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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园的钥匙

两天后的清晨,玛丽一睁开眼睛,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叫着玛莎。

“快看荒原!快看荒原!”

暴风雨结束了,一度笼罩着荒原的灰色云雾在夜里被风吹走了。此刻风也停了,一泓湛蓝的天穹覆在荒原上。玛丽做梦也没有想过天空居然可以这般蓝。在印度,天空总是炽热刺眼,而荒原上这片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深蓝色,晶莹透亮,看起来就像一汪深邃的美丽湖水,在高高的蓝色天穹中,四处漂浮着雪白的小小云朵,就像一团团羊毛。那广阔无边的荒原也呈现出柔和的蓝色,而不再是令人沮丧的紫黑色或单调得可怕的灰色。

“哎,”玛莎高兴地笑着说,“暴风雨总算消停一阵子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暴风雨一夜之间就过去了,好像根本没来过、以后也不会再来一样。这是因为春天要来了,虽然还得要一段时间,但总归是要来了。”

玛丽说:“我还以为英国总是下雨,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呢。”

“哎!才不是呢!”玛莎把泛黑的铅刷子放在身边,跪坐起来说,“哪跟哪呀。”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玛丽认真地问。在印度的时候,当地人也会说只有极少数人能听懂的方言,所以当玛莎说出她听不懂的方言时,玛丽并不会大惊小怪。

玛莎像她们相识第一天早上那样笑了起来。

“哎,你瞧,”她说,“我又像梅德洛克太太说的那样,冒出土里土气的约克郡口音了,她交代过我要注意的。‘哪跟哪’的意思就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玛莎慢慢地、小心地说出这几个字,“但这么说太费事了。我跟你说,天气晴朗的时候,约克郡就是全世界阳光最足的地方。再过一阵子,你就会喜欢上荒原的。你等着瞧好了。到时候你能看见金色的荆豆花和金雀花,还有石南花和满地的紫铃草,成百上千的蝴蝶飞来飞去,蜜蜂嗡嗡直叫,云雀一边高飞一边唱歌。到时候,你就会天天盼着太阳快快升起,好跑到荒原上去玩,一玩玩上一整天,迪肯就是这样。”

“我能走到那里吗?”玛丽充满向往地问道,透过窗口眺望着远处那片蓝色的荒原。它是那么辽阔而新奇,与天空交相辉映,显得如此壮丽。

“那我就不知道了,”玛莎回答,“照我看,你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好好用过你那两条小腿。你大概连五英里都走不了。从这里到我家就是五英里。”

“我想看看你家的小屋。”

玛莎好奇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磨光刷,又开始擦拭壁炉格栅。这一刻,她觉得玛丽那张样貌平常的小脸蛋看上去并不像她第一天早上看到的一样别扭,倒是有几分像她妹妹小苏珊·安急切地想要某个东西时的可爱模样。

“我会问问我妈妈的,”她说,“她是个有主意的人。今天是我的轮休日,我正准备回家。哎!想到回家我就高兴。梅德洛克太太跟我妈妈关系很好。也许我妈妈可以跟她提提这事。”

“我喜欢你妈妈。”玛丽说。

“我猜也是。”玛莎一边擦拭壁炉一边赞同道。

“我还没见过她呢。”玛丽说。

“对哦,你还没见过她呢。”玛莎回答。

她又跪坐起来,用手背擦着鼻尖,像是一下子搞糊涂了,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语气肯定地继续说道。

“嗯,我妈妈是个明白人,又勤快脾气又好,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就喜欢她,不管见没见过她都是。每次轮到我休息,我走过荒原回家去看她的时候,总是高兴得连蹦带跳呢。”

“我也喜欢迪肯,”玛丽又补充说,“我也没见过他。”

“哎,”玛莎继续肯定地说,“我告诉过你的,连鸟儿、野兔、野羊、野马和狐狸都喜欢他。就是不知道……”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玛丽,“迪肯会怎么看你呢?”

“他不会喜欢我的,”玛丽又用上了那种别扭而冷淡的语气,“没人喜欢我。”

玛莎又显出沉思的模样。

“那你喜欢你自己吗?”她接着问了一句,语气十分随意,好像只是出于好奇才这么问。

玛丽犹豫了一会儿,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

“说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回答,“但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玛莎咧开嘴笑了一下,好像沉浸在对某件事情的回忆中。

“我妈妈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说,“当时她在洗衣服,而我在发脾气,讲别人的坏话,然后她就转过身来,对着我说:‘你这个恼人的丫头!你站在那里说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那你喜欢你自己吗?’听了这话我笑起来,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玛莎给玛丽送来早餐后就兴高采烈地走了。她要走五英里路,穿过荒原回到她家的小屋,帮妈妈洗衣服,烤好够吃一个星期的面包,她这一天会过得快快活活。

当玛丽想到玛莎已经不在大宅里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她飞快地下楼出门,走进花园。她先是绕着那个有喷泉的花园跑了十圈。她仔细地数着圈数,等她跑完后,觉得心情已经好多了。阳光让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密瑟尔斯韦特庄园上方的天空和荒原上方的天空一样又高又蓝,她不停地抬起头来仰望着它,试着想象躺在一朵小小的白云上四处飘荡会是什么感觉。她走进第一个菜园,发现本·韦瑟斯塔夫正和另外两个园丁一起在那里干活。他似乎也被这美好的天气所感染,居然主动跟她打起招呼来。

“春天要来了,”他说,“你没闻到它的味道吗?”

玛丽使劲闻了闻,觉得自己闻到了。

“我闻到一股又新鲜又潮湿的味道,很好闻。”她说。

“那是肥沃泥土的味道,”他一边松土一边回答,“土地都是有脾气的,这会儿我们在做播种的准备,它就开心了。等到播种的时候,它会高兴得不得了。冬天没东西可种时,它就闷闷不乐的。外面那个花园,那黑黑的土底下这会儿正热闹着呢,小芽正憋着劲儿往外拱呢。阳光暖暖地照着它们,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一个一个绿色的小芽从黑泥里钻出来。”

“它们会长成什么呀?”玛丽问。

“番红花、雪花莲、水仙花。你没见过这些花儿吗?”

“没有。在印度,下了雨以后又热又湿,到处都是绿的。”玛丽说,“我还以为东西种下去一个晚上就长起来了呢。”

“这些花儿一个晚上可长不起来,”韦瑟斯塔夫说,“你得耐心地等着。它们可能这儿长高一点,那儿冒个尖儿,今天长片叶子,明天再长片叶子。你得留心看。”

“我会的。”玛丽回答。

很快,她又听到鸟儿轻轻扑扇翅膀的沙沙声,她马上明白是那只知更鸟来了。它今天格外活泼,大胆地凑到她的脚边,围着她蹦来跳去,小脑袋歪在一边,十分俏皮地看着她。玛丽忍不住问了本·韦瑟斯塔夫一个问题。

“你觉得它还记得我吗?”她说。

“当然记得!”韦瑟斯塔夫仿佛在为小鸟打抱不平一样回答。“它连菜园里每棵卷心菜的根子都记得,更别说人了。它以前从没在这里见过小姑娘,所以一心想要了解你的一切。你什么都不用瞒着它。”

“在它住的那个花园里,黑黑的土底下是不是也有小芽在往外拱呀?”玛丽又接着问道。

“什么花园啊?”韦瑟斯塔夫咕哝着说,语气又变得不耐烦起来。

“就是长着老玫瑰树的那个。”她没办法忍住不问,因为她是那么想知道答案。“那些花都死了吗?还是说夏天的时候有些花会活过来?那儿现在还有玫瑰花吗?”

“问它去。”本·韦瑟斯塔夫朝那只知更鸟耸了耸肩。“只有它知道。十年来除了它,再没人见过那里面是什么样子。”

十年可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呢,玛丽想,十年前她才刚刚生下来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开了。她已经开始喜欢那个神秘的花园了,就像她开始喜欢那只知更鸟,喜欢迪肯和玛莎的妈妈一样。她也开始喜欢玛莎了。她从没喜欢过谁,现在却觉得有那么多人值得她喜欢——她把那只知更鸟也算作了一个人。她走到那面长长的、覆满常春藤的围墙外,沿着小路溜达,看着探出墙头的树梢。当她走到小路尽头,转身打算走第二遍时,发生了一件最最有趣、最最令人激动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全得归功于本·韦瑟斯塔夫的那只知更鸟。

她正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她往左边光秃秃的花坛看去,看到那只知更鸟正在里头蹦来跳去,装出在泥土里觅食的样子,像是在跟她说:“我可不是跟着你来的呀。”但玛丽知道,它就是一路跟着她来的,这个发现让她惊喜得身子都有点发抖。

“你真的记得我!”她大声喊道,“真的!这个世界上你最最可爱了!”

她学着鸟儿的叫声,同它说话,温柔地哄它,而它跳来跳去,轻快地摆动尾巴,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也在同她说话。它那红红的胸脯像缎子一样光滑,当它鼓起小小的胸脯时,看起来那么优美、那么庄重,仿佛在向她展示一只知更鸟可以多么引人注目,多么像一个人。玛丽试着凑近它,而它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这让玛丽小姐心底的那股拧巴劲儿一下子全都消散了,她弯下腰来同它说话,努力模仿着它的叫声。

哎!想想看,它居然让她靠得那么近!它知道她绝对不会伸出手来伤害它,不会让它受一丁点儿惊吓。它知道这一点,因为它跟真正的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这世上真正的人还要好。玛丽高兴极了,甚至都有点不敢呼吸了,生怕惊吓到它。

这个花坛并不是寸草不生,里面确实没有花,为了过冬,那些多年生花树的枝干已经被砍去了,但花坛靠墙的地方长着灌木丛,高高矮矮连成一片。那只知更鸟就在灌木丛底下跳来跳去,玛丽看到它跳上一小堆新翻出来的泥土,停在那里找虫子吃。那个小土堆大概是某只狗狗为了掏鼹鼠刨出来的。

玛丽盯着那个洞,猜测着它的由来,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这堆新翻出来的泥土中埋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生锈的铁圈或是铜圈。当知更鸟展翅飞到旁边的一棵树上时,玛丽伸手把那个圈圈捡了起来。但那可不是什么圈圈:那是一把看起来似乎已经埋了很久的旧钥匙。

玛丽小姐一下子站起来,看着挂在手指上的这把钥匙,一脸吃惊极了的表情。

“也许它已经埋了十年,”她低声说,“也许这就是那个花园的钥匙!” zrIG9QKhKZglPzMohNeIOiF1jfsXELYIWWTco8JbDMo8grc4GUAmJa2IOcwVlG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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