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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永安后殿,所有侍候的人都敛息屏气,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文帝坐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看着案上那支红烛,那灯花剥地跳了一下,又灭掉了。

皇后带了几个宫女进来,赵海见到皇后,忙迎上去,低低地道:“皇后殿下,您来得正好。陛下一直没睡,想必是心里……皇后劝劝吧。”

皇后对身边宫女道:“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款款进了殿中,一直走到文帝身前,叫了一声,“陛下。”

文帝见是皇后,强笑了一下,道:“是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陛下不也这么晚还没睡吗。”皇后亲手端了一个银盘,盘中有一只银壶,一只银盏。“我亲自煮了些茶,又是清晨收下的露水,给陛下送过来。”

文帝道:“你坐吧。”

皇后在一旁坐了下来,低头了半日,道:“陛下,上次是我不好,不该冲着陛下那么说话,把陛下恼成那样。”

文帝淡淡一笑,道:“说过了便罢了,朕不会放在心上。”又道,“你这么晚过来,是为了耿嫔吧?朕已经命厚葬了,你若是要增添什么,只管按你的便是,要不,你替她写个碑文刻上吧。”

说罢出神了半日,道:“耿嫔是这宫里难得的,心地纯良,总是替旁人着想,也难怪你跟她好。”

皇后泪已落下,良久方道:“谢陛下。”

文帝仍是出神,笑道:“耿嫔初入宫侍候的时候,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小名一个寿字。我就觉得有趣,说这是什么名儿!她就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堆,以金帛赠人曰寿,寿有短长,由养有得失。又什么心有尧舜之志,则体有松乔之寿。朕哈哈大笑,说你还什么尧舜之志!她说只是她这名儿的出典罢了。朕笑了一阵,也不在意,说你这个名字实在难叫,朕刚赐了于阗公主名为仙姬,那朕也赐你这个字,寿字后面加个姬字罢。我看她是不乐意的,不过也不敢说,只能谢恩了事。”

皇后听着,也微微而笑,道:“听陛下这说起来,像上一辈子的事一样。”说罢起身,替文帝倒茶。

文帝不接,仍在出神,道:“现在想来,对仙姬,朕怕也是太冷淡了些。她初来宫里,连话都不会说,生生地学了两年,还说不太准。她本来就傻,又怕事,唉……她本来也并无背叛朕的心思。”

皇后却道:“她若是一心为陛下,那就早该原原本本地禀告陛下原委。只要她老实说了,陛下怎会为难她?也不至于弄到那个境地,不可收拾。”

“你也一道替她拟个碑文,好好葬了吧,此前也是太过草草了。”文帝道,“看在景风的份上,以夫人名义入葬便是。”

皇后一礼,道:“那就谢陛下的恩典了。”

“……霂儿。”文帝唤了她一声,皇后问道,“陛下,怎么了?有还什么吩咐?”

文帝看着那盏中的茶,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从没忘记过答应过你什么。你想的,何尝不是朕想的。可是,有些事就跟你煮茶一样,是得要文火慢慢来的。你既懂得煮茶也要火候,就不能太过急躁。”

皇后敛身一礼,低低地道:“是,我知道了。陛下说得是,陛下春秋正盛,别的事……那有的是时候,慢慢料理不迟。”

文帝笑道:“你能想明白是最好。那么心急火燎口不择言的,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朕明儿就要驾崩了呢。”

皇后一惊,伸手去按文帝的口,嗔道:“陛下才是口不择言,这在胡说些什么!”

文帝笑着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道:“好了,夜深了,你回去吧。平日里有姊姊陪着你,朕事儿多,就不来烦你了。宫里的事,自有姊姊,你将养身子要紧。”

皇后起身,道:“陛下放心,今儿的事,必不会再有。宫中嫔妃原该侍奉陛下,侍奉得不周到也罢了,竟然勾结逆臣起不轨之心,我想着都怕。我再不敢给陛下添乱,宫里这些我见着也头疼,让姊姊去料理便是,我自去我的灵丘宫。那里样样都好,都合我心意,我住着也是舒坦。”

文帝微笑道:“皇后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皇后嫣然一笑,红烛下如美玉生晕。“我可不敢再惹陛下生气,让陛下气得跑去鹿野苑居禅。即便那日的话有缘故,我也知道是我说过头了。陛下知道,有一点霂儿是跟你们大代的姑娘不同的。”

文帝问道:“什么?”

皇后缓缓向殿外走去,道:“你们打从心里,并不想要三妻四妾,只求一心之人。你是这样,太子也是这样。可我们这样女子,我也好,太子妃也罢,都自幼受教导,根本不敢去求夫君一心相待,哪怕是夫君愿意一心以待。我心里很是羡慕像景风,或是西河那样的姑娘,喜欢谁就直来直去,敢爱敢恨。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女子,生来便得将自己的想法给藏起来,喜欢不能说,嫉恨也不能说,总得端庄恭谨的才是名门闺秀该有的样子。若非陛下有度量,这番话我也是万万不敢在陛下说的。”

文帝叹道:“霂儿,你我比不得旁人,有什么话,你对朕直说便是,朕怎会怪你?”

“是了,便是陛下说的,咱们是总角之好。”皇后幽幽地道,“可我这里敢问陛下一句,陛下是为什么立我为后的?”

文帝一怔,道:“你从小跟着姊姊,咱们自幼一同长大,立你为后,这想法朕是从没有变过。”

皇后幽幽叹息一声,道:“那么,陛下是因为喜欢我而立我为后的,还是因为从来都认定要立我为后,所以立我为后呢?”

文帝又是一怔,竟答不出来。皇后回头又是嫣然一笑,道:“这都是我多话了。世间女子最大的福气,我已经占全了,再要多的,上天也不容我了。”

文帝望着皇后背影款款而去,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赵海悄悄进来,道:“陛下,这夜深了,该歇息了。”

文帝嗯了一声,道:“是夜深了。”

赵海又问道:“陛下是宿永安殿呢,还是……”

文帝沉默半日,道:“既说了夜深了,就宿永安殿便是了。”想了一想,又道,“前儿疏勒又进贡了若榴来,给凌羽送些去。”

赵海哎了一声,道:“陛下,那可是什么都不吃呢,送过去的都丢一边了。已经在九华堂哭了一晚了,您要不去看看?”

文帝道:“连吃都不吃了?有什么哭的,越长年纪越回去了,真以为他才八岁啊?”

“哎哟,陛下,这回他哭,连臣都是觉得有缘故的。”赵海压低声音,道,“陛下不知道,方才他去耿嫔娘娘那处的时候,耿嫔娘娘贴身的宫女也在。那宫女不合对他说,就是他害了耿嫔。又说他是妖邪,哪有人十来年还相貌一点不变的……”

赵海话还不曾说完,文帝便大怒,道:“怎么早不来回朕?斛律莫烈呢?叫他进来!”

不出片刻,斛律莫烈忙忙进来,见文帝脸色铁青,甚是惴惴,忙跪下道:“陛下……”

文帝截断他的话头,问道:“方才耿嫔宫女指着凌羽说的话,你怎么不回朕?”

“……回陛下,先是我回永安殿的时候,闹成一团,臣没机会回陛下。”斛律莫烈道,“我送阿羽回九华堂,他教我别对陛下说。他说,若我回了陛下,陛下会罚那个宫女的,他从前就认识那宫女,是耿嫔从家里带来的,跟了一辈子了。我虽觉得不妥,但阿羽一再求我千万别回陛下,我……”

文帝又打断他话头,冷冷地道:“我知道凌羽从前救过你的命,你对他感激得很,样样都依着他,可这该回禀的话,你不能不回。”

斛律莫烈低声道:“陛下,阿羽只是心善,不愿害了那宫女……”

“祸从口出,若人人都议论起来,那还得了?”赵海在旁道,“斛律将军,如今凌羽是御封天师,那诏书都已下了,岂能容人这般诋毁?况且人多口杂,这次不罚,口里传来传去,越传越荒唐,那岂不是说陛下封了一个……一个……”

斛律莫烈哪里敢再多言,只道:“是,陛下,臣是有罪,还请陛下降罪。”

“看好凌羽,若让他出九华堂一步,朕唯你是问!”文帝也不看他,冷冷地掷出了一句。“下去!”

待得斛律莫烈退下,赵海忙道:“陛下,你看,这如何处置才好?”

文帝冷笑一声,道:“你都跟朕说了这事儿了,难道如何处置你就不想跟朕进言?朕知道你跟耿嫔家有隙,恨不得朕能连他们家都一起诛了。”

赵海大惊失色,忙“扑通”一声跪在文帝面前,叫道:“陛下,陛下,臣有罪,臣,有罪啊……”

“我知道你被黜为门士的那几年,日子不好过,耿家跟李欣好,也给了你不少不痛快。”文帝正眼也不看他,冷冷地道,“如今朕既召了你回京,你也该自省些儿,别成日里就想着规报前怨!”

“是,是,臣自知有罪,能蒙陛下恩诏回京,实是陛下天恩。”赵海只顾磕头,道,“能再回来侍奉陛下,就是臣最大的福气了,再没想别的。”

文帝道:“你跟李欣的事,朕不是不知道。朕也知道贬你下去,你也……”文帝话还没说完,赵海便磕头道,“陛下,李欣告我掌内库的时候私吞了不少财物,其实我那也不是自己用了,本就是百司所典,与官并食,故多损折。但太子殿下听了他的,我也没法子,贬也罢了。现今回来了,臣只想全心侍奉陛下,再无他念。”

“好了!你那时跟公孙蘧殿上一番争执,朕仍是觉得你说得对,只是不好拂太子和李欣的面子。以后选部还是你领便是,仍进侍中!”文帝打断道,“至于宫里的事儿,朕只告诉你一句话,若再让人说天师一句不中听的话,你知道怎么样。”

赵海再不指望最后得了文帝这番话,官复原职,大喜过望,连着磕了三个头,叫道:“多谢陛下!”

〈〈〈〈————————————

这日酷热难当,又时近正午,裴明淮一路快马加鞭,赶至武周山的通乐寺,已出了一身的汗。朝地上一看,自己跟马的影子都已缩得快到脚边了。

通乐寺里没见着几个僧人,大约都在做午课,十分清静。裴明淮拴了马进了院子,一眼便看到了吴震。吴震躲在树荫下乘凉,一见他赶忙迎了上来,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裴明淮埋怨道:“大中午的,日头这么毒,你非得要我这时候赶到通乐寺来!到底什么事?”

吴震笑道:“这几日你忙着宫里的事,我也没闲着。如今别的事都解决了,就剩最后一桩,我得证实我的想法是对的。”

裴明淮道:“那也不必这时候!”

“不不不,还真要这时候。”吴震忙道,“明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日出城,你本说你要到崇光宫,却被我拖到了通乐寺。你还记不记得那是什么时辰?”

裴明淮略想了一想,自己那日最后到崇光宫,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还听见蝉儿叫。便道:“到通乐寺的时辰,已经过午时了。”

吴震双掌一击,道:“不错!你我到通乐寺的时候,那驳足罗刹已经杀了僧人,抢了小孩儿跑了。据独孤昌说,是大约半个时辰之前的事,也就是说,驳足罗刹在通乐寺现身,正是午时。”

裴明淮看了看地上的影子,道:“也就是现在这个时辰?”又望向院中那雕镂精细的五级浮屠,此时阳光耀目,更映得浮屠四角挂着的无数金铃金光闪耀。

吴震伸手一指,道:“你看上面挂着的那幅图画。”

裴明淮一皱眉,他实不知浮屠上挂图画是哪门子的规矩。定睛再看,可这时阳光乃是正午最盛之时,五级浮屠居于院落正中,旁边没一棵树,全无遮掩,白亮刺目,哪里看得清楚上面有什么图画。再一转念,忽然明白了吴震的意思,失声道:“你是想说……”

吴震甚是得意,笑道:“你还记得邺都金萱案吧?其实都是同一个道理,只是金萱案是利用了这日照强烈的一点,而在这通乐寺里,那个人却是被此出卖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人当时说了什么?”

裴明淮慢慢点头,道:“他说,他看到了那个驳足罗刹,站在五级浮屠顶上。青面红发,小腿上都是古怪的花纹……”

“我们来到通乐寺的时候,日头已偏了些,所以那时候我们看浮屠已经能看得清楚,所以我们从没疑过他的话。”吴震道,“但按他们所说见到驳足罗刹的时辰,是绝不能看得如此清楚的,连驳足王腿上的花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

裴明淮道:“所以,那个人在说谎。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那就得从驳足王和罗刹女第一次出现说起了。”吴震伸出那个手指头,摇着道,“驳足王是个男的,而罗刹女是个女的,所以,一定有两个人,而且最少都有两个人来扮。而驳足王初次出现,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掳走常太后的侄孙女,南阳县君常瑚。罗刹女出现也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对丘陵施了妖法,他至今还昏迷未醒。这两件事看起来好像都很顺理成章,常瑚被掳,是因为驳足王好食人肉,丘陵担心未婚妻子,对罗刹女出手,结果反倒中了她的妖法,险些当场毙命。可这些都是鬼神之说,对找出事情的真相一点用都没有。于是我就反复回想,这中间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被我漏掉了?” qbECfcFvIjeiu6KfxQhhzjTptD5PZkbDTvrFDcooFnRpLXNn7EUFIIQgrGvyvm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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