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事在心,哪能熟睡?听得何二嫂的声音,绣春惊出一身冷汗!锦儿取笑,哪怕震二奶奶说刻薄话,她都不在乎。若是何二嫂发现她跟李家二爷睡在一床,再一传到前面祠堂里,这一路还能见人吗?
这一想就再也睡不住了,悄悄起身,把衣服穿好,拢一拢头发,从门缝里望出去,幸喜何二嫂又走了,于是轻轻开了房门,一溜烟似的闪了出去,在震二奶奶的房门外面轻声喊道:“锦儿,锦儿!”
“干吗?”锦儿答说,“不多睡一会儿!”
“快开门!”绣春着急异常,这种情形让何二嫂发现了,连说都说不清楚,“快,快!”情急智生,只好吓一吓她,“出大事了!”
“什么?”是锦儿与震二奶奶异口同声地在问,接着是锦儿匆忙起身,光着脚板来开门的声音。
等门一开,绣春闪身而入,对锦儿笑道:“没事!别害怕,我不这么说,就进不来。”接着向掀开帐子在张望的震二奶奶说,“还早,二奶奶再睡一会儿。”
“我跟锦儿早就醒了,怕吵了你们的好梦,所以不叫锦儿开门,哪知道你也这么早起来!”
居然是这样体恤的话,绣春啼笑皆非,不过一夜过来,她的心境大不相同了,不是震二奶奶挤到她无路可走,又如何能赢得李绅的一片深情?这样一想,自然心平气和。
“我早就起来了,怕吵了二奶奶的觉,不敢来敲门。”
震二奶奶大出意外!倒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说话的态度。两个丫头的脾气,她都知道,锦儿温柔有耐性,但惹恼了她,能够几天不开口。绣春比较泼辣,争强好胜,不肯吃亏。大雪天晚上飨以闭门羹,逼着她跟李绅在一屋睡,回来必是怨气冲天,噘起了嘴,一脸要跟人吵架的样子。所以一早醒来便关照锦儿:“回头绣春一定会跟你凶,你别多说,看我来逗她,下雪天无事,拿她开开胃。”
看样子,自己的估计一上来就落空了!震二奶奶一向自诩,料事纵非如神,总也八九不离十。如今居然连边儿都没有摸着!所以诧异之外,加了几分警惕,倒不敢小觑绣春了。
锦儿完全不能理会震二奶奶在暗地里跟绣春较劲的心事,她也是半夜不曾睡好,每一醒来,第一个念头必是绣春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真的跟绅二爷睡一床?是不是在一个被筒里?再想下去,不由得脸就发烧。
因此,在这震二奶奶一时无话可说的空当,她迫不及待地问道:“绣春,你跟绅二爷‘好’了没有?”
绣春看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傻兮兮地笑着。为了听新闻,连受冻都不在乎,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想起她跟震二奶奶站在一起那样子的捉弄人,不免起了报复的心思:你们都想知道实在情形不是?我偏偏弄个玄虚,教你们猜不透,摸不着,心里痒痒得难受。
打定了主意,便故意看了震二奶奶一眼,轻声答说:“回头告诉你!”
“这会儿说嘛!这里又没有外人。”
“叫我说什么?”
“咦!不是问你,你跟绅二爷‘好’了没有?”
“怎么叫‘好’了?”
“你这不是装蒜!”锦儿的声音不知不觉地高了起来。
看她有点气急,绣春倒有些歉意。“我不跟你说了吗?回头告诉你。”她说,“二奶奶在这里,我怎么能说这些话?”
“就是二奶奶在这里,你更要说,二奶奶是成全你。”
听得“成全”二字,绣春不觉气往上冲,想了一下,故意这样说道:“你一定要我说,我就说,我倒想跟他好,他不愿意跟我好!”
这可是一语惊人!靠坐在床栏的震二奶奶,不自觉地身子往前一倾,锦儿更是一迭连声地:“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你!说你腰细、嘴小、皮肤白,跟你睡一晚,死了都甘心!”
像爆豆子似的说得极快,一时竟不辨她的话是真是假。锦儿又羞又气,把张脸涨得通红,绣春却微笑着。
“好了!”她抄起脸盆就走,“我替二奶奶打脸水去。”
这一下锦儿才知道,自己让绣春耍了个够!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死不要脸的骚货!”
震二奶奶想笑不好意思笑,但亦不免悲哀。“唉!”她叹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你看她,多大一会儿工夫,一片心都向着人家了,回来一句真话都没有。”
锦儿的气,在那咬牙切齿的一骂中,发泄了一大半,此时已颇冷静了。看震二奶奶有些拿绣春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怎么,心里倒觉得很痛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