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起进入中国建筑史的分题专论,首先就有史以前的建筑略行考察。
中国真正的历史应该从何时开始的问题至今尚未解决。上一章已经提到,白鸟博士认为周朝以前不是正史,但是由于发现了被认定是周朝以前的遗物,这些遗物证明当时已经有了相当的文明,所以很明确,周朝以前的中国决不会是混沌蒙昧的时代。在这里姑且把周朝以前作为“有史以前”考虑。
中国的古代从远古、三皇、五帝说起,其年代至少要上溯数十万年。当然很明显,这是后人的假设,并不是正史。不过,关于古典建筑和工艺的记载却不失为一种艺术上极为有力的好资料。试举两三例说明。
首先,“有巢氏构木为穴”,这是有关建筑的最初文字记载,在燧人氏钻木取火的发明之前,不知那是几万年前的事,只知是暗示用木材构架建造了原始的房屋,比挖地穴居的时代又进了一步。当然这是发生在木材资源丰富的地区,而木材匮乏的地方仍然要穴居或建泥土房屋。
其次,尧时的“茅茨不剪,土阶三等”,这时距有巢氏的时代已经过了几千年,制度文物渐次完善,建筑方面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所谓“土阶三等”是指尧在制造宫室之时,本可用石料筑九级的高台,但却为了节俭,仅筑了三级高的土坛。屋顶在当时应该可以用瓦来铺,但因尧提倡节约,所以只用茅草铺葺,且茅草也不予修剪。
瓦从何时开始使用尚不能详,但《诗经·小雅》里已有了瓦字。《周书》中“神农作瓦陶器”,《古史考》中“夏桀时昆吾氏作瓦”等记载,实际上证实了夏时瓦已存在的事实。但是在中国,瓦是素陶的总称,瓦字本身象征着粘土卷曲的形状,并不一定就是屋顶上铺陈的瓦块。甎、甃、瓶、瓫、甍等字一看就可以被认同为瓦器的一种。总之我相信,自殷代起就已经开始在墙壁上用砖瓦,地面上用甃,屋顶上用甍,日用品用瓶、瓫、饔等物件,粘土的制作品有了显著的发展。
到殷代,建筑技法已有了相当的进步,这一点可以从最近在河南省彰德府城外发现的殷墟遗物中得到证明。遗物中虽然没有直接关系到建筑的物品,但是数量众多的工艺品足以显示当时艺术之一斑,也足以用来推测建筑的水平。根据《周礼》记载,殷代的宫室已有围墙环绕,围墙壁和宫室的墙壁都涂上一种用贝壳做成的白灰,这种涂过的墙叫做白盛。上等的墙壁用砖瓦垒砌,中等以下的用泥土堆砌,最后再涂上白灰。
《周礼》还把殷代宫室描述为“重屋四阿”。所谓的重屋是指重檐的建筑,屋顶为四坡的庑殿顶,这是中国宫殿建筑的典型样式。这种样式早在殷代就已大成。箕子在慨叹纣王暴虐时说:“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根据这个记载可知当时的玉器制造也是十分精巧的。茅茨屋顶表示家境贫穷,宫室已是九重之深,可以想见筑高台、营广厦的技术已经成熟。此外还有纣王以极刑处置罪人时,在铜柱上涂抹膏脂,烧热之后让罪人横过的记载,可知铜制品已被用作了实现各种目的的工具。
殷代的陵墓制度也可见于《周礼》,当时已筑圆坟,坟中做圹,通过墓道与外部相通,圹中筑槨,槨中收棺,棺中殓入尸骸及各种陪葬品。陪葬品中有一种用稻草做成的人偶,叫做刍灵。到了周朝,刍灵逐渐被手脚可动的俑人代替。
陵墓的实例可参照河南省卫辉府北约十里处的殷代比干之墓。真伪虽尚不可辨,但那是一座圆坟,看作是最古的坟型应无问题。中国最早的葬法,恰如葬字所示,草上放个死,死上再放草,仿佛尸体被搁置于荒原野草之中,上面以草覆之的样子。后世埋尸于地下再以土覆之,使呈小坟之形。这种坟墓的原始形状一定是圆锥体或半球体,所以最古的陵墓必定成为圆坟。今天在中国各地的田野上、丘陵斜面上点点散见的庶民坟墓,几乎都是这类原始形的小圆坟。
有史以前的建筑风格甚是模糊,研究事项更多应属考古学范畴,故在此不予深入。总之,数万年前的远古时代,黄河下游地区繁衍起来的民族根据其土地状态和材料资源,或掘穴而居,或泥土做屋,或构木为巢。
今天在长城附近或长城外的村落里仍然可见泥土房屋,河南、陕西地区可见土窑式的民宅,湖南地区可见类似日本“天地根元宫造”式的小屋,云南边境地区可见酷似远古建筑吊脚楼的农家,这些都能让我们依稀见到远古建筑的影子。当然,这些原始屋宅本应是栖息在此的原住民们在汉民族移住此地之前的居所,但其中也肯定不乏汉民族为顺应当地条件而改造出的各种屋式。
中国人最早开始使用石器,渐渐知道了制作玉器,进而制出铜器,同时开始用泥土制出瓦,造出砖,建造起坚实的墙壁,又进步到了以瓦铺顶。建筑形式至此已然大成。自开天辟地以来发展到有了如此的进步,其间真不知费去了多少时日,自三皇五帝到殷,再到周,美轮美奂、堂而皇之的建筑终于建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