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远知道错了,从离开酒吧那一秒就回过了神儿来,他也想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失心疯似得和周道怼了起来,这不是胡闹么?缺少了周道的帮助,买卖还怎么干?
他越想越心烦,于是,赵明远喝了点酒,几杯酒下肚,脑子就跟不听使唤一样,把曾经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倒腾了出来。看电影似得仿佛又看见了自己失去爱人的经过、在聚会上被人羞辱的尴尬,结果,酒越喝越多,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冰箱是空了。
但喝完了酒的赵胖子没有休息,得补救,得罪了黑帮加上没有老周的保护,他在芭提雅寸步难行。就这么着,离开家以后,他打了个车往芭提雅郊区的棚户区赶来。
赵明远不敢开车的原因可不光是酒驾问题,他更怕自己那奔驰车太扎眼,毕竟周道把家里的位置爆出来。
出租车停下后,赵胖子小心翼翼查看了棚户区周围没有异常情况才敢进入,没想到的是,人刚一见风酒劲儿就上来了,脑袋发重脚底下发轻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向前,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得伸手扶着墙才能走踏实,好不容易看到了熟悉的位置,这才趴在窗户上往黑漆漆的屋里看了一眼,还伸手扒着窗户……
他醉了。
赵明远晃悠着肥胖的身体,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前放开了那块玻璃,两条手臂随意摇摆好像丧尸,几乎没有表情的胖脸显得麻木,可他却精准的一屁股做到了老周家门口台阶上。
“三哥!”
“呵……”
赵胖子喘着粗气,每口由他嘴里喘出来的粗气酒精含量加在一起起码够判一年,在这种情况下,赵明远竟然说出了清醒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讲的真心话:“三哥啊,你把门开开,咱哥俩……嗝……喝点。”
“谁啊,大半夜的,找死吗?”
周围的邻居在吵闹声中叫骂,但赵明远的耳朵像是被堵死了一样自顾自的说着:“三哥,你说我容易吗?从监狱出来无亲无故,为了一口气,磕头如捣蒜的才算是干上了导游,能这么让人把亲手打下的江山拿走?”
“我就要成事儿了,可以耀武扬威的回家,站在她面前……”赵明远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在没想象出画面以前他有无数怨气,可那画面真的出现在脑海里:“……我也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该干点什么……”羞辱她?赵胖子万万办不到;只是寒暄?他都不清楚该从哪开口:“可我不服,心里憋屈!”
“今天,我可以在这红尘里握住每一把刀,无情的捅进任何人身体,只要能成事儿。你说,我怎么就在当初没握住那一滴滴真心的眼泪呢?”
“唉,三哥,你信么?她肯定哭过,为我,为我们的爱情,肯定。”
赵明远躺在了地上,气喘如牛,翻过身:“就为了她哭过,我也得争一口气吧?起码,日后真在老家碰见了,得和他身边的男人平起平坐吧?”
“就冲这,三哥,你说我能不保住眼下这点基业吗?”
“是,我没跟你说实话,我他妈是王八犊子……那我也没把咱中国人送虎口里,捡人家嚼碎了的骨头渣咂吧滋味啊。基本的良心,咱还是有的……三哥,你说,对不对吧!”
赵明远后悔了,在芭提雅,没有周道这一身本事保着,那群黑帮只要一句话他老赵就得卷铺盖回家,这都算捡了一条狗命。
在地上打了个滚,赵胖子爬了起来,正说到兴头上的赵明远可没看眼前这个门是哪家,酒壮怂人胆的推开门就往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里进……
嘎吱。
门还真开了。
“在家呢啊。”赵明远傻笑着迈步进了屋,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旁边端起水壶和水杯就给自己倒水:“太渴了,三哥,你等我喝口水再和你唠。”
一杯水,满满的一杯水被老赵咕咚咕咚喝下,他可没看见身后那个梳妆台。
没错!
就是梳妆台,这根本就不是放在老爷们屋里的东西。
赵明远把水杯放下,发现方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和笔,拿起笔记本仰着头让灯光照下来的瞧了两眼:“三哥,写啥呢?”
“在泰国待的时间太长了,只会用泰文写了,把汉字儿都忘了吧?你别说,字儿还怪娟秀的……”
7月15日,晴。
今天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我见到了拳击界的大人物。
我们在富丽堂皇到如同宫殿的别墅里相遇,楼梯似婚礼上新娘穿着礼服的裙摆,耳边是舒缓的音乐。
他搂着我的腰在音乐里轻舞,我们都不太在乎节奏,眼里只有彼此。当一曲结束,这个职业生涯中没有败绩的男人递过来一杯拉菲,和我坐在餐桌上。
从日本空运而来的和牛摆在眼前,打美国阿拉斯加捞起的帝王蟹放在餐桌上,这个男人放弃了一场几千万美金的拳赛,只为了见我。
叮。
水晶杯碰在一起的声音很清脆,他的目光让人娇羞,这种时候我居然有一点点能联想到晚餐结束后或许不知道高雅为何物的那个男人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显得粗鲁……
可我的很享受。
妈妈,您看见了吗?
女儿生活的很好,有不错的人生,追我的全是大人物,还有不怎么别致却每个女人都希望的约会。
至于我,当然是个经济独立不依靠任何人也能生活的很好的独立女性,在游客越来越多的芭提雅,会有很多人抢购您女儿将近一千美金一张的演出门票,只为了欣赏聚光灯亮起时,那场会让人黯然神伤的独舞。
不要为我担心。
您在天堂过的还好吗?
“写小说了?”
看了几眼,赵明远觉得眼睛有些累,用手揉了揉眼睛:“那我得好好看看,出版社咱也有朋友,不行我给你整出版了得了。”他毫无顾忌的吹着牛。
赵明远根本不知道这是安的日记,所记载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美妙约会,只是在破旧的棚户区她和周道俩人趴在窗台上喝了几瓶啤酒。那天晚上,她的晚餐是披萨,根本就没有什么牛排,披萨上有两片火腿,更不是帝王蟹。
这个女人在几近悲惨的世界里,用谎言欺骗着自己。
或许,这样能让她快乐一点。
哕!
呕吐声传了过来,赵明远被吓一跳,他急忙回头,发现屋里床上躺着个女人那一刻,总算清醒了一般‘腾’的站了起来。
周道的屋子里有女人了?
不对啊,这房子看起来和老周那间不太一样。
赵明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向旁边看去,只见熟悉的房间在旁边黑着灯,这一间是上次来时周道的隔壁。
噌。
这胖子连忙蹦了出去,按照他的性格,这时候应该跑,不然鬼知道等这家女主人醒过来,要面对着怎样的麻烦。自己已经一身麻烦了。
噗通。
什么东西在响。
这个声音吸引了赵明远的注意力,他探头向屋内看去,此时响动声大作,躺在床上宛如睡着的女主人诈尸一样不断折腾着身体。她在痉挛似得抖动,抖动中用手频繁撞击床上的被褥,脚也在蹬踏,像是难受到了极致。
赵明远的眼睛总算聚焦了,他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眼就看到了插在安手臂上那个那本没来得及拔的针管!
这是个吸毒的女人!
常年在芭提雅步行街混迹的赵胖子见过太多这种女人,这种女人毒瘾犯了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碰上这种事最好有多远躲多远,千万别回头。
哕!
又是同样的声音出现了,赵明远刚想走却又被这个声音拉了回来,再次望去,他发现那个女人嘴里似乎冒出了一些东西,还有液体顺着嘴角溢出……
她在吐。
常年吸食毒品的人会大小便失禁、呕吐,很多吸了毒躺在床上正嗨的人就是这么被自己呕吐物呛死的,这种事在鸡鸭鹅一条街上不计其数。
不该管她,一个吸毒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赵明远不想惹任何麻烦了,他本来就是个坏人,转头离去应该理所当然。
可那条人命就在眼前,上前一步她也许还能活,退后一步,这个女人死定了。
“艹!”
不喝酒的赵明远绝不会冲进去,可喝了酒的赵明远内心竟然出现了被埋藏很久的善,他冲进了屋子,一把抓起安的胳膊,将躺着的她拽成侧卧,任由恶心的呕吐物从嘴里流出,恶臭扑鼻而来……
哕。
赵明远也吐了。
可他只是用昂贵的西装袖子成了一下嘴,紧接着把手伸进了那个女人的嘴里,去扣。
许久,眼见已经憋紫的脸一点点恢复血色赵明远才又坐在了地上,说了一句:“算你命大。”
一时间酒气上涌,赵明远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喝过酒的人都知道,喝多了的时候由于血流速度加快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否则就会出现这种反应,但赵明远不光做了,还每一次做的都如此干脆。
他慢慢躺在了地上,想让这股劲儿过去再离开,问题是眼皮沉如千斤的强迫性闭合,想动都懒得动一下。
此刻整个棚户区又安静了下来,唯有那源自心底早就被我们遗忘的善良在昏暗的灯光中闪烁。
也许,所有长大成人的我们都忘了,三字经的第一句应该是人之初,性本善。
也许,经历了太多成人世界的我们故意藏起了天真的心,以为诡道遍地才是这个世界的真谛。
但总有那么一天,你的举手之劳会在别人的危难中唤醒这一切,这一切并不是说会回想起小时候的过往,而是在帮助了别人后,会莫名其妙的开心。
像,牙牙学语时,还走不利落的我们就去帮爸爸拿打火机,父亲笑着说谢谢。
像,人之初,性本善。
……
黑暗之中,一双眼睛正在棚户区里盯着,当赵胖子的身影出现,一道手机光芒在黑暗处闪动了一下。
“喂,金老板……不是,周道没回来,不过赵明远来了……对,就是托尼哥一直在找的人,也是周道的好朋友……我知道了……放心,我一定把这胖子给您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