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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丹朱忽然叫了一声:“谭局,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谭栋扭过头来。“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对你特别注意吗吗?”

“当然。”

谭栋清了清嗓子,有点不自然地说:“我有个亲戚就是你说那个大师的后人,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了。你……”他指了指丹朱的脖子,“你那个八卦钱就是那位大师送给你的叔公的,天下就此一枚,绝对不像紫水晶胸针一样有重样的。”

丹朱噢了一声,说:“我明白了,你就是这里寺庙的住持俗家的亲戚?他就是我提过的,我叔公的好友。”

谭栋点头。他就转身走了。丹朱沉思了一会,转向了杜润秋。“那在返魂岭上面,推了你一把的也是英虹了?”

“如果不是你,那就肯定是英虹。只有你们两个人跟我在一起。”杜润秋闭上了眼睛。“她想杀我灭口……她已经发现我很敏感,而且,我是跟她一起发现梁喜的现场的。我给梁喜的碗,是完好的,可是当我和英虹进去的时候,那个碗边缘缺了一小块……可是,窗户下的地毯上,并没有碗的碎片,一片都没有。也就是说,那并不是我给梁喜的碗,虽然看起来很像。她害怕我有所发现……我跟她过于接近了。梁喜也是……”

杜润秋再次仰靠在了沙发上。他的脸上,全是茫然的疲惫,声音再次哽咽了。“我真的同情杜欣,虽然我开始并不清楚她的身世,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的迷惑和绝望。我知道,屈渊说的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她也不应该杀她丈夫。可是,屈渊那么实际的人,是不明白她的感觉的,很明显,她已经无法区分过去与现在,真实和幻想了……她把她的命运,跟她家族里面那个姓金的女人,连在了一起……”

“那完全不一样。”丹朱幽幽地说,“秋哥,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吗,在风水中,得要那个祭品心甘情愿才行?否则,那个姓石的军阀,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个女孩子杀了,埋了?还这么麻烦,要娶她?就得要她自己愿意啊!”

杜润秋迟钝地说:“愿意?愿意什么?”

丹朱扬起了睫毛。“愿意被他杀死,甘心成为他的‘人柱’。”

杜润秋呆呆地看着她。他忽然站起来,冲了出去。门被他摔了过来,在风里来回摇摆。

晓霜坐在床沿,过了很久,才说:“心甘情愿……丹朱,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啊。你能想象吗?”

“……哦,我不知道。”丹朱的声音也是恍恍惚惚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谎言了。”

晓霜沉默了一会。她转过身,从行李里把那本线装的《录鬼簿》捧了出来,然后撕下了其中的一页,再次打燃了火机。

两个女孩看着那一页泛黄的旧纸,在火光里渐渐化成了灰烬。

“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哪里?”晓霜问道。“这一个……已经算是结束了。”

丹朱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疲惫的神情,跟她的年龄很不相符的疲惫。“去我们应该去的下一个地方。”

“你认为秋哥会愿意加入我们吗?”

丹朱瞅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晓霜说:“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是的。”丹朱打断了她,声音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冷酷。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了那本《录鬼簿》上,一动不动。“可是,这并不仅仅是游戏,也绝不仅仅是一次快乐的旅行,你跟我都很明白这一点,而且,一直都明白。从最开始……”她幽幽地说道。

医院的一片纯白色,十分宁静。天堂一样的宁静。

那个老人躺在床上,她的眼珠浑浊,脸如死灰,很显然,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她的声音,跟游丝一样,几个人要竖着耳朵,才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夫人啊……我听你的话,我照顾了小姐一辈子。可是,小姐跟你一样,命不好啊。她早早地病死了啊……我又继续照顾你的外孙女儿,虹儿,她跟夫人你实在不一样,一天都往外面跑。我宠她啊,我宠她得不得了,她也对我特别好,甜甜地叫我,叫我祖奶奶……

“可是,她变了啊。丫头变了啊。有一天,她跑来问我,问我……她外祖母是怎么死的?

“我经不起虹儿磨啊……夫人啊,你怎么那么傻?你知道老爷的心思,你就……你就上吊自杀了……我抱着小姐,她一直哭,她就像是知道你死了,哭得伤心啊……

“虹儿像变了一个人,她坐在家里,望着山发呆。我说,丫头啊,虹儿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了好久好久了。你看,你祖奶奶,都老成这样了,你还想这些,做什么呢?都过去了,过去了……

“可她说,夫人还埋在这里。回不了家……远远地望着家乡,回不去啊……”她枯瘦如柴的手指,向空中抓着,“虹儿,我知道,你也走了。你……跟她在一起……我……我也很快就来找你了……”

医生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他们看到医生摇了摇头,用白色的被单把老人的脸给盖住了。

屈渊把一个木匣,递给了杜润秋。“小心一点,里面的东西,都太脆弱了。”

是一封信,和一张手绢。

信是毛笔字,是一个男人的手笔。

“余已年老,生平最悔之事,便是红朱之死。悔之莫及,悔之莫及。余曾为权势奋不顾身,杀人如麻,老来吃斋念佛,只愿红朱魂魄安宁。红朱有一女,留在当地,若能找到此女,还有另一妾室,不曾与余一起离开,一笔财产由余子侄代管,若寻到人,便交于他们。只是区区财物,又如何能消除余之恨?悔不当初。一念之差!”

丹朱望着那信,沉默不语。晓霜叹了口气,说:“他是后悔了啊,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那张手绢,绣的是鸳鸯,还有两行诗。

丹朱一字字地念道:“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她声音清丽,吐字柔和,念起古诗来,有好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屈渊对古诗词似乎不太懂,问道:“这说的是什么?我问谭局,他就只是叹气,不回答我。”

丹朱轻轻地说:“这是朱彝尊的《鸳鸯湖棹歌》。讲的是一个女子深爱一个男子,时时刻刻都想看着他。而男子,却并不爱她。虽说男子对她貌若温存,其实……心便如铁石一般……本来便对她无心。”

屈渊听她曼声轻语地解释,一时间竟茫然无话。

晓霜在旁边说道:“其实意思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杜润秋说:“那天,我在英虹的家旁边,看到了杜欣。她一定是去找祖奶奶了,她想问一问金红朱死的事。祖奶奶受了很大的惊吓,英虹长得不像她的外祖母,杜欣反而长得非常像……不过,英虹对我们说的事,都是添油加醋的。红朱并没想过要害人,祖奶奶更是清楚这一点。她只是震惊,并不是害怕。她还把一直保存着的照片给了杜欣……”

屈渊说:“为什么要给杜欣?”

“你真是个实际得一点都没有想像力的人!”杜润秋说,“杜欣想求证,自己是不是跟她长得很像。看到了照片之后,她更觉得,同样的命运不会放过她了。我都怀疑,就算英虹不杀她,她恐怕也会自杀?我说过,她已经分不清真实和幻想了……”

屈渊他们是在红珠山下发现英虹的尸体的。发现她的时候,她也比那瞎子好不了哪去,半个身子都被山上的熊撕咬得不成样子,头部倒是十分完整,能够看出她死前的惊骇。

她大概是在逃走的路上,慌不择路,失足摔下的。杜润秋只奇怪,她祖奶奶在弥留之际,为什么那么笃定地说,英虹也已经死了呢?

酒店经理对此,供认不讳。

“是,是英虹干的。我本来不清楚,我只是有点怀疑,从那个叫马青的女记者来,我就觉得奇怪。那天晚上,英虹回房间的时候,一身湿淋淋的。

“我后来在英虹房间里看到了一封信。那个女的死的时候,我知道是英虹拿走了房卡。有通用的。我吓怕了,我说要把这件事告诉警察,她笑着说,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我肯替她保守秘密,等她拿到了财产,就分我一半。

“她为什么要杀石崇玉?这个女的一直跟着杜欣,她要不死,要杀杜欣可麻烦得很。还有,她总是石崇林的亲姐姐,要死了,就再没近亲了,以后也方便,不然她一定会来争遗产的。哦,最重要的一点,英虹说,她死的时候,死在杜欣房间,又跟马青一样的死法,都会以为是金红朱的冤魂作祟,不会有人怀疑她的。

“她要我帮忙把你们引开,她好杀死杜欣,布置成自杀的现场。但是我没想到,居然让你们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瞎子老头的尸体。本来是埋得好好的,也不会有人关心他,等有人发现的时候,他早变成白骨了。结果却被熊把土给扒开了,拎到了别的地方!

“这个瞎子,他跟祖奶奶一样,以前是在石府上做事的。祖奶奶是侍候姨太太的,红朱对她特别好。我当时就看到马青跟瞎子叽叽咕咕的,后来他见到杜欣,更吓得魂飞魄散,就怕他乱说,还是杀了他的好。

“我听你们已经想到了姓石的军阀,赶紧把话题引开,把事事都推到金红朱的鬼魂作祟上面。

“没想到,你们还是发现了真相。也算我们倒霉吧……什么?我怕不怕?当然怕了,我可不敢杀人。可是,做着做着,也就不怕了……”

杜润秋再次来到了元帅楼前。风吹过树林,刮得枝叶呼呼乱响。

他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却确确实实地对自己长久以来的信仰再次产生了怀疑。

有些地方,真的具有“气氛”。杜润秋不懂风水,什么龙腾虎跃,风水宝地,他完全不通。但是站在这座元帅楼前面,他始终有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站着就觉得寒渗渗的,好像地下的湿气全部在朝他脚底钻似的,哪怕他穿了厚袜子雪地靴也是一样。

他注视着面前的别墅。栏杆都是原木的,但却没有一点被白蚁侵蚀过的痕迹。杜润秋记得,就算是最新修的几座楼,也不管上面涂了多少防白蚁的涂料,仍然免不了要受白蚁的蚕食。但是这元帅楼,虽然有湿气的腐蚀和长年的磨损,但是却看不到白蚁留下的痕迹。也许,白蚁对于这个阴森森的地方也会退避三舍?

杜润秋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从脚下窜起来的湿气,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他实在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确实如此,只感觉整个人都冻得有些发僵,连手都是冰冷的。

他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谭栋站在他的身后,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话。杜润秋也没有主动开口,他倒不是不想说话,只是连嘴都懒得动一下。

“小杜,离那两个女人远一点。”谭栋终于迸出了这样一句话,把还处于麻木状态的杜润秋震回了现实。他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直直地注视着谭栋。

“两个女人?你说的是……晓霜和丹朱?”杜润秋的惊异难以言表,事实上他根本就觉得丹朱和晓霜还是两个女孩,根本谈不上女人。

谭栋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过了头去。“总之,你最好别跟她们搅和在一起。相信我,我说这话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杜润秋绝不是个没有好奇心的人,尤其是,这话完全不应该从极端谨慎和很少有个人情绪的谭栋口里说出来。

谭栋盯着他。一瞬间,这个局长的面具卸了下来。他的声音激烈,双手甚至都挥动了起来。“为什么?你认为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吗?你认为杜欣——还有英虹的死,就是一切的结束吗?你认为她们两个来到这里,是偶然的吗?”

“什么……你说什么?”杜润秋目瞪口呆,几乎无法消化他的话。

谭栋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地轻了下来,面容也渐渐地变得平静了。“既然已经确定山上那具白骨的身份,我们会想办法联系,看能不能找到亲戚,将她的骨灰,送回她的家乡。”

“也许她并不愿意。”杜润秋笑着说,“就像她手帕上绣的诗一样,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她就想像那座不变的山一样,默默地,安静地站在那里,永远看着她爱的人。即使这个男人,并没有爱过她。”

“即使这个男人,是想杀她,把她当成自己五行的奠基?”谭栋说。杜润秋点了点头,说:“对,所以她从来并不是恨的。有恨的是英虹,是对她的故事迷恋而又憎恨的英虹,不是红朱。”

谭栋沉默了很久,微笑了一下,说:“即便如此,我也得把她的骨灰送回家乡。如果让她一直留在这里,作为风水局的一部分,她是无法往生的。愿生者不朽,而死者……往生。”

杜润秋怔怔地说:“你不说让死者安息……而是……往生?”

谭栋笑了一下,转身就走。“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的。”他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把杜润秋一个人抛在了那里。

“他在跟你说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丹朱站在了他的身后。杜润秋看着她的脸。丹朱的容颜,清新如露珠。“他说,愿生者不朽,而死者往生。谁是生者?如何不朽?”

丹朱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杜润秋仍然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这种表情?”

丹朱微微仰起了下巴。她浑身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美丽得像个晶莹的发光体。“那可是这个世上的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哦,秋哥。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红朱恨 完 n4I9452215uQ/+e+ssUu1SGRJ2A6tyIfBx6NwXRNjEbmnz6IH0+1yMpBJ2kn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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