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居住了六年的住所,但此时抬头仰望,南宫辉却并没有产生一点留恋。这一定是因为,家庭对她来说并不是一间公寓房,而是纯絮与夜衣。
按照三天前和绪方所做的约定,三天后的这个夜里,南宫辉做好了带两个女儿离开这座城市到隔壁的西赤口市去生活的准备。在最后望过一眼四楼的那个窗口后,她坐进驾驶席开动雪白色的轿车离开了。
关于这座城市的回忆,南宫辉的脑海中就只能浮现出廖杰的音容以及她和廖杰渡过的三年。不知怎么心中涌起了一种失落与空洞,似乎本来存在的什么丢失了。她明白这个东西是一个人——廖杰。
想来也是值得嘲笑,六年前当廖杰不会再回到南宫辉身边时,她很痛苦决定搬到城市的边缘远离廖杰。但那个时候,她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失去了什么。因为无论多么边缘,只要还在这座城市中,她相信自己就还在廖杰的目光之内。
现在却不同,离开这座城市才意味着真正从廖杰身边离去了。这一次,南宫辉真正要放开了,也不得不放开。于是一直埋在她心底的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一点点对希望的寄予,此刻翻起了滔天的悲伤与痛苦。
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在自己的驱使下驶上通往市外的高速公路桥,南宫辉不禁流下了眼泪。她的泪水清晰地映入了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纯絮眼中。
母女连心,而且纯絮经历过曾经有爸爸在的时光,所以她也大概能够理解妈妈在哭些什么。如果爸爸回来的话,想必妈妈就不会痛苦了。所以,她绝不会原谅抛弃了她和妈妈的那个人,对她来说那种人没有作她父亲的资格!她和妈妈不需要这种人!
“妈妈,不要哭,还有纯絮在。纯絮是绝不会离开妈妈的!”
纯絮只有伸出小手拉住妈妈的衣角如此安慰着。
没错,没什么可悲伤的,不是还有纯絮在吗?而且还有夜衣。如此想着,南宫辉看了看长女,又通过后视镜望了望躺在后座上熟睡的次女,她最终舒心地笑了起来。
然而回过神来,南宫辉却突然发现四周变得无比诡异。不知不觉间,浓雾包围了车子,远方完全被遮挡了起来。四周也没有其它车辆隆隆的引擎声,仿佛繁忙的高速路上就只剩下了她们一家。
这怎么可能!
疑惑所带来的紧张不断冲击着南宫辉的心绪,她紧绷起神经可以听到自己沉闷和急促的呼吸声,可以确定:有什么可怕的事要来了。
但到底会是什么呢?
刹车的突然失灵、迎面飞驰来的大货车、甚至是犹如电影中那样追逐而至的枪手……南宫辉发挥常人最大的想象力去预测可能要发生的事,但从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
璀璨夺目的光芒宛如正午的日光从天际砸下。刹那间南宫辉的座驾腾空翻起,车顶与底盘轮流撞击着路面,最终颠倒着撞停在了防护墙上。前席已经完全变形,油箱中的柴油也汇成一股流洒开。
“嗯?”伴随着一种疑问的鼻音,一个身影从迷雾中走了出来。十四岁左右的少女,金色的长发编成一束麻花辫,身着大红色的旗袍,这正是廖绪羽。
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绪羽凝视了发生事故的轿车几秒,然后耸耸肩,迈步一点点走近。她想要确认车内
的人是否还活着。
而也就在此时,浓雾从上方被破开,一个紫色的身影猝然砸落在绪羽和轿车之间,搅动雾气,激起了尘烟。
“咳、咳!”
绪羽一边咳嗽着一边挥手拨开了障目的烟尘,然后清楚地看清了突然闯入的到底是什么:一匹漆黑的烈马,披挂着深紫色的火焰于蹄,于鬃,于尾。
“梦魇兽……紫色的火焰!”
绪羽丝毫不加犹豫地说出了怪兽的真面目。作为常见的战斗用“使魔”之一,梦魇兽本身并不令人意外,但紫色火焰的却是不得不让绪羽吃惊。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的梦魇兽是如此炎色。
“莲!”
在绪羽的一声怒吼过后,梦魇兽身后畏畏缩缩地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姿。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一头海蓝色波浪状只是过肩几公分的长发;精致的五官配上同样精巧的面庞犹如活人偶;一对眸子很是奇怪,左蓝,右金,竟是生得好似波斯猫;衣服是有些类似睡衣的雪白色连衣裙有着花边;一只粉红色的大兔子玩偶被其紧紧搂在怀里。
绪莲正是这个女孩的名字,她的身份便是廖杰第十四个的女儿。
“绪羽姐姐。”
绪莲很是怯懦地呼唤着此时在自己面前满面怒容的少女。她很清楚自己肯定因为拒接电话的事而惹得对方相当生气。
“对不起。”
“道歉有个屁用啊!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和士郎那家伙,我在大姐面前有多丢脸!话说回来,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在姐姐粗鲁的怒吼下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绪莲还是说出了自己出现在此刻的理由。
“是……绪方姐姐的吩咐……让我保护他们……所以……绪羽姐姐也不行!”
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叫嚷出来后,绪莲立刻就没了底气,本能地蜷缩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受到原本预想中的咆哮。
正是由于清楚理解了绪莲的话,绪羽的大脑反而因为惊愕而一时短路了。
从子女间的派系划分上,她的三姐绪方百分之百是属于大姐绪野的阵营。然而现在绪方的意志却和绪野的意志相互对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执行的可是大姐的命令!”
听到绪羽迟来的吼叫,绪莲低头沉默了,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又想要往梦魇兽身后躲藏。虽然还小,但绪莲也很清楚自己到底该为谁马首是瞻。不过,在自己所秉持的是非观前,她依旧没有让使魔让出道路。
绪羽见状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微微眯了眯双眼。
“既然如此,你可别后悔!”
话音刚落,绪羽身后的雾中便传出了此起彼伏的令人毛骨悚然、阴阳怪气的哭喊声,宛如冤魂的叫嚷。随后,便是一只只面目各异、狰狞,身形略显虚幻的鬼魂层出不穷。
生为廖家的子女,但绪羽的才能不在于召唤御使,而在于驯化死灵。她拿手的便是捕获幽灵类的鬼怪并赐予其使魔的存在方式。
当然单纯的恶灵、凶灵也不过就是杂鱼类的角色,但猛虎难敌群狼也不为一个道理。
“害怕了?”看到又退后了几步的绪莲,绪羽冷笑道,“在固有能力‘鬼哭’的面前这也难怪。再过不久恐惧就会从心底束缚行动。要罢手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然一会儿你可是连逃都逃不掉。”
又是沉默,软弱的绪莲不敢把意志转化为语言,所以在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的时候就会沉默以对。但这就表示了,她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回旋的余地。
既然说服已经没有了用处,绪羽也就不再浪费口舌,传达了攻击的意念。随即,一只只恶灵带着刺耳瘆人的哭号,从她身边掠过直扑向了绪莲。
“纳纳。”
不仅是意念,绪莲也呼唤出了她为使魔所起的昵称。除了命令以外,主人还要向使魔传达一种感情——信赖与依靠,至少绪莲是如此认为的。
与“纳纳”这个可爱的称谓截然相反,梦魇兽在接到召主的命令后,所呈现出的是彪悍与凶恶。它迈着沉重的脚步,强势上前,对着不断接近的成群的恶灵挑衅一般地从鼻孔中喷出几缕紫色的火星。
然而恶灵却并没有因愤怒而斗志昂扬,相反随着逐渐接近梦魇兽它们狰狞的面孔上显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恐惧,行动越发迟缓,最终竟是在梦魇兽的近前动弹不得,完全一副伏首待诛的样子。
既然如此,梦魇兽“纳纳”也毫不客气,发出沉重的喘息,从鼻孔中喷出紫色的烈火,将面前成片的恶灵一扫而光。
“怎么会这样!”
绪羽看到眼前的情景十分惊愕地不知向谁发问着。而回答她的则是第三者的声音。
“固有技能‘绕身的恐惧’,梦魇兽周身一直缠绕着强烈的威慑立场。它们会赐予敌人以无比的恐怖,越是靠近感受到的恐惧就越是强烈。然后,恐惧这种感情是会束缚行动的。”
和极为平淡、毫无波澜的声音一同出现在绪羽身边的,正是她的双胞胎弟弟士褚。
“恶灵的鬼哭也能让对手恐惧,为什么那家伙还能行动啊!”
绪羽指着远处伫立的梦魇兽吵嚷着,不知是对绪莲不服气,还是对士褚不服气。
“鬼哭的评价只在D到C,‘绕身的恐惧’则是A,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而且,综合评价为A 级的梦魇兽怎么可能会害怕只有D级的灵。这点程度的知识可是基础中的基础,白痴。”
论起据理力争绪羽自知不是士褚的对手,于是一回身又把怒气洒向了绪莲。
“哼!算了,反正高速公路上的亡灵要多少有多少。”说着,绪羽身后的迷雾中便又钻出了一大批恶灵。而也就在此时,整个路面震动了起来。
轰鸣的声音和震颤一同从绪莲身后浓雾的深处袭来。不久,一尊岩土的巨人破雾而出,这是通称为“高雷姆”的土傀儡。
放眼整个东赤口市,人偶师也只有一个,正是此时坐在高雷姆左掌心中的廖绪方。
“干得不错。”
绪方从高雷姆的手中跃下,先是赞扬般地摸了摸绪莲的头顶,然后直奔颠倒的轿车。
车内的母女三人都受了伤正处于昏迷状态,而且轿车的前席完全变形将南宫辉和南宫纯絮死死卡住。后席虽也不乐观,但好在还有些空间,这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对绪方来说夜衣是决不能有事的。
虽然有些残忍,但时间却要求绪方做出最佳的判断。于是,她操纵着高雷姆一把扯掉了后席一侧的车门,然后忍住被变形的框架割伤手臂的疼痛,努力将夜衣从车内拽了出来。
“等等!”绪羽看到绪方有带走南宫夜衣的意思立刻喝止道,“方姐,我可是有大姐的命令的!”
“那又怎么样!”绪方用极为严厉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她抱着夜衣重新乘上高雷姆,眼看就要转身离去。
此时,绪羽和士褚两人虽有阻拦的想法,但怎奈梦魇兽横亘在道路中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态势。他们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雷姆硕大的身影渐渐被浓雾所遮盖。
“人都逃走了,大姐她怎么还不来!”
绪羽在气愤之下的吵嚷却是惹来了士褚的侧目。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都想不到吗。既然,莲和绪方可以阻碍你我,也就难免大姐那里不会有谁碍事。对了,比方说……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