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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供求关系的失衡:为什么珍珠无价?

黑珍珠如何从无人问津变为稀世珍宝?

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开始,意大利钻石商人詹姆斯·阿萨尔便逃离欧洲,来到了古巴。他在那里找到一条谋生之道:美军需要防水表,阿萨尔通过他在瑞士的关系,满足了美军的这一需求。

“二战”结束,美军不再买防水表,阿萨尔和美国政府的生意也做到头了,还剩下几千块瑞士防水表库存。日本人那时需要表,但是没有钱,不过他们有许多珍珠——车载斗量的珍珠。不久,阿萨尔就教儿子做易货贸易——用瑞士防水表换日本珍珠。生意很兴隆,没多长时间,他的儿子萨尔瓦多·阿萨尔就被人们称为“珍珠王”。

1973年的某天,“珍珠王”的游艇停靠在了法国的圣特罗佩。一位潇洒的法国年轻人——让·克洛德·布鲁耶从相邻的游艇上过来拜访。布鲁耶刚卖掉了他的空运公司,用这笔钱为自己和年轻的妻子塔希提在法属波利尼西亚买下了一座小岛——珊瑚礁环绕着蔚蓝海水,堪称人间天堂。布鲁耶对萨尔瓦多介绍说,当地莹碧的海水中盛产一种黑边牡蛎——珠母贝。这些黑边牡蛎的壳里出产一种罕见之宝——黑珍珠。

那时候,黑珍珠还没有什么市场,买的人也不多。但是布鲁耶说服了萨尔瓦多合伙开发这一产品,合作采集黑珍珠到世界市场上销售。但是萨尔瓦多首战不利:黑珍珠的色泽不佳,又灰又暗;大小也不行,就像早期步枪使用的小弹丸,结果萨尔瓦多连一颗都没卖掉,无功而返,回到了波利尼西亚。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萨尔瓦多本可以放弃黑珍珠,把库存低价卖给折扣商店;或者搭配一些白珍珠当首饰,推销出去。但萨尔瓦多并没这样做,他又等了一年。他和他的工作人员努力改良出一些上好的品种,然后带着样品去见了一个老朋友——哈利·温斯顿,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宝石商人。温斯顿同意把这些珍珠放到他在第五大道的店铺橱窗里展示,标上令人难以置信的高价。同时,萨尔瓦多在数家影响力广泛、印刷华丽的杂志上连续登载了数版广告。广告里,一串塔希提黑珍珠在钻石、红宝石、绿宝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不久前还含在一个个黑边牡蛎壳里,吊在波利尼西亚海水中的绳子上,“养在深海人未识”的珍珠,如今来到了纽约城,环绕在最当红的歌剧女明星的粉颈上,在曼哈顿招摇过市。原来不知价值几何的东西,现在被萨尔瓦多捧成了稀世珍宝。就像马克·吐温曾经在《汤姆·索亚历险记》中所描写的那样:“汤姆无意中发现了人类行为的一个重要定律,那就是要让人们渴望做一件事,只需使做这件事的机会难以获得即可。”

“珍珠王”是怎么做的?他是怎样说服社会精英,让他们疯狂追捧塔希提黑珍珠,俯首帖耳地掏钱来买的?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得先讲一个有关幼鹅的故事。

“幼鹅效应”与“锚定”

数十年前,自然学家康拉德·洛伦茨发现刚出壳的幼鹅会深深依赖它们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一般是母鹅)。洛伦茨在一次实验中发现,他无意中被刚出壳的幼鹅们第一眼看到,它们从此就一直紧跟着他直到长大。由此,洛伦茨证明了幼鹅不仅会根据它们出生时的初次发现来做决定,而且决定一经形成,就坚持不变。洛伦茨把这一自然现象称作“印记”。

我们的第一印象和决定也会成为印记吗?如果是这样,这种印记是如何在我们的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呢?例如,我们遇到一个产品,我们接受的是第一眼看到的价格吗?更重要的是,那个价格(行为经济学中我们称之为“锚”或“锚定”)对我们此后购买这一产品的出价意愿会产生长期影响吗?

看来对幼鹅起作用的因素对人类也同样适用,包括“锚定”。例如,萨尔瓦多从一开始就把他的珍珠与世界上最贵重的宝石“锚定”在一起,此后它的价格就一直紧跟宝石。同样,我们一旦以某一价格买了某一产品,我们也就为这一价格所“锚定”。但这一切到底是怎样进行的呢?为什么我们会接受“锚定”呢?

试想一下,如果我让你以与你的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我的是79)相等的美元(例如我的是79美元)买某一瓶1998年(法国)丘隆河葡萄酒,你会同意吗?而这样的一个数字暗示又会对你以后买葡萄酒的出价有多少影响呢?这听起来荒谬可笑,对吗?那好吧,让我们先看看几年前发生在一群麻省理工学院工商管理硕士中间的事情。

实验

“我这里有一瓶很不错的丘隆河佳布列葡萄酒。”麻省理工学院斯隆商学院教授德拉赞·普雷勒克,举起酒瓶称赞道,“是1998年的。”

这时有55个学生在听他的营销研究课。就是这一天,我和德拉赞、乔治·勒文斯坦(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要给这些未来的营销专业人员提一个特别的要求。我们请他们每个人写下自己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并且问他们是否愿意按照这个价格出价买一些东西。包括上面说的那瓶酒,然后让他们正式把这些物品当作拍卖品出价。

我们要求证什么呢?就是我们所谓的“任意的一致”是否存在。“任意的一致”是指,尽管最初的价格(就如同萨尔瓦多黑珍珠的价格)是任意的,但一旦这些价格在我们头脑中确立,它们就能塑造我们目前和未来的价格理念(这又使它们“一致”)。那么,社会保险号是否足以成为“锚”呢?最初的锚会有长期的影响吗?我们想弄清这些问题。

“你们有的人可能对酒不太了解。”德拉赞接着说,“这瓶酒在《葡萄酒观察》杂志的评分为86分。它有红莓、咖啡和黑巧克力的风味;中等酒精度,中等浓度,适度均衡的红色,口感非常好。”

德拉赞又举起另一瓶。这是一瓶1996年的隐居地佳布列小教堂酒,《葡萄酒观察》杂志的评分为92分。“1990年以来最好的小教堂酿酒。”德拉赞如诗朗诵一般地做介绍,学生们好奇地抬头看,“一共才酿造了8 100箱……”

一件接一件,德拉赞又拿起了4件其他的东西:一个无线轨迹球(罗技公司Marble FX型)、一套无线键盘加鼠标(罗技公司的iTouch牌)、一本设计类书籍(《完美组合:怎样用图像设计提升价值》),还有一盒比利时纽豪斯公司生产的一磅 装巧克力。

德拉赞把一张表格发下去,表格里面包括了前面说的所有东西。“下面请你们把自己的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写在表格顶部。”他告诉学生们。“然后把这个数字写在每个品名旁边,写成价格的形式。也就是说,如果你社会保险号的最后两位数是23,那就写23美元。”

“写完价格以后,”他补充说,“我请你们在表上逐项写明是否愿意按这一价格买这些东西,填上是或否就行。”

学生们逐项填完了自己的选择,然后德拉赞又让他们逐项写上自己愿意为购买这几件商品出多少钱(出价)。

学生们出价后就把表交给我,我把结果输入笔记本电脑,然后宣布获胜者。出价最高的学生逐个来到教室前面,按他们的出价 ,把东西买走。

学生们的这次课堂练习做得很高兴,但当我问他们是否感觉写下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影响了他们的最后出价时,他们当即否认,没那回事!

回到办公室,我对数据做了分析。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起到了“锚”的作用吗?答案很明显,是的。学生中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较大的(80~99)出价最高,那些后两位数字较小的(01~20)出价也最低。例如,给无线键盘出价最高的20%的学生的平均出价是56美元,最低的20%的学生的平均出价为16美元。最终我们算出社会保险号后两位数字最高的20%的学生出价比后两位数字最低的20%出价要高出216%~346%(参见下面的附表)。

表2–1 按社会保险号末两位数分组,每组学生实际所付平均价格,该两位数与他们原来出价的关联率

如果你的社会保险号的后两位数字比较大,我知道你可能会想:“我这一辈子可亏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将社会保险号定为本实验中的锚,只是因为我们想用它来进行实验而已。我们也完全可以采用当前温度的数值或者厂家建议零售价作为锚。实际上,任何问题都可以创造出锚来。这看起来理性吗?当然不,但我们就是这样的——说到底,我们也是一群幼鹅。

数据还有更有趣的一面。尽管购买这些商品的付款意愿是任意的,但又有其合乎逻辑、一致的一面。当我们观察相关的两对产品(两种酒、两种电脑部件)时,它们的相对价格惊人的合乎逻辑。大家对键盘的出价比对轨迹球的出价要高,同样,对1996年隐居地葡萄酒的出价也高于对1998年丘隆河葡萄酒的出价。它的意义在于,一旦参与者愿意出价买某物,他们此后购买同类产品时就也会参照他第一次决定的出价(锚)做决定。

这也就是我们所谓的“任意的一致”。首次的出价大都是“任意”的,并可能受到任意问题答案的影响;可是一旦这些价格在我们的大脑中得到确立,它形成的便不仅是我们对某一产品的出价意愿,还包括我们对其他有关产品的出价意愿(这使它们一致)。

现在我需要对刚才讲的故事加一点儿重要的澄清。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价格铺天盖地,我们会看到汽车、草坪修剪机、咖啡机等各类产品的厂家建议零售价。我们会听到房地产代理夸夸其谈,大侃当地房价。不过价格标签本身并不是锚。它们只有在我们深入考虑后,想用某一特定价格购买某一产品或服务时才可以成为锚。这就是印记的形成。从此以后,我们愿意接受的一系列价格——就像蹦极绳的拉力,总是需要参照原先的锚来决定。因此,第一个锚不仅影响我们当时的购买决定,而且影响后来的许多决定。

比如,一台57英寸液晶高分辨率电视机的促销价为3 000美元。这一标价并不是锚。假如我们决定出这个价买下它(或认真考虑要买),那么这个价格从此就成了我们以后买液晶电视机的锚。它是我们的测量标杆,从那以后,不管我们是在买电视时,还是在后院野餐会上和别人闲聊时,都会将它与别的所有高分辨率电视机进行比较。

锚会影响各种购买行为。例如,宾夕法尼亚大学经济学家尤里·西蒙森和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乔治·勒文斯坦发现,搬家到另一个城市的人购房时总是被原住城市的房价所锚定。比如,他们研究发现,人们从物价水平低的地区(例如得克萨斯的卢博克)搬到中等水平城市(例如匹兹堡)时并不会随之增加消费以适应当地水平。相反,这些人宁可花与原来的城市差不多的钱买房,尽管这会使他们和家人在狭小的房子里过着拥挤的日子,或者住得不舒服。同样,从高物价城市搬来的人也总倾向于花费和原居住城市相等的钱来买房子。换言之,从洛杉矶搬到匹兹堡的人一般不会降低他们的消费来俯就宾州的物价水平:他们的消费水平与在洛杉矶时差不多。

我们似乎习惯于某一特定的房价水平而不愿改变。实际上,跳出这一局限的唯一方法就是到新地方先租房住上一年左右。那样,在我们适应了新环境之后,就能按照当地的市场水平去买房子了。

我们会把自己锚定在初次价格上,但是我们是否能从一个锚定价格跳向另一个(也可称之为“突变”),不断改变我们的出价意愿呢?还是说,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锚能长期存在,并且影响我们许多的决定呢?为解决这一问题,我们决定做另外一个实验——在这一实验里,我们试图把参与者从原来的锚引诱开来,转向新的锚。

实验

为了进行这一实验,我们招募了一些大学生、研究生,还有一些正在我们校园里招聘新员工的投资银行从业者(我不能肯定这些银行从业者是否了解自己在实验中要经历什么,不过就算我们的声音不讨人喜欢,也不会像谈论投资银行业务那么使人厌烦)。实验一开始,我们就给他们播放了三种不同的录音,每放完一种就问,如果我们出钱让他们再听一遍是否愿意(这是在设置价格锚)。第一种是长30秒3 000赫兹的一段高音,好像人的大声叫喊。第二种是长30秒全波频的一段噪声(又叫白噪声),就像电视机收不到信号时发出的声音。第三种是长30秒的高、低波频交替的震荡声音。

我们使用招人讨厌的噪声是因为它们在市场上无处购买(这样参与者就无法用市场价格衡量这些声音的价值)。我们使用这些噪声还由于没有人喜欢听(如果使用古典音乐,有的人会比其他人更喜欢)。这几种声音是我亲自选的,我从数百种声音中挑选出这三种,因为据我判断,它们同样非常难听。

我们把参与者带到语音实验室,让他们面向电脑屏幕,戴好耳机。

室内安静下来,第一组人面前出现这样的字幕:“你们很快就会在耳机中听到一段令人不快的录音。我们想了解你们对它的讨厌程度。放完以后,我们会马上问,假定让你们再听一遍,我们付你10美分,你们是否愿意。”第二组看到的是同样的字幕,但出价从10美分增加到了90美分。

锚定的价格能起重要作用吗?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开始播放——这一次是刺耳的30秒3 000赫兹的噪声。有的参与者皱起眉头,其余的则转动着眼睛。

这段刺耳的录音放完了,每个参与者都需要面对那个锚定问题,对假设做出选择。参与者会像我们所假定的那样,再听一遍来换取现金报酬(第一组是10美分,第二组是90美分)吗?回答完这个锚定问题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幕,要求他们在电脑触摸屏上写明,如果让他们再听一遍,他们最低限度想要多少钱?(这一次是真的而非假设,这样可以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想再听这段录音来换取报酬。)

很快,参与者输入了各自的价格,他们也知道了最终结果。出价较低的参与者“赢得”了录音,获得了(不愉快的)机会再听一遍,并领到他们的酬金。这一节实验中出价太高的那些参与者没有得到再听的机会,也没有得到报酬。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我们是想确定我们给出的第一个价格(10美分和90美分)能否成为锚,事实上,它确实成了锚。经受同样刺耳的折磨,第一次以10美分重听录音的那些人实际的出价(平均33美分)比那些被给出90美分的人的出价低很多,第二组的人要求的价格是第一组的两倍(平均73美分)多。你们现在看到第一个价格所起的作用了吗?

不过,这仅仅是我们探索的开始。我们还想了解锚在未来决定中的作用到底有多大。假设,我们给参与者一个机会,让他们丢掉一个锚,转向另外一个,他们会这样做吗?回到幼鹅的问题上,它们会跟随原有的印记游过池塘,半途中把忠诚一下子转到另一只母鹅身上吗?在幼鹅问题上,我想你们应该知道,它们仍然会紧随原来的妈妈。但是人类会怎样?实验的下两个阶段将给我们答案。

实验

实验的第二阶段,我们分别从原来的10美分组和90美分组找出参与者,让他们听30秒嘶嘶的噪声录音。“假定给你50美分,你愿意再听一遍吗?”录音放完后我们问。他们从电脑键盘上输入“是”或者“否”。

“好吧,给多少钱你愿意再听一遍?”我们问。参与者输入了他们能接受的最低价格;电脑立即做了处理。然后,根据他们的出价,一部分参与者又听了一遍,并领到了报酬,其余的则没有。我们对价格做了对比,10美分组的出价要比90美分组的低很多。这说明,尽管把两组人同样放到我们新提出的50美分面前,用新锚来吸引他们做回答(“假定给你50美分,你愿意再听一遍吗”),在这一噪声类别中的第一个锚(对有的人来说是10美分,对有的人来说则是90美分)仍然占主导地位。

为什么?我认为10美分组的参与者大概是这样想的:“这次的噪声和上次的差不了多少,既然我对上次听的那一段噪声出价很低。那么我估计,这一次出同样的价格,我也能够忍受。”90美分组的人遵循的是同样的逻辑,但由于他们的出发点不同,所以结果也不同。他们是这样想的,“既然我对上次听的那一段可厌的噪声出价较高,这次的噪声和上次的也差不了很多;既然我上一次出了高价,那么让我忍受这段噪声,我需要出同样的价格。”确实,第一个锚的效应仍然在起作用——这表明锚具有持续效应,对当前的价格是这样,对将来的价格也是如此。

实验

实验还有一个阶段。这一次我们让参与者听那段30秒高、低频交替的震荡声音。我们问10美分组:“假定给90美分,你们愿意再听一遍吗?”然后我们又问90美分那一组:“如果给10美分,你们愿意再听一遍吗?”我们迅速互换了新的锚,要看看到底哪一个作用更大,是最初的锚,还是现在的锚。

又一次,参与者键入了“是”或者“否”。然后我们让他们出价:“让你再听一遍,你想要多少钱?”现在他们的经历中有了三个锚:实验中遇到的第一个10美分或90美分;第二个50美分;还有第三个,即最后的一个90美分或10美分。其中哪一个对他们重听这段录音所要求的价格影响最大?

参与者的大脑好像又一次对他们说:“既然我对第一次重听出价 x 美分,第二次也是 x 美分,那么我这一次出 x 美分肯定也能行!”他们也正是这么做的。那些第一次出价10美分锚定的人接受了较低的价格,尽管后来给了他们90美分的替代锚。尽管有后面的锚,但那些第一次被出价90美分锚定了的人仍然会坚持高得多的价格。

我们展示的是什么呢?我们的初次决定对随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决定会产生共振效应。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不论是回忆起我们买的第一台DVD(数字通用光盘)机的价格比现在这类机器的价格贵得多(想到这一点,现在的这台就好像白送一样),还是回想起汽油曾经只要每加仑 1美元,都让人感到如今就像是在割自己的肉一样。在这所有的案例里,过去我们遇到的任意的锚在形成初次决定之后仍会长久存在,伴随我们左右。

“羊群效应”与星巴克咖啡

既然我们知道了自己的行为和幼鹅一样,那么重要的就是弄清我们将最初决定转化为长期习惯的过程。为了说明这一过程,我们考虑一下这个例子。你走过一家餐馆,看到有两个人在那里排队等候。“这家餐馆一定不错。”你想,“人们在排队呢。”于是你也在后面排上了。又过来一个人,他看到三个人在排队就想,“这家餐馆一定很棒”,于是也加入队列之中。又来了一些人,他们也是如此。我们把这种行为叫作“羊群效应”。基于其他人的行为来推断某事物的好坏,以决定我们是否仿效,这就是“羊群效应”。

但还有另一种羊群效应,我们把它称为“自我羊群效应”。这发生在我们基于自己先前的行为而推想某事物好或不好之时。“自我羊群效应”主要是说,如果我们在餐馆排队,有了第一次的体验以后,我们会在自己后面排起队来。这样说有道理吗?听我来解释。

回想一下你第一次进星巴克,那可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天下午,你出去办事,觉得困倦,想喝点儿东西提提神。你透过星巴克的窗子朝里看了一眼,走了进去。咖啡的价格吓了你一跳——几年来你一直喝的是邓肯甜甜圈店的煮咖啡。不过既然来了,你就感到好奇:这种价格的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于是,你做出让自己都感到吃惊的举动:点了一小杯咖啡,享受了它的味道和带给你的感受后,信步走了出来。

下一周你又经过星巴克,你会再进去吗?理想的决定过程应该是比较两个店咖啡的质量(星巴克对比邓肯甜甜圈店)、价格,当然还有再往前走几个街区到邓肯甜甜圈店的成本。也许这种计算过于复杂——于是你采用了一种简单的方式:“我已经去过星巴克,我喜欢那里的咖啡,也挺开心,我到那里去一定是对的。”于是,你又走进去点了一小杯咖啡。

这样做,实际上你已经排到第二了,排到了你自己的后面。几天以后,你再走进星巴克,这一次,你清楚地记得你前面的决定,又照此办理——好了,你现在排第三了,又排到第二个自己的后面。一周一周过去,你一次又一次走进星巴克,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地感觉到,你这样做是因为自己喜欢。于是到星巴克喝咖啡成了你的习惯。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既然你已经习惯了到星巴克喝咖啡,你无意中抬高了自己的消费水平,其他的变化就简单了。或许你会从2美元20美分的小杯换成3美元50美分的中杯,再到4美元15美分的大杯。即使你根本弄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一价格等级的,多付点儿钱换大杯咖啡似乎也符合逻辑。星巴克的其他一系列横向排列的品种也是如此,比如美式咖啡、密斯朵牛奶咖啡、焦糖玛奇朵、星冰乐等。

如果停下来仔细想想这件事,你可能搞不清楚到底是应该把钱花在星巴克的咖啡上,还是应该到邓肯甜甜圈店去喝便宜点儿的咖啡,又或者是在办公室喝免费的。但你已经不再考虑它们之间的对比关系了,因为你之前已经这样对比过多次了,此时你自然而然地认为去星巴克花钱正合你意。你已经加入了自我羊群,你排到了自己以前的体验之后,你已经加入“羊群”了。

但是,这个故事里还有某种奇怪的东西。如果说锚是基于我们的最初决定,那星巴克到底是怎样成为你最初的决定的呢?换言之,如果我们从前被锚定在邓肯甜甜圈店,我们是如何把锚转移到星巴克的呢?真正有意思的也就在这里。

霍华德·舒尔茨在创建星巴克时,是个与萨尔瓦多·阿萨尔有同样直觉的生意人。他尽一切努力独树一帜,使星巴克与其他咖啡店不同——不是从价格上,而是从品位上。从这一点上看,他一开始对星巴克的设计就给人一种大陆咖啡屋的印象。

早期的店铺里散发着烤咖啡豆的香味(咖啡豆的质量要优于邓肯甜甜圈店的),它们销售别致的法式咖啡压榨机。橱窗里摆放着各式诱人的点心——杏仁牛角面包、意大利式饼干、红桑子蛋奶酥皮糕等。邓肯甜甜圈店有小杯、中杯、大杯咖啡,而星巴克提供小杯、中杯、大杯和特大杯,还有各种名称高贵华丽的饮料,如美式咖啡、密斯朵牛奶咖啡、焦糖玛奇朵、星冰乐等。换言之,星巴克不遗余力地打造这一切,来营造一种与众不同的体验——这种不同是如此之大,甚至让我们不再用邓肯甜甜圈店的价格作为锚来定位,与此相反,我们会敞开心扉接受星巴克为我们准备的新锚。星巴克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

“任意的一致”与消费习惯

我和德拉赞、乔治对“任意的一致”这个实验感到兴奋。于是,我们决定把构想再推进一步。这一次,我们转换了探索的方向。

你们还记得《汤姆·索亚历险记》里那个有名的片段吗——汤姆把粉刷波莉阿姨的篱笆变成一种特权活动来吸引他的小伙伴?我知道你们肯定记得,汤姆津津有味地粉刷,装作非常喜欢干这活儿。“你们把这也叫作干活儿吗?”他对朋友们说,“哪个孩子能有机会天天刷篱笆?”在这一“信息”的武装下,孩子们发现了粉刷篱笆的乐趣。不久,汤姆的朋友们不但需要拿东西来交换这一特权,还从活动中得到了真正的乐趣——要是有双赢结果的话,这就算一个吧。

从我们看来,汤姆把负面体验转变成了正面的——把粉刷篱笆的性质由受惩罚做工变成人们需要付出代价来参与的一种娱乐。我们也能做得到吗?好吧,那就试一下。

实验

一天,学生们感到惊奇,因为我拿了本诗集,并用沃尔特·惠特曼《草叶集》里《不管你是谁——现在握紧我的人》中的几行诗作为管理心理学讲座的开场白:

不管你是谁——现在握紧我的人,

舍此一事其他一切都毫无用处,

在你进一步试探我之前,

我坦白相告,

我与你想象的不同,毫厘千里。

何人将跟我同去?

哪个会献出热忱,任我挑选,眷顾?

前程不定,结果难知,生死未卜,

你必须放弃他人,只有我一人,或许是你的独一无二的准则。

纵然如此,你的见习期也将漫长而令你筋疲力尽,

你过去一切生活理念和你熟悉适应的周围一切,

必须抛弃。

因此先把我放开,不要再自寻烦恼,

让你的手离开我的双肩,

放下我,

动身赶你的路程。

合上书,我告诉学生们我要在星期五晚上举办一个诗歌朗诵会,朗诵三首沃尔特·惠特曼《草叶集》里的诗,短、中、长各一首。由于会场的空间有限,我对他们说,我决定拍卖门票。我分发了表格让他们出价买门票,在出价之前,我要问他们一个问题。

我要求一半学生写下,他们是否愿意付10美元听我10分钟的朗诵。又问另外一半学生,是否愿意收我10美元听我10分钟的朗诵。

这当然就是锚了。然后,我请学生们为我的朗诵会门票出价。你觉得最初的锚会影响他们随之而来的出价吗?

在得到答案之前,你们首先要考虑两件事。第一,我朗诵诗歌的水平算不上一流,因此让学生们付10美元听我朗诵10分钟相当于服一年刑。第二,尽管我问过学生们是否愿意付钱买票参加我的朗诵会,但他们并非必须出钱。事实上,他们还可以反客为主,要求我付钱给他们。

现在我来宣布结果。被要求回答是否愿意付钱听我朗诵的那些学生果然愿意出价。他们的平均出价是:付我一美元左右听短诗朗诵,两美元左右听中等长度的,三美元左右听长篇的。不过,那些被锚定我付钱请他们听朗诵(而不是付钱给我)的人又怎样呢?正如你们所预料的那样,他们果然向我开出了听我朗诵的价格:平均下来,他们要求收取1.3美元来听我的短诗朗诵,2.7美元听中等长度的,4.8美元来忍受长篇(好坏姑且不论,除了学术研究,我还可能靠朗诵谋生呢)。

与汤姆·索亚非常相似,我能够把一桩两可的体验(如果你们真的听过我的诗歌朗诵,就会明白这种体验是多么的两可)任意地转换成令人愉悦或者痛苦的体验。两组学生都不了解我的诗歌朗诵水平是否值得他们付钱来听,或者我付的钱是否值得让他们忍受这一体验(他们都不知道它能令人愉悦还是令人痛苦)。可是第一印象一旦形成(他们出钱听还是我付钱请他们听),模具就已铸成,锚也已经设定。不但如此,一旦做出首次决定,以后的决定就会遵循一种似乎合乎逻辑、前后一致的方式。学生们不知道听我朗诵诗歌这一体验是好还是不好,但不管他们的第一决定是什么,他们都把它作为锚定值,依据它来做随后的决定,并为三种长度的诗歌朗诵提供一种一致的回答模式。

当然,马克·吐温得出过同样的结论:“如果汤姆是一个聪明的哲人,如同那本书的作者一样,他此时就能悟出这个道理:‘工作’是一个人被迫做的事情,而‘玩耍’则不是他非做不可的事情。”马克·吐温进而观察到,“英国一些阔绰的绅士夏季每天都要驾着四套马车沿大路跑上二三十英里 ,这样做会花掉不少钱;可如果付钱雇他们驾车载客,将消遣变成工作,他们是不会愿意干的。”

这些想法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首先,它们说明了我们所做的许多决定,不论是不经意的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锚都在其中起作用:我们决定不买麦当劳巨无霸、抽烟、闯红灯、到巴塔哥尼亚度假、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辛苦地准备博士论文、结婚、生孩子、住郊区、投共和党的票,诸如此类。根据经济学理论,我们做出上面的决定是基于自己的基本价值判断——喜欢或不喜欢。

其次,我们能从这些实验中获得哪些对一般生活有益的教训呢?我们自己仔细雕琢出的生活难道在很大程度上可能只是“任意的一致”的产物吗?我们在过去的某一时间做出了任意决定(如同幼鹅把洛伦茨当成它们的父母),并且把我们以后的生活建立在这一基础上,我们想当然地认为最初的决定是明智的且一直遵守,有这种可能吗?我们难道就是这样选择职业、配偶,决定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发型的吗?归根结底,这些决定都是明智的吗?或者它们中有一部分只是我们追随最初印记的一时冲动?

笛卡儿说过:“我思,故我在。”但如果我们只是自己最初无知的任意行为的集合物,又会怎么样?

这些问题确实难以解答,但从个人生活来说,我们有能力积极改进自己的非理性行为。我们可以从认识自己的脆弱开始。比如你打算买一个超薄手机(带300万像素、8倍变焦的数码摄像头),或者每天买一杯4美元的极品咖啡。你可以首先从质疑这种习惯开始。它是怎么开始的?同时,问一下自己,你能从中获取多大的快感。这一快感真的就如同你预期的那么大?你能不能把预算压低一点儿,更好地把省下的钱用在别处?事实上,你做一切事情都应该进行自我训练,质疑自己一再重复的行为。在手机的问题上,你能否从超薄型后退一步,减少点儿花费,把一部分钱用在别的地方?说到咖啡——不要问今天你想喝哪种极品混合咖啡,自问一下,你真的应该养成动辄来杯高价咖啡的习惯吗?

我们还应该特别关注我们所做的首次决定,它在日后能形成一长串的其他决定(关于衣服、食品等)。它从表面上看只是个一次性的决定,对未来不会有多大影响;但是事实上,首次决定的威力可能非常巨大,它的长期效应会渗透到未来我们所做的很多决定里。考虑到这一效应,首次决定至关重要,我们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苏格拉底说,不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或许现在到了清点一下我们生活中的印记和锚的时候了。即使它们在某一时间是完全合理的,但现在,它们仍然合理吗?一旦对旧的选择做了重新考虑,我们就会向新的决定、新的一天、新的机会敞开大门。这似乎是有道理的。

锚和幼鹅的这一切,比消费者偏好的内涵更加深远。传统经济学假定产品的市场价格取决于两股力量的平衡:每一个单位价格的产量(供给)和每一个单位价格的购买欲望(需求)。这两种力量交汇点的价格决定了市场价格。

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信念,但它的核心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之上,即上述两股力量是各自独立的,并且共同形成市场价格。本章里的实验结果(以及“任意的一致”这个概念本身)对此提出了挑战。首先,根据传统的经济学架构,消费者的购买意愿(需求)是决定市场价格的两大要素之一。但是,如我们的实验所证明的:消费者的购买意愿可以很容易地被操控,也就是说,消费者实际上并不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偏好,以及他们愿意为不同商品和体验付出的价格。

其次,一方面,传统的经济学架构假定供给和需求这两股力量是各自独立的;另一方面,我们上面见到的那种锚的控制作用却暗示它们事实上是互相依存的。在现实世界中,锚来自厂家的建议零售价格、广告价格、促销、产品推介等因素——所有这一切都是供方变量。因此,似乎不是消费者的购买意愿影响了市场价格,因果关系在此有些颠倒,而是市场价格本身反过来影响了消费者的购买意愿。这表明事实上,需求并不是完全独立于供给。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在“任意的一致”的架构里,我们看到,市场供求关系(酸奶打折人们就多买)不是基于偏好而是基于记忆!下面是对这一概念的说明。想想你现在对牛奶和酒类的消费情况。假设从明天起要实行两种新税,一种使酒价降低50%,另一种使奶价提高100%。你认为会发生什么?这种价格的变化肯定会影响消费,少喝点儿奶、少摄入点儿钙,很多人不会感觉有什么不妥。再假设一下,如果伴随新税而来的是人们对从前的奶价和酒价的遗忘,那会怎样?如果两种产品的价格同样变化,你却记不起这两种产品从前的价格了,那又会怎样?

我料想,如果人们记得住从前的价格并且注意到它的涨价幅度,价格变化就会对需求产生巨大影响;如果人们记不住过去的价格,那么价格的变化对需求的影响,即使有也会很小。如果人们根本不记得牛奶和酒过去的价格,对牛奶和酒的消费就会保持基本不变,就像它们的价格没有变一样。换言之,我们对价格变化的敏感度,实际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两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我们对过去价格的记忆,以及我们想与过去决定保持一致的欲望,根本不是对我们真正偏好或需求大小的体现。

自由市场与宏观调控

如果有一天政府决定加税,汽油的价格因此翻一番,上述基本原则也同样适用。按照传统经济学理论,这会削减需求。但真的会吗?当然,人们首先会把新价格与锚做对比,然后大吃一惊,有可能会减少汽油消费,甚至换一辆混合动力车。但从长远来看,一旦消费者适应了新价格,把锚做了调整(就如同我们适应耐克运动鞋、瓶装水等),我们的汽油消费,在新的价格上,就有可能恢复到加税前的水平。不仅如此,就像星巴克的例子一样,调整适应过程会随价格变化带来的其他变化而加快,例如新标号的汽油、新品种的燃油(如玉米乙醇燃油)等。

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汽油价格翻番对消费者的需求毫无影响。但是,我确实认为它对需求的长期影响比我们仅依据价格提高所预测出的短期市场反应要小得多。

“任意的一致”的另一内涵是与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好处有关。自由市场是指:如果你认为我手上的某样东西有更高的价值,譬如说沙发,那这样的交换就对你我双方都有利。也就是说,交换行为是否互利取决于市场上的交易双方是否真正清楚所交换物品的价值。

但是,如果我们的选择经常受自己最初的锚的影响,就如我们从实验中所观察到的那样,我们的选择未必能准确反映我们从这些产品中获得的使用价值与快感。换言之,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在市场上做出的决定可能反映不了我们对不同物品能够带给我们快感的多少。这样一来,如果我们无法准确计算快感的价值,而仅仅跟在任意的锚后面走,就无法弄清交易是否能让我们受益。例如,由于某一次不幸的初次锚定,我们可能就会错误地拿真正能给自己带来很大快感的东西(但可惜,初次的锚定价较低)去交换仅能给自己带来较少快感的东西(初次的锚定价反而较高)。如果说决定我们行为的是锚以及对锚的记忆,而不是偏好,那为什么还要把交换看作个人利益(使用价值)最大化的关键呢?

因此,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我们不能依赖供给和需求这两股市场力量建立理想的市场价格,也不能指望自由市场的机制来帮助我们把使用价值最大化,那我们就需要另寻出路了。对于社会基础问题,例如健康保险、水、电、教育,以及其他的重要资源,尤其如此。如果你接受市场力量和自由市场并不能完全有效地调控市场这一前提,那你就认同了这样的观点,即政府(我们希望是理性的,考虑周到的政府)必须在宏观调控方面发挥更大作用,即使这样做会限制企业的自由经营。不错,如果我们都是真正理性的,那么建立在供给、需求基础上,而且没有摩擦的市场就是再理想不过的了。但是,如果我们不是理性的,那么,制定各种政策时就必须考虑这一重要因素了。 oEWaBcei2xjWjdNXulyQIv6RVXytD4/SKVM5CS1+bn0zXI1fSoszNwAg2Kmj1W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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