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默默地注视着毛毛虫吸水烟管,生怕把毛毛虫给吓着了。过了好一会儿,毛毛虫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可就在这时,毛毛虫突然发现了爱丽丝,也注意到爱丽丝正注视着自己。
彼此沉默地注视了好长时间。最后,毛毛虫从嘴里拿出了水烟管,用慢慢腾腾的语调跟她聊了起来。
“哎,你是谁啊?”毛毛虫直截了当地问。
一般来说,这个问题除了有点儿不够友好之外,也很正常。不过,对于眼前的爱丽丝而言,这可是个有点儿让她为难的问题,因为此刻爱丽丝似乎连她自己都稀里糊涂,搞不明白自己是谁了。其实,这也难怪!你瞧她一会儿变大,而且变得超大,一会儿变小,而且变得超小。这样来回折腾,她怎么能知道自己是谁啊!
爱丽丝犹豫了好长时间,挺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我目前很难说清楚,先生……今天起床时,我还知道我是谁,不过从那时开始,我可是已经变了好几回了。”
“呃,……我真是没法解释,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爱丽丝有点儿为难地说,“因为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你瞧瞧,仔细瞧瞧……”
“哦,可我实在瞧不出什么来啊。”毛毛虫仔细地打量了许久才说道。
“可是,我不能解释得更清楚了,不好意思,”爱丽丝非常有礼貌地回答,“因为我压根儿不懂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都不知道,也没法把握。仅仅一天里面,我就改变了好几次大小——忽大忽小,你要知道,这是非常不舒服的一件事情啊。”
“唉,也许你根本还无法体会这种感受,其实这个我也能理解,之前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呢。”爱丽丝进一步感叹着,“当你不得不变成一只蝶蛹,然后再变成一只蝴蝶的时候,我想你就会感到有点儿奇怪了吧?”
“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毛毛虫似乎肯定地说。
“哦,那可能你的感觉跟我的不一样吧。”爱丽丝不太肯定地说,“可是,这些事在我看来都觉得非常奇怪啊。”
“你?”毛毛虫用轻蔑的语气说,“你是谁?你是谁啊?”
这句话把他们重新带回到这场谈话的开头。爱丽丝对于毛毛虫老是直截了当的话语,感到有点儿恼火。于是她挺直身子,非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首先你应该告诉我,你是谁。”
“为什么?”毛毛虫说。
这又是一个令人难以说明白的问题。爱丽丝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而且看样子毛毛虫已经不高兴了,她便转身走开。
“回来!”毛毛虫在她的背后大喊,“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毛毛虫的这句话听起来完全不带有任何商量的口吻。爱丽丝便转过身来,走回去。
“不要生气。”毛毛虫说。
“就是这句话吗?”爱丽丝尽最大的努力把怒气压下去。
“不是。”毛毛虫说。
爱丽丝虽然怒气难平,但又想等一等,也许它会讲出一些值得一听的东西。
过了好几分钟,毛毛虫还是一言不发,只顾吞云吐雾。只是到末了,它交叉着手臂,把水烟筒从嘴巴上取下来,才开口道:“你觉得自己被别人改变了,是吗?”
“先生,是这样。”爱丽丝接着又补充说,“我想不起我过去经常记住的东西,同时我无法保持同样的身体。”
“你想不起什么事情呢?”毛毛虫问。
“嗯,我曾经想背诵《那只忙碌的小蜜蜂怎么样了》,但是背出来全都走样了!”爱丽丝用非常难过的声音回答。
“背背《你老了,威廉爸爸》!”毛毛虫说。
爱丽丝把两只手叠在一起,背了起来:
年轻人说:你老了,威廉爸爸,
很白很白,你的头发。
可你还一刻不停地竖蜻蜓。
这把年纪,这么玩可不行!
威廉爸爸回答:
年轻时,只怕脑子会伤着,
现在脑子什么负担也没了,
再玩也不怕。
年轻人说:你老了,
胖得行动不便。
可从门口进屋,你用一个后滚翻,
请说这个做法对不对?
威廉爸爸摇摇他雪白的头发,
我年轻时四肢柔软。
年轻人说:你老了,牙齿不顶用了。
威廉爸爸说:年轻时,我学的是法律。
年轻人说:你老了,难以设想
你的目光会像从前一样强。
威廉爸爸说:
你以为我能够整天听你这样胡诌!
我要把你踢下楼!
“哎呀,背错了!背错了!”毛毛虫突然叫道。
爱丽丝停下来,难为情地说:“我也挺担心不是很对,有些字已经变了呀。”
“哪是有些字变了呀!实际上你从头到尾都错了。”毛毛虫十分干脆而且肯定地说,简直让人没有质疑的余地。
爱丽丝静静地听着毛毛虫的批评,默不作声。
就这样,他们互相对视着沉默了几分钟。
还是毛毛虫打破了这种有点儿近乎沉闷的安静:“我想问一下,你希望自己变成多少大小呢?”
“说实话,变成多少大小我倒无所谓。”爱丽丝急忙回答说,“可是,一个人这样突然被莫名其妙地变来变去,感觉总是很不舒服,你说呢?我想你应该是理解的。”
“我不能理解。”毛毛虫又是那种干脆的口气。
爱丽丝不再说话了。她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她还从来没有遭到过这么多的反驳呢,她强忍着怒火,用不说话来表示极度的不满。
毛毛虫似乎看出了爱丽丝不满的情绪,就用稍稍缓和的语气问道:“亲爱的,那么你满意你现在的样子吗?”
“哦,先生,我想再变得大一点。”爱丽丝也爽快地回答着,“瞧瞧,像我现在这样只有三英寸高,实在是太可怜了……难道你看着我不可怜吗?”
“没有啊,我没觉得你可怜啊!”说话间毛毛虫使劲地挺了挺自己软乎乎的身子,“三英寸高正好。”
“可是……可是我不满意,太小了!”爱丽丝小心地又略带不满地说道,可是心里不住地担心:“这家伙可千万别发火啊!”
毛毛虫倒还真没有发火,只是平心静气地说:“过不多久你就会习惯啦!”说着,它又把水烟管放进嘴里吸了起来。
同样,爱丽丝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耐心地站在那里等它开口说话。
过了一两分钟后,毛毛虫懒洋洋地从嘴里拿出了水烟管,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随后从大蘑菇上滚下来,朝着草地爬过去,它边爬边重复地念叨着:“唉,一边会让你变高,另一边会让你变矮;一边会让你变高,另一边会让你变矮……”
“它在说什么呢?”爱丽丝听了毛毛虫反复念叨的话,十分纳闷,绞尽脑汁地想,“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什么东西的一边,什么东西的另一边?什么意思啊?”
“大蘑菇,大蘑菇。”毛毛虫突然就冒出了这个词,就好像是在回答爱丽丝心里想的那个问题一样。可是,随着话音的结束,转眼间就完全不见了毛毛虫的踪影。
“奇怪!好奇怪啊!”爱丽丝摸摸自己的脑袋,她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大蘑菇,大蘑菇。什么意思呢?难道是……”
想到这里,爱丽丝就凑近那个大蘑菇,仔细端详起来,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哪里是它的两边”的这个问题。这样过了好长时间,爱丽丝还是没有想明白。面对这么大的一个蘑菇,要确定它的两边,还真是不太容易的。
最后,爱丽丝伸开双臂去环抱它,而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手臂往远处伸展,然后她的两只手分别从两边各自掰下了一块蘑菇边。
“可是,问题又来了,哪边算哪边呢?”她不断地问自己,她尝试着先啃了啃右手那一块。猛然间,她觉得自己的下巴被剧烈地撞了一下,原来是下巴碰到脚背了。
对于这一非常突然的变化,她真是吓得不轻,但她觉得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自己正在飞速地缩小。她立刻飞快地动手把另外一小块吃了一口。她的下巴如此紧密地挨着她的脚,以致她很难张开口。但是她终于做到了这一点,并且设法吞咽了一口左手上的那一小块蘑菇。
“哈,我的头终于自由啦!”不过爱丽丝还来不及欣喜,马上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因为她自己的肩膀找不到了。她往下看,只见一根长长的脖子,就好像是从很低很低的下面的一大片绿叶里竖起的一根花茎。
“那一大片绿色的东西是什么呢?”爱丽丝说,“我的肩膀又落到哪儿去啦?哦,我的可怜的双手啊,我怎么看不见你们呢?”她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双手动来动去,然而似乎没有什么作用,只不过远远的绿树叶丛里边有一点儿摆动。
看来她没有希望把双手放到自己的头上了,因此她只得把头低下来迁就双手。
这时,她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脖子就像一条大蛇似的,能够轻而易举地朝任何方向弯下来。她刚刚成功地弯下脖子,形成一个优美的Z字形,并且正要插入那片绿叶丛,她发现那片绿叶不是别的,正是她曾经在那下面行走的树林的树冠。
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嘘声使她慌慌张张地缩回脖子。一只巨大的鸽子飞到她的脸上来,用翅膀猛烈地扑打着她。
“大蛇!”鸽子尖声叫道。
“我不是蛇!你看看清楚!”爱丽丝生气地说,“你走开!一边待着去!别再乱叫了!”
“蛇!蛇!”鸽子仍旧不断地重复着,还呜咽着加了一句,“各种方法我都试过了,但是没有一样能让人满意的!我有什么办法呢?”
“你在说什么啊?你的话我怎么一点儿都听不懂!”爱丽丝依然生气地说道,“唉,真搞不懂你什么意思。”
“哦,我已经试了树根,试了河岸,还试了篱笆……”鸽子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着话,它好像并不在乎爱丽丝的神情,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可是这些蛇,我没办法让它们高兴!”
听着鸽子的话,爱丽丝感到越来越糊涂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要是不让鸽子说完它要说的话,它是不会让别人说话的。
“仅仅是孵蛋就已经够麻烦的啦,”鸽子继续唠叨着,“可……可我还得日夜提防着蛇。天哪,这三个星期我还没合过眼呢!”
原来一头雾水的爱丽丝听到这里,总算是开始有点儿明白鸽子说的意思了:“哦,我很同情啊,原来你被蛇扰乱得不得安宁。”
“哎呀!你不知道啊,我刚刚把家搬到树林里一棵最高的树枝上,”鸽子接着说,也许是得到了爱丽丝的同情,它提高了嗓门,“我本来以为已经摆脱它们了,可没想到它们总是要弯弯曲曲地从各方袭来。唉!这些蛇呀!真烦哪!实在拿它们没办法。”
“我可不是蛇,我告诉你!”爱丽丝不停地替自己辩解着说,“哎,我拜托你看看清楚,我不是蛇!我是一个……我是一个……”
“你说你不是蛇,那你是什么啊?”鸽子有点儿不解地问道,“嘿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编造谎言,想骗人哩!”
“我……我是一个小姑娘。”爱丽丝犹豫不决地说。此刻的她确实也难以确定,因为这一天她经历了那么多的变化。
“嘿,你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哦。”鸽子十分怀疑地说,“我这辈子见过许多小姑娘,可从来没有一个长着像你这样的长脖子的!没有,绝对没有!你是一条蛇,肯定是一条蛇!你要知道,辩解是没有用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想必你还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吃过一只蛋吧?”
“呃,不,没有……我确实吃过许多蛋的。”爱丽丝非常坦诚地说,一直以来,她就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孩子,“你知道吧,小姑娘也像蛇那样,要吃好多蛋的。这不会有错吧。”
“哼,我不相信!”鸽子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要是她们也吃蛋,而且要吃很多的话,那我只能说她们也是一种蛇。不然怎么样呢?”
鸽子的这种观点,对于爱丽丝来说完全是一个新鲜的概念,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看到在那里愣了足足好几分钟的爱丽丝,鸽子又补加了一句:“反正你也吃蛋,因此,对我来说,你是姑娘还是蛇,好像没什么两样啦。”
“了解这点跟我关系可大着呢,”爱丽丝急忙说道,“而且我偏偏不是来找蛋的。如果我来找蛋,我也决不要你的蛋。我可不喜欢吃生蛋。”
“好吧,那么你走吧!”鸽子将信将疑地说,然后去它的窝巢里安顿。
爱丽丝在树丛中蹲下来,因为她的脖子老是在枝杈中间给缠住,时不时地,她得停下不动,转动脖子避开那些树枝。
过了一会儿,她记起自己手上还有蘑菇片,她又非常小心地先咬一口这只手上的,再咬一口那只手上的,一下子长得高一些,一下子又缩得矮一些,直到她成功地使自己回复到原来的高度。
虽然回复到原来的身体,一时间她倒有些不习惯,过了几分钟之后,她才适应:“好啦,下一步是到那座美丽的花园里去。”正说着的时候,忽然就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那儿有一幢小房屋,大约四英尺高。
“不管是谁住在那儿,”爱丽丝心想,“以我这样的身材碰见他们是万万不行的,我一定会把他们吓得惊慌失措的!”因此,她又咬了一小口右手上的蘑菇片,把自己降到九英寸高,才敢走近那幢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