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三隋唐儒学

1 隋唐儒学的盛衰

依《隋书·儒林传》,则隋朝的儒学发展大体可分为四个阶段:隋文帝平定天下之初,“顿天网以掩之,贲旌帛以礼之,设好爵以縻之,于是四海九州强学待问之士靡不毕集焉”。在这一时期,天子“整万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而博士们则“罄悬河之辩”,侍中“竭重席之奥”,他们“考正亡逸,研核异同”,使“积滞群疑,涣然冰释”。于是,儒者们得到了赏赐,全国到处都办起了学校。尤其在中原一带,学风最盛。许多人不远千里,去求师问学。这是从汉魏以来所未曾有过的盛况,“汉魏以来,一时而已”。第二个阶段,是隋文帝暮年,这时他“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到仁寿年间,地方上的学校都被砍掉了,只留下京城一座学校,弟子只有七十二人。隋炀帝即位,中央和地方上的学校又得到了恢复,其盛况超过了隋朝初年,但是许多儒者都亡故了。这一时期,出现了刘炫、刘焯两个著名的儒者。他们出类拔萃,博通古今,高深莫测。他们对经的解说,成了缙绅先生们所宗奉的标准。后来战争兴起,学校解散,经籍成了灰烬。人们听不到诗书的教导,只知互相争夺。这是第四个阶段。从整体看来,隋朝还是为儒学的兴盛做了很多工作。他们兴办学校,收集和整理典籍,培养人才,二刘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而二刘的出现又为唐朝初年儒学的兴盛准备了条件。

隋朝对儒学复兴做的一项重要工作是收集古代典籍。建国之初,牛弘上书,历数书籍的集散成毁。牛弘说,从秦代开始,书籍共经过了五次大的劫难。到南朝齐梁之际,儒学兴盛。据王俭《七志》和阮孝绪《七录》,当时的书籍有三万多卷。后来,这些书籍都被萧绎运到了江陵。北周军队攻破江陵,萧绎把这些书都烧毁了,这是书籍的第五次大劫难。而隋朝当时的书籍,才一万五千多卷。牛弘说,这些还不抵梁朝的一半,尤其缺少“阴阳河洛之篇,医方图谱之说”。所以他建议,给予某些利益,收集民间的图书。杨坚采纳了牛弘的建议,下诏收集图书。“献书一卷,赉缣一匹”(《隋书·牛弘传》)。一两年后,隋朝的书籍就比较完备了。

隋朝天子充分认识到儒学的功能。隋文帝杨坚在裁减儒学时,也仍肯定儒学的功能:

儒学之道,训教生人,识父子君臣之义,知尊卑长幼之序。升之于朝,任之以职,故能赞理时务,弘益风范。(《简励学徒诏》,载《全隋文》卷二)

隋炀帝在恢复儒学时下诏说:

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此始。(《隋书·炀帝纪》)

他还要求任用和优待学者:“方今宇宙平一,文轨攸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诸在家及见入学者,若有笃志好古,耽悦典坟,学行优敏,堪膺时务,所在采访,具以名闻。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经术,未愿进仕者,可依其艺业深浅,门荫高卑,虽未升朝,并量准给禄。”(《隋书·炀帝纪》)这些认识和政策,都促进了隋朝儒学的发展。

唐高祖李渊起兵,刚刚进入长安,还没有建号称帝,就下令复兴儒学教育。命三品以上的子孙进国子学,定额七十二人;四品、五品的子孙入太学,定额一百四十人;六品、七品的子孙入四门学,一百三十人。郡分上、中、下三等,分别定员六十、五十、四十;县也分上、中、下,定员分别为四十、三十、二十。建号称帝的武德元年,又诏皇室子孙及功臣子弟,在秘书省外另建小学。武德二年,为在太学建周公、孔子庙事下诏道:

盛德必祀,义存方策,达人命世,流庆后昆。建国君人,弘风阐教,崇贤彰善,莫尚于兹。

这是说,祭祀,对于政治和教化都是最重要的事情。接着李渊综述了周公制礼、孔子理文的伟大贡献,和自己崇儒的心情:

朕君临区宇,兴化崇儒,永言先达,情深绍嗣。(《旧唐书·儒学传》)

武德七年,李渊又下《兴学诏》:

自古为政,莫不以学为先。学,则仁义礼智信五者俱备,故能为利深博。朕今欲崇本息末,崇尚儒宗,开后生之耳目,行先王之典谟。

李渊对儒、佛二教一衰一盛的巨大反差非常不满。他在《兴学诏》中说:“三教虽异,善归一揆,岂有沙门事佛,灵宇相望;朝贤宗儒,群辟顿废?”在李渊看来,三教都是劝善的,但儒教对于政治教化的作用是其他二教所无法比拟的,所以不能看着佛教的寺院一个接着一个,而儒教的学校却一个个被人废弃。李渊之所以把佛寺和学校相比,因为学校不仅是学习的场所,而且是祭祀的场所;寺院也不仅是拜佛的场所,也是僧侣们学习佛理的地方。

武德三年,战争基本结束,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就“锐意经籍”(《旧唐书·儒学传》),在秦王府开文学馆,广泛招引天下文士。以杜如晦等十八人为学士,给五品的待遇。贞观初年,又精选天下的儒者,如虞世南、褚亮、姚思廉等,让他们以本官兼任学士,并在正殿左面,设弘文馆,学士们在其中轮流值班。在政务闲暇时,就和学士们讨论经义,商量政事,有时一直讨论到深夜,又让功臣、贤者和三品以上的子孙为弘文馆学生。

这样的讨论,使李世民本人也具有了良好的儒学修养。贞观十四年,李世民到国子学亲观释奠,命国子祭酒孔颖达讲《孝经》。李世民问道,孔门弟子,曾参和闵子骞都是大孝,为什么《孝经》中的文字都是对曾参讲的,却没有对闵子骞讲的?孔颖达说,曾参的孝比较全面,孔子认为只有曾参才能理解这些道理。李世民反驳道,《孔子家语》上说,曾参的父亲曾皙让曾参锄瓜,曾参不小心锄断了瓜苗,曾皙发怒,用大棒打得曾参死而复苏。孔子听说了,就对弟子们说,曾参来,不要让他进门。后来曾参问老师为什么这样对待他?孔子说,虞舜事奉父母,小打就忍受,大打就逃走,不让父母陷入不义的境地。由此看来,曾参哪里比闵子骞强呢?孔颖达无法回答。李世民又接着说:

诸儒各生异意,皆非圣人论孝之本旨也。孝者,善事父母,自家刑国,忠于其君。战阵勇,朋友信,扬名显亲,此之谓孝。(《旧唐书·礼仪志》)

《孝经》在汉代就有着特殊的地位,在唐代,这种特殊的地位就显得更加突出。从唐高祖李渊起,就常常集合儒、佛、道三教人士在一起讨论各教教义,佛教讲《般若经》,道教讲《老子》,儒教学者就讲《孝经》。后来,唐玄宗还亲自为《孝经》作注,并且命令儒者为注作疏。《孝经》的特殊地位表明,儒学的核心内容,已经从先秦时期以仁义为特征,转变为以忠孝为特征。这样的转变,适应了当时的政治需要。

贞观二年,李世民又广泛征召天下儒士,充任学官。自己也常常到国学中,让祭酒和博士们讲论儒教教义,讲后都赏赐丝帛。学生能通一经的,都可以充任国家官吏。皇宫的卫士,也有儒者为他们讲解经义。其中有能通经的,也允许他们参加国家考试。李世民还增加了国学中的学生宿舍,并新设了书学、算学教育,使国学的学生达到了三千二百六十人。不仅全国各地的儒者都云集京城,不久以后,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等也派贵族子弟来长安求学。“鼓箧而升讲筵者,八千余人,济济洋洋焉。儒学之盛,古昔未之有也”(《旧唐书·儒学传》)。而据《新唐书·选举志》:“四夷若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相继遣子弟入学,遂至八千余人”。

贞观年间,除了发展孔庙祭祀制度以外,对儒学建设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撰写五经正义。首先是鉴于当时的各种版本文字错误很多,唐太宗李世民命颜师古校订五经文字,颁布天下,作为标准读本。后来,又因为五经章句繁琐,遂命孔颖达主持,撰写《五经义疏》,共170卷。作为对儒经的标准解释。书成后,定名为《五经正义》。由于儒者们意见分歧,到唐高宗时,又由于志宁、张行成等加以删改,才最后成为定本并颁布天下。所以《五经正义》乃是唐朝初年著名儒者们的共同作品,它集中反映了唐朝前期儒学的面貌。

中国从秦朝以后就是一个高度集中统一的国家,维护这个国家的集中统一,是儒教的基本责任。统一的国家需要统一的信仰,统一的思想,而儒经乃是儒教思想和信仰的核心。统一经文、统一对儒经的解释,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从汉代起,儒教国家就不断地进行这样的工作。在历代统一经文、经义的工作中,写定《五经正义》是较有成效的一次。《五经正义》不仅是唐代儒者的标准读本,而且一直影响到宋代。宋代以后,《五经正义》的影响仍然存在。直到今天,它仍是我们研究儒学的必读书。

唐高宗和武则天时期,儒学逐渐衰落。《旧唐书·儒学传》描写这一段的情形说:

高宗嗣位,政教渐衰,薄于儒术,尤重文吏。于是淳浓日去,华影日竞,犹火销膏而莫之觉也。及则天称制,以权道临下,不吝官爵,取悦当时。其国子祭酒,多授诸王及驸马都尉。准贞观旧事,祭酒孔颖达等赴上日,皆讲五经题。至是诸王与驸马赴上,唯判祥瑞按三道而已。至于博士、助教,唯有学官之名,多非儒雅之实。是时复将亲祠明堂及南郊,又拜洛,封嵩岳,将取弘文国子生充斋郎行事,皆令出身放选,前后不可胜数。因是生徒不复以经学为意,唯苟希侥幸。二十年间,学校顿时隳废矣。

皇亲国戚这些不学无术之徒充任学官,将把儒学引向何处也就可想而知。国学学生不过充当祭祀的斋郎,而且是谁都可以来做,还有谁去研究学问?儒学衰败了。当时凤阁舍人韦嗣立曾上表,请恢复儒学取士制度,不被武则天采纳。唐中宗时,甚至用术士郑普思、叶静能为秘书监和国子祭酒。

在儒学衰落的时候,一些儒者也就不能自重,甚至堕落到以丑态取媚。国子祭酒祝钦明,早以儒学知名,曾历任尚书、宰相,为了讨好韦皇后,就上书说皇后助祭天地是合礼的。唐睿宗景云元年,在皇帝为群臣举行的宴会上,他自告奋勇,要跳“八风舞”。“摇头转目,备诸丑态”。吏部侍郎卢藏用私下对学士们说:“祝公五经,扫地尽矣。”(《资治通鉴》卷二百九)

唐玄宗尚为太子时,就常常到国学里去讨论经义,并不断赐给学官和学生们丝帛。即位以后,又多次下诏求贤,要求朝廷及郡县的官吏们推荐人才。开元十四年的《求儒学诏》写道:“朕闻以道得人者谓之儒,切问近思者谓之学。故以阳礼教让,则下不争;以阴礼教亲,则远无怨。岂无习不利,教所由生者乎!朕所以厚儒林,辟书殿,讨论易象,研几道源,冀淳风大行,华胥非远”。但是由于太平日久,人们都不愿做清苦的学官,只想钻营有权势的职位,以致使“敦本之人,隐而未见”。所以,他要求各级官吏,要访查那些“精于经史,道德可尊,工于著述,文质兼美”的人才,向中央推荐,他将亲自考察,对于其中优秀的,将破格提拔。后来又下《崇太学诏》,要求官吏们和守边将士的子弟,甚至神策军人的子弟,都要入京城的太学学习。他还建立了集贤院,让儒者们在其中研讨学问。当时皇宫加上集贤院的藏书,一共有六万卷。在唐玄宗的推动下,儒学又复兴起来。

开元年间的儒学,除了学校恢复、生员增多之外,还企图进一步统一经文和经义。开元七年三月,下《令诸儒质定古文〈孝经〉、〈尚书〉诏》,认为这两部经,有古文本的孔安国、郑玄两家注,意见有所差异,要求儒者们进行订正。但在讨论中,儒者们门户之见太深,“敦孔学者,冀郑门之熄灭;尚今文者,指古传为诬伪”,无法讨论下去。所以两个月后,唐玄宗又下诏,要求仍然两家并行,“其孔郑二家,可令仍旧行用”(《行孔郑所注书诏》)。

各地进贡的人才,过去都由考功郎中进行选拔。开元年间,也改由礼部负责。《令礼部掌贡举敕》道:“每岁举人,求士之本,专典其事,宁不重欤?顷年以来,唯考功郎中所职,位轻事重,名实不同。”况且在古代,都是宗伯掌礼,推荐人才的事,也应有宗伯一职的后身礼部执掌,“自今以后,每诸色举人及斋郎等简试,并于礼部集。即众务繁杂,仍委侍郎专知”。这是儒教国家把选士大权归属礼部的开始。

安史之乱不仅把唐朝的中央政权打成了许多碎块,也使儒学再次遭受了严重打击。书籍散亡,学生离散。学校往往成了临时的兵营。校舍颓败,往往只剩下孔子的神像供在乱离中不知所措的人们祭拜。刘禹锡正是看到了这种情况,才上书宰相说,与其“烦于祭飨”,不如“行其教道”。

这一时期,儒学遭受了更大的屈辱。武则天时,曾由诸王驸马充任学官,而在这一时期,由于在平定战乱中宦官的势力发展起来,宦官鱼朝恩不仅掌管神策军,而且兼判国子监。他不学无术,却吹嘘自己有文武全才,经常聚集一群儒生、文士讲论儒经。到国子监办公,命朝官二百余人充当学生。他还亲自登上讲台,讲授儒经。儒学的衰败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面对这样的情况,不断有人提出复兴儒学、改革儒学的建议。而唐朝后期儒学的改革,成了宋代新儒学产生的先导。

隋唐时期儒学的变迁使我们看到,儒学的命运,和政治的状况密切相连。天下太平,儒学就兴盛;天下动乱,儒学就衰败。这种状况,也是政教一体的国家宗教盛衰的一般特点。

2 隋唐时代的儒者

《旧唐书·儒学传》称:“汉家宰相,无不精通一经。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经决定。由是人识礼教,理致升平。”汉代向往三代,唐代又向往汉代,把汉代的政治作为自己的榜样。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这里再一次明确论述了儒学和政治的关系。《新唐书·儒学传》评论说:

故曰:武创业,文守成,百世不易之道也。若乃举天下一之于仁义,莫若儒。儒待其人,乃能光明厥功,宰相大臣是已。至专诵习传授、无它大事业者,则次为儒学篇。

也就是说,那些最优秀的儒者,都去做了宰相大臣。《儒学传》所记载的,都是只作诵习传授而没有作出其他大事业的人。我们在这里介绍的儒者,也大体是这样一些儒者,也包括一些虽然有大事业,但是也有许多著述的人。

隋朝前期的著名儒者,可举出牛弘、辛彦之、何妥、许善心等人。

何妥原是梁朝臣子,在战争中被北周所俘,甚受器重。隋朝代周,何又为隋国子博士,并进爵为公。何少年机警,成名很早,但性情急躁,和朝臣们关系不好,其缺点是曾恃资历嫉妒他人成就。他著述甚多,计有:《周易讲疏》《孝经义疏》《庄子义疏》等,又与沈重等合著《三十六科鬼神感应等大义》《封禅书》《乐要》等。

辛彦之是北周旧臣,掌管礼仪的制定。在隋朝,也是制礼作乐的主要参加者。后来做潞州刺史,做了许多有益于人民的事。他信佛虔诚,曾修佛塔二座。据说有个死而复生的人,看到天上新修了一座漂亮的府第,说是为行善政的辛彦之准备的。第二年,辛就死了。辛彦之的著述有:《坟典》《六官》《祝文》《礼要》《新礼》《五经异义》等。

许善心原是南朝臣子,陈朝灭亡,许悲不自胜,伏地痛哭之后才接受隋朝的官职,被隋文帝杨坚誉为能怀旧君的诚臣,曾因撰《神雀颂》大得杨坚赞赏。隋炀帝曾为隋朝的祥瑞符命,向许请教鬼神之事,并命许撰《灵异记》十卷。许还著有《方物志》,继父业著成《梁史》,曾对隋朝的典籍进行过整理,仿照阮孝绪的《七录》著为《七林》。宇文化及杀死隋炀帝,百官都上朝朝贺,许不去,被宇文化及所害。

上述儒者的著述,反映了当时儒学的面貌。

牛弘是隋朝制定礼乐制度的主要负责人。《隋书·牛弘传》说他“采百五之损益,成一代之典章”,把他比作汉代的叔孙通。在儒者之中,他对隋代儒教的贡献最大。他还建议收集和整理文化典籍,为隋代儒学的发展准备了资料。他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用于制礼作乐,所以没有儒学专著,而只有文集十三卷。牛弘官位很高,但谦恭守礼仁爱。杨坚心胸狭隘,在隋朝旧臣中,唯一能得到始终信任的,只有牛弘一人。牛弘的为人为学,可算是儒者的典型。

隋朝后期的儒者中,最有成就的是刘焯和刘炫。他们二人少年时就结盟为友,曾一起闭门读书十年,所以成就卓著,当时号称“二刘”。他们二人都不仅精通经术,也是当时最有成就的天文学家。刘焯曾与其他名儒在太学中讨论经义,论难百端,无人能辩过刘焯。杨素等人都深服刘焯的精博。在一次孔庙行释奠礼时,他和刘炫二人不留情面地批驳了其他儒者,招来了忌恨,被匿名帖诬告,削职为民。从此以后,他就专以著述教授为事,孜孜不倦。“贾、马、王、郑所传章句,多所是非”(《隋书·刘焯传》)。刘焯的经学成就表明,隋朝末年的儒者,已能把前代的经学融会贯通,而经学也将达到综合前代成果的新阶段。当时无论是名儒还是后进小生,不远千里向刘焯问学的人,不可胜数。人们认为,数百年间的博学通儒,没有能超过刘焯的人。刘焯所造的历法,也被认为是当时最好的历法。他认为日月食是完全可以推算的,所以主张在天文历法领域里没有灾异。但是,由于隋朝的国家需要祥瑞,二流的甚至庸劣的天文学家又为了维护自己的私利,联合排挤刘焯,使刘焯的历法始终未能得到采用。刘焯的缺点是吝啬,不交学费的就不加教诲。他的主要著作是《稽极》《历书》《五经述议》。

刘炫曾长期参加了修国史和制定历法的工作,但却得不到官职。于是刘炫上书自陈,说自己精通多种儒经的十三家注释,只是对《周易》《仪礼》和《穀梁传》用功较少。当时的知名人士都保证刘炫所说属实,于是被授予殿内将军职。牛弘建议收集天下书籍时,刘炫伪造了《连山易》《鲁史记》献上。后被人揭发,遇赦免死,回家为民,和刘焯一样以教书为事。后来又被征召,曾参与制礼和修订律令工作,对政治也多所建议,但被采纳的不多。后因参加反抗政府的农民军,农民军失败以后不被政府收留,冻饿而死。刘炫的著述有《论语述议》《春秋攻昧》《五经正名》《孝经述议》《春秋述议》《尚书述议》《毛诗述议》《注诗序》《算术》等,共约130卷。《隋书·儒林传》评论二刘的成就说:

刘焯道冠缙绅,数穷天象,既精且博,洞幽究微,钩深致远,源流不测,数百年来,斯人而已。刘炫学实通儒,才堪成务,九流、七略,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刘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并道亚生知,时不我与。或才登于下士,或馁弃于沟壑,惜矣!子夏有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与者聪明,所不与者贵仕,上圣且犹不免,焯炫其如命何?

《隋书》作者把二刘的命运归于天命,实则不过是隋朝政治腐败的一个侧面。二刘的经学成果,使儒学开始了一个新的、综合的阶段。

唐代建国,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魏徵、褚遂良、马周等,都是以儒者而能成就大业的人物。长孙无忌被李世民誉为文武全才。不仅是开国元勋,顾命大臣,而且主持制定了《贞观礼》,主持制定了《唐律》,作为儒者,这都是最重要的事业。房玄龄、杜如晦协力辅政,是唐初政治清明稳定的重要因素,被人合称房、杜,视为宰相的楷模。魏徵是历史上著名的敢于直谏的忠臣,李世民赞誉他“蹈履仁义”(《新唐书》本传),“每言必约我以礼”(《旧唐书》本传)。他参加了《贞观礼》的制定,并认为小戴《礼记》编排不当,遂分门别类,编为《类礼》二十卷,深得李世民赞赏。他还主持编撰梁、陈、北齐、隋四史,前三史的总论,隋史的序论,都是魏徵所作。褚遂良不仅是唐初著名书法家,而且首先是个顾命重臣。他坚决不赞成唐高宗李治废皇后王氏而立武则天为后,犯颜直谏,叩头流血,几乎被杀。他言行一致地维护了儒教的原则。马周是唐初的奇才。他“嗜学,善《诗》《春秋》”(《新唐书》本传),曾做过州学助教,却不愿教书。后来被李世民发现,成为大臣。唐初的许多政治、军事措施,都是根据马周的建议改进的。不幸早死,李世民思念情切,甚至想找方士让他的魂灵显现。这些人物,都是儒者中的出类拔萃者。

主要从事教授著述的儒者,唐初以孔颖达、陆德明、颜师古最为著名。

陆德明原是陈朝国子助教,后来入隋又入唐,为唐国学博士。唐高祖李渊在孔庙行释奠礼时,让名儒徐文远讲《孝经》,僧惠乘讲《般若经》,道士刘进喜讲《老子》,“德明难此三人,各因宗旨,随端立义,众皆为之屈”(《旧唐书》本传)。主要著作有《经典释文》《易疏》《老子疏》。

颜师古有行政才能,为官干练。唐高祖时期的诏书,大多由他起草。唐太宗朝,曾奉诏考定五经文字。“帝因颁所定书于天下,学者赖之”(《新唐书》本传)。曾参与撰写《贞观礼》,为太子承乾注《汉书》。唐太宗准备封禅,诸儒争论礼仪,颜师古把自己早已写定的《封禅仪注书》进上,得到了儒者们的认可。他注的《汉书》和《急就章》流行当时。死后,他的儿子又献上他撰写的《匡谬正俗》八篇。

孔颖达是唐初经学水准最高的人物。他年少时去见刘焯,刘当时名重天下,不屑一顾。但是讨论了几个问题以后,刘就“大畏服”(《新唐书》本传)。在唐代,由国子博士做到国子祭酒。贞观年间修订五礼,修撰隋史的工作他都参加了。他最重要的事业是主持撰写《五经义疏》。虽然他生前未能定稿,但已基本上完成了撰写的任务。书成之后,李世民下诏道:“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新唐书》本传)《五经正义》流传至今,确实是部不朽的著作。

唐高宗、武则天时期的重要儒者是于志宁、许敬宗、祝钦明和王元感。

于志宁长期参加了唐朝前期的修史、制礼工作。孔颖达死后,由他主持,完成了《五经正义》的定稿工作。他还和司空李 一起修订了《本草》书,配有图谱,在当时就非常流行。

许敬宗曾主持了《显庆礼》及多种史书的修撰,对唐朝儒教的礼仪制度也多有建议。但是有才无德,据封德彝揭发,宇文化及杀虞世基,其弟世南请求代死。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被害,许敬宗却磕头替自己求饶。唐高宗要废王皇后,他扬言,农夫多收了几斗粮还想换个老婆,皇上要换皇后,有什么不可?积极支持立武则天为后。接着又诬陷长孙无忌谋反,逼迫长孙自缢,主持修史,多处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家内极度奢侈淫乱,甚至父子共妾。《新唐书》把他列入《奸臣传》。许敬宗是儒者中为私利而放弃原则甚至作奸害人的典型。

祝钦明的事业主要是上言皇后应助祭天地,以讨好皇后韦氏。又在朝宴上跳八风舞,以博皇帝一笑。御史倪若水弹劾他是“本自腐儒,素无操行”,“涓尘莫效,谄佞为能”,又“乱常改作”的小人(《旧唐书》本传)。

王元感出身明经,曾参与制定武则天封嵩山、祭天地的礼仪,深得其他儒者信服。后来做四门学博士,虽然年老,还孜孜不倦。曾著《尚书纠谬》《春秋振滞》《礼记绳愆》,批评前儒的错误。祝钦明、郭山恽等墨守前人章句,反驳王元感;魏知古、刘知幾等认为王元感意见正确,为王辩护。魏知古称赞王的著作是五经指南。最后唐中宗采纳魏知古等人的意见,下诏嘉奖,称赞王元感为“儒宗”。王元感曾著论,认为服丧三年应是三十六月。但张柬之著论反驳,坚持应是二十五月,得到多数儒者赞同,否定了王的立论。

围绕王元感著作的论辩,是唐朝中期儒学发展的一个重要事件。一面是坚持前儒的章句,一面是要求突破前人的框框。《五经正义》综合、融会了唐代以前的经学成果,代表着儒学发展中一个新的阶段。但是,它的颁布也给儒者们定下了一个标准,使他们只能如此解释,而不能有其他的理解。所以在它以后,唐代儒学就处于停滞的状态。在于志宁完成了《五经正义》定稿以后,唐朝就几乎没有了可以独树一帜的学者。王元感企图作一下尝试,却没有成功。

从唐高宗到唐玄宗甚至稍晚的肃宗、代宗时期,出现了不少名臣。狄仁杰、张柬之、姚崇、宋璟、张说等人,都用他们的儒术成就了大的事业。在唐玄宗时期,兴学校,制《开元礼》,办集贤院,对儒教的自身建设都是重要事件。这些事件,许多都是张说首先建议的。但是儒教的教理,这一时期基本是没有发展,也没有出现对儒教教理和经学有突出建树的大儒。儒教,等待着自己在理论方面有一个重大的发展。

3 《五经正义》述评

《周易正义》是《五经正义》的第一部。《周易·系辞传》说,古者伏羲氏称王天下,仰观俯察,近取远取,作了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孔颖达认为,这就是圣人作易的目的。《周易正义》卷首八论,第一《论易之三名》道,“《乾凿度》云:孔子曰:上古之时,人民无别,群物未殊,未有衣食器用之利。伏羲乃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中观万物之宜,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故易者,所以断天地,立人伦,而明王道”。这就是圣人作易的本意,“此其作易垂教之本意也”。《周易正义·说卦》继续阐述了这个意思。《说卦传》道:“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正义》道:“(此)释圣人所以深明神明之道,便能生用蓍之意。以神道与用蓍相协之故也。神之为道,阴阳不测,妙而无方,生成变化,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蓍则受人命令,告人吉凶,应人如响,亦不知所以然而然。与神道为一。”这就是说,《周易》的作用,首先是通神明,是神人的中介,所以能够告人吉凶。这一作用,就是《周易》所含的天道。其次就是类万物、理人伦、明王道、赡民用。为了这一目的,圣人“画八卦,建五气,以立五常之行象;法乾坤,顺阴阳,以正君臣父子夫妇之义……”(《周易正义卷首·论易之三名》)所谓建五气、顺阴阳,是汉代易学的基本内容;所谓神道和用蓍都是不知所以然而然,是王弼易学的特点。《周易正义》以王弼注为根据,但它并没有抛弃汉代易学,而是对它们作了融会和整合。在《周易正义》中,神道是自然的,顺阴阳也是自然的。

《周易正义》也不过分地强调无,而认为有和无也是一致的。《论易之三名》在论述了简易、变易和不易的意义之后说:

盖易之三义,唯在于有。然有从无出,理则包无。故《乾凿度》云:“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乾坤安从生?故有太易,有太初……”

在叙述完《乾凿度》的天体演化理论以后,《周易正义》得出结论说:

是知易理备包有无,而易象唯在于有者,盖以圣人作易,本以垂教,教之所备,本备于有。故《系辞》云:“形而上者谓之道”,道即无也;“形而下者谓之器”,器即有也。故以无言之,存乎道体;以有言之,存乎器用……

《周易正义》包含了王弼的成果,但它对易的注释,是立足于有,而不是立足于无。

图5.9 《周易正义》(局

《周易·观卦·彖辞》道:“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周易正义》解释说:

神道者,微妙无方,理不可知,目不可见,不知所以然而然,谓之神道。而四时之节气见矣,岂见天之所为,不知从何而来邪?……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者,此明圣人用此天之神道以观,设教而天下服矣……

因此,“圣人以神道设教”,就是圣人用天的神道来教化天下,而神与神道都是存在的。《周易·益卦》:“王用享于帝,吉。”《正义》释道:

帝,天也。王用此时以享祭于帝,明灵降福。故曰:“王用享于帝吉”也。

上帝是存在的,祭祀可以获得幸福。《周易·困卦》:“九五……利用祭祀。”王弼注:“祭祀所以受福也。”《正义》基本是重复王弼的话说:

居得尊位,困而能反,不执其迷,用其祭祀,则受福也。

不过,《正义》认为,献给神灵的最好礼物不是食物玉帛,而是人的德行。这个思想,在其他儒经的《正义》中讲得更加清楚。

《尚书正义》是《五经正义》的第二部,它采用的是当时通行的古文《尚书》本。如果说《周易》首先是明天道,通神明之德,那么《尚书》则主要是用天道以治理民众的书。所以在《尚书》中也较多地谈到了天与人的关系。

《尚书·皋陶谟》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正义》道:

以天之聪明视听观人有德,用我民以为耳目之聪明察人,言善者天意归赏之。又天之明德可畏。天威者用我民,言恶而叛之,因讨而伐之,成其明威。天所赏罚,达于上下,不避贵贱。

《尚书正义·汤诰》解释“天道福善祸淫”:

桀以大罪,身即黜伏,是天之福善祸淫之命,信而不僭差也。

汤之伐桀,上应天心,下符人事。

图5.10 唐四灵八卦铁鉴

因为作为一个君主,治理好百姓,乃是天意,是天赋予他的使命。《尚书正义·泰誓上》对“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解道:

此言伐纣之意。上天佑助下民,不欲使之遭害,故命我为之君上,使临政之;为之师保,使教诲之。为人君、为人师者,天意如此,不可违天。我今惟其当能佑助上天,宠安四方之民,使民免于患难。今纣暴虐,无君师之道,故今我往伐之。

此下《尚书正义》借对孔传的疏解,反复阐明这个意思:

图5.11 《尚书正义》(局部)(同治十

众民不能自治,立君以治之。立君治民,乃是天意。言天佑助下民,为立君也。治民之谓君,教民之谓师。君既治之,师又教之,故言作之君,作之师。师,谓君与民为师,非谓别置师也。

天爱下民,为立君立师者,当能佑助天意,宠安天下,不夺民之财力,不妄非理刑杀,是助天宠爱民也。

图5.12 《诗经正义

《尚书正义》对于天与人、君与民的关系,可说是再三致意。但它以君为师,而不敢像孟子、扬雄等以师自任,则是汉代以后特别是当时现实的反映。

如果君主不好好治理百姓,就是违背天意,这时,天就会离他而去。这就是周公所说的“天不可信”:

周公又言曰:“天不可信。”无德则去之,是其不可信也。(《尚书正义·君奭》)

对上帝的祭祀是绝对必要的,但是,献给上帝的最好礼物不是丰盛的祭品,而是德行。《尚书正义·君陈》篇道:

我闻人之言曰:有至美治之善者,乃有馨香之气感动于神明。所言馨香感神者,黍稷饮食之气非馨香也,明德之所远及,乃惟为馨香尔。

儒教君臣致力于人事,就是为了实行天意,并作为献给上帝的最好礼物。

第三部是《毛诗正义》。在他们自己作的序言及对《诗谱序》所作的注释中,孔颖达等反复申明了“感天地、动鬼神,莫近于诗”的论断。《诗谱序》道:“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以为勤民恤功,昭事上帝,则受颂声,弘福如彼。若违而弗用,则被劫杀,大祸如此……”《正义》注释:

此言孔子录诗唯取三百之意。弘福如彼,谓如文、武、成王,世修其德,致太平也。大祸如此,谓如幽、厉、陈灵,恶加于民,被放弑也。违而不用,谓不用诗义。则勤民恤功,昭事上帝,是用诗义也。互言之也。用诗则吉,不用则凶。吉凶之所由,谓由诗也。

这是对孔子录诗动机的解释,也是对诗的作用的阐述。儒教重视诗,就是由于“感天地,动鬼神,莫近于诗”。

《毛诗正义》再次论述了在祭祀鬼神时德行和祭品的关系。《诗经·楚茨》篇:“……神嗜饮食。卜尔百福,如几如式。”郑玄笺注道:“汝之以孝敬享祀也,神乃歆嗜汝之饮食,今予汝之百福,其来如有期矣。多少如有法矣。”《正义》道:

汝以孝敬祭祀曰孝。子能尽其诚信,致其孝敬,故馨香也。由饮食馨香,故神歆嗜之。而子之百福,其来如有期矣。

若是祭祀者不诚信,神就不会歆嗜他献祭的饮食,而他也就不会得到幸福。在这里,《正义》不仅主张应依礼献祭,而且强调祭者的虔诚,这也是有与无的统一。

在姜嫄因祭祀而生子的问题上,《毛诗正义》赞同郑玄而反对王肃:

姜嫄之孕后稷,终其孕之月而生之。妇人之生首子,其产多难,此后稷虽是最先生者,其生之易如达之生然。羊子以生之易,故比之也。其生之时,不拆割,不副裂其母,故其母无灾殃、无患害,以此故可美大也。天既佑,令有身,又使之生易,是天意以此显明其有神灵也……

郑唯下四句为异。言姜嫄履迹有身,其生又易,以此赫然显著之征,其有神灵审也。此乃上帝精气。姜嫄心不自安,以天人道隔,而人生天胤,故心不自安也。非徒生天之胤心不自安,又不安其徒禋祀神明无人道交接、居处默然而生此子,以无夫而生……

一般说来,《五经正义》对于载入经典的这类神异故事,都是坚信不疑的。甚至包括正史所载的刘母感龙而生刘邦的记载。

《礼记正义》是第四部。在序言中,《正义》坚持了秦汉以来儒教关于礼仪起源的说明,认为礼“本之则太一之初”,“体之乃人情之欲”。也就是说,礼从上说是体现着天意,从下说是根据于人情,它是天意和人情的统一。或者说,人情也是天意的表现,因为天既然降生了人,也就同时赋予了人以性情。

在对《礼记》所作的题解中,《正义》认为,礼既然本于太一,那么,它在天地未分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夫礼者,经天地,理人伦。本其所起,在天地未分之前。故《礼运》云:夫礼必本于太一。是天地未分之前已有礼也。礼者,理也。”《正义》举例说,物初生之时,就有了等级尊卑的关系。比如羊羔跪着吃奶,大雁飞行成行,这都不是谁教的,而是自然生成的。人的君臣尊卑关系,也是在天地初分时就已经有了。

礼的作用,主要是事天地鬼神,分别上下尊卑:“非礼无以事天地之神,辩君臣长幼之位。是礼之时义大矣哉!”所以“顺之则宗祏固,社稷宁,君臣序,朝廷正;逆之则纪纲废,政材烦,阴阳错于上,人神怨于下”(《礼记正义序》)。

图5.13 《礼记正义》序(局部)(阮刻

图5.14 《春秋左传正义》(局部)(阮

在三《礼》之中,《礼记正义》认为《周礼》是本,《仪礼》为末,“《周礼》为本,则圣人体之;《仪礼》为末,贤人履之”。因为《周礼》是“立治之本。统之心体,以齐正于物”(《礼记正义》解题)。《礼记正义》表彰刘歆,认为是他首先发现了《周礼》的作用,把《周礼》当作周公致太平之书。贾公彦参加了《礼记正义》的撰写,对《周礼》的这种看法,当不是贾一个人的意见。而把《周礼》作为《仪礼》之本,反映了在汉代以后,儒教更加注重那有形的礼仪设施背后起着支配作用的无形的东西。

由于是在唐代,《礼记正义》解题特意解释了老子对礼的态度。《正义》认为,老子说的失道而后德等,乃是指从三皇到五帝再到以后统治思想的历史演进。所谓“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是说“礼为浮薄而施,所以抑浮薄”。因此,老子和经的意思是一致的,不要用老子来批评经典。

《礼记正义·中庸》篇,作者谈到了孔子。在《礼记正义》看来,《中庸》从“仲尼祖述尧舜”到“不大声以色”,是“子思申明夫子之德与天地相似,堪以配天地而育万物”。但又对孔子没有应有的地位感到悲伤。郑玄在注中提到,孔子说他志在《春秋》。《正义》援引何休在《春秋公羊传疏》中所说“得麟之后,天下血书鲁端门……”,后来汉代就用《春秋》作为拨乱反正之法,认为这就是司马迁所说的“拨乱世,反诸正,莫近于《春秋》”的事。在《礼记正义》作者的心目中,孔子就是一位传达天意、代天立言的圣人。

《五经正义》的最后一部是《春秋左传正义》。《春秋左传正义》除了随文疏解之外,最突出的特点是论述孔子作《春秋》的动机。杜预《左传注·序》道:“仲尼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此制作之本意也。……故余以为感麟而作,作起获麟。”《正义》赞同杜预的意见,同时也转述了其他儒者认为孔子未获麟就已作《春秋》的相反意见,然后加以总结道:

(孔子)先有制作之意,复为外物所感。既知道屈当时,欲使功被来世,由是所以作《春秋》。

麟凤龟龙,加上白虎,谓之五灵。它们的出现,是天降的祥瑞。但当时没有圣帝明王,所以麟的出现是生不逢时。孔子是圣人,在这一点上,他和麟有着共同的处境。所以他见到麟,才会如此地感动。

麟是祥瑞,它的出现是要传达天意;孔子是圣人,圣人也是天意的传达者。在这一点上,《春秋左传正义》的作者,和他们以前的儒者一样,有着共同的认识。

《五经正义》还论述了对上帝鬼神的看法。在这些看法中,体现了他们的上帝鬼神观念。

《周易正义》中谈到,天是阳气的积聚。天是体,乾是用:

天乃积诸阳气而成。……天者,定体之名;乾者,体用之称。(《乾》)

乾坤是天地之用,非天地之体。今云乾坤之体者,是所用之体。乾以健为体,坤以顺为体。(《系辞传·上》)

天降生了民众,同时给了他们仁义之性:

天生烝民,与之五常之性,使有仁义礼智信,是天降善于下民也。(《尚书正义·汤诰》)

那先代的哲王在天,是说他们的灵魂在天。《尚书·召诰》:“兹殷多先哲王在天。”《尚书正义》道:

此殷多有先哲之王,精神在天。不能救纣,以纣不行敬故也。

鬼神,就是人的灵魂。《礼记·祭义》:“宰我曰:吾闻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谓。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礼记正义》道,“不知其所谓”,就是不知何物为鬼神。孔子的回答,说明了这个问题。依《礼记正义》的理解,孔子的意思是:

神是人生存之气。气者,是人之盛极也。

这是从名称上回答何物为神。至于鬼,则“人形魄者,鬼之盛极也”。“合鬼与神,教之至”,其意思是:

言人死神上于天,鬼降于地。圣王合此鬼之与神以祭之,至教之致也。是圣王设教,致合如此。

接着,《礼记正义》进一步阐明了什么是鬼神,这主要是通过对郑玄注的疏解,讲气与气中“性识”的关系:

气,谓嘘吸出入也者,谓气在口,嘘吸出入。此气之体,无性识也。但性识依此气而生,有气则有识,无气则无识。则识从气生,性,则神出入也。故人之精灵而谓之神。……人之死,其神与形体分散各别。圣人以生存之时,神形和合,今虽身死,聚合鬼神,似若生人而祭之,是圣人设教兴致之令其如此也。

《礼记正义》认为,《礼记》在这一章中反复讲明什么是鬼神;《正义》也就接着《礼记》,反复讲明什么是鬼神:

人生时,形体与气合共为生,其死,则形与气分。其气之精魂发扬升于上为昭明者,言此升上为神灵光明也。

百物之气,或香或臭……此等之气,人闻之,情有凄有怆。百物之精也者,人气扬于上为昭明,百物之精气为焄蒿凄怆,人与百物共同,但情识为多,故特谓之神。

鬼神本是人与物之魂魄。若直名魂魄,其名不尊,故尊而名之为鬼神,别加畏敬之也。……此鬼神亦兼山川五祀百物之属……形为魄,气为魂。若散而言之,魄亦性识,识与魄无异。……对而言之,天曰神,地曰祇,人曰鬼。散而言之,通曰鬼神。

这就是说,鬼神就是人的灵魂。而且不仅是人的灵魂,物之精,也是鬼神。而圣人就是以此设教。圣人“尊名人及万物之精谓之鬼神,以为万民之法则”,并且“既敬之以鬼神,下皆畏敬之”(《礼记正义·祭义》)。从而“百众以畏,万民以服”(《礼记·祭义》)。

《五经正义》从气中分离出了性、识、精、灵,是中国古人对精神现象认识的深入。它继承发展了秦汉时期的鬼神观念,吸收了南朝时期对神形关系讨论的成果,为鬼神观念的发展奠定了一个新的基础。

4 唐代的其他经注、经疏

《五经正义》之外,唐代还有一些重要的经注、经疏,它们是:贾公彦《周礼疏》《仪礼疏》,杨士勋《春秋穀梁传疏》,唐玄宗李隆基《孝经注》,和徐彦的《春秋公羊传疏》。其中贾公彦、杨士勋都参加了《五经正义》的撰写,徐彦据考也是唐人,是贞观以后的儒者。

贾公彦《周礼正义序》,历数从三皇五帝开始,到周代的官制演改,认为到了周代,“象天立官,而官益备”。在《序周礼废兴》中,贾历数从《周礼》出现以后,人们对待《周礼》的不同态度,表彰刘歆“独识”、郑玄“遍览群经”,知《周礼》是周公致太平之迹,并且由于他们的努力,使《周礼》成为“后王之法”。贾因此慨叹,“神而化之,存乎其人”。他自己为郑注作疏,自然也是以光大《周礼》之道为己任,并希望使《周礼》成为当代及后世帝王致太平的出发点。《周礼疏》后世评价极高,朱熹认为五经疏中,《周礼疏》最好;清代四库馆臣说“公彦之疏,亦极博核,足以发挥郑学”(《四库提要·周礼注疏》)。

所谓“象天立官”,依贾公彦的理解,是说天官冢宰象天总摄一切,地官司徒主管地事,而“天事”,也就是祭祀之事,则归春官所掌。在《春官宗伯》郑注题解下,贾疏道:“宗,尊也;伯,长也。春者,出生万物。天子立宗伯使掌邦礼,典礼以事神为上,亦所以使天下报本反始。不言‘司’者,鬼神示人之所尊,不敢主之故也。”夏官司马的职责,是效法夏的“整齐万物”,去“平诸侯,正天下”(《周礼疏·夏官司马》解题)。秋官司寇是效秋的杀害收聚,用刑罚驱除耻恶,使归于善道。冬官原名司空,因为冬天闭藏万物,天子立司空之官,其意在于使民众不空,家家富足。

《周礼》原名《周官》,讲的是周代的设官分职制度。这在现代,属于政治学的范围,在儒教中,也被作为礼的内容。把“象天”作为《周礼》的指导思想,说明在儒者的心目中,政治的行为要顺天地、法阴阳,而且政治的设施、制度,也要效法天地,按天意行事。只有这样,才可以使天下太平。《周礼》之所以是周公致太平之迹,后世帝王之所以期望用《周礼》去致太平,就是由于其中体现了天意。

《仪礼疏序》认为,《仪礼》和《周礼》一样,也是周公致太平的书。《周礼》加“周”字,因为这主要是周代的制度,所以要加以区别。而《仪礼》的内容,则包括了夏、商传留下来的礼仪,不单是周代一家的制度。《仪礼》和《周礼》还有一项重要区别,那就是一个讲思想,一个论实践:

又,《周礼》是统心,《仪礼》是履践。外内相因,首尾是一。(《仪礼疏》卷一)

在内容的安排上,《仪礼疏》认为,《周礼》的原则是“急者为先,不问官之大小”。而《仪礼》讲的是如何去做,其原则是“贱者为先”。冠礼,从士冠礼开始,接着是诸侯冠、天子冠,无大夫冠;婚礼,也是先士婚礼,然后依次是大夫、诸侯、天子的婚礼;乡饮酒礼,则诸侯为先,天子为后。其他礼仪的安排,也都大体如此。

与乡饮酒礼相近的是乡射礼。射礼本是一种军事活动,据说从武王克殷以后,射礼就逐渐成为一种以培养谦恭守纪习惯为目的的礼仪。在射礼中,主要不是看射者能否射穿箭靶,而是看他能否恪守礼仪。据《仪礼疏》,人们在射礼中的表现,将决定他能否参加祭祀:

名曰大射者,诸侯将有祭祀之事,与其群臣射,以观其礼。数中者得与于祭;不数中者,不得与于祭。(《仪礼疏·大射》)

《仪礼疏》认为,《仪礼》是本,《周礼》是末。这反映了唐代一部分儒者的意见。从践履比讲论更重要的角度看来,这种意见也自有道理。

杨士勋的《春秋穀梁传疏》后人评价极高。清代阮元说是“为穀梁学者,未有能过之者也”(《春秋穀梁传注疏校勘记序》)。杨在对范宁《春秋穀梁传序》的疏解中,赞同范的意见,认为是孔子作《春秋》然后麟至,而不是因获麟而作《春秋》。杨说:

当孔子之世,周室陵迟,天下丧乱,岂有神灵之物无故而自来?明为仲尼修《春秋》麟应而至也。

那么,孔子修六艺,为什么不能召致其他瑞兽?杨士勋答道:

先儒郑众、贾逵之徒,以为仲尼修《春秋》,约之以周礼。修母致子,故独得麟也,或可。仲尼修六艺,不可五灵俱来。偶然麟应,余不至也。

这样的讨论,充分表明了孔子在古代儒者心目中的神圣形象。孔子不是一个普通的儒者,而是一个可以召致天瑞的圣人。或者说,在儒者们看来,孔子修六艺,是应该、至少是有可能召致天瑞的。修六艺可以召致天瑞,乃是因为六艺表达了天意。

《春秋》中记载了许多灾异,杨士勋认为它的作用是为了让后来的君主戒慎:

若《春秋》书日食、星陨、山崩、地震,记灾录异、善恶褒贬等,皆所以示祸福成败之原、存亡得失之本,欲使人君戒慎其所行,改修德政,以消灾咎也。

范宁序言中有“鼓芳风以扇游尘”一句,杨以前有种解释是:

正乐为芳风,淫乐为游尘。乐可以降天神、出地祇,故云芳风;淫乐鬼神不享,君子不听,故曰游尘。

杨介绍了这种解释,他同意这种意见。

这些思想,都贯穿于杨对《春秋穀梁传注》所作的疏解中,至于随文解说,则不可能一一介绍。

《春秋公羊传疏》的作者徐彦,清代学者王鸣盛认为可能是北史所载的徐遵明,阮元赞同王的意见,认为“其文章似六朝人,不似唐人”(《春秋公羊传注疏校勘记序》)。较之《四库提要》,王、阮的说法可能更有道理。在唐代后期,随着祥瑞符命热的降温,恐怕很少有儒者能如此认真而耐心地来为《春秋公羊传》作疏。不过这些意见都带有猜测的性质,缺乏充足的证据。在这里,我们仍然把它和唐代其他的经疏放在一起进行介绍。

在经疏中,徐彦反复阐明孔子因获麟而作《春秋》的论断。他认为,孔子作《春秋》是“奉天命而制作”,所谓奉天命,就是于鲁哀公十四年“获麟之后,得端门之命”。徐彦也不能否认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说孔子厄于陈蔡乃作《春秋》,但认为当时只是“始有作《春秋》之意,未正作。其正作犹在获麟之后”。至于此事的根据,徐彦说是在纬书:

昔孔子受端门之命制《春秋》之义,使子夏等十四人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九月经立,《感精符》《考异邮》《说题辞》具有其文。以此言之,夫子修《春秋》,祖述尧舜,下包文武,又为大汉用之训世,不应专据鲁史,堪为王者之法也。

徐彦还援引汉代戴宏的《解疑论》,再次申明这样的意思:

《解疑论》云,圣人不空生,受命而制作,所以生斯民觉后生也。西狩获麟,知天命去周,赤帝方起,麟为周亡之异,汉兴之瑞。故孔子曰:我欲托诸空言,不如载诸行事。又闻端门之命,有制作之状,乃遣子夏等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修为《春秋》。

在这里,孔子也被说成一位先知。然而和其他宗教的先知相比,孔子不仅是一位先知,他有更大的事业。他奉天命,修六艺,他是一位圣人,是天为民众们所立的师。对于这一点,古代儒者或是明确、或是隐晦,都是承认的。

《孝经》在汉代就是一部特殊的经典,虽然不入五经之列,未能列入学官,但在儒者的心目中,它当时就被认为是一部经。汉代人曾说过有七经,其中一部就是《孝经》。汉代最重视《春秋》,但当时人们往往把《孝经》和《春秋》并列。《孝经纬·钩命决》道:“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所以它虽然在五经或六经之外,却被认为和《春秋》同样重要。

《孝经》被认为是孔子述作之书,就是说,孔子是传述古先圣人的教导,同时也有他自己的创造。由于曾参在孔门弟子中孝行最为显著,所以孔子托与曾参问答的形式著作了这部书。从汉代开始,注《孝经》的将近百家,到了唐代,流行的主要是孔安国和郑玄二家注。对于二家的是非,刘知幾和司马贞曾进行了激烈的争论,结果是郑玄所用的今文本流行,孔安国的古文本被废。后来,唐玄宗李隆基亲自为《孝经》作注,成为唐代的定本。今文本无《闺门》一章,后来有人认为这是为唐代宫廷的乱伦作隐,有人认为正是由此导致了唐玄宗的荒淫和安史之乱的惨祸。《四库提要》认为二论都难以成立。假如不去《闺门》一章,也未必没有安史之乱。这种说法,不过是妄加测度罢了。

图5.15 《春秋公羊传》何休注、徐彦疏

唐玄宗在《孝经序》中说道,重视《孝经》,是因为可以移孝作忠:

圣人知孝之可以教人也,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于是以顺移忠之道昭矣,立身扬名之义彰矣。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是知孝者,德之本欤!

图5.16 唐玄宗御注《孝经》(局部)(阮刻《十三经注

正因为如此,历代才都以孝治天下。

李世民曾把忠作为孝的基本内容之一,因为这本来就是《孝经》的条文。《孝经·士章》:“故以孝事君则忠。”唐玄宗注:“移事父孝以事君则为忠矣。”这一章说:“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唐玄宗注道:

能尽忠顺以事君长,则能安禄位,永守祭祀。

忠顺君长,乃是士人保持自家祭祀不致断绝的前提。

孝道,也被认为是虔诚事神的前提。《孝经·感应章》道:“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唐玄宗注:

王者父事天,母事地,言能敬祀宗庙,则事天地能明察也。

事天地能明察,则神感至诚而降福佑,故曰彰也。

能敬宗庙,顺长幼,以极孝悌之心,则至性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故曰无所不通。

也就是说,行孝能够得到鬼神的福佑。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几乎随处可见行孝得神鬼福佑的事例。正史中,几乎都要为孝行显著者立传。《新唐书·孝友传》载:

宋思礼,在大旱之年,为让重病的母亲喝上泉水发愁,忽然就在庭中涌出了流不尽的甘泉水;

沈季诠,母亲淹死江中,他号哭投江,终于捞获了母亲的尸体;许伯会,在野火将烧毁母亲坟上的树木时放声大哭,忽然天降大雨。这些例子,不过是随手拈来而已。孝道,可说是维持中国古代社会稳定的最重要的道德规范。

唐玄宗《孝经注》完成以后,又命儒者元行冲作疏,并把《孝经》注疏立于学官。在唐代,《孝经》也是一部受到特殊重视的经典。

最后一部值得介绍的唐代儒者的作品是李鼎祚的《周易集解》。这部书主要是汇集唐以前,特别是汉代对《周易》的注释。由于汉代的易注大多丧失,这部著作就显得十分重要。在今天,它是我们研究汉代易学的重要参考文献。

综观唐代的经注,可说是集了前代的大成。它们吸收、融会了前代的成果,也为前代的经学作了总结。这些著作,也是此后儒学进一步发展的基础。直到今天,它们仍然是我们研究从汉到唐儒学发展,以及一般思想发展的基本参考文献。唐代对于儒学,以及对于一般思想发展的贡献,是不可抹杀的。 1mOztTqgSorhBhlJudVQWx6T/3O1cvUl0X5GriB9UCPejpP+nuGnuF57y06xmjng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