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康斯太勃尓
John Constable
(1776~1837)
《赫尔明汉姆小山谷》或《赫尔明汉姆公园里的小河谷(萨福克)》
Helmingham Dell. Vallon dans le parc de Helmingham (Suffolk)
(1823)
布面油画,103厘米×129厘米
巴黎卢浮宫
这次散步平淡无奇。 我们常常走过这样的小路,这里所有的细节我们都很熟悉,不再会对它们多留意。它都不足以称为风景,但我们不会这样想。我们要停下来,看看四周,后退一步,弄清楚这乡下的角落是否真值得入画。这时间正合适,平淡简朴。自然万物的秩序不受干扰。如果外面真发生什么事情,离我们也太远了,我们什么都听不到。眼下,我们唯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小桥上的扶手。也许应该把它修葺一下,避免有人从这边掉下去,尽管它这个样子也许已经维持了很久。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幸。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康斯太勃尓的绘画以平淡为基础。 如果它让今天的观者感到不安,可能是因为我们从中发现:尽管可能没有必要,我们还是可以进入图像中的世界。这个世界不用分析和理解,图像没有隐藏任何威胁,连最小的谜都没有。行游者应该相信艺术家,他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他将自然世界记录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探索。
行游者在这里轻松随意。小溪看起来不深,打湿靴子是唯一可能的危险。叶子的颜色搭配恰当,庞大的树干已经目睹过好几代从这条路经过的行游者。
画家像一个谨慎的主人,他强调出风景中的许多方面,同时又没有让其陷入无趣。他久经训练的眼睛发现了穿裙子女人的轮廓,他点出了浮在水中的细枝嫩条,还观察到:这些古树经历了最近的暴风雨,并没有受到太多伤害。
没有其他太多可看的了。 画家让自己描绘这样一个有些平庸的地方,一个没有什么典故能够转换成图画元素的地方,真是颇为奢侈。这里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之地。康斯太勃尓把我们从惯例中带出,带入到他自己喜欢在其中漫步之处。其特别之处在于:它拥有着全新的、平静祥和的气氛,这种平静祥和有意忽略了世界其他部分,以及所有喧嚣与骚动。有人可能会猜测:主观上这样选择,反映出画家的意图,康斯太勃尓想给我们讲述这样的现实,或者说他冒着某些风险。但是他让我们看到的,也是其他观者所能见之物,我们每个人都能验证的东西。他尽可能靠近外部的现实,并且不对其做任何转换。这就是他的勇敢所在。
对于康斯太勃尓来说,风景影响我们情感的能力不仅限于它带来不一样的观点。 他处理主题的方式直截了当,似乎与自然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他总是绘制身边的景物,希望表现或证明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事实:他从身边看到的一切,都是一代一代安宁平和地传下来的,这样的方式让他成为如今的他。可能他也感到某种自豪感,但是最主要的感情,是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当我们发现自己童年最早时熟知的地方时,我们都会产生这种安全感。这种平衡和舒适的感觉十分强大,赏画者刚看到这幅画时就会感受到,甚至会让我们产生一点点厌倦。即使是第一次看到它,看起来也是过于熟悉了。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是康斯太勃尓绘画作品的主要特征之一。 因其如此,他的作品与整个图像传统相异:几个世纪来,那些或宗教或世俗的作品是要让观者感到心神不宁,要把我们传送到其他的精神世界中,讲述充满奇迹或是恐怖可怕的故事,或是表现力量的变化。康斯太勃尓的画中没有说教。相反,它们记录下日常生活的平淡,并为生命的自然栖息之地赋予前所未有的价值,而这在以往的历史中付之阙如。
我们都可以在这些风景中把自己辨识出来。地点的具体细节无足轻重。我们脚下,潮湿土地的气味、干木头发出的噼啪声,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会隐约觉得:要是必须在夜幕降临前回家,我们也不用担心找不到最近的村庄或是道路。四周蔓生的植物足以令我们赏心悦目,人们也文明有礼,能让我们不必担心发生什么不幸。画作愿意为我们带路,也不过多发问。在康斯太勃尓之前,每个人都会觉得与之有所联系的这些微小事物、这些称不上神秘的小径,都不会在绘画作品中出现。
康斯太勃尓为绘画艺术带入全新的手法,是描述细微之物的全新手法。 他的画作有着令人耳目一新的新奇之感,在19世纪,要欣赏这一点无疑要比今天难得多;好几代艺术家,包括印象派艺术家,都一直紧密跟随他的脚步,更不用说今天的明信片和各种节假日快照了。仿佛在我们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我们都曾在康斯太勃尓笔下的乡村中度过某个周末,而且他就在同样的这些溪流岸上担任我们的向导。他的乡村已经成为我们记忆的一部分,被我们吸收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我们都忘记了美学选择在其中担任的角色。
画家与自然之间的亲密关系,同样为各种事物之间带来某种实在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可以从画面框定的方式看出来,它限定了画家的兴趣点:如果与过去历史上的种种构图相比较,这幅画更注重细节。过去,仅仅几棵树、一条溪流,不足以作为一幅风景画的主题建立起来,可在这里,它们构成了画作的主要母题。画作满足于挖掘一块简朴的土地,反映出我们在漫步时周围的现实。画面是否覆盖了足够广大的空间,这已经不再是一个问题。没必要看那么远。我们永远不会走那么远。没必要担心画中男子或女子的行程,赏画者慢慢能理解:没人强迫我们去艳羡他们。我们甚至发现:我们可以随便想些其他事情。
风景画已经不再需要展现它的野心和乌托邦式的视野。 它让我们置身于我们身边的环境,这里是我们可以居住的地方,我们十分了解这个环境,与我们完美登对。
康斯太勃尓的萨福克
康斯太勃尓生于东勃高尔特(East Bergholt)的萨福克村,在他成长时,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描绘这个村庄和当地的风景。在1821年他给朋友约翰·费舍尔(JohnFisher)的信中写道:“我画得最好的,还是我自己的地方,画画于我,更是感受,我将‘自己漫不经心的童年’与所有躺在斯陶尔河(Stour)河岸上的时光联系在一起,那些场景让我成为一个画家,我心怀感激。”康斯太勃尓的兄弟作为管家受雇于托尔马什家族(Tollemache),该家族拥有当地的地产。康斯太勃尓在访问赫尔明汉姆教区的途中,绘制了这个风景的多个版本,画中有赫尔明汉姆的一个小河谷。画中右侧,可以看到一棵大大的橡树,树干弯曲。现在它还树立在赫尔明汉姆公园,向公众开放。
卢浮宫中的这幅作品,选取了康斯太勃尓在其他两幅画中使用的母题,其中一幅绘制于1826年,现在存于美国费城的约翰·约翰逊收藏(John G. JohnsonCollection);另一幅绘制于1830年,目前存于美国堪萨斯城的威廉·洛克希尔·内尔逊美术馆。这幅画中的小桥现在已经修葺过了。
一种新型绘画
康斯太勃尓的风景画,放弃了所有的叙事意图,这也反映出绘画主题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其根源可追溯到17世纪,主要出现在克劳德·洛兰和鲁本斯的作品中,荷兰大师雷斯达尔和伦勃朗的作品中也能发现。康斯太勃尓放弃了宗教和文学的象征主题,而是追随庚斯博罗在一个世纪前开启的路线。后者同样是萨福克当地人,曾赋予风景在英格兰绘画史上从未有过的重要性。用康斯太勃尓的话说,庚斯博罗的风景“使人安心,温柔动人”。两位画家都在作品中寻求记录情感的真实状态。但康斯太勃尓以记录客观自然的手法,发掘出对于地理的强烈兴趣,他研究天空、云以及构成彩虹的色谱,从而为这种亲密的绘画风格加入更多特质。采用这种方式,19世纪早期的风景画既实现了通用原则,又有一种特定的意识,这种意识介于对自然的“科学”观察和坚定的主观认知之间。
风景画画家的沉思
在1833到1836年之间,康斯太勃尓在伦敦和伍斯特市(Worcester)做了一系列演讲,他在其中表达了对于绘画特别是风景画的看法。比如,他指出:“绘画是一种科学,应该作为对自然发展的探索。那么,为什么风景画不能被看作自然哲学的分支,为什么风景画只能被看成实验?”在他1836年的一篇研究文章中,我们可以发现,他谈到自己此前绘制过的一棵橡树的命运,并称其为“年轻女士”:“说她死于心碎,这毫不过分。……令我悲伤的是,我看到一块卑鄙的木板钉在她身上,上面用大大的字母写着:‘所有流浪者和乞丐都将依法论处。’这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耻辱,因为那时树冠上某些树枝已经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