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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色的桌子

我的办公室是一个工作室,离我的房子不到50米远,但是两座建筑物被大量树木包围着,所以彼此看不见对方。我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里,一早上都在写作,下午见患者。当我坐不住的时候,我就走到外面,在盆栽边闲逛、剪枝、浇水,欣赏它们优美的形状,并且想一想我可以给克莉丝汀(Christine)提的问题。克莉丝汀是一位盆栽大师,也是我女儿的好朋友,住在一个街区之外。

在傍晚骑自行车,或者与玛丽莲散步之后,我们会在我们的书房里度过晚上的剩余时间,阅读、交谈,或者看一场电影。这个房间有一个很大的转角窗,直通一个粗红木做的露台,上面有户外家具,还有一个被小橡树包围的大红木热水澡桶。墙上排列着成百上千的书籍,布置着随意的,加州风格的家具,有一个皮制的“靠背”椅,和一个盖着宽松的红白相间的罩子的沙发。在一个角落里,与所有其他东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母亲颜色艳丽的仿巴洛克桌子,红色皮革的桌面,四条曲线型的黑色和金色的桌腿,还搭配有四张红色皮革坐垫的椅子。我和我的孩子在那张桌子上下象棋、玩其他棋类游戏,就像70年前的星期天上午,我和我父亲下象棋一样。

玛丽莲不喜欢这张桌子——它和我们家的其他东西都不搭——她很乐意把它请出这个家,但是她很早之前就放弃了这一战役。她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东西,并且同意把它留在书房里,但是只能永远流放在房间的远角。那张桌子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每当我看到它,我就充满了怀旧之情,充满了恐惧,并充满了一种解放了的感觉。

***

我的早年生活可以分成两个部分:14岁生日之前和之后。直到我14岁为止,我和我的母亲、父亲,还有姐姐一起住在杂货店上面,一间狭小、简陋的公寓里。这间公寓在商店上方,但是入口在商店外面,就在拐角处。那里有一个门廊,运煤工人定期把煤送到那里,所以门没有上锁。在寒冷的冬天,发现有一两个酒鬼睡在地上是常有的事。

沿着楼梯上去,有两扇门通往两间公寓——我们的是俯瞰第一大街的那一间。我们有两间卧室——我父母一间,我姐姐一间。我睡在小客厅里的长沙发上,那个沙发可以展开变成一张床。在我10岁的时候,姐姐上大学去了,然后我接手了她的卧室。房间里有一个带着一张很小的桌子的厨房,我所有的饭都是在那张桌子上吃的。在我的童年,我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和母亲或者父亲一起吃过饭(除了星期天,我们会和整个大家族一起吃饭之外——一般是12~20人)。我的母亲会做好饭,然后放在灶台上,我和姐姐就在那张小的厨房桌子上吃饭。

杂货店上面的家庭公寓入口,华盛顿特区1943年

我的朋友们住在类似的地方,所以我从来没有要住在更好的公寓里的想法,但是我们的公寓有一个独特并且长期存在的令人恐怖的东西:蟑螂。它们无处不在,尽管用了不少杀虫剂——我那时候很怕它们(即便到今天也是如此)。每天晚上,我母亲把我睡的床的四个脚放在盛满水的碗里,有时候盛的是煤油,让它们不要爬到我的床上去。尽管如此,它们还是经常从天花板掉到我的床上。晚上的时候,一旦关了灯,它们就成了房子的主人,我可以听到它们在我们狭小厨房里的油布地毯上急促地跑。夜晚的时候我不敢去厕所小便,而是用放在我床旁边的广口瓶。记得有一次,在我10岁还是11岁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看书,突然一只巨大的蟑螂飞过房间,落在了我的大腿上(是的,蟑螂可以飞——它们并不经常这样做,但是它们确实可以飞!)。我大声尖叫,我父亲跑了过来,把它拍到地板上,用脚踩死了。看见被踩扁的蟑螂简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我立刻跑到厕所去呕吐。父亲试着安抚我,但是他根本无法理解一只死虫子怎么会让我感觉如此糟糕。(我的蟑螂恐惧症还在,只是休眠了,一直没有机会发作:帕洛阿尔托太干燥不适合蟑螂生存,我已经有半个世纪没见着一只了——在加州生活的巨大红利之一。)

然后,有一天,在我14岁的时候,我母亲若无其事地告诉我,她买了一栋房子,我们很快就会搬进去。我记得的下一件事情就是走进我们的新家,它位于离石溪公园不远的一个漂亮、安静的街道上。它是一座宏伟的两层、三居室的房子,地下室有一个松木的娱乐室,侧廊安有屏风,树篱环绕着一个小草坪。这次搬家几乎完全是我母亲的主意:在我父亲都没有抽时间从店里过来看一下之前,她就把房子买下了。

我们什么时候搬的家?我看到搬家工人了吗?我对这间房子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在那里的第一个晚上过得怎么样?和那个蟑螂为患的公寓,和羞耻,以及肮脏、贫穷,还有睡在我们门廊里的酒鬼,永远说再见的巨大喜悦呢?所有这些东西我肯定都体验过,但是我几乎都不记得了。也许我太过于心事重重,心思都在担心转学到新的学校上九年级,还有交新朋友的事情上了。记忆和情感是成正态分布曲线关系的:太多或者太少的情感通常都会导致记忆的短缺。我确实记得漫步在我们干净的房子和干净的庭院时的惊叹之情。我肯定很自豪地邀请我的朋友到我家来做客,我肯定感觉更加平静,更少恐惧,睡得更好,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那一整个时期,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母亲骄傲地告诉我关于买红色桌子的故事。

她决定所有的东西都买新的,旧公寓里的东西一件不留——家具不要了,亚麻制品不要了,只留下了厨房里的锅(我现在还在用)。她肯定也受够了我们生活的方式,虽然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内心的渴望和感受。但是她的确,不止一次地,告诉过我那张桌子的故事。在她买下那座房子之后,她去了马泽尔百货商店,一家她的朋友们经常光顾的很受欢迎的家具店,然后一下午的时间就订购了一座三居室的房子需要的所有东西,包括地毯、房间和走廊家具,还有草坪椅。这肯定是一个大订单,然后就在售货员把所有东西的价格算出来的时候,一个颜色艳丽、有大红色皮革桌面、配有四张红色皮革椅子的仿巴洛克式的牌桌,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指示售货员把那张桌子和四把椅子加到订单里。售货员告诉她,这套桌子和椅子已经卖掉了,而且极为遗憾的是,这是唯一的一套了——工厂不再生产这一款。于是我母亲告诉他取消整个订单,然后收起钱包准备离开。

她也许是来真的,也许不是。不管怎么说,她的行动奏效了。售货员屈服了,桌子归她。向您致敬,母亲,为这个大胆的虚张声势——我打了很多回扑克,但这是我听过的最厉害的虚张声势。有时候我脑子里会浮现出从没有得到那张桌子的家庭的角度写一个故事的想法。这个想法具有一定的表现力:我会从两个视角讲述这个故事——我母亲伟大的计策和胜利后的喜悦,还有另外一个家庭的沮丧之情。

我仍然保留着这张桌子,尽管我妻子抱怨说它与我们家的任何东西都不搭。虽然它的美学缺点明显到我都看得出来,但是这张桌子承载着我星期天与我的父亲和叔叔,还有后来与我的子女以及孙子女下棋的回忆。高中的时候,我在象棋队下棋,并且骄傲地穿着印有一颗棋子的运动衫。这个校队,由五个台次(five boards)组成,与华盛顿特区的所有高中进行比赛。我打第一台次,然后,高三那年获得了不败战绩之后,我将自己看成是华盛顿特区的少年冠军。但是我从来没有获得长足的进步以参加更高级别的比赛,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叔叔亚伯,他反对走定式的想法,尤其是开局。我记得他指着我的头说我“聪明”,并且鼓励我用我好的亚隆“头脑”,用另类的方式迷惑我的对手。结果证明这是极其糟糕的建议。我在大学医学预科时期不再下棋,但是我被医学院录取的第二天,我就参加了大学象棋队的选拔。我在那个学期的剩余时间里打第二台次,然后在我开始上医学院的时候,我再一次放弃了象棋,直到我开始教我的儿子,维克多(Victor)和里德(Reid)下棋,他们俩都成了杰出的象棋手。直到过去的几年里,我才对象棋变得更加认真起来。我开始和一位俄罗斯大师学习下棋,并且我的网络排名在不断上升。但是恐怕为时已晚——我不断衰减的记忆力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如果由我父亲拿主意的话,我们也许会一直住在商店上面的房子里。他似乎对他周围的环境毫不在意。我的母亲给他买好所有的衣服,并且告诉他穿什么,甚至星期天出门的时候会告诉他该打哪个领带。

我的父亲有一副好嗓子,我喜欢在家庭聚会的时候,听他和我的姑姑卢巴(Luba)一起唱意第绪语歌。我的母亲不喜欢任何类型的音乐,我从没听她唱过一句歌词——她肯定把这个基因遗传给我了。星期天的上午,我通常都会和父亲在那张红色巴洛克桌子上下象棋,然后他会在留声机里播放一些意第绪语歌曲,并且跟着它们一起唱,直到我的母亲大声叫道:“够了,本,够了!”然后他总是服从。那是我对他最失望的一些时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坚持自己的立场,与她抗衡。但是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

我的母亲是一个好厨师,我经常会怀念她做的饭菜。直到今天,我还常常用她重重的铝锅来复制它们。我对那些锅充满了感情。当我用它们做菜的时候,食物的味道都要更好一些。我的孩子经常觊觎它们,但是我仍然舍不得给他们。

当我们搬到了新家,我母亲每天都做饭,然后开车20分钟去店里,度过白天以及晚上剩下的时间。我把食物加热一下,然后一个人一边看书一边吃饭。(我的姐姐,琼,已经开始在马里兰大学上学。)我的父亲会回家吃饭,然后小睡一会儿,但是我们的吃饭时间几乎从不重叠。

作者的母亲和父亲在布莱格登街道的家门前,华盛顿特区1947年

在布莱格登街道,我们的新街区两旁,种满了美国梧桐树,树后面是宽敞、宏伟的房子,里面全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记得我第一天过去就受到了欢迎。在街上打触身式橄榄球的孩子朝我招手——他们需要更多队员,而我马上加入其中。那天稍晚一点,在街正对面的草坪上,我见到了13岁的比利·诺兰(Billy Nolan),在和他年老的爷爷玩接球游戏,我后来得知,他爷爷曾经在波士顿红袜队当过投手。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在街区闲逛时的情景。我发现一家前院的池塘上有几片漂浮着的睡莲叶子——这个让我兴奋是因为我知道,里面的水可以给我的显微镜带来很好的标本:大群蚊子幼虫在水面上游动,我可以从睡莲叶子背面刮下阿米巴虫群落。但是要怎么收集这个样本呢?在我之前的街区里,我可以在晚上潜行到院子里,从池塘里偷一些生物也无伤大雅。但是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布莱格登街道和周围地区提供了一个田园牧歌般的环境。没有污秽,没有危险,没有犯罪,并且从来没有排犹评论。我的表弟杰伊(Jay),我一辈子的好朋友,也搬到了四个街区之外地方,我们经常见面。石溪公园离我家只隔了两个街区,那里有小溪、游人步道、棒球场和网球场。放学之后,那里几乎每一天都有社区球类活动,直到天黑。

再见了老鼠!再见了蟑螂、犯罪、危险和排犹威胁。我的生活从现在开始就会永远改变。我偶尔会在店里人手紧缺的时候回去帮忙,但是大部分时候,我已经把那些肮脏的环境抛在脑后。我永远也不再需要对我住在哪里撒谎了。要是朱迪·斯坦伯格,我夏令营的女朋友,可以看到我的新房子就好了! CNELQ06wUcewkY6qY0ovFz6xWzy9Iahr+6A04xnwOepjfC9wCFiLjqSbFQWV73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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