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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叶渭渠

《枕草子》是日本散文随笔文学的嚆矢。日本散文随笔文学的诞生,与其他国家的散文随笔一样,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但日本散文随笔文学的产生,又有其自身的特色,正如一位日本学者所说的:“将汉语的诗文‘日本化’,开始与和歌并列使用,创造出散文作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得从日本文学的发展历程说起。

诞生于八世纪前中期日本最早的文字文学《古事记》、《风土记》使用变体汉文体,《日本书纪》则借用纯体汉文体,第一部总歌集《万叶集》开始使用“万叶假名”。这之后经过“汉风文学时代”,流行利用中国语言和文字创作汉诗文。乃至平安时代中期,一些日记文学还保留书写变体汉文体。但是,无论是使用纯体汉文体还是变体汉文体来表达日本民族的思想感情都会受到语言与文字不协调的束缚,古代文学的全面发达,就要求完成汉文体的完全和文化,把文字更直接与日常语言统一起来,使之更自由地表达自己民族的思想感情,更自由地运用自己民族的表现方法,以及应用这种文体的新文学模式的出现,于是虚构的假名散文文学——物语文学,以及日记文学和随笔文学,便应运而生。从《枕草子》之前诞生的物语文学的《竹取物语》与歌物语《伊势物语》的和文率已分别达91.7%和93.7%,就可以引证这一点。

我觉得还有一点是不能忽视的,日本散文随笔文学的诞生,还存在着外在的因素,那就是早已传入日本的我国六朝的志怪小说和隋唐传奇小说《搜神记》、《神异记》、《游仙窟》等,以及佛教典籍的神怪故事,对于日本古代散文随笔在题材的选择、故事的构思、情节的组合、表现的方法和文本的确立等方面,都起到渗润的作用。换句话说,吸纳中国文学的“神异”的构思,融合寓言和志怪神怪传奇的表现手法,乃至“升天”这样的中国古代传统民间故事,以及长期以来在日本广为流布的汉籍、汉文学深厚的文化底蕴,在从“汉风化”到“和风化”的演进过程中,都成为催生日本古代散文随笔文学的一个重要外部因素。

平安时代作为散文文学一个独自的随笔文学模式而可以永垂古代日本文学史册的,就是独一无二的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它是日本随笔的鼻祖,相隔二三百年后,到了近古才又问世了《方丈记》和《徒然草》,这三部随笔集堪称为日本古代随笔的最高峰。这些随笔的作者们都是兴之所至,漫然书就,笔致却精确简洁,朦胧、幽玄而闲寂地展现事物的瞬间美,确确实实是一篇篇异彩纷呈的艺术随笔,将会给人丰富的艺术享受,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但是,当时这类文学体裁并未有“随笔”之称。至近古中期,即十五世纪中叶,一条兼良根据宋代洪迈著《容斋随笔》的序文所记:“予老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随,即记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从而将他的集子名曰《东斋随笔》。从此日本文学史才将此类文学体裁,以汉字“随笔”二字相称。

《枕草子》(手抄本)

这是卷首有名的“四季风光”段,首句“春天黎明很美”被视为佳句。这是江户后期天明二年(1782)公卿柳原纪光的手抄本。

《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纳言,是平安时代的后宫女官,三十六歌仙之一。她与紫式部、和泉式部并称为平安时代的三大才女,都有很高的汉学修养。她的曾祖父、祖父都是著名歌人,父亲是《后撰和歌集》的编撰者之一,当代屈指可数的著名歌人,官位不高,他们终日为了晋阶之事而烦恼。

清少纳言可谓中层贵族书香门第出身,自小受到家庭教养的严格训练,爱读《白氏文集》《蒙求》《汉书》等中国典籍,有和歌和汉学很深的教养。她经常参加一条天皇的中宫定子(后被册立为皇后)在后宫举办的文学聚会,当时并称四纳言的藤原公任、藤原斋信、源俊贤、藤原行成也成常客。在文学聚会上,清女表现出非凡的学识,才气洋溢,带有几分男性的刚毅的性格。这里有这样一个故事:在一次文学聚会上,藤原斋信朗读白居易诗句:“兰省花时锦帐下。”要求与会者对下句,她机敏地吟歌对应:“谁会寻访斯草庵”。还有她与藤原行成围绕孟尝君的鸡呜故事,来住书信互相对歌,结果行成输了,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出席者对她的天禀机智,无不惊叹不已,于是为定子所钟爱,她也对定子产生敬慕之情,两人建立了互信的关系。这是促成清少纳言入宫侍奉中宫定子的重要原因。她入宫后,虽得到定子的宠爱和庇护,却受到公卿和官人的妒嫉和白眼。

春花

展开绘有春花的桧扇,凝视天空,喜迎春天的黎明。石田和歌绘。

像雨后彩虹的清女

清少纳言与紫式部齐名,是日本平安时代两大才女,一个以散文随笔集《枕草子》,一个以长篇小说《源氏物语》,在日本古代文坛上树立两座高峰。她的生涯犹如挂在雨后天空的彩虹。本图选自江户时代绢本《百人一首歌牌》。

由于内大臣藤原道隆和道长兄弟围绕宫中的权力而争斗,道隆失败,于长德二年(996年)道隆之子伊周、隆家以对花山天皇的“不敬罪”被流放,作为道隆之女的中宫定子先被幽禁,后被逐出宫,寄居在伯父家。这时,宫中谣言四起,后宫同僚中伤清女外通政敌道长。清女愤然辞去宫仕,幽居家中。直至宫廷权力斗争结束之后,定子重返宫中,她也回宫侍奉忧郁致病的定子。她与定子两人关系之密切,可谓“异体同心”。长保二年(1000年)冬,带病在身的定子生产二公主后,结束了二十五岁的短暂生涯。此后,与定子对立的道长之女、紫式部所侍奉的中宫彰子,曾恳切地挽留她侍奉在自己身边,她断然拒绝,不为新贵效力,完全退出宫中的生活,始终坚守“做人一就是一”的信条,由此可见其为文为人的一斑。

的确,在平安王朝后宫的女官中,清少纳言的个性独具魅力。她与平安时代女性特有的优雅性格相反,具有不服输的坚强性格。她屡屡直接顶撞当时宫中像斋信、行成这样堂堂的须眉,揶揄和嘲笑生昌、方弘这样的才子的愚才,表现出一种傲慢的讥讽态度。从这方面来说,她似乎是个重理性胜于重感情的人,是一个冷峻的女性。但是,实际上,她却又富有人情味,对人会倾注温暖的同情,有时感动落泪,有时热情奔放。诸如,她对中宫定子的景仰、赞美的态度、对定子不幸遭遇的同情等,都流露出她的女性爱来。清少纳言这种性格,跃然《枕草子》全书的字里行间。

清少纳言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满,在缺乏才气的橘则光以殉情的决心,下跪向十七岁的青春年华的她求婚时,她觉得则光虽是连和歌也不懂的庸才,但有一股纯情,便打动了她的芳心,最终于天元五年(982年),与则光结婚,翌年产子,名则长。夫妻两人由于文化素养的差异,性格、情感的不合,以及牵扯上官场人事的纷扰,婚后三年离异。此前一年,老父元辅病逝。这两件事,使她悲痛与怨恨交织,成为她的人生转折。清女晚年命运不济。曾有文献记载,清少纳言落魄之后,与宫中官人同乘车来到自己的宅门前,目睹屋宇破坏的情景,借用燕王好马买骨的故事,对宫中官人说了一句:“不买骏马的骨!”同时,推测她晚年可能削发为尼,闭居叫“月轮”这个地方的山中,曾留下了这样一首哀叹自己晚年悲凉的和歌,歌曰:“老者望月空悲切,隐居山中甚孤寂。”这短短两句和歌,清女将自己晚年隐居山中的悲怀吐露无遗,恐怕也可以从一个方面佐证她这段晚年的人生的经历吧。但是,清少纳言的许多经历不明。正如一位日本学者所说的:她的经历“犹如挂在雨后天空的彩虹,异常灿烂绚丽,可是它的两端却像没入水中似的,有许多地方弄不清道不白。”不管怎样,这些家庭生活的阅历和宫廷生活的体验见闻,为她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和深厚的知性,便成为《枕草子》诞生的母胎,成为这部随笔集的人文基础和主要的记录内容。

《枕草子》书名的由来,有种种不同解读。有这样一段传说的故事:伊周向定子献上一本册子(日语“册子”与“草子”谐音同义),中宫定子和清女商量:“在上面写些什么好呢。皇上让抄写《史记》呢。”清女马上联想到日语《史记》读作“しき”,与“底”谐音,又联想到“枕底”,就机智地说:“既然上皇要我抄写‘しき’,那么我就抄写‘枕’吧!”,意即写本“枕底书”吧。于是,中宫定子便将册子赐给她。这样,她就创造了自由书就的随笔形式,视作为“枕底书”(或曰“枕边书”),并将此书定名为《枕草子》。也许还有受到白居易的《秘省后厅》诗中的“尽日后厅无一事,白老老监枕书眠”句中“枕书”二字,或班固在《答宾戏并序》一文中的“徒乐枕经藉,书纡体衡门”的“枕经”二字的启发,而定此书名的吧。因为“枕草子”的意思是“枕边的草纸”,日文“草纸”是书本或用假名书写的随笔之意,即可以放松躺着阅读的文章。

清少纳言谈到自己创作这部集子的动机时,强调了自己“这只是凭着自己的兴趣,将自然想到的感兴,随意记录下来的东西。”她在题跋中这样写道:

花下游乐

女官们以四季自然为乐。春天黎明最美,夏季夜色最迷人,秋日晚霞最柔和,冬雪之美尽在清晨了。清少纳言在后宫生活的日日夜夜,既有快乐,也有忧愁,她都记在《枕草子》中了。本图选自《花下游乐图》。

这部随笔集,是在幽居家中,闲来无聊,将自己所见所想的事记录下来,本来是没有打算让别人看的。这里面有些篇什,失言之处在所难免,别人看来,实是不妥。所以,本来准备藏而不露,没想到却已暴露在世上,此乃不幸之事也。

这部随笔集,全十二卷,约分三百段(各版本不一,多者三〇五段),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涉及四季的节令、情趣,宫中的礼仪、佛事人事,都城的山水、花鸟、草木、日月星辰等自然景象,以及宫中主家各种人物形象和人际关系,有赞颂也有贬抑,还议论歌谣、和歌、小说、绘画、舞乐、艺道、棋道、语言,乃至涉及猜字谜、踢球游戏等。

细读《枕草子》,就它的主要特征,有以下几点体会:

(一)观察的敏锐性,从琐事、平凡事中,见巨细纷繁的世相。清少纳言运用列举文、随想文、日记文诸种文体,把所见所闻的扫兴的事、可憎的事、惊喜的事、怀恋的事、愉快的事、担心的事、稀有的事、无聊的事、可惜的事、优美的事、懊恼的事、难为情的事、愕然的事、遗憾的事、感人的事、讨厌的事、可羞的事、偶感而发的中日文异同之事,以及高雅的东西、不相配的东西、漂亮的东西……都一一展现在散文随笔中。而所有这些“事”和“东西”都是与平安王朝的时代、京城、贵族、女性和自己的个性交错相连,而以细微的观察、敏锐的感觉和富于变化的文体,描写了后宫周边高度洗练的文化空间,或间接或直接地揭示了宫廷的美与丑,反映了一定的社会世相和后宫的荣华与厄运。

在随笔中,她也多记录了一些宫中的生活,以折射宫廷里的喜怒哀乐的故事。有一段这样记道:她刚进宫侍奉中宫定子不久,中宫问她:“你想念我吗?”她回答说:“为什么不想念呢。”这时,传来了一个打喷嚏声。中宫质疑说:“你是说了假话吧?”回到女官房里,女官拿了一首歌让她看,歌曰:“真话假话谁知道,上天又无英明神。”她哀怨地咏道:“想念心浅也难怪,为了喷嚏受牵连,不幸,不幸啊。”于是,她以“喷嚏”为题,将这讨人厌的、可恨可叹的事写了一段,描述了她埋怨打喷嚏的人使自己受了连累的事情。

可以说,所有这些日常感受的事,虽尽是琐事,皆乃是兴之所至,漫然书就。正如清女所言,凡事必录,“只就想到的来写,便这样写下来”,“笔也写秃了”。然笔致却精确简洁,以其冷彻的知性的观察力,写实地尽展那个纷繁的人生侧面,那个复杂的人情世态,还有那个斑驳的风俗世界。

(二)纤细的感受性,以自己独特的观察力和诗情的想象力,抒写了四季自然的瞬间微妙变化之美,以及那个春夏秋冬的四季情趣、山川草木的自然风情和花鸟虫鱼的千姿百态,不仅内容异彩纷呈,而且文字也充满诗的节奏感和韵律性。

尤其是作者对这种四季的自然风物的感受,是在时空的交叉和色彩的变幻中,敏锐地发现和精确地捕捉瞬间的美。仅以“四时情趣”一段春夏的描写为例:

春天,拂晓时分最美。山峰泛白,渐渐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飘忽其间,很有情趣。

夏日,夜里最美。月光辉映下自不用说,就是昏暗之夜,萤虫纷飞,发出点点微光,也很有情趣。这般景象,尤其在雨中,就更有风情。

作者用这样明与暗对照的文字,就像画家在画面上绘出的光与影,交织出一段自然美的文章来。

(三)贯穿本土的“风情”(又曰“有趣”)的审美情趣。在确立古代日本美意识方面,如果说,紫式部完成了从“哀”到“物哀”的审美情趣,在《源氏物语》全书用了“哀”字多达一〇四四例,“物哀”十三例,而使用“风情”则只有六八三例,“哀”、“物哀”是绝对多数,属于悲的类型的话,那么,清少纳言则完成了“风情”、“有趣”的审美情趣,在《枕草子》中使用“哀”只有八十六例,而使用“风情”这个美理念的词,则多达四六六例,属于喜的类型。她在《枕草子》“题跋”中就声言:“我把世间有风情、有趣的事情……都选择了写下来。”在平安时代,清少纳言将“风情”限定在表现美的情趣,确立了古代贵族审美的基准之一。

清少纳言在确立了本土的“风情”美理念的同时,充分借用“汉才”,并活用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清女家中的中国典籍藏书万贯,从《诗经》、《礼记》、《论语》、《尚书》、《周易》、《孝经》、《周礼》、《左传》、《孟子》到《史记》、《汉书》、《后汉书》、《文选》、《蒙求》,乃至佛典《法华经》、《千手经》、《金刚般若经》等,皆有所藏。自幼耳濡目染,博学多识,在文艺创作中或文学聚会上都可以谙练地活用了许多汉籍和佛典,贯彻了“和魂汉才”的表现。

在《枕草子》一书中,引用或者应用了《文选》、《新赋》、《史记》、《汉书》、《四书》、《蒙求》等汉籍中的不少中国典故。她的“假的鸡鸣”,借用《史记》“孟尝君列传第十五”中孟尝君“半夜至关(函谷关——引者注),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的故事,写了行成到中宫职院,已是深夜,翌晨他给清女写信道:“后朝之别,实是遗憾。本想彻夜不眠地畅谈昔日的闲话,然天亮鸡鸣所催,便匆匆归去。”清少纳言读信后,写回信道:“半夜的鸡鸣,是孟尝君的鸡叫声吧?”行成随即回信道:“在半夜里孟尝君的鸡鸣,使函谷关的门打开了,三千食客好不容易才得脱身,书里是如是说的。可是昨夜却是与你相会逢坂关啊。”

于是,两人又以逢坂关为题对起赛歌来,清少纳言歌曰:

纵令夜半装鸡鸣,

岂能混过逢坂关。

她以为孟尝君假的鸡鸣,骗得了函谷关的守关人,也骗不了逢坂关的细心的守关人啊!最后行成认输了。这里,清少纳言反复地借用孟尝君的深夜函谷关鸡鸣故事,以比喻自己是不会被行成这样的男子突破自己的“关”的,很有风情,其涵义是有趣而深刻的。

清少纳言对白居易诗文,更是运用自如,活用得最多。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例:在一次文学聚会上,斋信让她对白居易诗“兰省花时锦帐下”的下句,她谙熟白氏诗《庐山草堂雨独宿寄友》诗下句是“庐山夜雨草庵中”。但她认为,斋信是由于“听了什么人无中生有的谗言,对于我说了许多坏话”,而且“把(我)清少纳言这个人完全忘掉了”,由此产生龃龉,不将自己算在女官之列,试图借此轻蔑她,所以,她只用白居易诗的“草庵”二字,来接下句,用和歌答曰:“谁会寻访斯草庵。”回敬了斋信,以示自己已被你这个头中将憎恶了,有谁还会到自己的草庵里来呢。从此,这位官至头中将的大男子,“把脾气也完全改过来了”。

清少纳言对中宫弹琵琶这段描写,也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带光泽的黑色琵琶,遮在袖子底下,非常的美。尤其白净的前额从琵琶的边里露出一丁点儿,真是艳美绝伦。我对坐在贴邻的女官说:“从前人说‘半遮面’的那个女人,恐怕还没有这样的美吧?何况那个人又只是一介平民呢。”

清女描写中宫抱着琵琶,现出前额的姿态,于是马上引用白居易《琵琶行》诗中的“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句,形容其美无比。

特别是书中最著名的“香炉峰雪”一段,记录了这样一件事:大雪纷扬,女官们在垂下帘子的宫里,侍候中宫时,围炉谈闲话。中宫说道:“少纳言呀,香炉峰的雪怎么样啊?”其他女官对中宫的句还没有领会过来,少纳言却立即站了起来,将帘子卷起来。中宫看见笑了。大家都对着她说:“你当中宫的女官最合适了。”因为作者清少纳言听了中宫问“香炉峰的雪怎么样啊?”马上联想到白居易《香炉峰下新卜山居》中的“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遗爱寺钟歌枕听,香炉峰雪拨帘看”句,就聪慧而机敏地领会了中宫的问话,是暗示要把帘子卷起来。由此可见作者对白居易诗之熟习,背颂如流。这段“香炉峰雪”成为日本文坛的千古佳话。

《枕草子绘卷》问世于镰仓时代后期(1276—1333年),从其创作背景来说,正如洞院公贤的《园太历》(1311—1360年的日记)所云:“朝廷复旧规者,尤可谓至定矣。”也就是说,镰仓幕府建立武家政权伊始,存在一个以京都为中心的朝廷公家政权与以镰仓为中心的幕府武家政权长期并存的体制。朝廷还是企图夺回政权,再次复兴旧仪。在文化上,则产生憧憬王朝文化的风潮。这种风潮,具体表现在“绘卷”方面,则试图将古典文学视觉化,以追忆和再现王朝时代的宫廷生活,表达对王朝文化生活的眷恋之情。于是,真实地记录王朝宫廷生活的随笔集《枕草子》,就自然成为改编“绘卷”的首选对象之一。

像其他的“文学性绘卷”一样,《枕草子绘卷》是由“词书”和绘画两部分组合而成,画面忠实于词书的内容,彼此是密切对应的。据后崇光院的《看闻御记》于永享十年(1483年)的日记有关《枕草子》两卷“绘卷”的记载:“抑自室町殿御绘二卷。此词伏见院宸笔云云。(中略)此绘若原殿进子内亲王御笔欤”,以为词书是伏见天皇书写,绘卷是由皇女进子内亲王绘制的。这项日记相距问世时间不长,并且又是根据笔迹和书法风格来判断的。而另一说是:根据现今流传的书套上,题有“词后光严院宸翰·绘女笔”几个字,论证词书是出自后光严院的手笔,绘卷是由女性绘制的。但是,也有的学者认为两者立论的依据都不充分。不过,绘画作者是女性,这是可以肯定的。理由:一是当时白描主要是女性采用的绘卷技法;二是笔致纤细,充满了女性特有的哀愁气氛。

这部“绘卷”是采用白描画的特殊绘画样式,即不施彩色的白描法,只在人物的口唇上抹红色,人物的冠、发,以及服饰、其他器物都使用了焦黑,又称“墨绘”。从整体来说,墨色浓淡相宜,线描纤细别致,运笔速度缓慢,巧妙地勾勒出线的轮廓,创造出一个明快的画面。“绘卷”的画面,少了《源氏物语绘卷》那种创作性,那种富于情趣的优雅性,而多了随笔“绘卷”那种记录性,那种缠绵的情趣性,以及日常生活的风俗特色。词书用纸的底图是蔚蓝的云彩,散落金银泥的流水花草,纹样优雅,书法流畅温雅。绘卷与词书相配,具有一种独特的清纯美,充满了对王朝文化的憧憬,显示出镰仓时代后期“绘卷”的时代特色。

《枕草子绘卷》,内容丰富,涉及四季的节令、情趣,宫中的礼仪、佛事人事,都城的山水、花鸟、草木、日月星辰等自然景象,以及宫中主家各种人物形象,这些在“绘卷”画师笔下生动地描绘了出来,尤其是四季节令等颇具代表性,其中“清凉殿丑寅一隅”等是首屈一指的,它描绘了柔媚的春光下盛开的樱花,以及身穿艳丽服饰的宫女美姿,互相辉映,构成一幅清凉殿丑寅一隅的美的世界。画师们以自己的画笔,表现了《枕草子》的宫廷生活之美。

除了《枕草子绘卷》外,还有一部《奈良绘本·枕草子》,以及不同时期的其他绘卷或绘画,都同样将《枕草子》的内容绘画化。从我们选出的这部图典,可以窥其一斑。 sFQLkThBQlr8K49ftpwVqr/bjAXMpuR+x4dUevc33yr4BE5lTp6dkG34UaV5Di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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