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前一天,李煦才接到李鼎从热河所发的一封家信,亦喜亦忧,心里乱糟糟的不辨是何滋味。他所想到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得赶紧去告知九十三岁的老母。
四月十八,李家专门上京送奏折的家人曹三回苏州,才知道太监魏珠传旨,命李鼎送丹桂二十盆至热河行宫,限六月中要到。这叫作“钦限”,一天都耽误不得,李煦是走惯了这条路的,由苏州坐船,沿运河北上到通州,总得二十天,然后起旱进京,出口到热河行宫,总得十天。天时入暑,赶路都在一早一晚,而且河水也浅,得宽订程限。李煦给儿子四十天的工夫,端午节起身,限六月十五非到热河不可。
结果李鼎还是晚了三天。从那时——六月下旬来过一封信,再无信来。李老太太想念孙子,不断地在问,尽管李煦一再解释,在热河不如在京里,常有南来的便人,可以捎信。最快也得八月半才有第二封信。可是,过了中秋,李老太太从别墅回家,而李鼎依旧音信杳然,以致天天催问,问得李煦几乎词穷,竟有些怕见老母的面。
如今可是振振有词了:“看!我说嘛,小鼎跟在皇上身边,还会出岔子不成!这不是他的信来了!”
“怎么说?快念给我听!”
李煦无法照念,怕念得口滑,无意中漏出一句去,关系不浅。因为儿子已经得到家信,知道了家中出的变故,提起他妻子,语气中似乎哀伤有所保留。而对遗书中自道身子如何外强中干、虚弱难支却毫无保留地表达了他强烈的疑惑,不知道鼎大奶奶何以有此说法?因为照他的了解,她的身子跟她自己所说的情形,大不相同。
“小鼎是七月初五见的驾。”李煦只讲不念,“皇上特为召见,问到我,也问到娘,随后又准小鼎跟皇上一起出口行围,去了二十多天才回行宫。”
“怪不得!原来哨鹿去了!”李老太太喜动颜色,“能巴结到这一步,小鼎有出息了!”
“那也要看他的造化,更要看他肯不肯上进。娘,有这封信,你该放心了!歇着吧。”
“也不能完全放心!”李老太太说,“该打发人去把小鼎媳妇接回来!这一趟去住的日子可真不少了!”
又说到李煦揪心的事了,从将老太太挪到别墅那天起,就说鼎大奶奶让曹家接到南京去了,又说来辞了两回行,都赶上她睡着,不敢惊动。这话已嫌牵强,及至一问再问,一催再催,支吾搪塞,一回难似一回,看看真要交代不过去了,李煦心想:索性等儿子回来了,将儿媳妇已不在人世的话揭穿了它。不过言之太骤,刺激特甚,应该一步一步逼近真相。
他打定了主意,随即答说:“昨天南京有人来,说她身子不爽,还得待些日子。反正小鼎也快回来了,路过南京,把他媳妇带了回来,倒也省事。”
“身子怎么不爽?”
“伤风咳嗽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