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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桑下人家

涿县的楼桑村虽然是个仅有二三百户人家的小驿站,但是每逢春秋之际,南来北往的商旅都在此处的客栈打尖歇脚。村里既有卖酒的旗亭,也有卖唱的歌女,小商贩云集,倒也十分热闹。

此地乃是太守刘焉所辖之所,由校尉邹靖设衙代管。由于最近几年来常常受到黄巾贼的骚扰,楼桑村每到傍晚时分,天未擦黑就会早早关闭城门。无论是往来商旅还是当地居民,都一律宵禁,不得随意走动。

城门关闭时,望楼上的衙役会击鼓六声作为信号,所以居民也称这城门为六鼓门。这天傍晚,当霞光万丈的夕阳映照在铁门之上时,望楼的鼓声准时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请等一等,等一等哟——”

远处一人一骑正策马奔来。要是他赶不上时辰,被关在城门之外的话,可就要露宿一夜了。于是此人挥鞭扬手,大声呼喝。

刚巧在最后一声鼓响之时,此人也策马来至城门以外。他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有劳各位差人老爷,请容我入城吧!”

当差的衙役注目观瞧,认清了来人的面目:“哎哟,你不是刘备么!”

刘备正是这楼桑村人,小地方人来人往,彼此都是认得的。

“正是在下。我此番出行,刚刚归来。”

“好说好说,也不用什么劳什子的搜身检查了。就凭你这张熟脸就能当通行证。我说刘备啊,你这次到底去哪了?我可有日子没看见你回家了。”

“正是。在下正是如常去做些贩卖生意。只是如今黄匪横行,哪里都不太平。生意也着实难做啊!”

“可不是么!我看这城门楼子里往来的商人都少啦!得嘞,不跟你聊了。你快点回家吧。”

“多谢差役老爷!”刘备拱手后翻身上马。

衙役又说道:“对了刘备!你的母亲每天这个时候都来城门口打探消息,问你回来了没有?我儿刘备可否归来?不过我有好些日子没看见你家老太太了。莫非是思儿心切生病了?你赶快回家看望母亲吧。”

“什么?我外出期间,莫非母亲病倒了不成?”

刘备不禁一阵胸口发闷,匆忙策马加鞭,一路飞奔入城。

暮色里许久未见的熟悉街景他也无心观赏,纵马一一略过,转瞬已驶过并不宽敞的街道。喧闹的街市过后,马儿踏上了村庄悠长的小路。

只见路边有潺潺溪水,绿绿稻田。时值秋季,村民们忙于收割粮食。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农夫们牵着水牛,三三两两地从田中归宅。

“啊!终于到家了!”

刘备坐在马背上手搭凉棚,遥望过去。夕阳的余晖里,可以看见孤零零的一处黑色屋脊,以及华盖如伞的一株大桑树。那里就是刘备生长于斯的故园老家。

“我此番出门,时间良久。母亲必定整日挂念。唉!我原本想要尽孝,却尽了如此不孝之事。母亲啊母亲,孩儿对不住你啊!”

他胯下的马儿仿佛懂得刘备的心思,加快了脚程,旋即来至日夜思念的大桑树下。

这株大桑树究竟经历过几百年的寒暑,连村里的耄耋老人也无从知晓。

但是若要打探那编草鞋制草席的刘备家在何处,村里老少都会说:“喏!他家就在那棵桑树下。”因为这棵桑树如此之大,在村中一望便知。

据村里的老人家说:“咱们这个楼桑村的名字由来,就是源自这棵大桑树。想当年这棵大桑树枝繁叶茂,华盖如伞,盛夏之时宛如一座绿色的楼台一般。因此咱们村才叫楼桑村呀。”

此等闲话先按下不表。刘备此时已经来至自家院中,他一边将马匹拴好,一边高声招呼:“母亲!母亲!我回来了!我是玄德啊,儿子回来了!”

这间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干净宽敞,但里面四壁空旷。中庭原本是刘备编织草鞋和草席的小作坊。但他此番离家,不曾开工,只有任其荒芜。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连盏灯都没点?”

刘备又大声招呼老妈子和佣人的名字。仍无人回应。

他奔至母亲的门外,敲打房门,大叫道:“母亲!”

原以为母亲一定会立刻迎出来,问着“是我儿回来了么?”但他推开房门,才发现母亲那熟悉的身影并不在房中,不仅如此,原本房间里仅有的衣柜和床铺也不见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备心中茫然,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正当他呆立在门口,胡思乱想之时,却突然听到黑暗的中庭方向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正是他熟悉的织席之声。

“咦?”

他连忙顺着声音走到廊下。只见昏暗的制席作坊的一角,闪耀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下坐着的正是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她正一个人弓着背,在油灯的照耀下编织草席。

老母亲仿佛没有发现儿子的归来。刘备急忙跑过去,大叫着:“母亲!我回来了!”

老母亲乍一看到刘备,仿佛一惊,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问道:“啊!果然是我儿吗?是我儿回来了吗?”

待看清真是刘备站在面前时,老母亲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仿佛怀抱幼儿一样不敢撒手。她还不及问些什么,就被欣喜糊住双眼。母子两人执手相看泪眼,良久不曾分开。

“儿子听城门口的衙役说母亲好像病了,实在是担心,于是一路打马归来。现在这夜深露凉,母亲怎么还在外面编席子呢?”

“谁说我生病了?哦,那都是城门口的衙役们胡说的。我之前总是去城门口打探你回来了没有。这十几天没去,他们就乱编排。你可不要信啊。”

“那您的身体无碍吧?”

“无碍,无碍,别担心啊孩子!”母亲笑着答道。

“可我看您房中的床铺和衣柜怎么都不见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刘备又问道。

“那些东西都被税官收走了。他们说要讨伐黄匪,军费激增,所以今年税金暴涨。你临行前留给我的那些银两不够交税金的了。”

“我怎么没看见帮忙的老妈子,她去哪里了?”

“官差说怀疑她儿子加入了黄匪一伙儿,就把她给抓走了。”

“那个帮忙的年轻佣人去哪了?”

“他啊,前些日子也被官差拉了壮丁了。”

“啊!母亲啊,儿子让您受苦了!”刘备不禁跪伏在母亲脚边,愧歉难当。

刘备觉得自己未能在母亲面前尽孝,又是自责又是愧疚,泪湿衣襟。刘母看着久别重逢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母子两人相拥哭泣了半晌。

良久后,刘母擦了擦眼泪,拉起刘备说道:“儿啊,咱们快别哭了。你也不必过分内疚。如今这世道沦落,也由不得你。为娘现在去煮点粟米粥,咱们娘儿们两个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了不是。你一路奔波,一定乏了吧?为娘这就去烧水,你好好擦洗一番才好!”

说罢,刘母从织机前站起身来。

见到母亲没有责备自己,反而安慰体谅,刘备深受感动,他连忙起身说道:“母亲快歇息吧,儿子已经回来了,这些事儿就交给儿子来做。母亲不要再受半点辛劳了。”

“你先擦擦汗,明天再干也不迟。你现在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如今奴仆都不在了,这些厨房里的粗活为娘还是做得的。”

“儿子此番远行,阔别已久,家中发生如此变故,我竟然丝毫不知。让母亲您受苦了。如今儿子已经大了,就容儿子尽孝为您做饭吧。请您进屋去在床上好好歇息一下。”

说着,刘备搀起刘母打算送她入房,可忽然想起床铺早已被税官搬走。偌大的空房之中竟无处歇脚。

非也,岂止是床铺和衣柜,当他擎着烛火去厨房时,发现连做饭的锅灶都被拿走了。原来家里养的四五只鸡和一头牛也都被征走,充当太守的军需和税金。可以说家里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搜刮一清了。

“太守的军费已经如此拮据了吗?”

刘备不免担忧自家的生计,更加担忧天下的安危。

“这些皆因官兵所害。如此以往,该如何是好啊?”

“……”

一想到世态炎凉,前景黯淡,刘备的内心也笼罩了一层阴影。

他暂且按捺下纷乱的心神,打开橱柜,想寻找装盛粟米的口袋。却发现不仅先前存下的干粮和肉脯不见了,连吊在房梁上的菜干也都荡然无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又一次陷入茫然,呆立在屋中久久不语。

这时,他听见被拉进屋里歇息的母亲房中传来一些响动。进去一看,却发现母亲正将一处地板掀开,从底下取出一个罐子,倒出仅剩的一点粟米。

“啊!原来您把粮食藏在这里啊。”

刘母闻声回过头来,有些羞赧地说道:“我提前藏了些粮食在此。若非如此,为娘也难以撑到今天啊。”

“……”刘备默然无语。

如今这世道已经急转直下,这种情形非同小可。普天之下,黎民百姓苟延残喘,饥寒交迫。

不久,刘母就在简陋的饭桌旁招呼道:“我儿啊!快把灯拿来。粟米煮好了。虽然是粗茶淡饭,也算我们母子两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吧。怎么样,好吃吗?”

虽然如今家徒四壁,但母子二人久别重逢,共进晚餐,也是其乐融融。

“母亲,儿子这次远行,给您带了极好的礼物。我明天早上呈于您看,保管您会欢喜!”

“给我的礼物?”

“正是!儿子选了母亲最喜欢的礼物。”

“哟,你带了什么东西呀?”

“儿子记得听母亲说过,希望在有生之年再来一次的滋味。就是那个东西喽!”

为了给母亲意外惊喜,刘备特意卖着关子。

刘母能够感到儿子的这点心意,已经乐得眯起眼了。她一本正经地配合儿子,便问道:“是编织的布料吗?”

“不是的。我刚才说了嘛,是可以品尝滋味的东西哦。”

“那么就是好吃的喽?”

“差不多嘛。”

“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我实在猜不到了。儿呀,我会很喜欢那东西吗?”

“那可是一件人们想要都难得弄到的东西。您可能自己都淡忘了吧。几年前,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有生之年希望能再尝一次它的滋味。儿子一直记得母亲的话,想实现母亲的心愿。”

“是吗,你能一直将为娘的话放在心上,实属不易啊。儿啊,究竟是什么东西,请拿出来吧。”

“母亲,就是这个呀!”

刘备从怀里掏出小锡罐,放在桌上,说道:“这就是洛阳的铭茶。是母亲最爱喝的茶叶。明天早上我会早点起来,骑马去四里外的鸡村去。那里有清澈的泉水,我去打上一桶回来。请母亲在后院桃园里铺上草席等我回来吧。”

“……”

刘母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盯着小锡罐,激动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视若珍宝地把小锡罐轻轻捧在手心,欣赏茶壶上贴着的诗笺文字。她叹了一口气,望着儿子的脸,低声问道:“儿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刘备不想让母亲担忧,于是一五一十地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买茶的经过告诉母亲。最后还补上一句:“虽说这茶叶确实在市面上罕见,但我的确是通过正当手段买来的,请母亲不用担心。”

“哎呀,你这个孩子呀!你真是太孝顺了!”刘母放下茶叶罐,向着儿子刘备合掌致谢。

刘备慌道:“母亲,您怎能这样,儿子承受不起如此大礼。儿子只盼母亲高兴就好。”

母子俩又相拥而泣。刘备见自己万般辛苦得来的茶叶受到母亲喜爱,终于放心了,而刘母也为孩子的孝心感动得老泪纵横。

第二天早上,刘备趁着天色蒙蒙亮就起来,把水桶绑在马背上,前往鸡村去打水。

刘备出门时,刘母其实早就起来了。她煮了些豆荚作早饭,然后到房屋后边。

她绕过大桑树走到屋后。那里有间牛棚原本是养牛的,还有个鸡舍如今也没有一只鸡。原本热闹的后院,如今满目荒芜,杂草丛生。

再往前走百步之处是一片果树林,总共有十来亩的果林里都长满桃树。在这秋日里,落叶纷飞显得有些萧索。但往年一到春暖花开之时,绚烂的桃花煞是好看。缤纷的落花还会把整条蟠桃河染红。当桃子成熟之时,就会被运到集市上卖掉,所得的钱款会均分给村里各户人家。这是村民们一年生计的重要来源。

“哦——”

刘母抬头看到眼前的美景,不禁出声感叹。只见朝阳已从桃园尽头冉冉升起。金色的日轮仿佛要撕破密云,跃出云端。这一派壮观的景象仿佛预示着贵人将于世间现身。看到此情此景,她不禁满怀感动。

“……”

刘母拜俯于地上,对天三拜,似乎是为儿子祈福。然后她起身拿起扫帚,打扫落叶。

园中落叶缤纷。这十亩桃园本是村人共有,平日并无人打扫。她扫了片刻,打扫出一隅空地。

刘母将一面新草席铺在空地上,又搬来一个土炉和茶具。她原本是世家之女,刘家也是正统门第,但这些器具已经有几十年没用过了。

准备就绪后,她在桃园里清扫过的地方坐下,静心等待去鸡村打水的儿子快快回来。

桃园的树梢像一片静谧的湖泊,鸟儿翩然翻飞其中,清脆的鸣叫声声。太阳渐升,越过云朵,普照大地。紫色的晨雾尚未消散。

“老身我实在是个有福之人呐!”

她觉得此时此刻已经非常满足,真是死而无憾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我还得守护儿子,直到以后啊!”

这时,她倏地向远处望去,只见刘备打水归来的身影渐行渐近。他骑在马上,鞍上挂着水桶。

“啊!母亲!”

穿过桃园的小径,刘备很快就来到母亲面前,卸下水桶。

“这鸡村的泉水清澈无比,用来煮茶一定不错。”

“我儿累了吧!为娘常常听人说起这鸡村的泉水。只是路途险要,为娘为你一路担心呢。”

“没有的事!这一路上也并不凶险。只是鸡村的清泉旁边有人看守,不能免费汲水,我又付了点钱才打到水的。”

“黄金之水,洛阳之茶,儿子孝心!即使是王侯之母也难有如此福气啊!”

“母亲,您把茶叶放在哪里啦?”

“我自己无法一人独享,就先供放在佛坛上,祭祀祖宗先享了!”

“原来如此。这茶叶若被歹人偷走可不得了。我这就速速去取来。”

刘备一路小跑回了家,不一会儿,就像端着宝贝一样把茶叶罐捧来了。

刘母这厢给土炉生火。刘备跪在前面递过茶叶罐。这时,刘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并没有伸手接过茶叶罐,反而不寻常地盯着刘备身上看。

忽见母亲异常的举动,刘备诧异地问道:“怎么啦,母亲?”

刘母神色严厉,与往常迥异地沉声叫道:“刘备你过来!”

“儿子在,怎么了?”

“你身上所佩之剑是谁的?”

“是我的呀!”

“一派胡言!你现在的佩剑与出门时所佩之剑完全不同。你那柄剑是父亲的遗物,那可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我问你!你把剑弄到哪儿去了?”

“这个……”

“休想搪塞为娘!我千叮咛万嘱咐,此剑一刻也不能离身!你说!把那柄佩剑到底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那个……”刘备低下头去。

刘母的面色越来越严峻,看刘备支支吾吾的样子,不放松地追问:“莫非你真的把剑弄丢了?”

刘备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低头说道:“儿子错了!其实,儿子是把那柄佩剑在回来的路上,送予别人了……”

“什么?你把佩剑送人了!”刘备的话音刚落,刘母神色大变,“天哪!”

刘备见状,只得将自己一路的经历一一讲给母亲。他先被一伙黄巾贼抓住,抢走了茶叶罐和佩剑,险境逃生后又被黄巾重围。在那危急时分,被一位名为张飞的英雄出手相救,才得以逃生。他感念恩人情谊,想赠礼为谢。但他当时身上仅剩一把佩剑和茶叶罐,因此才将佩剑赠予张飞。

“当儿子被贼兵抓住之时,还有被张飞解救之时,儿子觉得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唯有这茶叶,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带回来献给母亲。把佩剑送人,是儿子不对。但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这贵如生命的茶叶带回家来。”

“……”

“那把宝剑虽是祖传之物,意义非凡。但是我想,咱们家以编草鞋制草席为生,恩人张飞给我的这把剑也应该够了。”刘备为了安抚母亲惋惜的心情,如是劝慰。

谁知刘母若有所思,忽然恸哭失声:“啊呀!我对不住你的父亲啊,我如今还有何颜面对亡夫!全怪我教子无方啊!”

“母亲!您为什么这样说啊?”刘备实在理解不了母亲的言语,见母亲如此悲痛,战战兢兢地问道。

刘母突然一把抓起眼前的小锡罐儿,又拉起刘备的胳膊,严肃地说:“起来,咱们走!”

“我们去哪儿啊,母亲?您要到哪儿去啊?”

“……”

刘母并不应答,她紧紧拉着刘备的手腕,向桃园尽头快步走去。来到蟠桃河畔,刘母突然扬手把锡罐扔到河水中央。

“啊!这是为何?”

刘备大惊失色,唐突地抓住母亲的手腕。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茶叶罐在河中溅起几朵水花,旋即沉到河底。

“母亲啊!母亲!您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啊?为什么要把儿子千辛万苦弄来的茶叶扔到河里啊?”

刘备的声音颤抖不止。那沉到河底的,可是他为了尽孝,一路拼了性命才带回来的珍贵茶叶啊!

他甚至怀疑,母亲莫非是高兴过度,得了失心疯了?

“你胡说些什么,少顶嘴!”

刘母用力甩开刘备的手,露出如亡父当年一般严肃的神情。

“……”

刘备看到母亲眉眼严厉,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母亲如此威严。

“你给我坐下!”

“是……”

“为娘明知那是你为让我高兴,而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带回来的茶叶,我现在把它扔到了河里。你能明白为娘的一番良苦用心吗?”

“我……不明白……母亲,玄德愚钝。儿子哪里做错了惹您生气了,请母亲训斥。”

“不。”刘母使劲摇头,“为娘不是任意训斥你。为娘把你养大,你却把传家宝剑给了别人。作为母亲,我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你死去的父亲啊!”

“都是孩儿的错。”

“住口!你这么回答就说明你还没明白我为什么训斥你。为娘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你的心气不知何时已经枯萎,你难道已经彻底变成了楼桑村的村民么?我在为你惋惜啊!”

刘母声泪俱下地训斥儿子,她用衣袖拭泪,继续说道:“难道你忘了吗?儿啊!你的父亲和祖父虽然也是编草鞋制草席谋生,一辈子和寻常百姓一样生老病死,但要追溯血缘,你乃是大汉中山靖王刘胜的嫡系血亲啊!你是位居正统的景帝玄孙。你的身体里流淌的是统一中国的帝王之血。那把宝剑则正如印绶一般。”

“……”

“为娘在你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自打你襁褓之时起,为娘整日将你抱在怀里,一边哼儿歌一边告诉你咱们刘家列祖列宗的故事。这些应该早已印刻在你的脑海里。如今只是时机未到,未成大事不能擅自行动。一旦时机成熟,你就要为了天下黎民,为了振兴汉室血脉,脱出草庐,执剑而起啊!”

“儿子明白。”

“儿啊儿啊,如今你把那祖传宝剑赠予别人,难道是打算一辈子都编草席吗?你难道认为这点子茶叶比宝剑更重要吗??你难道觉得喝了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带来的茶叶,为娘会高兴吗?!为娘实在生气,也实在难过得很啊!”

刘母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扯住刘备衣襟,抬起胳膊用力捶他的胸膛,就像孩子小时候不听话,母亲用家法责罚一样。

刘备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任凭母亲一下又一下地捶在他身上,体会到母亲深深的关爱和失望,自己的泪水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滚落衣襟。

“孩儿错了!”

过了许久,刘备终于按住母亲的手掌,将已经打红的掌心贴住自己的前额。

“母亲,儿子真的知错了。都是玄德愚昧所致。母亲教诲的是,玄德整日身处百姓之中,过着贫苦日子,渐渐忘却了母亲的教诲,忘记天下苍生。”

“你真的知错了吗?真的有所醒悟了吗?”

“是的。儿子挨了母亲的责打,重新想起幼时母亲的训示,儿子都记得了。请母亲放心,虽然宝剑有失,但玄德的性灵不曾改变!”

听了刘备的话,刘母终于放下手臂,她用早已打得发麻的双手紧紧搂住刘备:“我的儿呀!你终于记得了吗,你是不甘成为寻常百姓的帝王后裔啊!你可千万别忘了,要牢牢将为娘的话记在心里啊!”

“儿子怎敢忘记!我身上流淌的大汉景帝后裔之血也绝不会忘记的!”

“你说得好!儿呀,为娘能听你这么说就放心啦。把你打疼了吧,你可不要怪罪母亲啊!”

“请您不要这样说!您责罚儿子是应该的,如此说话,岂不折煞儿子了!”

“唉!为娘也是气糊涂了,见你忘却了初心,一时气急才打了你的。”

“母亲的责打对儿子是恩是爱!母亲这顿当面棒喝,是儿子真正鼓起勇气的神军之鼓、佛陀之杖!如非今天目睹母亲的雷霆之怒,可能儿子心里已经渐渐忘却了初心,只想着母亲健在,就一辈子做个平民百姓也好。或许这样下去,儿子就真的只能做个乡下的小老百姓,不思进取,终其一生了。”

“如此说来,你为了让为娘能够平安度日,不为你担惊受怕,而勉力过着清贫无事的日子么?听你这么一说,为娘实在是对不住你啊!”

“儿子如今已经痛下决心了!我这次出门期间,目睹了各州各地的种种苦难,黄匪横行,百姓遭殃,生灵涂炭。母亲,儿子感到之所以生于此世,是因蒙受诸帝在天之灵所命。”

听到刘备如此吐露真心,刘母不禁默祷天地,母子两人坦诚地互表了心声。

但这天早上的一切都是仅仅属于刘备母子二人的秘密。从那之后,刘家还如往常一样,每天织机哒哒作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刘备请了当地的村民来帮工,整日在院子里忙着打草鞋织席子。等攒多了就拿去市集变卖,换些粮食、布匹和给母亲的药物。

平常日子就这样转瞬即逝。那棵位于老宅东南面五丈多高的大桑树,依旧春天百鸟鸣唱,秋天落叶缤纷。如此时光匆匆,转瞬已经过去三四个春秋。

某个早春的一天。一位年迈的老人来到大桑树下。他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羊背上驮着两只酒罐。他独自一人,默默伫立在树下良久。

不知何时,老人已牵着白羊,踱进刘家的院子里来。

这厢刘备正和母亲一道编织草席。虽说老人是不请自入,但这院子的围墙坍塌,又没有门扉,就算人家误闯进来也并非过分。

“咦?”

刘备母子闻声回头,他们都被那只担着酒罐的山羊所吸引了。这山羊毛色雪白,煞是好看。一时间倒没有留意这位老人。

“你们这活计蛮辛苦的啊!”

老人自来熟地在织机旁坐下,不拘礼节地搭着话。

“老人家,您这是打哪儿来的啊?您这山羊可是真漂亮!”

刘备顺口应着。老人却是不答话,若有所感地摇晃着脑袋,他向刘母问道:“这位是令公子吧?”

“正是。”刘母答道。

“您家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我这山羊可不赖,但也不及这个孩子厉害。”

“老人家,您这是要把这羊牵到城里集市上去卖吗?”

“那可使不得!我这只山羊可卖不得!这羊可是我的宝贝儿子啊!老朽今日本是去卖酒的,可是路上遇到歹人,酒都被他们喝光了,只剩如今这酒罐空空。唉嘿嘿!”

“那你这么大老远跑一趟,岂不是要空手而归吗?”

“我这不正要赶路回家,没想到走到这里,看到了一个宝贝啊!”

“什么宝贝?”

“这宝贝就是你们家门口的大桑树!”

“啊?大桑树?”

“我问你们,以前这成千上万的过路人都看到过这棵树吧?有没有人说过什么啊?”

“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

“哦?是吗?”

“大家倒都说这棵桑树能长这么大,实属难得。一般桑树少有长这么大的。”

“嘿嘿,那我来告诉你们吧!这可是棵难得的灵树啊!能得此树,说明这房子里必有贵人降生。你看那树上千万片树叶都在沙沙作响,他们在说啊,就在不久之后,来年春天,待这桑叶绿绿如盖之时,必有嘉友来访。到时,这房子的主人就会青云直上,宛如蛟龙入云,前途不可估量啊!”

“老人家,莫非您会占卦吗?”

“老朽乃是鲁国李定。终年漂泊,远离故乡。我成天就牵着我这只山羊,四处闲逛,饮酒买醉,人称羊仙是也!”

“羊仙?这么说世间的人都把你当成仙人咯?”

“哈哈!说来讨人嫌啊!不过老朽今天能见此稀罕灵树,又能跟贵人攀谈,着实是高兴啊!我说这位老夫人啊!”

“什么事?”

“我这只山羊就送与你们,以表老朽庆贺之意吧。”

“这怎么使得?”

“令公子可能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日吧。今年您可一定要好好给他过一次生日。就用这罐子去沽酒,宰了山羊,把羊肉做成羹,用这羊血祭祀神坛,切记切记!”

刘备母子二人起先只当老人家戏言,姑且听听,没想到这羊仙真的放下山羊,飘然而去了。

刘备慌忙追到院外,站在大桑树下四处张望,但老者早已不见踪影。 qAKCf7YxxC1qptlraunWWxY4lwQ5dqq3/iW2F165tbvgIircR5nRVrTh5ZO2WX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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