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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元代儒者的理论探讨

1 赵复与宋代新儒学在元代的传播

元代的儒教理论一开始就奠定在宋代新儒学的基础之上,这是由于赵复把新儒学带给了元代。据《元史·赵复传》,元军占领德安,赵复做了俘虏,被杨惟中、姚枢发现他是儒者:

枢与之言,信奇士,以九族俱残,不欲北,因与枢诀。枢恐其自裁,留帐中共宿。既觉,月色皓然,惟寝衣在,遽驰马周号积尸间,无有也。行及水际,则见复已披发徒跣,欲投水而未入。

姚枢阻止了赵复自杀,勉强赵复到了燕京。杨惟中找赵复谈,对赵复的学问也极其赞赏,于是和姚枢一起谋划,为赵复建了太极书院,让赵复在里面教学。书院中建周敦颐祠,以二程、张载、杨时、游酢、朱熹六人配享。这是元代以国家的名义兴办教育,以赵复所信奉的程朱新儒学做了儒学的正宗。

杨惟中和姚枢搜集了八千余卷程朱儒学的书籍,供赵复讲学使用。赵复看到这些书太多,求学者难以融会贯通,于是他把从伏羲、神农开始“继天立极”,经孔子、颜回、孟子“垂世立教”,周、张、程、朱“发明绍续”的道统传授,作成《传道图》;又著《伊洛发挥》,阐明新儒学的宗旨;把分布于四面八方的朱熹的弟子情况收集起来,作成《师友图》,表明白己私淑朱熹的心思;又把古代圣贤伊尹、颜回等人的言行编成《希贤录》,给求学者指出努力的方向。在做了这些工作以后,赵复就归隐了,作为一个儒者,他不愿带领元朝的军队进攻自己的父母之国,他也不愿在元朝做官。

赵复这些普及性的著作,向元朝君臣描述了程朱新儒学的大概轮廓,也向元朝君臣进行了这种新儒学的普及宣传。依赵复的描述,这种新儒学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学问,而是儒教的理论部分。所谓“继天立极”,就是禀承上帝的意志,为世人建立了行为的规范。因此,后来的“垂世立教”,也是根据上帝的意志立教;“发明绍续”,归根到底,也是继承和发挥上帝的意志。

赵复对元代儒学最重要的贡献,是培养了一批信奉新儒学的儒者。据《元史·赵复传》,则先是姚枢,后是许衡、郝经、刘因等人,都是由于赵复才知道了宋代程朱所创立的新儒学。

赵复留传至今的文字很少,只有一篇《杨紫阳先生文集序》,使我们可以看到他思想的基本倾向。在这篇序言中,赵复说:

君子之学,至于王道而止。学不止于王道,未有不受变于流俗也。

这是赵复对程朱新儒学宗旨的理解。依赵复理解,新儒学的归宿,乃是王道仁政。这个理解,完全符合程朱的思想。程朱特别看重《四书》,《四书》中又特别看重《大学》,而《大学》的归宿,就是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把王道、仁政推广到全国,推广到普天下。

但是,要实行王道,根本在人的心。所以赵复说三代的圣人,“以心学传天下后世”。只是由于明王不兴,诸子各以自己的意思理解圣人之道,而他们每人所说的不过是圣人之道的一个方面,以致求学者无法知道圣人之道的全部。在赵复看来,这种情况是可悲的。因此,他批评春秋时代“桓、文功利之说”,也批评汉唐时代的学者不能很好地发挥圣人之道。他认为,只是从韩愈开始,学者们才找到了“王道之本原”。这王道之本原,就是朱熹不断讲述的正心诚意之学:

学之为王者事,犹元气之在万物,作之则起,抑之则伏。然莫先于严诚伪之辨;诚伪定,而王霸之略明矣。(《杨紫阳先生文集序》)

赵复的思想,完全是朱熹思想的继承和发挥。

郝经有《与汉上先生论性书》,其中讨论了性、命、道、太极等概念的关系:

夫道之在人谓之性,所谓“仁义中正而主静”焉者也。统而言之,则太极之全体也;分而言之,则命阴而性阳也,命静而性动也。天命而人性也,人性而物理也,合而言之,只一道尔,又何有论说之多乎者。

这是对程朱“性即理”命题的理解,这个理解大体正确。郝经这篇文字表明,赵复曾和元代学者讨论过心性问题,并把程朱的见解传授给他们。

郝经自金入元,官至江南诸路宣抚使、翰林侍读学士,是元朝重臣。他曾一再上书,条陈军政大事,是元朝一位政治家和军事家。他在出使宋朝时,被宋朝拘留十六年。十六年中,他著书多种,又是一位重要的儒者。这是一个既有治国才能、又通心性之学的人物。

和赵复一起被俘的儒者窦默,被俘前曾跟孝感令谢宪子学过“伊洛性理之书”。被俘以后,“隐于大名,与姚枢、许衡朝暮讲习,至忘寝食。继还肥乡,以经术教授,由是知名”(《元史·窦默传》)。而姚枢的学问来自赵复,因此,窦默的学问,也深受赵复的影响。

许衡、窦默、刘因、郝经,都是元代广有影响的人物,他们身后,都有一大批学生和追随者。宋代新儒学就经过他们,在元代得到了广泛传播,并且成为官方所认可的正宗儒学。

新儒学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学问,随着新儒学的传播,它的代表人物也被元代广泛地崇拜和祭祀。袁桷《白石书院记》道:

释奠先圣先师,定著于祀典,而乡社之所宜祭,皆废不举。宋初肇建四书院,释奠释菜之礼悉遵令甲。若郑玄所言,高堂公、毛公、制氏之徒,皆不得专祭,仅列于从祀。濂洛之说行,于是先贤之祠竞立。首于其乡,复推其居官游历之地。甚者谓其观风宣化,虽其足迹之所不至,亦当有祠。

古不墓祭,谓其神专于其居室也。又曰“不歆非类”,谓惧其渎而不正也。今郡县朱文公祠最广,各慕悦胥劝,终莫能有病之者。由是空岩海屿,屹然岿立,而入仕者借是以为资历。何先贤祠祀先后盛衰之不同也。

传统宗教中被祀为神灵的,有“以劳定国”者,也有“以德化民”者,儒教继承了这个传统,因此,程朱被祀为神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从汉代以来,卓有贡献的儒者,如高堂生、毛苌等人,仅仅能够从祀,而没有专门祭祀他们的庙宇。自从濂洛之说行,先贤祠开始到处兴建起来。先是被祀于他们的乡里,后来又是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再后来就是到处立祠了,其中最多的是祭祀朱熹的祠堂。所谓“空岩海屿”,那就比孔庙还要普遍了。而地方官,也往往以兴建朱熹祠作为自己的资历、政绩,这就更加推动了朱熹祭祠的修建。

程、朱之学继承孟子“尽心知性以事天”的传统,认为事天,自然包括事神,最重要的不是礼仪的周到,而是正心诚意,存天理、去人欲,修养自己的德行,从这个意义上说,祭祀不是重要的问题。但是,儒教的传统,使他们并不否认祭祀的重要,而他们,也把研究祭祀中的种种礼仪问题作为自己学说的必要组成部分。正心诚意不可见,这有形的祭祀则容易做;天地宗庙的祭祀有成规,先贤的祭祀无定制,于是先贤祠就到处修建起来。这不是朱熹等人所要求的,但却是他们所开创的。朱熹在世时,先贤祠就到处修建起来,而他自己,也曾多次为这些先贤祠作文赞誉。不同的仅是,朱熹所祭的先贤是他人,而他的后继者则把他作为最重要的先贤加以祭祀。

赵复刚到燕京时,为他所建的书院叫“太极”书院,院中所祠的主神是周敦颐。这是儒教祭礼中注重始祖的传统在先圣先师祭祀中的表现。随着人们对宋代新儒学了解的深入,朱熹的地位就逐渐提高起来。反过来说,朱熹祭祠的广泛兴建,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元代对宋代新儒学理解的深入。

创立先贤祠祭祀,或者说是创立祭祀先贤这样的偶像崇拜形式,是宋代新儒学、或称理学的成绩之一。在元代,随着朱熹祭祠的到处兴建,也推动了朱熹学说的广泛传播。在宗教礼仪上把朱熹作为最重要的先贤加以祭祀,和在儒学教育中把《四书集注》作为最重要的读本,是一致的。那些仅仅把宋代新儒学看作现代意义上的学问的人,不仅忽略了这种学问和传统的天地、祖宗信仰的关系,也忽略了这种学问和先贤祭祀的关系。

元代以祭祀朱熹为主的先贤祠的广泛兴建,和宋代新儒学的广泛传播,其开始点,都是赵复的北上。

2 元代儒者对心性问题的探讨

元代几乎从一开始就把宋代新儒学作为儒学的正宗,所以从许衡开始,就认真探讨了理气心性问题。

许衡是元代地位最高的儒者,他死后从祀孔庙,也是元代唯一得到这个荣誉的儒者。后代儒者对他推崇备至,主要是由于他传播宋代新儒学的功劳,他自己对这种儒学则没有新的发明。在他留下的《鲁斋遗书》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给学生上课的讲稿。这些讲稿都“词求通俗,无所发明”(《四库提要》)。在刚刚接受新儒学之初,这种情况也是必然的。在这些讲稿之外,许衡的语录,也几乎只是对程朱思想的阐明,而无所创造。《鲁斋遗书》卷一《语录》载:

凡言性者便有命,凡言命者便有性。

贫贱、富贵、死生、修短、祸福,禀于气,皆本乎天也。是一定之分,不可求也。

或曰: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何如?曰:便是一以贯之。又问:理出于天,天出于理。曰:天即理也。有则一时有。本无先后。有是理而后有是物。

未有无理之物,两件不可离。无物则理何所寓?

虽浅近之物,亦必有形而上者。

五常,性也。天命之性,性分中之所固有。

卷二也是《语录》,其中所载也多是许衡对心性问题的理解:

心,统性情者也。性者心之体,情者心之用。

知其性是物格,尽其心是知至。

率性便是循理,循理便是率性。

这些言论,都没有超出程朱的思想藩篱。卷三《小学大义》中,许衡重述气质之性说:“人之良心,本无不善。由有生之后气禀所拘,物欲所蔽,私意妄作,始有不善。”该卷《大学要略》中,他解释格物道:“或看文、书评论古人,是的,不是的;或是眼前见的事,思量合做不合做,这几般一件件分拣得是呵,便是格物。”这个理解也未超出朱熹对格物的解释。其卷十,许衡谈到理气问题:

太极之前,此道独立。道生太极,函三为一。一气既分,天地定位……

这里显然把理作为可独立存在的东西。朱熹未必同意这种理解,但这种理解也未必不合朱熹原意。宋明儒者曾为理气关系进行过长期的争论,而许衡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显然还不够圆熟。

讨论心性问题,其目的也是为了事天。许衡发挥程、朱的思想,也把存养德性作为事天的基本内容: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在《大学》所谓“物格知至”也,是知到十分善处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在《大学》所谓“意诚心正”是也,行到十分善处也。存谓操而不舍,养谓顺而不害,事谓奉承而不违也。常存养其德性而发为恻隐、羞恶、是非、辞让之情,不使少有私意变迁,夫如是,乃所以事天也。或夭或寿,一听天之所为,不敢有二心,此则尽心知性之功;至“终身以俟之”,则事天以终身,此之谓“立命”也。(《鲁斋遗书》卷二)

这是逐字、逐句地对《孟子》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的解释,也是对程朱格物、致知、正心、诚意思想的阐述。许衡的理解没有超出程朱的解释,但是他能把《大学》和《孟子》融会贯通,因而比较准确地向元代的学者介绍了程、朱的学说。

刘因晚于许衡,生在元朝。《元史》本传载,他父亲四十无子,叹道:“天果使我无子则已,有子必令读书。”他出生那天晚上,父亲梦见神人用马驮着一个男孩到了他家,并嘱咐说,要好好爱护他。于是父亲给他起名为骃,字梦骥。后来才改名为因。刘因自认为是金朝的臣民,不肯做元朝的官。他曾被推荐到太学教书,但不到一年就借故辞归,并且从此隐居不出。刘因完全接受了以程朱为代表的宋代新儒学,并且对以邵雍为代表的象数学有专门而深入的研究。但其归宿,仍是理气心性之学。他认为,天地间的运动,都是“气机之所使”(《游高氏园记》);认为社会的秩序,儒教的礼仪,都是“天化之存乎人者”(《宣化堂记》);他主张人应该修养自己,使自己能平心静气,不与物争,就不会受外物的刺激和伤害(见《驯鼠记》);他主张即使在条件困难的情况下,也应该保持自己为善的“初心”(《遂初亭记》)。天理也是他哲学思想的最高范畴,存天理、去人欲也是他的基本主张。他说圣人修礼乐、明人伦,其目的就是要使“人欲化而天理,血气化而性情”(《宣化堂记》)。而成为圣人,也是他追求的最高目标。在《希圣解》一文中,他集中表达了自己对理气心性、成贤成圣问题的理解和主张。

《希圣解》说,他读《易通》到“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感叹周敦颐的迂阔。浩荡的天,怎可希?梦中,他见到三位老人,其中一位就是周敦颐,向他讲述了“圣希天”的道理。文章在序言之后,首先是周和他的一段对话:

曰: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小子疑吾言乎?

吾应之曰:圣可希乎?曰:可。

有要乎?曰:有。

请闻焉。曰:一为要。

一者何?曰:无欲。

孰无欲?曰:天下之人皆可无欲。

然则天下之人皆可为圣人?然。

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而不可不解矣。

于是,周敦颐向他讲述了一番天地人物、理气心性的道理。周敦颐说:

天地之间,理一而已,爰执厥中;散为万事,终焉而合,复为一理。天地,人也;人,天地也。圣贤,我也;我,圣贤也。人之所钟乃全而通;物之所得乃偏而塞。偏而塞者固不可移,全而通者,苟能通之,何所不至矣!圣希乎天,至则天,不至则大圣;贤希乎圣,过则天,不至则大贤……子受天地之中,禀健顺五常之气。子之性,圣之质;子之学;圣之功。子犹圣也,圣犹子也……苟子修而静之,勉而安之,践其形,尽其性,由思入睿,自明而诚。子希圣乎?圣希子乎?子其自弃,而反以我为欺!子欺先生乎?先生欺子乎?

这里讲述了天地一理,天人一体;讲述了人性本善,圣贤可学。其道路是无欲、尽性,自明而诚。这些问题,都是宋代新儒学的核心问题,刘因对这些问题的理解是正确的。

吴澄和刘因同时,是许衡之后最重要的儒者。《元史》本传载,他出生的头天晚上,“乡父老见异气降其家,邻媪复梦有物蜿蜒降其舍旁池中,旦以告于人,而澄生”。许衡死后,吴澄被征召到了京城,负责太学教育。和许衡相比,吴澄有更多的著作,也比较讲究文采,对理气心性问题的理解也较许衡更加深入。

今存《吴文正集》卷一,载有吴澄根据邵雍的象数思想讲述天地生成过程的文字。但是吴澄认为,这不过是格物穷理的一个方面,儒者的学问,还有比这更重要,也更切身的问题。这更切身的问题自然是心性问题。

吴澄坚持理气不相分离的思想,多次强调太极是理,理在气中,同时俱有。他认为道、理、诚、天、帝、神、命、性、德、仁、太极,都是名异而实同的概念,“名虽不同,其实一也”(《无极太极说》)。他不否认闻见之知,但认为闻见所得的知也是本具于心的知,“闻见虽得于外,而所闻见之理则具于心,故外之物格,而内之知致,此儒者内外合一之学”(《评郑夹漈〈通志〉答刘教谕》)。他接受“性即理”的命题,也接受了气质之性说,认为这是在受气于父母时气分了清浊。

在修养方法上,他也坚持主敬的原则。认为“欲下实工夫,惟敬之一字是要法”,认为一切行为,“皆以敬为主”(《答王参政仪伯问》)。他还写了《敬斋说》《主敬堂说》《敬堂说》等文,说程氏的学问,应当从朱熹的言论入门;说朱熹把敬作为一心之主宰,万事之本根,是向求学者指明了一条最贴切的修养之路。他认为,“人之一身,心为之主;人之一心,敬为之主”(《主敬堂说》)。认为这是一切宗教修养的必由之路:

敬之用甚大。异端者之成仙成佛,而吾儒为贤为圣,以至于参天地,莫不由此。(《敬斋说》)

在《纪梦》一文中,吴澄借梦见雷霆,讲述了君子应该持敬的道理。他说,若遇雷霆,即使夜里,君子也要坐起,“谨修其身,思省其过”。君子平时,“心神念虑,无敢不敬;事为举措,无敢不正”。这是因为:

上帝临汝,毋贰尔心,栗栗危惧,若陨于深。彼天之怒,有时而舒;此心之敬,无时而渝。彼天之威,有时而霁,此心之畏,无时而替。

吴澄的《纪梦》,可说是对朱熹《敬斋箴》中“对越上帝”心态的具体说明。

从以上这些论述看来,吴澄乃是程朱儒学的坚决拥护者。但是实际上,他也不排斥陆九渊的学问。他曾对人说,朱熹的学问是“道问学”为主,而陆九渊是“尊德性”为主。并且认为,问学只有以德性为本,才能避免片面注重言语训释这些细枝末节的毛病。在《金溪傅先生语录序》中,他称赞陆九渊的学问“不在乎语言文字”,称赞陆平日教人“专于心身上切实用功”。他因此被指责为崇信陆学,背离朱子本义。但是从吴澄的言论可以看出,他对宋代新儒学的理解,较之许衡要深刻得多,并且能够发表自己的见解。

图9.2 吴澄像(选自《三才图会》)

上述诸人以外,郝经、方回等人对心性问题也进行了认真的探讨。

郝经的著作为《陵川集》。其卷十七是几篇专论,有《道》《命》《性》《心》《气》等。这可看作是作者学习宋代新儒学的心得。《道》篇说:“道统夫形器,形器所以载夫道。”认为道不是离开万物的虚无恍惚的东西。道和性、命、心的关系是:“道之赋予则谓之命,其得之理则谓之性,其制宰之几则谓之心。”《命》篇说:“命者,道之令,居阴行阳主性而不易焉者也。”《性》篇说:“凡物之生,莫不有所本而为之性。天地本太极,则太极为之性;万物本天地,则天地为之性。”《心》篇说:“命之赋予则谓之性,性之发见则谓之情,性情之几则谓之心。”可以看出,这里对程朱学说的阐述还比较生硬,许多地方还带着作者已有观念的印记。

方回的著作集为《桐江续集》,其卷三十之《天竺僧道成性存字说》用气质之性说解释人性本善和为什么有不善。他认为“性即理也,理即道也”;其《李师善复初字说》,阐述去人欲、复天理,说复天理(复初)就是“复乎天命之性”。卷三十二《虚谷桐江续集序》,感谢赖有周、张、程、朱阐述无极太极、道心人心、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命、气、仁、诚、中、敬等等学说,才使自己可以坐享成说。卷三十四《汪虞卿鸣求小集序》探讨格物致知问题。文中批评有人认为格物与知道无关的主张,说“造道之要,莫先于知道;知道之要,莫急于格物;格物之要,莫切于读书”。方回著作中,对程朱的理解不仅正确,而且语言也明确、准确。

《水云村稿》的作者刘壎,认为“人唯一心,心唯一理。群圣相授,继天立极,开物成务,何莫由斯”(卷五《朱陆合辙序》),所以他选取朱陆思想接近的文字编为《朱陆合辙》。

方回和刘壎都是由宋入元,对心性问题的理解比较深入。他们的思想,也影响着元代的儒者。

原籍北方的儒者胡祗遹著有《紫山大全集》。其卷二十《杂言》,探讨太极、人性,人心道心问题。他说“人惟一心,发于义理者为道心也,发于利欲之私者为人心也”。卷二十五论述格物致知。他不仅认为格物莫若读书,而且认为“读书莫若近思”。这不仅是对程、朱思想的阐述,而且经过了自己的理解并有所心得。

大体看来,元代南方的学者由于多受程朱学说的熏陶,对心性问题的理解较为深入,然而北方的学者也在不断进步。由于程朱学说一开始就占据了统治地位,元代儒学的门户之分也非常严重。但是元代毕竟是一个新的朝代,对于南宋,它是胜利者。这使它的学者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摆脱一些门户之见,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探讨儒学中的问题。所以他们不仅可以较多地和会朱陆,甚至也和会汉宋。董仲舒从祀孔庙是一个标志,在讨论礼仪和其他儒学问题时,也时时有所表现。这一点,我们将在后面介绍。

3 元代儒者论天命和圣人

许衡批评有人否认天地鬼神,妄自尊大。他说: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贵贱位矣”。在上者必尊之,然后事可得而理。为君长,敬天地、祖宗、鬼神;为百执事敬事君长,此不易之理也。舍此便逆,便不顺。今有人曰无天地鬼神,无君长父兄,尊在我而已。虽极力自尊,终必败亡,盖无从你自尊之理。祖宗以来,传授到你,须有祖宗神灵在上,如何得从你自尊?如三家僭越,当时自尊如此,不旋踵为家臣所制……自尊便败亡。(《鲁斋遗书》卷二《语录下》)

有天地鬼神,就有天命。许衡认为,天命就是天赋予我的“明德”,而有大德者则必受天命:

“天之明命”,即是上天与我的明德。伊尹作书告太甲说,人人皆有天的明命,都丧失了,独成汤天天看着这明命,无一时不明。(《鲁斋遗书》卷四《大学直解》)

故大德者必受命。受命是受天命为天子。孔子又总结上文之意,说有大德于己者,必受上天之命而为天子。如舜有大德,而得禄位名寿便是。(《鲁斋遗书》卷五《中庸直解》)

那么,像纣王这样的君主,孟子说他是独夫,又该如何解释呢?许衡说:

纣天命未改,只得为君;一日天命改,便是独夫。天地阴阳人物都是如此。精气行到他处,便得为君为长;到去了,却只是匹夫。人有人神,所在处不敢犯,亦犹是也。(《鲁斋遗书》卷二《语录下》)

那么,什么时候天命改?许衡没有说明。在许衡看来,也许只有圣人才知道。

许衡说,圣人的心,就是天地的心;国家的兴衰败亡,圣人都可以预先知道:

圣人之心,固天地之心也。然其处事接物,必以礼义制之,初不问彼之天命如何。(《鲁斋遗书》卷八《论语所否者》)

若国家有兴隆之福将到,便是好处,圣人必预先知道;若国家有败亡之祸将到,便是不好处,圣人也预先知道。这至诚的圣人能前知国家兴亡之几如此,便与鬼神之明一般,所以说“至诚如神”。(《鲁斋遗书》卷五《中庸直解》)

程朱说圣人是生知者,许衡说圣人能前知,其意义都是一样的。圣人,在儒教中,就是受天命来治、教民众的人物。他不仅至善,而且全知。在儒者的心目中,圣人,就如其他宗教中的先知,而且是比先知更加伟大的人物。

什么是“生而知之”?吴澄解释道:

圣人生而知也。然其所知者,降衷秉彝之善而已。若夫山川风土、民情世故、名物度数、前言往行,非博其闻,见于外,虽上智亦何能悉知也。(《送何太虚北游序》)

所谓“降衷”,是天降衷,即天之所命。天有降衷,人有秉彝,圣人生而所知的,就是这个。而这个,就是天意、天心。圣人知道这个,立世垂教,就是和天相参,是代天立言,代天行教。刘因说:

圣代天言,明告万世。寥寥方册,孰传圣言?天启圣心,程朱将命;堙晦浚辟,聋聪瞽明……(《己卯春释菜先圣文》)

圣人的心,是受了天启的;圣人的言论,是代天立言的。而程朱,乃是传圣人之言者。归根到底,其传达的也是天心、天意。这是一般儒者代圣贤立言的真正含意。

圣代天言,是因为天不言;圣人之道,本原在天,因此,它也就是天道。只有懂得圣人之道本于天道,才能很好地去学习圣人之道。元代儒者多次反复地表达着他们的圣人观:

道之大原,实出于天。天何言哉?乃以圣传。传道维何?唐虞三代。仪范百王,万世永赖。圣人之功,与天比隆;圣人之祀,垂之无穷。(阎复《曲阜孔子庙碑》,载《静轩集》卷二)

夫子之道,本原于天。天理出于人心固有。(王恽《泽州新修天井关夫子庙记》)

德也者,得于天者也。知所以尊乎得于天者,则知学矣。(虞集《临江路新喻州重修宣圣庙学记》,载《道园类稿》卷二十三)

虞集在新修的孔子庙前,浮想连翩。他想到:

圣神如天,洋洋在上,肃然奔走豆笾之时,至著明也;退处其私,暗室屋漏,凛然衣冠瞻视之顷,至隐微也。幽独之中而致谨焉,一思虑之差,一瓦石之毁也;承事之际而致严焉,一跬步之失,一栋梁之挠也。其沦胥溃败,将有不可御者。视彼缮完之密,而归求反身之诚,则亦善取诸物以为学者哉!(《抚州路重修宣圣庙学记》,载《道园类稿》卷二十二)

这里的“圣神在天”,就是孔子的神灵在天。

孔子与天命的关系,其中一个重大事件是作《春秋》。依汉唐儒者的意见,则孔子作《春秋》是由于获麟。宋代欧阳修否认了这个说法,元代刘因同意欧阳,认为作《春秋》和获麟没有关系。但他认为,麟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他用气类相感来解释圣人和麟的关系:

春秋之时,仲尼实天理元气之所在,而与浊乱之气数相为消长于当时。如麟者,则我之气类也。其来也,固非偶然而来也。然而斯气之在当世者,盖无几矣。在彼之气,足以害之;在此之气,不足以养之。由麟可以卜我之盛衰,由我可以卜世运之盛衰,而圣人固不能恝然于其获也。谓之致麟可也,谓之感麟亦可也,皆理之所不无者。(《麟斋记》)

麟和圣人同类同气,麟的遭遇,表明世道的衰落,它使圣人知道了天下的兴亡,知道了先王之道的不能推行。也就是说,麟和圣人一样,都是关系天命、时运,国家盛衰的存在。

梁寅则同意程氏的说法,认为《春秋》是因获麟而作。因为“国家得兴,必有祯祥;天瑞之降者,人事之符也”。麟和凤、河图一样,也是天降的祥瑞,却“出之非时,则是天应之戾于人事也”(《石门集》卷六《春秋》)。孔子因此感叹道之不行,作了《春秋》。

无论承认还是否认《春秋》是因获麟而作,但认为麟为瑞兽,和圣人气类相感而出,这样的思想是共同的。所谓“天理元气之所在”,也就是天命、天道之肩负者。在这一点上,刘因和梁寅没有分歧。

把昊天上帝作为至上神,认为孔于是天意的代言者,是元代儒者立论、处事的根据和出发点,也是历代儒者立论、处事的出发点。这一点,是多年来传统文化研究所常常忽略的问题。

4 对祭礼及其意义的讨论

儒教祭祀的意义是近代常常讨论的问题。祭祀中第一大重要的问题是,神灵是否存在?《中庸》说:“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许衡解释道:

当此之时,但见那鬼神之灵,洋洋乎流动充满。仰瞻乎上,便恰似在上面一般;顾瞻乎旁,便恰似在左右一般。这便是体物而不可遗之验。(《鲁斋遗书》卷五《中庸直解》)

但是祭祀者必须十分虔诚,才能使鬼神之灵降临。并且还应祭所当祭。比如只有王者才能享帝,使上帝的神灵降临。吴澄解释《周易》益卦“六二,王用享于帝”道:

占也。王谓五,二,地上也。祭天,扫地而祭,因吉土以享帝于郊。九五降心在二,犹王者于地上享帝,能致帝之来格也,故吉。(《易纂言》)

吴澄认为,圣明的君主和天地之神灵,“合一而无间”。他做事在天的后头,不会违背天;做事在天的前头,天不会违背他。他的智慧足以知天,他的仁爱足以事天,他出入往来、行住坐卧,没有一件不和上天一样的。因为他知道,天,不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物,而是时时刻刻在我身旁监视着我。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能和天发生感应。当时元朝皇帝命道士吴全节向天祭告,皇帝亲自署名,祭祀时有白鹤降临,吴澄认为这就是皇帝的“敬天之诚”感应上天的结果(见《瑞鹤记》)。吴澄还认为,天是保佑忠臣贤良的。只是“非立于其身,于其子孙”(《晋锡堂记》)。他从晋锡堂这家看到了上帝保佑善人的验证。

《论语》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戴表元解释道,“祭如在”,是讲祭祖宗。子孙和祖宗脉络相通,精神相接,所以在祭祀时好像祖宗神灵就在享受祭祀,这个容易讲得通。“祭神如神在”,说的是祭其他神灵,如山川、社稷、五祀之类,这些神灵如何和祭者脉络相通、精神相接呢?而且古代的人祭祀更多,吃饭要祭先炊,饮酒要祭先酒,用马祭马祖,种田祭田祖,所有救大灾、御大难的人物,以及有功于国、有德于民的,都要享受祭祀。这些神灵又如何和人脉络相通、精神相接呢?戴表元说,这些神灵,都是对我有恩的,感恩思报,这是祭祀的由来。抱着虔诚报恩的心态进行祭祀,就能和这些神灵相互感通:

笾豆诚陈,尸祝诚设,登降瞻仰,若将临之;周旋磐听,若将语之。精神安得而不接,血脉安得而不通乎?(《剡源集》卷二十五)

戴表元把这种情况推广到儒者的祭孔。他说:

若吾夫子之恩之德,开吾人耳目,洗吾人肠胃,易吾人心胸,续吾人命脉。隆于天地,深于父母,又当何如其感,何如其报?丁祀在迩,誓戒有言。谨为诸君诵所闻,而诸君省焉。(《剡源集》卷二十五)

夫子的恩德比其他神灵要大得多,儒者知恩思报的心情又比别人要虔诚得多,那么,儒者在祭祀时,和夫子的神灵的感通一定更加亲切,更加是“祭如在”。夫子的神灵一定是更加“若将临之”,“若将语之”。这里不仅认为孔子的神灵是存在的,而且指出他的存在更加真实、更加显著。

袁桷《徐州吕梁神庙碑》说,大禹治水时,曾到上帝那里接受河图:

神禹水功龙门,吕梁唯最艰。圣人述书,隐而不言,惧荒怪以汩真也。步于上帝,受图于河,其事伟著,岂诬也哉!

吕梁这个地方非常险要,所以船行到这里,都要向神灵祈祷。袁桷说,吕梁的神也确实灵验:“神固灵矣。”这里的神,还曾佑护过忽必烈的南征:“世祖皇帝征南绝淮,梦神扈跸以行。”从大禹到现在,这里的神还始终如一:

昔之神受令神禹,显微无常,代谢上下,随运以化,则今之神犹古之神也。

这样,神是不会衰老的。由于皇帝要从东南运送大量物资到北方,徐州之地的吕梁神就担负着重大的责任。袁桷因此为神作诗一首,希望神灵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对于儒者来说,神灵,从天地之神,到祖宗、山川、社稷,到孔子及其从祀儒者,到历代帝王、圣贤,他们的神灵都是存在的。祭祀,就是祭祀他们那仍然存在的神灵。

元代儒者和以前历代儒者一样,对祭祀礼仪的讨论也十分认真。他们不仅力求按儒经的要求去做,而且力求弄清祭祀的意义。

祭天梁寅认为,后世的郊祀和古制有四大不同:古代是天地分祭,后世行天地合祭;古代只有昊天上帝,后世有说六帝、有说十帝的;古代每年都要祭天,后世三年一郊;古代严格根据典礼,后世则混杂异端。其中天地分祭的主张被朝廷采纳,只祭昊天上帝也一度曾经实行。但每年一郊则难以实行。梁氏批评的杂于异端,是指“汉高之祀九天,则用巫者;文帝、武帝之祭五畤,则用方士;唐宋之大清、景灵,则崇老氏;至于用青词,设素馔,其渎谬甚矣”(《石门集》卷九)。他援引朱熹,说明上帝只有一位;援引程氏的话,要求皇帝每年亲郊:

程子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冬至祭天而以祖配,以冬至气之始也。万物成形于帝,人成形于父,故季秋享帝而以父配,以季秋成物之时也。如是则孟春祈谷、孟夏雩,天子不亲祀犹可也,而冬至、季秋之祀,必不可废。凡三岁一郊者,岂非失乎?(《石门集》卷九)

过去坚持冬至祭天,主要是根据儒经的规定,梁寅在这里对之作了理论的说明。这些说明未必是正确的,重要的是找到一种理由。这是儒者们的工作,也是儒教成熟的标志之一。依梁寅的说明,天子每年应有两次亲自郊祀,并且配以自己的父祖。但是,这种宗教上的要求,不仅元代皇帝未能实行,后世的皇帝也未能实行。其原因,当主要是经济上的。

袁桷《郊不当立从祀议》,考察了郊祀立从祀的由来。说西汉郊祀没有从祀,王莽错在天地同祭,也没有从祀,立从祀开始于东汉初年,当时采纳王莽的制度,并设立从祀。东汉的制度被魏晋南北朝时代所继承,直到隋唐。《开元礼》采纳东汉制度,又加上五帝、大明(日)、夜明(月)及诸星辰。杜佑说星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地上当祭的神灵也有这么多。祭坛上摆不下,只好分内官、外官,并加以省略。到开宝年间,又增加了五岳、四渎、风伯、雨师之类。这样,不仅违背典礼,而且祭仪也格外繁琐,祭品也格外丰盛,以致难以备齐。影响所及,只好减少祭祀次数,违背古礼了:

其坛愈广,其牲牢愈繁,而其礼愈失。

自汉而下,牲犊尊罍之数,不胜其烦,其郊礼之费,竭九州之贡赋不足以供,由是虽三年之祭亦不能举。

学术界从殷人祭祀的频繁和牲畜数目的众多,判断商代宗教气氛的浓厚。依袁桷所说,则后世祭祀规模的宏大,是古代所望尘莫及的;并且是越来越大,以致“竭九州之贡赋不足以供”,使三年一次的郊祀也难以举行。单从这一方面来说,商周之后的宗教气氛不仅没有淡薄,反而是更加浓厚了。袁桷认为,只要按古礼行事,不要这么多的从祀神灵,不要这么多的祭品,也不要这么烦琐的礼仪,每年一次的郊祀并不是什么难事。

袁桷对郊祀制度的讨论共有十篇,称《郊祀十议》。其《昊天五帝议》重申五帝不得称天;《祭天名数议》认为一年中的大祭只能是南郊和明堂两次,夏日之雩礼不可作为定制;《圜丘议》认为“圜丘非祀天之地”,和方丘一样,只是奏乐的地方。其《后土即社议》,认为社祭就是祭地,不可别有所祭,更不可另有所谓方丘。在《北郊议》中,袁坚决要求“罢方丘,废北郊,以全古礼之正”。这些议论,处处引经据典,有根有据。比如圜丘祭天,其根据只是《周礼》的“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若乐六变,则天神皆降,可得而礼”,并没有说圜丘就是祭天的地方。袁氏对前儒的批评,是有根据的。

袁氏的《郊祀十议》说明,元代的儒者力求原原本本地按照儒经去做,他们对儒教理论问题的检讨,是认真的,在这里,他们实际是提出了回到六经的主张。通过袁氏的议论我们还可以看到,儒教的礼仪,并不是商周时代的简单继承,有许多是在经的名义下所作的新创造,因此不能简单地把儒教礼仪和传统祭礼混为一谈。

否认儒教是宗教的人们认为,秦汉以后的国家祭祀只是上古巫教的遗存,其他新起的神灵祭祀都是民间的宗教信仰。实际上,儒教诞生之后,不仅大大改变和发展了郊祀制度,而且新创了许多新的祭祀,至今影响深远的一些祭祀,还往往是儒者的推动或创造,并且得到国家的支持。下面我们就来介绍这些扩大的和新起的祭祀。

5 儒者推动和新创的祭祀

祠堂依儒经,只有大夫以上才可以立家庙,而明清时代却是祠堂遍地。祠堂就是家庙。这种违背古制的情况是儒教的新创造,特别是宋代以后的新创造。其创始者是朱熹。吴澄《豫章甘氏祠堂后记》道:

秦汉而下,唯宋儒知道。河南程子始修《礼略》,谓家必有庙,必有主。而新安朱熹损益司马氏《书仪》,撰家祭礼。以家庙非有赐不得立,乃名之曰“祠堂”。

吴澄离朱熹不远,他的说法当有所根据,影响深远的祠堂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据吴澄说,虽然祠堂祭祀非常简单,只是祭祖中的荐礼,但还是少有人行。甘氏行了,所以得到吴的赞扬,并为他家的祠堂作了这篇记。在元代,祠堂似乎还不普遍,但后来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祠堂是儒教祭礼的重大发展,是朱熹对儒教的重大贡献之一。祠堂使一般民众也可以祭祀自己数代、十数代甚至世代更远的祖先,把过去只有上层贵族才能享用的宗教权利下放给了广大民众,强化了儒教中的法祖意识,巩固了中国社会本来就没有割断的血缘关系。它对于保持中国社会的稳定起了重大的作用。

祠堂的创立也是中国古代社会生活演变的产物。秦汉以前,诸侯有自己的封地,那就是他的王国。所以他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家庙。社会生活的变更使郡县制代替了分封,郡县长官代替了诸侯,但郡县长官以官为家,且调动频繁,无法建立家庙亲自致祭。祠堂以家族为单位,立于家乡,所有的祖先都放在一起,出外做官也就不必发愁祖先无人祭祀,而祭祖的权利也就普及到了民众。

祠堂是一个最基本的儒教单位。它在祭祖以外,还要负责对族人进行教化。作为教化的辅助手段,它有自己的族规;为了执行族规,它有自己的刑具和刑罚,有自己的执法者,可以对严重的犯规者处死。为了保证祭祀和家族其他活动的开展,祠堂还有自己的财产,其中主要是公地。儒教本来就是政教一体的组织,而祠堂也就俨然一个小的王国了,但这不只是一个世俗的王国,而且是一个宗教的王国。

私人立社《周礼》说,天子为新建的诸侯立社,天子也为已亡的政权立社。后世郡县代替了诸侯王国,所以国家祀典规定郡县必须立社。元代出现了私人立社,并且认为这是古制。王恽《社坛记》道,他买了一块田地,并在田里立社,且作了这篇《社坛记》,阐述自己的根据和理由:

田之置社,所从来尚矣。自天子至于庶人,莫不有社。……社者,五土之示,田主之所依也,各以方所宜木树之,以表其位。……(予买田二百余亩)水土之赐,莫非君恩;干溢丰凶,实维神所托焉,是不可不明乎本。观卫土所宜,唯棠为然,故于舍之西南若干步,就其木以为神,表著之位,春祈秋报,用安以妥。

王恽这样做,带有劝农的性质,但其中的信仰也是真实的。

后世是否有人仿效王恽的做法,尚无资料可以说明。不过结社之事,则元代以前就有。元代更是引起朝廷注意,以致下令禁止。可以推想,当时的结社,也当有对社神的祭拜,因而它首先是一种宗教活动,并且是儒教活动的一部分。

土地吴澄在《江州城隍庙后殿记》,探求城隍祭于庙的意义,其中谈到了土地神:

地有广狭之不同。王社,大社,天下之土神也;侯社、国社,一国之土神也;里社者,一里之土神。国立社而家立中霤,霤者,一家之土神也……

盖祭必有配,社以句龙氏。而爵尊德尊齿尊之人,往往殁而得祭于里社,俗称土地神是也,里人或为之立庙。城隍之庙,殆亦栖配食者之灵。

是“爵尊德尊齿尊之人”就是土地神,还仅仅是土地神的配食者?城隍庙中所祭之神就是城隍神,还是城隍神的配食者?和句龙就是社神,还是社神的配食者?都是儒者们争论不休的问题。吴澄的记述向我们表明,当时土地神的祭祀已经十分普遍,并且得到国家、至少是得到儒者们的认可,因为他们为土地神祭祀找到了根据,说土地神就是国社、里社或中霤。中霤在儒经,为五祀之一,也只有大夫、至少是士才可以祭祀,现在也下放给了民众。

城隍城隍祭祀唐代就比较普遍,但国家出面修建城隍庙却是始于元代,并且是由儒者刘秉忠等建议修建的。至元四年,大都城修成。七年,太保刘秉忠和大都留守段贞、侍仪奉御忽都于思、礼部侍郎赵秉温“言大都城既成,宜有明神主之,请立城隍神庙。上然之”(虞集《大都路城隍庙碑》,载《道园类稿》卷三十七)。

城隍祭祀一般追溯到南北朝,最早追溯到三国时代,但王恽一直追溯到汉代初年。其《汴梁路城隍记》道:

世说秦功臣冯尚见梦于汉高帝,曰奉天帝命,与王知领城隍。阴事虽傥恍不可致诘,然自汉至今,遂为天下通祀。

天历年间,城隍神被封为“护国保宁佑圣王”。其妃被封为“护国保宁佑圣王妃”。

元代明令城隍庙由道士主持。这是儒教君主命道士为自己的宗教需要服务。

私立孔庙安肃高林里五代时曾立孔庙,金代重修,元代时,里人又修。但是他们怕自己不是儒者而来祭孔有违礼制,向刘因请教,刘因回答道:

予按,礼,释奠于先圣先师,谓学诗书礼乐者各以所习业而祭其先师也,孔子岂诗书礼乐专门之师邪?既非诗书礼乐专门之师,岂学官所得而私者邪?(《高林重修孔子庙记》)

刘因认为,孔子是立人道者,因此人人可祭。

据虞集考察,古代学者向先圣先师行释奠、释菜礼,不是庙祭。在学校中为孔子建庙,是后世才有的事。也就是说,是儒教的创造。虞集不非议这种违背礼制的做法,反而大加赞扬元代庙学的兴盛:

古之学者于其先师,则有释奠、释菜之礼焉,非庙之谓也。前代之制,夫子南面,以其门人配,而庙食于学官。我国家因而推用之,日以盛大。贤守令有意于民事者,必先用力于庙学,谓之知本。(《瑞州路新昌州重修宣圣庙学记》)

“有意于民事者,必先用力于庙学”,充分表明了儒教和政治的关系。

对孔子祭祀的日益兴盛,圣物崇拜也兴起了。王恽《孔履记》载,他在自己老师赵公的学舍里,有幸礼拜了孔子穿过的履。他详细描述了这履的形状,于是:

拂拭睇视,起敬起爱,恍如升君子之堂,仰高风、攀逆驾而聆足音之跫然也。若夫履者,礼也。君子所履,小人所视。况吾夫子践履之物哉!吾侪小人,可不敬而视之。

和王氏一同拜孔履的有宣抚徐世隆、都司刘郁等。

和现代人们对于儒者的一般印象相比较,王恽拜孔履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确凿的事实。依理推想,这样的事情还未必是个别的。

文昌虞集《广州路右文成化庙记》道:

昔者君子尚论斯文,必推本于天……《天官书》以斗魁戴匡六星为文昌之宫,徵文治者占焉。或曰:降灵吾蜀之梓潼者,则其神也,是以缙绅大夫士多信礼之,而文昌之祀遂遍郡邑。

这是随着科举制而兴起的神灵,是儒者之神,特别是儒者中那些走科举之路的士人之神。元仁宗加封号“右文成化”,从此正式列入儒教祀典。

文昌神的祭祀也由道士主持,其实这尊神的性质和道教教义是不相干的,这又是道士必须为儒教服务的一个例子。 78lrBp0AxqsT17ML7B2w01zkWPSp0UVScRTrYerKLuKhgohVyZJj2UN96q9uXV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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