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托洛梅奥·贝泰拉
Bartolomeo Bettera
(1639~1687)
《静物:两架诗琴、一架维金纳琴、书,放在有毯子盖着的桌子上》
Nature morte avec deux luths, un virginal et des livres sur une table recouverte d'un tapis
布面油画,70厘米×82.5厘米
耶路撒冷以色列博物馆
桌子上横三竖四地放着一些乐器。 整个画面冷峻简朴,它是如此简单,似乎无所求于赏画者。除非我们对早期音乐有特别的兴趣,否则我们对这些东西就是随意瞥一眼,它们都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惊喜之处,然后我们就走开了。如同其他静物作品一样,标题说得很清楚、准确,干巴巴的,几乎令人失望。它没有解释这幅画,也没有为其注入什么诗意,或是讲述一些历史。它只是描述了一个事实,让人觉得:一切都已经包括在这个列表里面了,就像是列出了一道菜的素材和成分,却没有菜的名字,让我们无所适从。
只有忘记了这幅画的标题, 我们才能对它产生兴趣,而且愿意去发掘标题中没有提到的东西,比如打在诗琴背面的白光的亮度、毯子的深红色,还有大大的粉红带子,音乐家在演奏时,用它来支撑乐器。
这些现实完全与其他不同,因为它完全依赖于画家良好的主观意愿。为了描述诗琴令人满意的外形,画家必须赋予它这种形式和各部分的比例关系,并让光从木质表面刷过,但他并非被迫做出现在这样的安排;粉红带子掉落的方式、那一张有折角的纸从书页中间伸出,自己隐入画面的后部,画家对它们的处理也是出于同样出发点。绘制带有乐器的静物是贝加莫的传统,乐器在当地就是成打生产的。尽管有时很难看出画家是谁,每张画都有一种独特的氛围,从其中包括的细节体现出来。
如果人们希望一幅画有肖像画一般的相似度,画家愿意服从自然, 这是基本要求,但是这么做有其局限。绘画作品中的对象承担了与现实世界的某种实际联系,这种联系建立在二者之上,并假定每幅画存在一个特定的意义,而这个意义是存疑的,因为当画家完成图像的绘制时,不太可能完全遵循“这就是它们的实际样子”。很明显,他赋予每样东西特定的角色。
因此,我们现在所在的空间,与日常生活毫无关联。 背景中空虚的黑色隐去了图像处于的大环境,还把乐器与现实世界隔离开来,因为它们一起放在这个像舞台一样的桌子上。覆盖桌面的东方织毯足以作为装饰。通过它也看不出什么特定的地方,只知道这是一个优雅、奢华的居所,还能让人在手中感受到羊毛的温暖和厚度。
每一样东西都是一个演员。凭借它的声音和文字,它有形状和颜色,占据特定位置,由特定材料组成。在这幅画中,艺术家展示乐器,每一种乐器代表一种声音,他以这种方式丰富了自己的技艺。
整幅画传递出多种情感。诗琴的曲线与维金纳琴的直线形成对话,前者柔和的线条弥补了后者尖锐的直角。颜色要么是撞色,要么是补色。我们可以看到柔和与微妙的粉色,深沉和温暖的红色。不同颜色的木条构成了前面这把诗琴的背面,与画面后面的诗琴颜色形成高度对比。每一把诗琴在颜色上都与维金纳琴的键盘回应,鲜明的黑色琴键延展、引导人的视线去看织毯上的大幅黑色花纹。小提琴不太起眼,放得比较靠后,体现出更加敏锐的特性,像它弯曲的琴头那么精妙雅致,随时准备退隐不见。
前面这个比较大的诗琴起主导作用。 维金纳琴几乎同等重要,它是整个构图的基础。没了它,似乎整个画面就没有根了。当然,维金纳琴和诗琴主导整幅画,情节围绕着它俩展开:它们的相遇构成了音乐会。乐谱放得不远,就在大黑盒子上,盒子上面放着小诗琴。一本厚厚的书,也许是《圣经》,防止乐谱滑下来,或是被吹走。在书页之间,一片纸放在那里,如同一张书签:看书的人也许是读到这里停了下来,也许是希望标注出某个选定的篇章。
书和乐谱位于画面中心,只有它们的位置标示出它们的重要性。 即使放在后面,影子遮住它们一部分,它们还是凭借蕴含的信息驾驭了其他乐器。它们负责建立起和谐之感,教授给我们艺术的原则。
这堆物体慢慢转化成一组橘色, 随之让我们一窥其他人物,当时的血肉之躯。音乐家们曾经到过这里,也许至少一位是女性,在演奏维金纳琴。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乐器。音乐会是刚刚结束吗?还是他们提前离开了?让他们离开的,是某些小冲突,还是仅仅因为漠不关心?他们的冷淡,甚至也许是他们的匆忙,可以从这些价值不菲的乐器不稳定的摆放中看出。他们可能准备返回,所以觉得不用太担心。但是他们没能再回来,时间过去,灰尘开始安家。
画家具备出色的专业技巧,他很成功地欺骗了我们,如果在博物馆或是画廊中,我们可能误以为画作上的灰没有打扫干净。但这只是假象,一个障眼法。其中的意义很清晰,与17世纪无数静物画类似:事物表面常常充满迷惑,相信它徒劳无益,而且应该谴责。如果赏画者太没有判断力,以致被这样的花招欺骗,那么世界上的陷阱无疑将会把我们拖入黑不见底的深渊。是时候了,我们该把自己奉献给真实的天国。
旋律渐渐消失。 这幅画讲述的只有缺席,还有我们只能在转瞬之间了解的真相。
我们不是唯一放纵这个白日梦的人。还有其他人刚刚路过,在诗琴有弧度的背面掠过他们的指尖,在灰尘中留下痕迹。那个人肯定还在附近。也许就是其中一位音乐家,或者就是一个过客,就像我们自己,在灰尘上留下这些无心的线条。
乐器
巴尔托洛梅奥·贝泰拉是静物画大师埃瓦里斯托·巴西利斯(Evaristo Baschenis,1617~1677)的学生,像巴西利斯一样,他的工作地点离克雷莫纳(Crémone)的乐器制造商不远。他们以画作为起点,试图展现乐器及其不同使用方法中的美感,以此作为剧院情境的缩影。绘制诗琴是因为它的频率特别,它的乐声常常忧郁而悲伤,充满危险的诱惑力。维金纳琴是一种键琴,常作为女性的乐器,因为它很轻,易于搬运。小提琴当时获得巨大成功,但在17世纪,它只是刚刚获得贵族认可,此前很长时间都是大众化的、民间的乐器,名声不太好。
错视画
错视画很容易在古代看到,特别是在装饰艺术中。在普林尼的《自然史》(第35卷)中,他讲述了宙克西斯(Zeuxis)绘制的一幅静物画,其中的葡萄如此逼真,以至于鸟儿会飞落去啄它们。但是宙克西斯也不得不承认败于竞争对手帕贺塞斯(Parrhasios)之手,后者邀请宙克西斯掀开自己所做的一幅画上的幕帘,而宙克西斯没有注意到那幕帘本身也是画的。从此,错视画被看作画家技艺的证明,不过同时也成为对轻信及其后果的道德反映。从这个角度来说,在17世纪的静物画图像中,错视画扮演了重要角色。
东方织毯
从14世纪开始,东方织毯就出现在西方艺术中,最早出现于宗教主题的画作中,后来是肖像画和静物画。这些织毯来自东方,从日内瓦和威尼斯进口,它们有着显眼的亮红色,很多都产自东土耳其的帕加马(Pergame)。人们觉得它们太珍贵,不能铺在地上,因此用来作为桌布。这些织毯既体现了与土耳其的繁盛贸易,又凭借其上繁复的几何设计,为图像增加了抽象之感。
灰尘
在这幅画中,比起乐器来说,也许灰尘是更为重要的元素,因为它们十分易于引人深思。其象征意义与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这源于《创世记》:“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创世记》2.7)当人犯下原罪后,上帝诅咒诱惑夏娃的蛇:“你必用肚子行走,终生吃土。”(《创世记》3.14)然后上帝转向亚当并对他说:“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创世记》3.19)接着将亚当赶出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