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山是座相当有名的山,素来以清幽秀美闻名。清幽的首要条件就是植物要多,红珠山上,多的是珍稀的植物。
不,还是有例外的。红珠山一共有七个山峰,其中六个都是植被丰茂,盛夏的时候望去一片清凉。但那第七个,对,仅仅有这一个,却是终年寸草不生。为什么要叫红珠山?因为这里山上的砂土都是一种颜色相当鲜艳独特的赤红色砂岩。覆盖了植被,自然是绿幽幽的一片。而这第七个光秃秃的山峦,就裸露出它原来的色泽了。
赤红色。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红色的珊瑚珠,只是从海底被捞到了山顶。
这样的景观是很出奇的,自然也不会缺乏游客。
红珠山上修了一座酒店,最豪华的涉外酒店。这酒店还是很有来历的,它是当年一位非常非常有名的军阀在红珠山的官邸。据说他选这里作官邸也是大有讲究的,中国人特别讲究风水,他的官邸正对那座形似红珠的山峦,座落的那座山峰则是仰首向东,居高临下。四周森林密布,旁边有一个湖,跟红珠山同名,叫“红珠湖”。按风水学上的说法,这里乃是真正的风水宝地。
红珠山的风水最后有没有保佑这位军阀,没人关心。总之后来这官邸变成了宾馆,再后来又一再扩建,终于变成了如今的规模。酷暑的时候,红珠山更是天然的避暑胜地。
马青就是在八月份来到了红珠山酒店。她是个记者。
红珠山酒店最豪华的是五号楼,还有个名——将军楼,而她自己住在了元帅楼(四号楼),也就是昔年军阀官邸的旧址上。虽然说“元帅楼”比“将军楼”名头似乎要大那么一点,可元帅楼是酒店最老旧的一幢楼,因为它是木质结构,虽然屡经修缮,但始终有那么一点年久失修的味道。也因为它靠湖水和森林最近,总带着些潮气和霉味。
但马青就是想住这元帅楼。
开了房门进去一看,这个位于二楼的房间,居然十分的宽敞,两道窗子相对,一边挨着是红珠湖,一边对着森林,可谓是山景房加湖景房的二合一。家具是一色的实木,虽然有些陈旧磨损,但质地和做工都极佳,显然不是流水线上出来的。虽然房间里有股潮湿的霉味,但这房间的豪华程度完全可以抵消这小小的不足。
马青扔下她的旅行包,跑到了窗前。窗口下是红珠湖,这汪湖水是一种碧沉沉的颜色,绿得有点偏黑色了。对着窗口的,就是红珠山名字由来的那个小山峦。这时候正当夕阳西下,湖水给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红碧相间,美得有些诡异。而那个寸草不生的小山峦,在阳光下,真像是一颗闪闪发光的红色珠子。
红色……马青盯着那山包看了一会,突然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颤。
也许平时,山是赤红的,近于某种暗红色。可是这时候,夕阳下,那座山……颜色红得特别的古怪,像是……像是从人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还没有干似的。
马青“刷”地一声把窗帘拉上了。她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再睁开。也许是她对着太阳和赤红色的山看得太久的缘故,她现在都还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连胸口都觉得一阵阵地烦闷。
她喝了两口水,决定出去散散步。
晚上在元帅楼旁边的树林散步,实在是太凉爽了。马青绕着红珠湖转,只见湖边有棵老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盘根错节,枝叶一直伸到了湖里面。
那些黑色的树影,映在湖心,在风里摇摇晃晃,马青望了两眼,赶紧把视线朝开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从老树后面闪了出来。马青虽说胆子不小,但也不禁“啊”地尖叫了一声。再定睛一看,那是个很老的瞎眼老头,手里拿着一个算命的招牌。
红珠山本来就有寺庙,据说还挺灵的,很多人去烧香,有算命先生也不足为奇。
“算命大爷,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摔么?”马青拍了拍胸口,刚才被这老人一吓,心还在砰砰跳,“我扶你走到大路上去吧,这里太滑,旁边就是湖呢。”
她去扶那算命大爷,对方却把她推开了。“我怕什么摔!这里的路,我熟得很,瞎了眼睛也一样的走,以前我可是住在里面的!”
马青一怔。“住在里面?”
算命大爷向她身后一指。“就是现在的元帅楼!”
马青心里一动,忙问:“那,您知不知道,以前,很多年前,里面死过一个女人?”
“小姑娘啊,你问这个作什么?”那个算命的瞎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瞎子,眼睛翻白地“看”着她。马青暗自嘀咕,他到底能不能看见自己?
她把一张钞票塞在瞎子手里,就算真是瞎的,钱也不会摸不出来。“大爷,我是个记者!据说元帅楼的前身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军阀的官邸,他选在这里修宅子,也是觉得风水特别好,对不对?而且,跟一个女人有关,是吗?”
瞎子听到她的话,突然起了一阵颤抖。他翻白的眼睛终于正常了,这回是在认真打量马青了。马青大叫一声:“你根本不是瞎子啊!”
“算命的要瞎子才能让人相信啊!”瞎子还说得振振有辞,“小姑娘,你还真问对人了。你看,我多大年纪了?”
马青不太确定地看着算命大爷,满面皱纹,身材佝偻。“您……总得有个七十多岁了吧?”
“呵呵呵,我老人家都八十好几快九十了!”算命大爷一挺胸膛,“红珠山风水养人啊,活个百把岁我看我行!”
马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您老长寿!”
“那可是有关系的!要不,你怎么能找到一个当年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呢?”瞎子得意洋洋地说。马青一听,精神也来了,忙问:“您不会当年就在那别墅里面吧?”
“还真是!”瞎子说,“我就是这山上的人,土生土长!当时,我在里面打杂。”
他的眼睛忽然又眯缝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青。“你真的要听?接下来我要说的,可不那么好听哦……”
马青瞪着他,瞎子又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本来就浑浊,这时候更是不知道看到哪去了。“她真的是个好人哪,又漂亮,又温柔,说话从来都不大声,对下人都好声好气的。我还记得,她穿一身月白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柄扇子,站在栏杆旁边,就跟画上的一样。可是她从来都不快活,从她嫁给他当姨娘,就没快活过。”
马青问:“她?她就是我说那个……”
瞎子慢慢地摇了摇头,说:“太可怜了。我还记得,那个晚上,她吊在房梁上,穿一身大红的衣服。本来是很好看的绣着鸳鸯的绸缎,被灯一照,颜色就跟血一样……我看见……她穿着红色绣鞋的脚,在那里,一荡一荡的……她的影子,映在红珠湖里,也是一荡一荡的……”
马青颤声问:“上吊自杀?”
瞎子摇了摇头。“不是。”他朝马青看了看,“小姑娘,你还是别问了。唉!……这么多年了,几十年了,我也是马上要入土的人了……”
他摇着头,拄着他的拐杖,慢慢地往树林深处走。
“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还追问那些做什么呢?”
马青回酒店的时候,看到酒店经理站在门口,应该是在等她。酒店经理朝马青望了一眼,说:“马小姐,你在跟老瞎子说话?他年纪大了,说话不着调,你听听就算了,可别当真。”
马青朝元帅楼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她却觉得有点阴森森的感觉了。“经理,这里……这里真的闹鬼吗?”
经理苦笑了一下。“谁知道!有人说看见过穿红衣服的女鬼,也有人说这里阴气重……谁知道呢!”
马青打了个寒噤,她是一点闲逛的心情都没有了。“我回房间了。”
刚才在树林里走得寒气直从脚底往上冒,马青决定好好泡个澡。
浴室很大,很宽敞,有一只很大的洁白的浴缸。马青顺手把浴帘给拉了下来,躺在浴缸温热的水里。她今天爬了一天山,累得筋疲力尽,再没有比洗个热水澡更痛快的了。
马青又抓了一把花瓣洒在浴缸里。酒店想得很周到,在浴缸旁边放了一个玻璃的小盆子,里面盛着一些深红色的玫瑰花瓣。
门窗全都关上了,浴室里弥漫着浓浓的水蒸气。泡久了,马青也觉得有些头晕,就想起身把窗给推开。
她还没动,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她一样。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或者是看到什么。浴帘把她的视线完全给遮住了,而她开着淋浴的喷头,哗哗的水声很响亮。
虽然马青还浸在热水里,但这时候,她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头顶一直流到了脚下。她小心地伸出手,去抓在挂在一旁的浴巾。
她突然听到了“咔嗒”一声轻响。
这个声音来自窗户的方向。
浴缸是靠墙的,而窗户在浴缸的正对面。拉上的浴帘和蒸腾的雾气,挡住了马青的视线。
马青轻轻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把浴巾裹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抓住了浴帘的一角,犹豫着。
终于,她横下心,把浴帘向旁边用力一拉,“刷”地一声,浴帘都被她从杆子上给扯了下来。
“啊——”马青的尖叫声,响彻了整座红珠山酒店。
当酒店的经理带着保安们赶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马青已经溺死在浅浅的浴缸里。她的黑发,像是海藻一样,飘浮在浴缸的水面上。一片一片深红色的花瓣,也浮在水面上,悠悠地晃动着。
她的眼睛,瞪得像两颗水晶球一样,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惊骇,还是恐惧。
经理看着马青的尸体。他也在开始发抖。忽然,一个保安,指着对面的窗户,张大了嘴,却叫不出来。
窗户上蒙着一层水雾。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
窗玻璃上,有人用手指在上面写了四个字。潦草的四个大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因为水蒸气正在不断地蒸发。每个字,都像是在不停地往下滴水。
“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