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人物塑造的方法都有商量的余地,因为故事还未成型,还在大脑中构思,还只是一个轮廓。一旦你要把故事写下来,就要做出决定并坚持下去。
最早要确定下来的是人物姓名。我有个朋友,只有在故事快要成型的时候,才会给人物命名。一开始,他把人物称为XXX或YYY;随着对人物了解的加深,他才决定人物应该叫什么,然后用Word的“查找与替换”功能,把所有的XXX替换成Marison,把所有的YYY替换成Ednas。但这对我行不通:名字是人的一部分,它是一个标签,代表了人物做的一切,代表了人物是谁。
姓名可以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姓把人和家庭联系起来。如果人物是个已婚成年人,是他用妻子的姓,还是妻子用他的姓?如果人物离婚了,她会保留前夫的姓,还是用未婚时的姓?如果人物的父母离婚了,母亲得到了监护权,之后再婚,他是用生父的姓,还是用继父的姓?这些决定都会对人物产生重大的影响。
姓名还暗含了种族信息。Wozniak和O'Reilly,Bjornson,Redfeather,Goldfarb,Fitzwater,Robles这些姓产生的联想是不一样的。一旦为人物选定了姓,便赋予了其丰富的含义,包括他属于哪个民族、国家、种族等。几乎可以肯定,姓名打开了人物的可能性,读者据此猜测人物的成长环境、所属的种族对人物的影响等。
人物的名字可能是为了纪念某位亲人。人物是“小XX”还是“XX二世”呢?是以叔叔、姑姑、祖父母的名字命名的吗?人物对自己名字的态度,部分与对被纪念对象的态度有关。比如说,一个叫Scarlett或Meryl的女孩,或一个叫Elvis或Lennon的男孩。这些名字不仅会暴露他们的出生年代,也可能会引起其他孩子的嘲笑。可能那个叫“Scarlet O'Hara Watt”的女孩会坚持让朋友叫自己姓名的首字母缩写“So Watt”。这个称呼可爱得快叫人受不了了,这或许就是她性格的一部分。
罗伯特·帕克笔下最著名的人物叫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人如其名,他喜欢诗歌,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全名,希望只称呼他为“斯宾塞”。他严格要求人们拼对他的名字,中间是s而不是c。但埃德蒙这个名字在伴随他成长的过程中,使他特别注意锻炼身体,知道怎么战斗。确实,斯宾塞主要的性格特点都符合他名字的含义。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但很有可能,正是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 这个名字本身,让作者想到如何确定人物的性格特征。
但是,名字除了对人物本身有影响之外,还会对其他方面产生影响。姓名也是读者依赖的工具,他们通过姓名来厘清人物关系。所以,给人物一个易记且特别的名字非常有用。
我的做法是,让所有主要人物的姓名以不同的字母开头。在同一个故事里,不会同时出现Myron和Milton。除非特殊情况,一般不轻易打破这个规律。
我还会使用不同长度或不同发音特点的名字。如果人物的名字太像,读者很难搞清楚谁是谁。像Bill,Bob,Tom,Jeff,Pete这些名字就很容易让人感到乏味,也容易造成混乱。这些名字那么普通,让人觉得作者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这会导致读者在潜意识里认为人物的身份与性格并不那么重要。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给人物取一些稀奇古怪、华而不实的名字。这同样会造成不良影响,让读者分神。如果你要写一群街头混混,可以给他们起绰号,如“吃土”(Mud-eater)、“铁布衫”(Wall Man)、“泥鳅”(Slime)、“口水佬”(Lick)等。但是,如果你故事中所有的漂亮女生都用那种听起来很悦耳、却很虚伪的名字,故事的可信度会大打折扣。此外,千万不要让每个人物的姓名都有含义,除非你要写寓言故事,或特意要让人物姓名带有象征意义,比如以前我写寓言幻想小说时,用过Patience(耐心),Will(意志),Angel(天使)这样的名字。
有时,很容易陷入一成不变的模式:Jackson,Waters,Deaver,Rudman。你可以在姓名长度上做一些变化:把Waters改成Warterman;也可以把重音在第一音节的Deaver变成重音在第二音节的Despain;把以辅音开头的Rudman变成以元音开头的Urdman;改掉那些听起来像是美国白人新教徒的名字:不用Jackson,用Giaconni或Kabuto。
比尔(Bill)听到了总部的警报铃,想着这次自己会不会陷入麻烦。呃,现在来不及担心了。华特曼(Waterman)警长能帮忙的话,一定会帮的;如果帮不了,也没办法。他离开了自己的铺位,穿上衣服。
约翰逊(Johnson)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了船梁那边。副船长问:“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船长快速评估了一下:“大概三分钟。躲不及了。但还是要试试。左满舵,全速前进!”
霍华德(Howard)立刻把命令传达到轮机舱,而他的上司则要确保大家知道该怎么做。
大家一起猜一猜:这里出现了多少个人物?这里有七个名字或指代词,而实际上只涉及两个人物:警长兼副船长霍华德·华特曼(Howard Waterman)和他的师父,船长比尔·约翰逊(Bill Johnson)。
这个例子有点夸张,但是很多新手作家(甚至还有很多资深作家)在人物命名上仍是一团糟。
最好的办法是,叙述者每次都用相同的名字称呼人物。介绍人物出场时,用他们最常被称呼的名字。比如说上文,你可以用约翰逊来称呼比尔·约翰逊船长;当然,他的下属可以称他为“船长”或“长官”;他的太太可以称他为“比尔”;孩子可以称他为“父亲”;等等。总之,一个有意识的作者,会确保读者知道称呼所指代的人物是哪一位。如果有人称约翰逊为“船长”的话,要确保他第一次用的是“约翰逊船长”,这样一来,读者自然能推断出来。但是,如果读者之前只知道“比尔”,而此时出现了“约翰逊船长”,就会指代不明。你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让读者知道谁是谁。如果你像玩音乐椅游戏那样,从一个称呼跳到另一个,就会把读者搞糊涂。
新手作家更容易犯这种错误,因为他们生怕用同一个名字会有重复之嫌。
但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是,在名字的使用上,是不会有重复之嫌的。姓名不属于风格塑造的手法,它只是像路标一样,引导读者进入故事,告诉读者人物在做什么。在极少情况下,重复人物的姓名实在显得很别扭,我们也有解决办法:用人称代词。
新手作家有时会为了增加额外的信息而不断改变对人物的称呼:
约翰逊朝桥那边走去。船长大声命令了几句。安纳波利斯大学的毕业生才不会听这些小屁孩胡说八道。有九个孙子的爷爷心里想:六十多岁的人了,为了能在海军里得到尊重,就要战斗。
约翰逊是个六十多岁的人,毕业于安纳波利斯大学,是这艘船的船长,还有九个孙子。如果这些信息很重要,那么,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读者,而不用那么多标签:
约翰逊向桥那边走去,大声命令了几句。他知道这帮年轻的小屁孩对他这个六十多岁的人没多少尊重。谁会在乎他是从安纳波利斯大学毕业的呢?他也知道,每当他发号施令时,副船长都会暗自思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还当什么船长?他应该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给周围的人看自己九个孙子的照片,絮絮叨叨地讲关于他们的趣事。”
第二个版本稍长,但表达了更多的信息以及叙述人态度,读者也很清楚约翰逊是谁。记住,一旦叙述不清晰,你就会失去读者。用统一的名称称呼人物,是确保读者弄懂来龙去脉的主要方式。
除了姓名,你还要做很多其他决定。有些在写故事前就决定了,比如关于人物的过去、他在故事中做了什么等;有些则是一边写一边决定的,而且如果你把这些细节用笔记下来的话,会大有帮助。
比如说,人物正在穿衣服,你让他选择了一条条纹领带。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为了在人物日常的早间活动中加入细节描写。但是十页之后,你把这个细节给忘了,你让人物从头上把衬衫脱下来,准备去游泳,却对他的领带只字不提。为什么会忘记这个细节呢?因为它不重要,因为第一页是你三天前写的,因为作家也是人,也会有忘事的时候。
读者也是人。但是读者是一口气读下来的,第一页和第十页之间可能只隔了几分钟,而不是几天。
拍摄电影的时候,专门有人负责细节,要确保开场时,人物手里两寸长的香烟,在所有的特写镜头和动作镜头里都是两寸长。而作家是没有帮手的,你得自己确保这些细节的准确。
最好的办法,就是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或专门的文件夹)——它就像一本“圣经”,在这里,你把所有的决定都记录下来。如果在写作时做笔记会分散注意力,那就先写作。等到一天的写作任务完成之后,再花几分钟时间回过头来把今天写的要点记下来。对我来说,最有用的做法,就是在第二天写作前,先浏览一遍前一天写的文字,在纸上写下要点。这不仅有助于保持上下文的一致,也有助于我回到故事世界,考虑所做的每一个决策是否恰当,看看是否能发现人物新的一面。
这些关于人物的要点并不总是那么琐碎,但如果我在写作过程中没有记录细节的话,就会有麻烦。有一次,我在第十五章把第五章出现的人物的姓名换掉了;我还忘了之前把他塑造成一个孤儿,让他给母亲打电话;我把一个次要人物的种族给换了;我把其他人物从事的工作换了;我把主角的头发颜色换了,年龄、身高、生日都换了。当人物不重要的时候,或者是写作间隔了许多页之后,很容易出现上面的问题。
幸运的是,我有编辑,还有我太太克莉丝汀(Kristine),她们阅读手稿上的每一个字并发现问题。她们让我选哪一个是更好的版本。这个过程让我再次斟酌之前随意做的决定,我发现很多决定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认真考虑的话,其实有更好的选择。在陈词滥调的仓库里信手拈来的想法,应该抛弃。再想一想,你就会找到更贴切的答案,让故事和人物丰满起来,充满活力。
做笔记让你对做决策的过程更有意识。“写下来”这个动作本身就会让你再次思考,再次质疑。无论当下做得如何,你总有可能在一天结束之后,或在第二天开始之前,在故事还没成形之前,找到更好的想法,这远胜于你写了几十页、几百页之后再回过头来看。
但即便是这个如“圣经”般的笔记本,也不能百分之百地杜绝失误。在你意识不到的地方,还有成百上千个错误是你没有发现的。但这没有关系,记笔记并不是为了让写作过程中的每个想法都经过深思熟虑,这样的话你就什么都写不成了。其实大部分的决策是无意识的。只不过在有意识的层面,决策的过程能为你打开故事的创意空间,打开更多的可能性,找到更多能为无意识所用的人物。
在虚构小说的创作过程中,需要并非创造之母。你不是非要成为一个充满创意的人,不创造的人也可以有一份工作。
但真正让人惊叹的故事,那些永远留在我们记忆中的人物形象,都是通过丰富想象力、惊人洞察力、深刻审视以及仔细推敲而创造出来的。
在讲故事这个行当里,创造是惊奇、喜悦与真理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