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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事已至此,洗与不洗都是一样,裴明淮也只得认了,脱了外袍丢到了一边去。不时凌羽捧了一个银盘过来,里面果然放了一银壶酒,两个浅底银酒杯。凌羽将那酒给斟到了杯子里,裴明淮闻着味道刺鼻,知道是雄黄酒,便道:“你哪里弄来的?”

凌羽道:“雄黄那不是炼丹常用的?当然是我自己泡的!”说着探出身子,把酒杯朝裴明淮递了过去,笑道,“你尝尝味儿如何?”

说实话,听到这酒的“来历”,裴明淮真是一口都不想喝了。但杯子递到了手里,也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只得喝了一口,味道实在是辛辣之极。只得闭了气一口喝完,苦笑道:“你这雄黄酒,我看是什么蛇虫都能驱跑!”

凌羽问道:“还要一杯么?”

裴明淮忙道:“不必了!”又被凌羽丢了个白眼过来,便道,“几时了?怕斛律莫烈他们还等着,你我不到,他们不敢擅专。”

“你操心什么呀,今晚于将军都在宫里。”凌羽道,“晚些儿又怎么了?等我把这堆东西写完了就去。”

裴明淮见凌羽趴在旁边的一张白玉榻上,手里握了支朱笔,正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当下奇道:“你在练字么?”

凌羽已经写了好几张了,头也不抬地道:“陛下今儿个才封我天师,我到哪里去抓万岁蟾蜍?写几道符充数好了。”

裴明淮道:“你还真懂!”

“我都说了,你师傅寇天师见了我,执平辈礼还是我给他面子!”凌羽道,“这话是我吹牛还是怎么着,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明淮笑道:“嗯,现在当了天师,都知道干正事了。你那只宝贝壶儿呢?也不玩儿投壶了?”

凌羽道:“我都当天师了,能不能投出来莲花跷还有什么打紧。”左右看了一看,道,“是啊,壶呢?我拿回来也不知放哪去了。咦,去哪了?”

裴明淮见他左掏右摸的,终于从那张白玉床的角落里把那只镶红宝石的金壶给摸了出来,里面还插着几枝小箭。凌羽喜道:“在这里!原来我放这里了!哎,明淮哥哥,要不我们来投投玩吧?”

他一抬头,见裴明淮压根没听他说话,手里拈了一枝佩兰,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便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这宫中有端午以兰汤沐浴习惯的妃嫔,也就只有我姑姑了,年年如此。”裴明淮低叹道,“只是今年端午闹成这样,想必她也不会有心情了。也不知今儿晚上,皇上会不会去找她?都是因为我,才让她受委屈,我真是心里难过。可毕竟这比不得朝政上的事,我又不好多求皇上……”

凌羽眨眨眼睛,笑道:“放心吧,明淮哥哥,陛下向来待皇后殿下很好,不会恼她的。何况,你有什么不好求皇上的?今儿宴上,你胆那么大,对着陛下那么顶撞,我都预备着去给你讨情了!”

裴明淮道:“多谢你了!你还不是成日里对着陛下胡说八道的?”

“那不一样。”凌羽道,“我说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儿,你说的可不是。陛下真是对你好,这样当众顶撞都还依了你。”

裴明淮道:“哪有陛下宠你的宠法?带着你一同坐小楼辇,坐金根车,什么礼法都没了。”

凌羽笑道:“这能比么?可不能这么比,明淮哥哥。正因为我本不算个什么,陛下才会这么随心哪。”

裴明淮听了此话却是一愣,回头看凌羽,凌羽却又低下头去写他的符了。心里一酸,便柔声道:“陛下待自己皇子,也不如待你好。那日在崇光宫,小皇子遇险,陛下都不管他,只顾问你有没有伤着。”

凌羽叹了口气,道:“说你傻,你还真傻。我又不是他儿子!我告诉你一句话,若是陛下真对那小皇子关心备至,怕他母妃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裴明淮又是一怔,道:“原来你知道……知道大魏那子贵母死故事?”

“我从前在宫里认识一个姊姊,她待我可好了,总给我做各样点心吃。”凌羽说道,裴明淮听着好笑,道:“待你好,便是给你东西吃?”

凌羽不理他,又道:“那位姊姊老找我要丹药吃,我就疑惑了,她吃这么多做什么?就为了图个开心?后来才知道,她是懂医理的,知道那些丹药性凉,女子吃多了就再不会有孩子了,所以她一个劲儿地哄着我,找我要。因为宫里太医都提防着,怕嫔妃们这般作践自己,所以她们要弄到这样的药饵,难得很。”

裴明淮这次是真愣住了,怔怔看着凌羽。又听凌羽道:“耿姊姊对我说,她们这样的嫔妃,是没有盼头的,就是在宫里等死罢了。你们大魏的子贵母死,实在是有违常情,也有悖人伦,可代代皇帝明明自己身受子贵母死之痛,偏还要维护此制,真真令人齿冷。”

只见凌羽两眼凝望前方,却也不知究竟望着何处,慢慢地道:“我回来想见耿姊姊,可是她已经病死啦,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想,她恐怕也觉着死了没什么不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宫里……”

裴明淮已不是初次听凌羽提这位耿嫔,只是凌羽此话,却也不知道如何接才好。于是笑道:“别说这些了,今儿过节,来,你倒酒来,我们多喝两杯。”

〈〈〈〈————————————

凌羽听了这话,却也喜欢,刚起身倒酒,此时只听九华堂中有人声传来,却是赵海。赵海想必是到处找凌羽不到,便叫道:“我的小天师,你跑哪里去了?”

凌羽扬声道:“赵常侍,你找我有事么?”

“我哪有什么事,是陛下让你去。”赵海站在九华堂门口,也不过来,笑道,“快去吧,不是说好了过会儿听曲子么?”

凌羽却道:“那劳赵常侍对陛下说,近来大魏战事频起,今日五月初五,正好是书符印灵文以辟兵的日子。时辰就要过了,我这里正忙着写辟兵符呢,写完了再过陛下那边去。”

赵海人在堂内,并未看到裴明淮。裴明淮听凌羽说得一本正经,暗自好笑,也不打断。凌羽又取了一只枣木盘,里面放了一束五色丝线,端了过去递给赵海道:“先把这个给陛下,可是我亲手做的呢。”

赵海只得接了自去,他一走,裴明淮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凌羽道:“你这小天师还装得有模有样的!”

凌羽又取了一束五色丝线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理,笑道:“五色纹缯之信,万灾咸消,兵疾不行,天人欢泰,国祚兴隆。陛下封我这天师,自然也不是白封的。”他见裴明淮笑了一笑,便道,“亏你还是老道士的传人呢,这都不懂。”

裴明淮笑道:“我不爱这一套。你方才说万岁蟾蜍,若你真炼成了,带在身上,难不成上阵杀敌的时候,什么弓箭的都能自己返回去?”

凌羽点了点头,道:“好,那我问你,若我内丹尚在,我能办到么?”

裴明淮失笑道:“说了半日,压根不是什么仙法,只是武功罢了。”

凌羽朝左右看了看,道:“还没过五月初五,你要是在子时前捉到个肉芝,我便给你炼个辟兵出来,你若是近日要带兵打仗,也能保你平安!”

裴明淮更是想笑,道:“你就扯吧,京兆王他老人家把你当小仙人供着,你还玩得当真了!”忽觉凌羽此话似另有一番意思,问道,“皇上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一言未毕,忽听到远远的喧哗起来。裴明淮大惊,朝那边望去,只见火光突起,竟是皇后中宫的方向。

凌羽也跳了起来,那堆还没画完的符掉了一地。“怎么会起火了?!”

裴明淮方才被凌羽作弄,掉进浴池的时候一身衣裳已湿透,这时心焦不已,知道是自己失职,本来半个时辰前禁军就在等着调拨,自己这个左卫将军却跟凌羽那个右卫将军在这里天南海北地胡扯。忙道:“快去,给我找身能穿的衣裳来!”

凌羽赶紧跑开了去,不出片刻便抱了衣裳过来。裴明淮忙出了浴池整衣,见旁边一扇木兰色屏风想必便是凌羽平日更衣之处,那屏风乃象牙桃枝,若换了平时裴明淮自会欣赏一番,此时火烧眉毛,急急整好衣便奔了出去。凌羽在后面叫道:“明淮哥哥,等等我!”只是这时候他哪里追得上裴明淮?

裴明淮见斛律莫烈也带了高车羽林一路奔来,便问道:“乙旃惠将军呢?”

“原本是跟我一起等着淮州王您的,看见中宫失火,乙旃惠将军便也赶去永安殿了。”斛律莫烈忙道,“韩将军一直在那里。于将军今儿也亲自值守寿安宫……”

裴明淮“咳”了一声,只恨自己糊涂。样样算到了,偏漏了皇后的中宫。本来灵丘宫劫皇后之事发生尚不久,裴明淮此刻见中天殿起火,心神已乱,疾奔之余心中却仍有一个念头浮现了出来:我从头至尾都不信劫持姑姑要挟皇上会有用处,所以哪怕是出了灵丘宫之事,我仍不以为意,不曾对姑姑特别护卫?

他此时已赶到中宫,见殿中尚书于烈率众禁军随着清都长公主匆匆而来。清都长公主头上一点珠翠没戴,身上随意披了件外袍,额上更微微见汗,显然是已睡下了,见中天殿失火才赶来的。此时走近,见中宫火势并不大,也只是从中天殿一侧的云母堂燃起,中宫众人自当无恙,但裴明淮此时可没一丝一毫的放心,这情形比起火势大更让他忧心。

忽听中宫里面金华堂方向一声女子惊呼,却是皇后的声音。裴明淮大惊变色,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皇宫,该不该走正门,自红墙上一掠而入,往金华堂奔去。清都长公主惊得脸色苍白,失声叫道:“霂儿!!”

于烈忽然喝道:“何人在此?”

他这一声呼喝,众人视线都随着他转了过去,只见远远的红墙上,几树海棠间半隐一人,身披铠甲,面色碧绿,唇色鲜红。她身旁正好悬了几盏宫灯,映得她脸上青中泛红,妖丽难言,身上铠甲鎏金奇形花纹更是熠熠发光。

一名虎贲羽林郎失声叫了出来:“罗刹女!!”

丘陵在罗刹鬼女法术下昏迷失神,此时尚未苏醒,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可谓人尽皆知。斛律莫烈两眼凝视那罗刹美女,口里问那虎贲羽林郎道:“这便是你上次在寻南阳县君的道上见过的罗刹女?”

“正是!”那虎贲羽林郎答得斩钉截铁,“她化了灰我也认得!便是她使妖术,害了丘将军!”

斛律莫烈怒道:“什么妖不妖术的,还不把那妖女给拿下?!”

大代有制,凡禁军大多是代人子弟,性情剽悍,更不知怕那什么妖魔鬼怪。像斛律莫烈所辖高车羽林郎,都是从高车勇健儿郎中千里挑一而出,怕中原这边的字都难认得几个,什么罗刹不罗刹的更是一概不知。众禁军虽个个勇悍,但尚未扑至那罗刹美女身边,那罗刹女却如一缕烟般没入了红墙中,夜色深浓,顿时影踪不见。

“还不去追?!”斛律莫烈喝道,却又知道那边是众嫔妃住所,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却身边另一名羽林郎叫道,“将军,我想起来了,听说前日在崇光宫中,这罗刹女就出现过,还说要再来抓皇子走……”

这一回连于烈都变色,对身边副将道:“去寻苏大人,到乙夫人的瑶华殿去!皇子不在紫宫,跟着乙夫人在瑶华殿!”

这边清都长公主担心皇后,见了那罗刹女现身也顾不得多看一眼,穿过中天殿到了金华堂,此时禁军已齐聚金华堂中,却不见皇后。清都长公主声音都在发颤,叫道:“霂儿,你怎么了?”

却听到裴明淮的声音在金华堂后答道:“母亲,姑姑无妨,只是受了惊吓。”

清都长公主舒了一口气,忙转至金华堂后。那里也有一间屋舍,里面设了浴池。烛火摇曳下,只见一扇描金翠竹屏风后隐隐约约有人影,又放了帷帘下来,知道皇后在那处,忙道:“霂儿,你没事吧?”

皇后低声道:“没事,姊姊。可是……”

裴明淮站在浴池之侧,背对屏风,这时对清都长公主道:“母亲,你看看浴池里面。”

清都长公主进来时满心里只记挂皇后安危,哪里有闲暇看别处,此时听了裴明淮的话,一眼望去,也是吃了一惊。浴池里本温香四溢,此时却尽是血水,连浸在池中佩兰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清都长公主忙走至屏风后面,搂了她柔声道:“霂儿,这是怎么回事?”

本章知识点

端午大宴到底有什么含义?

事实上,北魏第一次有过端午节的记载是在孝文帝年间,不过,文成帝在执政初年就行过承自《周礼》的褉礼,也有说法,说端午就是起源于褉礼,所以,就意识形态上来说,延兴年间行端午宴,没问题。孝文帝那次端午宴是有众臣吟诗作和的,算了,我们就省一省了,目前看这席上不太现实,等太和改制吧……

除了大家熟知的粽子和龙舟之外,裴明淮加了一项,赐枭羹,这在小说里面已经讲得很明确了,不再赘述。至于这次庆祝端午节的作用?不好说,就裴明淮自己看来,肯定是一个相当失败的尝试,但这是必须有的尝试,不管怎么说,北朝肯定是不远如南朝的文化水平的,如果北魏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那么向南朝——或者更确切地说,周礼,南朝以仪礼为纲——靠拢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当然,这个进程是相当曲折的,也随时会有各种干扰甚至后退。

比如说,就在端午宴上,文帝封凌羽天师,其实这个论起来,多少有点拆裴明淮(也是皇帝自己……)的台,明明是以《周礼》为源头的端午宴,却来封道家的天师?不过好在凌羽精通儒道二家的理论,好歹用五德论把这个事圆过去了,听得懂的臣子就听懂了,听不懂的反正他说陛下贤明,天下太平也就行了。

端午晚上,凌羽做的事,都是标准的道家在端午应该做的事。古代五月为恶月,所以端午集中地出现了辟兵祛灾的内容。《魏书》作者魏收就写过一首诗,“辟兵书鬼字,神印题灵文”。《荆楚岁时记》曰:“五月五日,俗以此日取蟾蜍为辟兵。”葛洪《抱朴子》言:“肉芝者谓万岁蟾蜍,头上有角,颔下有丹书八字,再重以五月五日中时取之,阴干百日,以其足画地,即为流水,带其左手于身,辟五兵。若敌人射己者,弓弩矢皆反还自向也。”裴明淮跟凌羽的对话,不管是抓蟾蜍还是写符,都是关于这些的,另一方面也在暗示不久就有兵灾。至于端午在手臂上系五色丝,或是浴兰汤,都是传统风俗了,但是前者还是道家内容比较丰富,后者出自《大戴礼记》,其实本质上是不同的。

道家在中国古代十分兴盛,但唯一真正名与实都有国教待遇的,也就唯有北魏一朝了。寇谦之受封天师是有诏书传世的,就是裴明淮念的那道诏书。关于北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在《九宫夜谭》之八《菩提心》的知识点“从佛道意识形态之争走向全面改革:北魏皇帝对华夏正统始终不变的追求”,以及之九《九宫变》的知识点“寇谦之和静轮天宫”讲得相当详细了,在这里不再复述了。

另外有必要说一句,裴明淮目前看起来还是受《仪礼》的影响高于《周礼》,跟他二哥的一番辩论实则就是这二者之辨。而究竟以《周礼》还是《仪礼》为纲来定礼制,会直接影响北魏的历史进程,这一点留在后面进行探讨。 rT1mcjXZTDS9B///x5JGdHUSbVUd2E7+OQTFPUY9Ju3uKBsJEdaWFrWAwxuRFp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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