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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永安殿内,铺了氍毹褥,垂了流苏帐,放了一扇龙凤朱漆画屏风,又有金博山,琉璃钵,光耀满庭。虽如今文帝见臣子常在太华殿,可这永安殿仍是富丽工巧得很,绝不输南边,偏那氍毹褥仍是大代余风,坐也常是偏坐垂足。

李欣一脸羞惭,正跪在地上,磕头说道:“谢陛下天恩,臣……臣自知罪该万死……实不敢……”

文帝哼了一声,道:“朕的脸面都快被你这个老师给丢光了!”

听文帝如此说,李欣更是无地自容,只是磕头。文帝又道:“若是依着朕,朕是不想恕你的。只是太子来禀,说你告列李敷等隐罪,列了数十条罪状,嗯,本来是该死的,便免死吧,百鞭髡刑罢了。”

李欣涕泪交流,只是磕头,道:“臣……臣本不想告发李敷,可是……可是……”

文帝点了点头,道:“朕今日传你来,就是问你这个。我看你也不是全无廉耻之心的人,从前你教朕诸多言语,都是如何勤政爱民,朕也都还一一记得。你受纳民财,引得兵民相告,这是南部尚书禀朕的话,你可有冤屈?”

“没……没!全无冤屈!”李欣流泪道,“臣才到相州的时候,也是雄心勃勃,想好好整顿的。可是做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难得很……人人都如此,我独一个不做,反倒遭人挤兑,个个都是王公贵族,我都开罪不起……”

文帝沉默片刻,道:“朕问你一句话。告发李敷,是太子遣有司授意?”

李欣大惊抬头,嘴唇抖动,哪里敢答。文帝道:“你说实话便是。”

“……太子也不曾说出来……只是……只是那意思……臣与李敷为同宗,虽然颇有不谐,但……但也从未想过要出首相告……”李欣颤声道,“不过李敷也……确是有罪,也不是……绝不是清清白白的……”

文帝道:“你方才业已说了,若论起来,怕是没人清白的!”又道,“从今以后,少把心思放在那些争来斗去的事儿上面。你跟赵海互相使绊子,绊来绊去,最后两个一起绊到地上,谁都没落个好去!想想你早年教朕的话,再看看你自己!下去罢!”

李欣含泪磕了头,摇摇晃晃地走了下去。清都长公主自帘后走了出来,道:“陛下,李敷李弈兄弟的事,你何必费心多问?太子要找他们的麻烦,那就杀了便是。”

“李欣是真有才,否则世祖也不会挑他来当朕的老师。当年也是他上疏求立学校,朕还记得他上的表,说的什么……‘至治之隆,非文德无以经纶王道:太平之美,非良才无以光赞皇化。是以昔之明主,建庠序于京畿,立学官于郡邑,教国子弟,飞其道艺。然后选其俊异,以为造士。’”文帝道,“唉,原本一个那般清简,百姓人人称赞的有为士子,没过几年却变成这样,这究竟应该怪谁?”

清都长公主微笑道:“这话陛下若去问淮儿,那必定是有一大堆话要禀陛下的。”

“他该禀的都禀了,只是做起来甚难。”文帝唤了一声,“苏连!”

苏连一直在旁候着,这时忙上前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替朕拟一道旨。就说这一回大使巡查,原告民诣阙,结果告的太多了,也只能罢了。”文帝道。

苏连怔住,半日道:“陛下,这可怎么写?下面百姓轰轰烈烈闹了一场,然后……然后就这样?”

文帝笑道:“谁叫太子要闹这一场,最后闹到没法子,还得朕来替他圆这个场,自己打自己的脸。”

苏连只得去拟诏,清都长公主在一旁笑道:“陛下,淮儿禀你的其实都有理,陛下也别躲懒,这拖下去,只有越拖越难的。对啦,我近来身边有个人,有些见地倒是真不错,我本来想让淮儿见见,可淮儿就不喜欢这人,一听就跟对头似的。要不,陛下听听?”

文帝问道:“什么人?”

苏连在旁笑道:“陛下,公主说的,是西凉李宝的儿子。咦,是第几个儿子呢?我都记不清了,李宝那一大家子闹腾的,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

文帝道:“他有什么见地,让姊姊都觉着好?”

“就是跟如今的宗主督护相关的。”苏连笑道,“听起来仿佛还有理,如今宗主督护,隐匿户口,逃避赋役,明明有一百户,他能给你说只有五户十户的。前两年大使下去检括户口,虽颇有成效,却离实际的还差得远。这李冲提出了一个法子,让乡里立邻长、里长、党长,而这三长直属州郡,再不归宗主管辖。如此一来,人口便再不能逃匿,也自不会再有王赋不充的事。”

文帝微笑道:“话是不错,可也只是纸上谈兵。宗主督护已行多年,哪个宗主豪强肯把手里的人口放出来?”

苏连笑着一躬身,道:“那就得看九宫会的事什么时候能了结了。”

清都长公主道:“你把淮儿盯紧些,别让他成日里干些没来由的事。一天正事不做,偏多管些闲事!”

“罢啦,姊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文帝笑道,“由得他去吧,淮儿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清都长公主笑道:“陛下是太宠淮儿了,连我这个娘都快没法子管了。”

这时苏连已拟完诏书,过来奉与文帝。文帝道:“你念便是。”

苏连只得念道:“往年召民秀问以守宰治状,善恶具闻,将加赏罚。而赏者未己,罪者众多。肆法伤生,情所未忍。今特垂宽恕之恩,申以解网之惠。诸为民所列者,特原其罪,尽可贷之。”

文帝听完,点了点头,道:“就这样罢,明儿太华殿上,臣子们都在的时候,再宣这诏。”又对清都长公主笑道,“朕自觉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

清都长公主道:“只盼这是最后一道如此的诏了。大使巡查本是好事,年年都如此,可闹到这回这般,还真是第一次。从前都是大使下去查,查到多少算多少,而这一次太子让百姓来告,这百姓的怨言,实在是太多!”

文帝叹道:“所以这两三年各州郡的叛乱,比起二十年间加起来还不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也怪不了太子,从前世祖时候,不也是让百姓来说话的。我还记得先帝时候考州郡之功,丘陈和陆俟一样都被考为‘天下第一’,先帝极是嘉赏,再没料到丘敦氏会有今日。”

清都长公主微笑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这人人都知道,咱们大代是自马上得的天下,自先帝平定北方以来,从前部族的那一套,就渐渐地不合这中原礼法了。这一点,烈祖皇帝明白,世祖皇帝也明白。烈祖定国号为‘魏’,早在天兴年间便诏令典官制,立爵品,建宗庙,又从土德,服尚黄,命朝臣束发加帽。可惜的是,烈祖仰慕周典,各部大人却不如此想,后来太宗在位之时不得不稍作妥协,连服色都自黄易黑。世祖虽忙于征战,却也没忘记劝课农桑,他知道这乃是咱们大代将来的立国之本。不说别的,若农桑不勤,那征调也无处征去。毕竟这仗是打得差不多了,天下安定,能到哪里抢去!自然还是得按历朝历代的样子,以常调为主。至于如今这赋税不充,民不安业的情形,只是咱们大代这数十年来的积弊,陛下不必放在心上,这不是陛下的过失。”

“可出在朕当皇帝的时候,就是朕的过失。”文帝也笑道,“难得姊姊今儿费心,肯跟朕说上这么多。不管你平日里跟淮儿怎么磕磕碰碰的,就冲这话,姊姊你仍是跟他一条心的,朕也就放心了。说到这处,我也劝姊姊一句,别跟太子过不去了,何苦来!”

清都长公主叹道:“我这不是已经让着他了?陛下说得是,大局为重。”

此时赵海进来跟苏连附耳说了几句话,苏连便笑着上前道:“陛下,方才来报,说龟兹使臣来了,领头的便是龟兹王弟白振。”

清都长公主“噢”了一声,道:“这回不会又是假的吧?”

苏连笑道:“这次一定不是。他们的朝贡礼单也送来了,除了名驼宝马,还有孔雀,说是路上耽搁了。”

文帝听了,便道:“呈上来。”

苏连一怔,他自然知道这诸国朝贡的意思,像龟兹这回郑重其事的也罢了,有些说是来打秋风的也不为过,送些不值钱的土物,朝廷多少得顾及大国体面,那回礼至少得是十倍。更有西域商人买通使臣,以避关津之禁,文帝自也从不当朝贡是一回事,更懒怠看送来的东西,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也不敢多问,呈了上去。

“这趟龟兹的真使者既到了,你亲去一趟。”文帝嘱道。苏连忙笑道:“不劳陛下吩咐,早预备好了。”

苏连退了下去,清都长公主望着文帝,笑道:“陛下好记性。只是那一年我生日的时候,送孔雀的并不是龟兹。也不知这一回献来的是什么颜色?”

“姊姊也好记性,记得清楚。”文帝道,“只是纵然也是白的,也绝不是十来年前那一只了。”

〈〈〈〈————————————

自端午以来,日日骄阳似火,一滴雨也没有。裴明淮那书房因为院中遍种了竹子,倒还显得清凉。

“公子,这几日热得奇怪。”苏连坐在榻上,喝了半杯冰湃的若榴汁,红得透亮,冰沁入骨,却仍是嫌热,又往金盏里面加了些碎冰。“这若榴是不是疏勒进贡来的?去年好像也见着一回,老大一个个的,味儿又甜。”

裴明淮正在写字,这时抬头道:“白放了半日,倒便宜了你!”

苏连问道:“华英呢?”

“她……”裴明淮一语未毕,便见着华英走了进来。华英脸色十分苍白,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跟朵花似的,这日却是一丝笑容都没有。她一见着苏连,便道:“阿苏,听说你今儿要去见龟兹使臣,带我一起去吧。”

苏连一愣,回头看向裴明淮。裴明淮搁了笔,皱眉道:“华英,你明知道,你见到的那个白振是假冒的。真正的白振是不会认得你的。”

“我知道。”华英声音很是平静,“但我就是想看上一眼。”

裴明淮道:“明知道无益之事,何必去做?”

“三哥,你觉得是无益之事,你就不会去做。”华英道,“可是,你不能管着别人做还是不做。若是正事,我自然听你的,决不违抗,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用不着你管。”

华英素来对裴明淮言听计从,苏连从未见华英如此顶撞裴明淮,一时愣在那里。裴明淮也不提防华英说出此话,耐着性子道:“华英,阿苏去见这个真白振,是有话要问他。否则各国使臣众多,谁耐烦一个个见去!”

“好了,公子,你别说了。”苏连见华英眼圈已红了,忙道,“这算什么大事,华英要去,去便是了。华英,你去更衣,跟着我便是……”

裴明淮道:“不成!她去做什么?”

华英泫然欲泣,却笑道:“是啦,我就是个丫头,不配上这场面是吧?”

裴明淮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说过了,你遇见的白振,是个冒牌货,这你比我更清楚。而这个真正的龟兹王弟,是第一回来中原,压根没有见过你,就算见到你,也是拿你当个陌生人一般。”

华英笑道:“三哥,你压根就不明白。是,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白振,可是,既是一个模样,我看着固然难过,但总想看上一眼。那晚他们个个都死了,一个个地烧成焦炭一般,我连看一眼尸首都不可得!”

裴明淮无可奈何,道:“你们才认识几日,见了几回?”

苏连听他如此说,想制止却不及,只见华英泪已落下,却强笑道:“所以,我说你不明白,你也压根不会去做你认为的无益之事。所以,音姊姊才只得嫁了太子,日日夜夜地伤心,你以为她这个太子妃当真快活吗?”

“啪”的一声,裴明淮大怒之下,竟把桌上的砚台都掀翻在地,墨汁溅了一地。苏连见他如此也吓了一跳,何尝见过裴明淮这般恼怒?

“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抗旨吗?母亲请皇上下诏,赐婚李音给太子为左孺子。你是要我带了李音一走了之,然后累南郡王全家和我裴家来谢罪吗?是,皇上未必会加罪,但太子颜面何存?皇上和母亲又颜面何存?”

华英哭道:“你就知道面子,面子!那日听长公主说,皇上也有赐死音姊姊的意思,若她死了,你心里过得去吗?”

“……华英,我曾经想过带景风走,可她不肯。”裴明淮缓缓地说,“她说我不顾及家人,只顾自己,而她不能不想她哥哥,她母亲。那时我年少气盛,后来细想,景风说得有道理。若你觉得我应该如此,为了情爱什么都不顾,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无话可说。”

忽见裴琇陪着薛无忧进来了,薛无忧虽着便服,却颇有风尘之色。苏连喜道:“无忧!”迎上去道,“你来得好快!我以为你要先进宫去哪。”

“秦益二州的事,先跟你们商量的好,否则进宫也不知道如何回皇上。”薛无忧道,“而且我路上听说了一件事……还有,西河她母亲乙夫人……到底是怎么了?这不就去了几日,怎的她……”

这时裴琇见华英眼睛红红,脸上还挂着眼泪,奇道:“华英,你这是怎么了?”

“二哥,你好好教训下这丫头。”裴明淮道,“指着我说了一通,倒像是我们全家亏待了她一般!”

苏连把华英一拉,道:“还不快去更衣,我在门口等你。”见华英还想说话,连着朝她使眼色,华英才慢慢地走开了。

裴琇坐了,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裴明淮让薛无忧也坐了,给二人的杯子都满上那冰镇的若榴汁,道:“天热,无忧想必也是一路赶进城来的,先坐一坐。”朝外望了一眼,只听那树上的蝉儿不肯停下来地叫着,仿佛不这般便显不出天气燥热一般,“不急,慢慢说。有什么事值得急的!” xwYLjdAg9Xl/HpYhNzVkWLHdAr6NTLd3GFFPeHZfEVWzSaw6P000vYVNoNcd1x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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