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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裴明淮微微一笑,在他额头上点了点,道:“原本是说好了的,你我所辖虎贲羽林高车三系羽林郎,每晚定时听命调拨,时常互换。若是我在宫里,便我去。若我不在,便是你管。端午那晚,原本我是要去的,可经过九华堂的时候,你偏偏缠着我不让我去,甚至出手硬把我逼到水里,害我一身衣裳都湿透了。我跟你在那里缠,总得有小半个时辰,而这小半个时辰,广莫门守卫的禁军人数已经到了最少的时候。因为那一侧无嫔妃居住,所以向来守卫是最松的,于烈和陵忳都不管这处。”

他手指自凌羽额上那点朱砂痣缓缓滑过去,道:“中宫失火,罗刹女现身,硬把我们的视线都引到了内宫去,广莫门终于空了,有一个人就趁这个空隙从这里走了。只有两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除了我,就是你。我当然知道不是我,那么,就一定是你。现在回想起来,那晚你硬缠着我要洗那个澡,也确是刻意了些,只是我哪里会疑你!”

凌羽退了两步,道:“我……”

“好了,我说完了。”裴明淮道,“现在是不是要请皇上来,让皇上定夺?皇上宠你,可若是你跟你大哥勾结叛他,想必也是不会饶你的。”

凌羽叫道:“我没有!……”

裴明淮一伸手把他拎了起来,道:“我不想听你这些话,你只管对皇上说去。若你能哄得皇上不治你的罪,我自也无话。”

凌羽此时已脸色雪白,想伸手拉裴明淮,偏双手又动弹不了,略一动更是疼得钻心,连眼泪都掉了下来,求道:“明淮哥哥,你别带我去见皇上。你要打我骂我罚我都成,只求你别带我去见皇上。”

裴明淮“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认了?认了你是你大哥安插在宫里的内应?”

“不,不,我不是!”凌羽叫道,“不是,不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文帝身后跟了几名小宦官,自后殿出来了,皱眉道:“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在这里嚷什么?嚷得朕都听到了。”

又见凌羽脸上还挂了眼泪,一怔道:“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又谁欺负你了?”

裴明淮本来拎着凌羽,这时顺手把他掼在地上,道:“陛下问他吧。”凌羽被他一摔,双手重重撞在地上,疼得汗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只牙齿咬着下唇不语。

文帝此时也看出不对了,问裴明淮道:“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卸了他关节。”裴明淮道,“免得他若是真急了,动起手来,我怕还不是他对手。”

文帝又坐了下来,道:“怎么回事?”

裴明淮把刚才的话又向文帝说了一遍,只是说得更细了些,连同那晚上的禁卫巡防的事都一并说了。最后道:“陛下,端午那晚上发生的一桩桩事,就像是罗刹女身上那件特别缝制的衣服,一层层的细致得很,缺了哪一层都是不行的。凌羽就是最后的那一道关口,若不是他刻意缠住我,拖延了调拨换班的时辰,那么那晚上的事就是白干了。我知道陛下宠他,处处纵容,可是,这一回,我劝陛下还是好好审审他吧。”

文帝沉默半日,问凌羽道:“淮儿说的都是实?”

凌羽咬着下唇,只不说话。此时只听外面韩陵忳报道:“陛下,吴廷尉到了。”

裴明淮抢上一步,道:“陛下,是我叫他进来的,有话要问他。”

文帝道:“让他进来吧。”

吴震进来,一见这情形便怔住,过了片刻方才向文帝见礼。文帝道:“免了。淮儿,你问罢。”

裴明淮望向吴震,道:“吴震,我问你一件事。有一回,你跟我说话,我说到李谅之事出来,宫里是好好地查了一番,天鬼再难把人混进来,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吴震一愣,半日道:“我没说什么。”

“是了,你没说什么。”裴明淮道,“但是你当时想什么,我现在是明白了。”

吴震不语,裴明淮笑道:“你当时是在想,有一个人进宫了,而且到了陛下身边,这个人还是我亲自送来的。”

他一把揪了凌羽起来,道:“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左肃在朝天峡死在机关消息之下,尸身却落了下去不见踪影。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朝天峡生门前的罗刹被人移走,只余死门的罗刹,因为就是要我们进那死门去,让我们看着左肃‘死’,这样我才不会再追究他的下落。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朝天峡的时候,你便是应天鬼之命来的,你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救了左肃,因为他是你义兄莫瓌的心腹。”

凌羽被他捏着脖子,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吴震忙去拉裴明淮的手,道:“你别这样,明淮。听他说。”

裴明淮放了手,凌羽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方才抬起眼睛,盯着裴明淮道:“我告诉你一句话。在朝天峡,就算我要把你们全部给杀了,再把左大哥救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压根不用那般费事做作!”

裴明淮一愣,一时间觉着凌羽说的也是实情。又听凌羽道:“况且,就算我要救左大哥,也是有理的。他从前救过我的命,可我在朝天峡的时候还不认识你,你说,是左大哥于我更亲近些,还是你?我那时候救了你们一众人的性命,否则你们都会困死在天心殿中。真是恩将仇报,我就该让你们都死在那处!”

他这话倒让裴明淮无话可说了,只听凌羽又道:“你为什么总把我往坏处想?总觉得我存心不良?你为什么总这么看我?还是你看任何人都这样?”

裴明淮怔住,吴震苦笑,上前对文帝道:“陛下,恕臣直言,当时臣那个想法也是一闪而过,也不是真就疑凌羽了。”

文帝淡淡地道:“可是,凌羽,你有意让广莫门空了,这是实情。”见凌羽疼得眼里都是泪,便道,“明淮,替他把关节接上。”

裴明淮道:“可是……”被文帝瞪了一眼,只得上前,替凌羽接上了手臂关节。凌羽按着手臂,走到了文帝身前跪下,低声道:“陛下,我真不是替我大哥做内应的。我真的没有。陛下若不信,杀了我便是。”

裴明淮原本对自己的想法是深信不疑,但看凌羽说得认真,实不像作伪,却又有些疑惑起来。只听得文帝道:“那你是为什么要刻意让广莫门那时候空着?”

凌羽声音更低,几不可闻。“陛下已经知道了。求陛下饶了她吧,好不好,陛下?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事事都听陛下的。”

裴明淮和吴震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凌羽说的那个“她”或是“他”,到底是何许人?但文帝显然是明白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应该知道。”

凌羽对着文帝就磕下了头去,叫道:“陛下,可我已经知道了。既然我知道了,你杀她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你别杀她,成不成?若你杀她,就是因为我害死她的,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的!”

文帝问道:“你是为了救她,才有意调开禁军的?可你又怎能找到人接她?”

“是……是乙夫人。”凌羽迟疑了片刻,才嗫嚅着说了出来,“她说只要我把禁军调开,就自有办法。我……我听了她的。”

文帝喝道:“你怎么这么笨?她根本不是想救耿嫔,也没去救,她只是要骗得你调开禁军,你明不明白?”

凌羽低头道:“我现在明白了。陛下,陛下,是我错,是我笨,都是我不好,你罚我吧,只求你饶了耿姊姊,好不好?”

他此言一出,裴明淮终于明白,凌羽诸般作为是为了这个耿嫔,自己是错怪了他。吴震在旁又瞪他,一时只觉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疑心太重。凌羽见文帝不语,更是害怕,磕头道:“陛下,求你了,你饶了她吧。你不过是因为她知道九鼎的事,你怕让我知道,你已经也知晓了得九鼎的法子,所以想把她杀了。可是,现在我已经都知道了,陛下要九鼎,只管去取便是,何苦白搭上她一条命?”

“起来吧。”文帝道,“你这一辈子的头今儿都对着朕磕完了。你跟耿嫔非亲非故,为何为了她这么苦苦求朕?”

凌羽叫道:“陛下,耿姊姊跟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让她为此而死,我心里能过得去吗?”

文帝笑道:“那若朕真要去取呢?”

凌羽怔怔半日,道:“那我也无话可说,由得陛下了。”

文帝忽见吴震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便笑道:“吴廷尉好像知道什么?若是知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吴震低头,道:“臣只是猜的。”

裴明淮怒道:“你怎么什么都不肯对我说?老是放在心里?”

吴震道:“我说了,一切难道会不一样么?”望向凌羽,脸上那不忍之色更浓,道,“其实,就在咱们进锁龙峡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了。那时候,凌羽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打开这个地方的门,并不一定要什么少年人的血,谁的血都可以。言下之意,就是有另外一个地方,如果要开启门户,那么就需要一个特定的人的血。进锁龙峡要人祭确是代代相传的说法,这说法即便是变了样,也总有些影子。那个说法,明淮你应该记得很清楚,是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最好是额上有一点朱砂痣。”

他看着凌羽眉心那点极显眼的朱砂痣,道:“我们进锁龙峡那个门户已经够隐秘够难为人了,比那还隐秘还难为的地方,还有哪里?自然只有一个去处了。”

裴明淮道:“你是说……”

“取九鼎要他的血。”吴震说道,都不忍去看凌羽的眼睛,“恐怕比死还要惨烈许多,毕竟那是神物。”

只听文帝大笑了起来,道:“吴廷尉果然厉害,推断得一点不错。凌羽,你自己说说看,我瞧瞧跟耿嫔说的,是不是对得上号。”

裴明淮只见凌羽脸上神色凄凉之极,喃喃地道:“我在神陵长大,而这神陵,本来就是为九鼎而存在的,已经有上千年了。吴大哥说得一点没错,你们想必都还记得那个青铜兽面上的花纹?我的血全部流进去,那兽面就会打开了,陛下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又笑了一笑,道,“耿姊姊还有没有告诉陛下别的事?”

文帝道:“她说,九鼎是神物,不能少了祭祀。每得一鼎,便要你身上一部分焚烧在其中。”

凌羽点头道:“正是如此。直到我这个人全部都跟它合在一起,陛下,九鼎便归你所有了。”

裴明淮已听得寒气直从心底往上冒,吴震虽已想到前半,却未曾想到后半,一时间也只觉心惊,手脚冰凉。只见凌羽伏在地上,对文帝道:“陛下,耿姊姊这耿姓,出自钜鹿耿氏,原本也属姬天子一姓,若算起来,跟我也是连宗,想必也是从祖上那里得知的。可她在宫里见到我,好巧不巧,又看到了我肩后那鸟儿,猜到了我的身世。陛下,都到这时候了,也再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你就放过她吧!”

裴明淮与吴震上一回在静轮天宫见凌羽落水,已看到他肩后纹的那只鸟儿。裴明淮那时便已隐隐有所觉,此刻心中是茫然之极,喃喃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本章知识点

一个被回避了的问题:北魏的通用语言

我想,看九宫系列的读者恐怕都没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也是刻意回避了,这是一个根本没办法在小说里去正确面对的问题。而历史事实就是:北魏的通用语言还是鲜卑语,这个有《南齐书》为证,南朝遣使到北魏是需要翻译的,北魏也有这类职官的记载。直到太和十九年,孝文帝“诸断北语,一从正音”,可以看到,改革是一个多么漫长曲折的过程。

至于鲜卑有没有文字,属于学术上的无理数,各执一词难以有最后定论,但鉴于北魏建国数百年,从未有任何官方鲜卑语文献资料的只言片语留下来,我认为他们应该是有语言而无文字,因为北魏一直以来诏书都是用汉语的,而且北魏开国史的混乱无序也可能跟无文字记载传世有关。

然而作为小说,我就无法面对角色们有可能会语言不通的问题了。像凌羽从山里面出来,不可能会说鲜卑语……苏连调侃的话就是事实,并不止是来自于阗的尉昭仪可能语言不通,别的人也可能,只不过放在小说里面就过于“真实”了,会造成写作上的困难,所以就忽略了。

但是,必须再次强调,《魏书》真的是一个绝对的“汉化本”,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文绉绉的北魏史并不是历史上的真貌,这一点可以在《南齐书》求得印证。《南齐书·魏虏传》:“国中呼内左右为‘直真’,外左右为‘乌矮真’,曹局文书吏为‘比德真’,檐衣人为‘朴大真’,带仗人为‘胡洛真’,通事人为‘乞万真’,守门人为‘可薄真’,伪台乘驿贱人为‘拂竹真’,诸州乘驿人为‘咸真’,杀人者为‘契害真’,为主出受辞人为‘折溃真’,贵人作食人为‘附真’。三公贵人,通谓之‘羊真’。”一言以蔽之,都是鲜卑语。

到了这里,就有必要指出《南齐书》一个语言不通造成的帝王名字方面的误会。“子圭,字涉圭,……圭死,谥道武皇帝。子木末立,年号太常,死,谥明元皇帝。子寿,字佛狸,代立,年号太平真君。……寿死,谥太武皇帝。立晃子濬,字乌雷直勤,年号和平。追谥晃景穆皇帝。濬死,谥文成皇帝。子弘,字万民,立,年号天安。景和九年,伪太子宏生,改年为皇兴。”另外,太武帝有六子,“长子晃字天真,为太子”,五子吴王叫“可博真”,六子楚王叫“树洛真”。

实际上,“真”是鲜卑语一个极其常见的后缀。拓跋晃的名字绝不是“天真”,有可能是“直真”的误写,那是一种叫“内左右”的官职,可能是“内侍长”的源头,也写作直勤、直勒、特勒等。按陈寅恪的说法,意思是“亲王”,这是很有可能的,当然北魏的直勤也包括宗室贵族。可以参考一下文成帝的“乌雷直勤”,这个相对清晰,直勤就是职衔,“乌雷”至今无解,是不是文成帝鲜卑名的音译,不好说。

所以以后再别说太子晃名字叫天真了,这是一个误会。另外,文成帝名濬,献文帝名弘,这都没问题,但是,开国道武帝的名字不管是圭,或是通用的珪,还是字涉圭,都只是音译过来的汉字写法,这一点基本上算是公认的了。 ZGYWran/aipwxPk6xqp79XdxfBZKWLCPjc1c05++MLaLhJiOpu9XmqpLfGJ2HO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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