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空中太阳的偏移,芭提雅的高温攀升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个时候周道来了,他一头汗水的拎着午餐走向拳馆,和往常一样打开仓库大门,不同的是,这一回没有无所顾忌的发出声响,很小心的一点点控制着大门‘吱扭吱扭’的声音,好像是在心疼某个被惊醒过的孩子。
“周道教练。”
可,他宁瓦还是醒了。
周道露出一个微笑,他宁瓦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其身边,揉着眼睛说道:“周道教练,我想参加一个月后的比赛,求你教我自由搏击,冠军奖金对我很重要。”
啧。
周道咂吧了一下嘴唇,骂了一句:“乔巴这张破嘴。”
要不是他炫耀式的把自己底给兜了,哪有眼前这些麻烦?他宁瓦也不会缠上自己。
“我不是教练,也帮不了你什么。”说完,周道去拿清洁工具。
“你能。”他宁瓦一步步紧跟着周道,当他拿起竹子做的大镊子那一刻,将其一把抢了过来,想要说服对方的前提就是得让人家的注意力专注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他不希望任何人或事情打扰他们之间的对话。
还是那么不礼貌:“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拳手,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败绩的运动员。”
“没完了?”工具被抢走的周道很不高兴:“我没有败绩是我的事,明白吗?有头发的泰森和没头发的梅威瑟都没有败绩,要不你找他们商量商量?”
周道一把将工具夺回,走向旁边沙场。
他宁瓦不肯放弃的追在他身后:“我奶奶的肺病到了必须入院治疗的程度,可我们家拿不出这笔费用只好靠药店的便宜药维持,即便这样也到了快要支撑不住的地步……”
“那是你的事!”周道瞬间转身看向了他宁瓦,打断对方并瞪着双眼说道:“生活给你的悲惨就算多无辜都不能成为绑架我的理由!”
“我是在求你!”
“如果祈求有用的话,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们俩互相凝视着,气氛彻底僵持,周道用比对方还地道的泰语清晰表达着:“现在没事了吧!”
直到他宁瓦完全语塞,这才拿着捏子脱下鞋、光脚走进了沙场。
而站在沙场外的他宁瓦却在这个时候仿佛扛着巨大压力一般弯曲了膝盖:“周道教练,我知道你是中国人,在你们眼中,给人下跪是最卑微的事情……”
噗。
那本该稚嫩偏偏满是老茧的膝盖曾经撞坏过不少芭蕉树,这一刻,它压在了柔软的细沙里,但,这被阳光照射了很久的细沙却在他宁瓦膝下无比冰冷,更比芭蕉树坚硬。他甚至感觉到了疼,只是,疼在了心里。
“你这是干什么?”周道回头看向眼前的孩子,目光中飘荡着被触动时那一点点闪烁。
“周道教练,我想改变自己的人生,还想通过努力改变家里的现状。”他宁瓦没有了之前的生冷不忌,在能给他未来的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柔软起来:“小时候,父亲本可以把我送到Ladyboy(人妖)学校,那样他会拥有一笔钱,能让家人从海边最潮湿的茅草屋里搬出来。这样一来,只要牺牲了我,他们也许就能度过难关。可我父亲没有这么做,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去改变孩子的任何生活……”
生活的困难压制着桀骜不驯,他宁瓦总算学会了低下高昂的头,当这个少年被压迫感折磨着的时候,周道走出沙场拽着他胳膊将其扶起:“孩子,我很同情你,可这不该是参与自由搏击比赛和学习泰拳的理由,懂么?”
“你需要的是向政府有关部门申请帮助,不是跪在这儿求我。”周道继续道:“我是一名运动员,在短暂的职业生涯里,擂台上的一个个对手用拳头教会了我一件事,当你和对手的技术、体能、力量等等可以取胜的必要条件都在同一个级别,最后拼的是意志力。对金钱的渴望可以创造无比强大的意志力,但这股意志力一定会在对冠军的渴求面前倒下来。”
或许,没人能理解周道所说的话,毕竟这是一个金钱为王的时代,可是,又有多少人在追逐金钱的道路上哭着倒下来呢?疼,能让伤病的运动员倒下,可荣誉感会让他站起来;累可以让人放弃工作,可兴趣能令人在疲倦时趴下休息,有了精神以后继续。这就是两者之间的不同,但,想要明白这些,需要的又是多少时间的磨练?
周道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可能是白说了,就像前辈传授经验时,自己目光中闪过是无法掩藏的轻蔑,毕竟这个社会中有太多诱惑了。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让声音更轻:“还有就是,别再把你的善良轻易给谁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不值得。”
他宁瓦被拉了起来,就站在了周道对面,耳畔想起了他的话:“比如我。”
老周看着眼前的孩子,在同龄人眼里,他是那么强壮,可在世俗的压力面前,他有如此脆弱:“你找错人了,我都不配站在擂台上。”
五年了……
整整五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触碰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些年周道自己承受屈辱、扛着伤在监狱里煎熬,他见过最奸诈的狱霸,放倒过最强横的打手,可今天他宁瓦的几句话却让这心里乱成了一团。
不该是这样的。
周道扔下了清洁工具,穿上鞋离开了拳馆,在路过商店时,买了两打冰镇啤酒,边走边喝着。
如今,他只想像个废物一样把自己灌醉,任凭酒精在胃里翻涌从而麻木所有感官神经,也不愿意清醒。
回到出租屋,两打啤酒全下去的周道倒头就睡,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内心中泛起的惊涛骇浪才逐渐化为涟漪,慢慢的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