的滋味!
在芦塘村的冬老蔫家,主动上门提亲的芦笙一看雪儿的后妈要把雪儿许给石土营村的封万祥,这下可难住了芦笙。不管从哪一个条件说,这芦家也比不上那大地主老封家呀,雪儿这孩子这是啥命啊,死了亲妈没人疼不说,又遇到这么一个坏得屁眼子都流脓的后妈,这不把雪儿往火坑里推吗?叫芦笙好生为了难!
沉寂了半天儿没有说话的老蔫,这时说道:“芦笙兄弟呀,我知道我对不起雪儿,也对不起雪儿死去的亲妈,可是,你是知道的,自从娶了雪儿这个后妈,我们爷俩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呀,嗨,这都是我造的孽啊。”哭天抹泪也没有说出个办法来。 “蔫子哥,雪儿这孩子就是一个苦命,先不要着急啊,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也许会有法子的。”芦笙劝着冬老蔫说。
“还能有啥法子呦,这个臭娘们就是想让雪儿给她多赚点彩礼。”老蔫道出了白腊梅给雪儿找婆家的实情。
芦笙闻听老蔫这样子说,心下明白,即使老蔫乐意雪儿和根宝两个孩子的婚事,芦家也拿不出像样的彩礼来的。他便说道:“蔫子哥,倒不如你还是听听雪儿咋说吧,孩子还小呀,即便不能嫁给根宝,如果真的嫁给了老封家,这将来还不遭一辈子的罪?”
“嗨,那有啥法子呀?”老蔫嘴里打着嗨声,一筹莫展。
回到家的芦笙,把儿子根宝叫过来,说道:“小宝,我跟你说,这老蔫家的雪儿你以后别惦着了,想都不要想了,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高。”
“爸,你说说为啥,为啥我就不中?”根宝不死心,还要芦笙给个说法。
“你以后便死了这份心吧,这雪儿的后妈给雪儿找了一个有钱的财主,就是那石土营村的老封家,知道不?谁惹得起这个老封家,就咱们这个小户人家,这不拿石头往脑袋上磕吗?”芦笙劝着儿子根宝赶紧死了这条心。
天色已晚,根宝火急火燎地来到了西头的老榆树下等着雪儿,他在白天和雪儿说好了,等到天黑下来,俩人在这里见面,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急得根宝是抓耳挠腮。
过了好半天儿好半天儿,就像是等了三天三夜过了三十六个时辰,朦胧的夜色中,才见雪儿一溜小跑地过来了。
气吁喘喘的雪儿来到了芦根宝的跟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雪儿的脸上还挂着泪花,根宝知道这是雪儿在家又受了委屈。不然,雪儿是从来都不会哭鼻子抹泪的。
“根宝哥,我来晚了,让你等了半天儿了吧?”雪儿不好意思地向根宝道着歉意。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刚才来一会儿。”根宝怕雪儿着急就瞎了个掰。
雪儿带着嚎声对根宝说道:“我都知道了,大叔去找我爸了,我爸说管不了我的事,全凭我后妈做主啦。”
“你先不要着急,这还不都是你那个后妈的馊主意,你后妈就是想多要彩礼,这事你爸和我爸都说了。”根宝向雪儿说出了白腊梅给雪儿做小的目的。
“根宝哥,这可咋办呢?要是我后妈硬逼着让我去做小,我就去死。”雪儿抹了抹眼泪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千万别干傻事啊,你后妈不是还没有逼你吗?你可以给她讲道理,给她解释啊。”芦根宝毕竟比雪儿想的周全,如果先把事情弄砸了,这事就更不好办了,先稳住白腊梅再说。
“根宝哥,你说让我向她讲道理?我看见她我吓得就直哆嗦,我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雪儿平时见到后妈白腊梅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还要向她解释,那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雪儿,你说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根宝这时突然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
雪儿一愣,然后红着脸羞涩地说道:“根宝哥,你看你,我不说。”
芦根宝又说道:“雪儿,我想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你个傻瓜,我不真心喜欢你,我跟你跑到这里来干啥?我不真心喜欢你,我和你说这些有啥用?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吗?”雪儿伤心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雪儿,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要你说出来。”根宝一见雪儿又嚎了,就有点茫然失措了,赶紧上前用手替雪儿擦了擦流出的眼泪。
“根宝哥。”雪儿带着甜甜的还很稚嫩的声音,一下子扑进了根宝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