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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卡斯波特和他的栗色母马慢悠悠地走到了八英里开外的车站。路上,他偶尔会遇到一些女士,不得不向她们点头致意。
他很害怕见到女人,除了玛莉拉和林德太太。因为他的模样很怪,身体笨拙,灰色的头发,褐色胡须柔软浓密,二十岁的模样跟六十岁也差不到哪里去,他总觉得那些女士在背后嘲笑自己。
马修终于来到车站,站长告诉他,火车半个小时前就开走了,有位女乘客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女孩。
马修说:“我来接的是一个小男孩,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从孤儿院带来给我的。”
站长说:“肯定是她搞错了,她带来的确实是个女孩,说是交给你和你妹妹领养的。”
马修手足无措,心想如果玛莉拉也在就好了,她会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处理。
站长说:“你可以自己去问问那个女孩。”说完他就走了。
马修只能去找到那个女孩,对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大约十一岁,穿一件脏兮兮的灰色罩衫,很短也很紧。头上戴一顶褪色的褐色水手帽,下面露出两根很粗的红发编成的辫子。她的小脸很苍白,长了很多雀斑。额头饱满,下巴很尖。双眼很大,有时是绿色的,有时又会变成灰色的,充满活力。她的嘴巴也很大,线条很漂亮,表情丰富。只要认真观察,就能发现她有着非同寻常的灵魂。
马修有点畏惧她。他还没说话,女孩就知道他是来接自己的,马上站起来,一只小手提着又破又旧的提包,另一只小手伸向马修,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你就是绿山墙的马修·卡斯波特先生吧?很高兴见到你!我刚刚还担心你今晚不会来了,我想到各种各样的事绊住了你,但我知道你明天上午肯定会来的!”
马修握住她瘦得皮包骨的小手,决定无论什么事都等回家再说。
一路上,女孩开心地说个不停:“我们要坐车走八英里,对吧?我可喜欢坐车了。我就要成为你们家的一员了,真是太高兴了,我还从没真正加入哪个家庭呢。孤儿院的生活太可怕了,我待了四个月就受够了。”
他们经过一棵野李子树,女孩说:“那棵树真好看,全身雪白,镶着花边,站在路边,你想到了什么?”
马修说:“我什么都没想到。”
“当然会想到新娘子啦!穿着白色礼服,蒙着雾一样的面纱。虽然我没见过新娘子,但我能想象出来。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一件白衣服,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最高的理想。我很喜欢漂亮的衣服,可是我一件都没有。”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马修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女孩又说:“斯潘塞太太说你们那里叫绿山墙。我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说因为房子周围全是树。我可开心了,我最喜欢树了!对了,附近有没有小溪?”
“房子正南边就有一条。”
“太好啦!我做梦都想住在小溪旁边,现在居然美梦成真了!”
马车转个弯,驶进新布里奇村居民称为“绿荫道”的一条路。路两边长满高大的苹果树,繁茂的枝叶像在路面上搭起了凉棚,白色苹果花开得正好,香气扑鼻。
女孩望着眼前的美景,惊喜交加。等马车走出“绿荫道”后,她还一直沉醉其中,说自己从未见过这种奇妙的地方,并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快乐雪白的路”。
他们进入新布里奇村,经过一座山的山顶。下面是一个又长又弯的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桥。池塘尽头是一片很长的沙丘,跟远处的海滩相连。池塘边长满冷杉、枫树,还有很多野李子树朝水面探出头,好像白衣女郎在欣赏自己在水中的倩影。下边的斜坡上有一座白色苹果园,一座小小的灰房子若隐若现,其中一扇窗已经亮起灯光。
马修说那个池塘叫“巴利塘”,因为那边住着巴利先生,他家有个大约十一岁的女儿,叫戴安娜。
女孩说:“我不喜欢‘巴利塘’这个名字,我要叫它‘闪亮的湖’。”
他们翻过前边的小山丘,又转了一道弯。
马修说:“前边就是绿山墙了。”
女孩指着左边一座远离道路的房子问:“就是那一座,对吧?”
“没错,斯潘塞太太跟你说过,你才猜出来的吧?”
“没有,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我一看到那里就觉得它是我们的家。我们到家了!”她松了口气。
马修很忐忑,这是一个误会,他们要收养的不是她,他很害怕女孩会失望,那种感觉好像他被迫杀死一头小羊羔、小牛犊一样。
他们终于到家了,天已经很黑了。女孩提着自己的手提包,跟马修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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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莉拉飞奔过来迎接他们,看到那个女孩,不禁呆住了:“马修,那个男孩呢?”
“没有男孩,只有这个女孩。”马修可怜兮兮地说。
玛莉拉说:“我们让斯潘塞太太带一个男孩过来,必须得是男孩!”
“她只带来了这个女孩,我跟站长打听过了。不管怎样,总不能把她扔在车站里。”
女孩默默看着他们,快乐的表情消失了,她叫起来:“你们不想要我,因为我是个女孩!我早该想到太好的事情都不会长久,我早该明白没人会要我!”她坐到椅子上,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马修和玛莉拉在炉子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还是玛莉拉笨嘴拙舌地说:“用不着为这种事哭成这样。”
女孩抬起头,带着满脸泪水说:“用得着!如果你是个孤儿,来到一个你以为会成为你家的地方,却发现人家根本不想要你,你也会哭成我这样的!”
玛莉拉勉强笑了笑:“别哭了,至少今晚你可以留下来,等我们搞清楚了这件事,再做决定。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谢莉。”
“我们就叫你安妮吧。你知道出什么事了吗?我们让斯潘塞太太帮我们领养一个男孩,难道孤儿院一个男孩都没有吗?”
“孤儿院有好多男孩,但斯潘塞太太说你们想要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结果我被选中了,昨晚我开心得一宿没睡。为什么你不直接把我丢在车站呢,那我也不会伤心成这样!”最后这句话是她对马修说的。
马修赶紧躲出去,说要去拴马。
玛莉拉向安妮解释:“我们要领养一个男孩,帮马修干活,女孩可干不了。”
玛莉拉把晚餐全都摆好,等马修回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餐。
安妮难过极了,食不下咽。
马修说:“她应该是累了,玛莉拉,让她先休息吧。”
玛莉拉带安妮来到东边紧靠山墙的房间,让她上床睡觉,然后离开了。
安妮打量着这个房间,看到四面墙壁粉刷得雪白,什么装饰都没有,显得很难看。地上没铺地毯,只有一张圆形的草席铺在中央。安妮的床在角落里,是一张很高的老式床。另一个角落摆着一张三角形的桌子。桌子上面挂着一个六英寸宽、八英寸长的镜子。床和桌子之间是窗户,挂着白纱窗帘。
安妮看着这个呆板的房间,全身发凉。她迅速换上自己又短又小的睡衣,上了床。
过了一会儿,玛莉拉又来了,帮她把脱下的衣服收拾好,放在一把椅子上,然后对她说:“晚安。”
安妮说:“这是我最糟糕的一个夜晚。”
玛莉拉告别她,去厨房刷碗,同时对马修说:“明天我们必须去找斯潘塞太太,至于那孩子,还要送回孤儿院。”
马修说:“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她很想留在这里,再把她送回去不太好。”
玛莉拉很惊讶:“你是说要把她留下?”
“不,不是,不完全是……”马修磕磕巴巴地说。
“不行,不能留下她,她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
“可能有一点用处。”
“马修,你被那孩子迷住了。”
“她很有意思,回来的路上说了很多话,真希望你也能听到。”
“我可不喜欢能说会道的孩子,我们得马上送她回去。”
“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马修很无奈。
在东边紧靠山墙的房间里,孤苦无依的女孩哭个不停,最后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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