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桑西
Raphaël, Raffaello Santi ou Sanzio
(约1483~1520)
《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
Balthazar Castiglione
(1514~1515)
布面油画,82厘米×67厘米
巴黎卢浮宫
这个男人坐在我们面前,看起来冷静可靠。 他的肖像甚至可能逃离我们的注意,似乎要跟它周围的世界融合在一起。男人打动我们的,是他给我们的熟悉感,可我们甚至还从未遇到过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拉斐尔谨慎地把他展现到我们面前,一半处于阴影中。也许更准确地说,是他把我们展现给了这个男人,因为他的眼神毫不退缩,让我们清楚地知道:是他在看着我们,自如,随意,从容不迫。
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是拉斐尔的朋友,也是乌尔比诺在罗马的大使, 但是他的这幅肖像画对地位和权力没有任何展示,表现出模特儿的内敛。他坐在没有变化的背景前,身着灰色和黑色的衣服。他的白色衬衫好似一个发光的“原子核”,在画的中心。他的表情表现得异常清醒和节制,这样一幅色调单一的画,几乎要把我们推到一边。但它又足以让我们靠得更近,去仔细观察肖像画中更清晰的细节,去发现微妙的光亮、细碎的反光和质地上的细微差别;我们之前都没有意识到这些。我们注意到:如果把衬衫的白放在一边,他的紧身上衣的黑色要更打动人,在灰色毛皮旁边,那黑色变得更深了。它的严肃被天鹅绒的光滑所缓和。看着他的额头上的细纹,我们可以想象那有多柔软。他胸前的衬衫有褶皱,体现出一股纠缠的力量,让画面的中心产生活力。相对于毛皮的柔软和丰厚,这力量更为突出和强烈。
拉斐尔虽然没有用多种颜色, 但他创作的这幅肖像画却绝不单调乏味。更确切地说,他将自己的调色板缩减为一系列对比,从而强调出黑与白之间的张力,他也用最细腻的笔触表现出这种张力。画中有非常多过渡性的阴影处理,这将整幅画变成了表现灰色的典范。拉斐尔用这种方式赞美外交家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外交家知道:自己需要调停极端情势,能够娴熟地聆听、权衡各方观点,同时又不会忽略其他人观点的重要性。他考虑周全,评估光与影,阻止冲突和矛盾。在色彩的世界中,各种颜色彼此竞争,都想体现自己的光彩壮丽,而灰色却借此体现出无穷的智慧,表现出其特有的价值。除了它,还有哪种颜色更能展现这一点?
拉斐尔当然可以用悦目的光表现丝绸炫目的光泽, 让人想起绸缎娑娑的声响,这还更简单。但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对出风头不感兴趣。尽管价格高昂,天鹅绒和毛皮能够非常好地吸收光线,将光线隐藏在模特儿衣服的厚重之中,如同严格保守的秘密。在他贝雷帽的边上,一根细小的羽毛若隐若现。一些反光浮动在他的衣袖上方,似乎有些极为细小的毛皮摩擦声音正在消失,很快就听不到了。肖像的冷静是可以传染的。在大使周围,世界的进程没有那么焦躁。克制,是人类庄严的一种表现。
模特儿的肩稍微偏向自己的左侧, 这暗示着他随时可能被其他事情叫走,但眼下,他还是甘愿待在这里,坐下来,为着另外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他两手握在一起,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感。拉斐尔本可以完全不把它们画出来,就像当时其他肖像画一样,只展示模特儿的头和肩。不过,这幅画属于另一类的肖像画,它们更现代,描绘半身像,会考虑手的表现力。当然,很明显,画家只画出一部分手,另一部分被画作下端裁切掉。画家使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产生警惕:有些东西不见了。虽然很不起眼,几乎难以发现,但还是足以令我们知道:大使没有告诉我们他知道的一切,他经手的一切。
他发出的信息既有清晰可辨的,也有隐晦暗示的。我们只知道他愿意告诉我们的东西,其他一无所知。
时间一分分过去,在我们的注视下,肖像似乎发生了变化, 好像他的表情在改变。当然,这不是真的,只是我们看得更清楚的结果。然而,起初,它给我们的印象,是它描绘了一种显而易见、无可置疑而且几乎是单调乏味的现实;现在,这幅画开始变得充满心计,十分狡猾,就像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他自己一样。观察他的肖像,就像开始慢慢了解这个人一样,逐渐对这个表面上很谦逊的人有了深入了解,他虽从不大声说话,但他却有着所在时代最为洞明世事的心灵。
这很容易变得有点儿吓人,但这位大使,尽管有着一双锐利的铁青色眼睛,却能表现出对我们的重视,让我们安心。他的眼神既没有抬高,也不放低,而是把我们放在与他同样的水平上。从一开始,他就把我们变成了与他谈话的人。这幅画所在的空间中,要发生一次对话,我们自己就是受邀前往的人,看着我们到达的男人就是主人。他在礼貌地等着我们跟他打招呼。
如果读过他的名著《廷臣论》, 对于谈话接下来要聊什么,我们就会有个大概的想法。这本书展示了乌尔比诺宫中的一系列夜晚发生的事情,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核心地点之一。在宫殿中,有一些高贵的人、教士、诗人和军事家,他们讨论着各自对美、爱的观点,还有他们对王子的忠诚。他们以友谊的精神聚集,用轻松完美的方式,探讨人类心灵最崇高的所在,同时向世间的愉悦致以敬意。完美的平衡,体现在这幅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的肖像画中,更是一种整体上三角形设计的一部分,这设计不仅表现出我们植根于大地上的方式,更是要表现我们如何渴求更高的人生维度。因此,它传递出这些讨论所涉言辞的本质,这些言辞中充满了文雅的特定感觉,我们称之为教养。
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1478~1529)
巴尔达萨雷·卡斯蒂利奥内是意大利外交官,绘制这幅肖像画时,他37岁。他生于卡萨蒂戈地区辉煌的伦巴第家族,靠近曼图亚,并在米兰公爵卢多维克·伊尔·冈萨卡的宫廷中接受教育。巴尔达萨雷是颇有修养的人文主义者,他不仅精通艺术,同时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以及文学和哲学。在1500年,他进入宫廷,为曼图亚侯爵弗朗切斯科·冈萨卡服务。从1504到1516年,他服务于乌尔比诺公爵古达保度·达·蒙特费尔特罗(Guidobaldoda Montefeltro)和弗朗切斯科·马利亚·德拉·诺维(Francesco Maria della Rovere)。此后,他返回曼图亚,在那里待到1524年。1520年,他成为鳏夫,并承担了小品圣职职位,以此结束了自己作为西班牙查尔斯五世宫廷教皇特使的光辉生涯。他死于西班牙托雷多,此后不久被任命为主教。
乌尔比诺是拉斐尔的出生地,就是在这里,两个男人成为朋友。他们在罗马再次相遇,当时是1513年,卡斯蒂利奥内成为乌尔比诺的外交官。这幅肖像画也是在这前后绘制的。拉斐尔当时正在罗马,装饰梵蒂冈的皇宫,这个工作让他从1508年一直干到1520年去世。
肖像画的构成
在15世纪的意大利,很多模特儿都是从侧面描绘,追随古典圆形浮雕的典范。慢慢地,佛兰德画家发起的四分之三式侧面像开始变得越来越重要,这种方式让画家可以发掘眼睛体现出的心理深度。这幅肖像画创作年代可以追溯到16世纪早期,达·芬奇在1503年创作的标志性人物肖像《蒙娜丽莎》统御了这段时期。这幅着名的画作中有一个关键要素:手部的表现手法,暗示出人物的内在和其动作的实质。达·芬奇绘制《蒙娜丽莎》的肖像画,歌颂人类表现出的理想化的宁静,这种宁静在上帝创造天地万物的过程中转瞬即逝。拉斐尔则特别优待当时特定社会阶层中的某个人物。藏起一半的手是个暗示,反映人物与世界的特定关系。拉斐尔围绕肖像四周绘制了黑色条带,说明他一直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为这幅作品加上画框。
《廷臣论》
此书于1528年在意大利发行,对于任何想要了解文艺复兴的人,本书都是必要的参考。“廷臣”(cortisan)这个词,用的是其字面的意思——“宫廷里的绅士”,与缺少各种教育的粗人形成对比。此书是查尔斯五世和弗朗索瓦一世的枕边书,同时成为真正配得上“朝臣”一词之人的范本。本书采取对话的方式,免于暗示自己卖弄学问,其中描述了朝臣应该表现出来的道德、智识和形体方面的素质,这些素质应该受到某种适度的优越感指引。拉斐尔的肖像画反映出了卡斯蒂利奥内的原则,包括他的看法:“一个男人,应该一直比自己的官阶稍微低调一些。”(见该书第二章第19节)同时,他又鼓励朝臣要像躲避一块十分锋利而且有危险的石头一样,避免极端行为,还要尽可能使用新词汇,同时在任何时候都要表现潇洒,也就是说要隐藏内在,表现出的行为和言辞,都要像没费多大力气或思考一样。(见该书第一章第2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