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一直到我退休,我每天都骑自行车在家和斯坦福大学之间往返,经常会停下来欣赏罗丹(Rodin)的雕像《加莱的义民》(Burghers of Calais),或者耸立于方形中庭的小教堂上闪闪发光的马赛克,或者在校园书店里随便看看。即使在退休之后,我也继续绕着帕洛阿尔托(Palo Alto) 骑车,出去办事或者拜访朋友。但是最近我对自己的平衡能力失去了信心,因此我避免车流,只在傍晚时候在自行车道上骑行个三四十分钟。虽然我骑车的线路改变了,但是骑车总能给我带来自由和沉思的体验,而且最近骑车的时候,流畅而迅速运动的体验以及脸上的微风总是把我带回到过去。
作者10岁照片
除了20多岁到30岁出头这10年里,我与摩托车有过一段情缘之外,我从12岁起就对自行车情有独钟。在我12岁时,经过长期而艰难地恳求和说服之后,我的父母让步了,给我买了一辆鲜艳的红色美国飞行者牌(American Flyer)自行车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我是一个不依不饶的人,并且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极其有效、屡试不爽的技巧:只要在我想要的东西和我的教育之间扯上关系。如果我为了吃喝玩乐而乱花钱,我的父母从来都不会答应,但是一旦与教育稍微有点联系——钢笔、本子、计算尺,还有书,尤其是书——他们会把钱双手奉上。因此,当我告诉他们,骑自行车方便我去位于第七街和K街(K Street)交口宏伟的华盛顿中心图书馆(Washington Central Library)的时候,他们没法拒绝我的请求。
我也信守了我这一方的约定:每个星期六,无一例外,我往我自行车的人造革挂包里塞上我从上个星期六开始匆匆读完的6本书(图书馆借书上限),骑行40分钟去借新的。
图书馆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我每个星期六都在那里待几个小时。那些漫长的下午满足了我双重的目的:图书馆让我与我所渴望的更广阔的世界接触,一个历史、文化和思想的世界,与此同时,它也缓解了我父母的焦虑,并且让他们因为生了个学者而感到满意。而且,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我花越多时间在室内阅读越好:我们生活在一个危险的社区。我父亲的商店和我们二楼的公寓位于实行种族隔离的华盛顿特区的一个低收入社区,离白人社区的边界有几个街区。街道上充斥着暴力、偷窃、种族冲突和酗酒(很多人喝的是我父亲的商店卖的酒)。从我7岁开始,在暑假期间,他们很明智地让我远离危险的街道(他们也落得清静)——通过花不少的钱,把我送到马里兰、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或者新罕布什尔的夏令营去。
图书馆主楼层庞大的接待大厅令人望而生畏,以至于我每次穿过它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在第一楼的正中间,竖立着一个装满自传的大书架,按照主题以字母顺序排列。在我绕着它转了很多圈之后,我才鼓起勇气走近一位急于帮忙的图书管理员寻求指导。一句话没说,她用食指放在她唇上,指向巨大的大理石环行楼梯,这个楼梯是通往二楼的儿童区的,我应该属于那里。我垂头丧气地听从了她的指示,但是虽然如此,每一次我到图书馆的时候我继续围着自传书架转,并且在某一时刻我想出了一个计划:我每周读一本自传,从一个姓氏以“A”打头的人开始,然后顺着字母表一直往下读。我读的第一个人是亨利·阿姆斯特朗(Henry Armstrong),一位20世纪30年代的轻量级拳击冠军。以B打头的人我记得的有胡安·贝尔蒙特(Juan Belmonte),19世纪早期的天才斗牛士,还有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文艺复兴时期的学者。以C打头的有泰·柯布(Ty Cobb),E开头的有托马斯·爱迪生(Thomas Edison),G开头的有卢·格里克(Lou Gehrig)和海蒂·格林(Hetty Green,“华尔街女巫”),等。在以J开头的人里面,我发现了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他因为消灭了天花而成了我的英雄。在K开头的人里面我遇到了成吉思汗(Genghis Khan),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都想知道,是詹纳救的人多还是成吉思汗杀的人多。以K打头的还有保罗·德·克鲁伊夫(Paul de Kruif)的《微生物猎人传》(Microbe Hunters),它激起了我读很多关于微观世界的书的愿望;第二年,我周末在人民药店当冷饮售货员,并且存了足够的钱来买一个抛光铜色的显微镜,我到今天还留着。N为我带来了莱德·尼科尔斯(Red Nichols),一名小号手,还介绍我认识了一位古怪的名为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家伙。P带我找到了圣保罗(Saint Paul)和山姆·帕奇,后者是第一个跳下尼亚加拉大瀑布并且生还的人。
我记得我一直读到T就停下来了,在那里我发现了阿尔伯特·佩森·特修(Albert Payson Terhune)。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转变了方向,如饥似渴地阅读很多本他写的关于出色的柯利牧羊犬,比如拉德(Lad)和莱西(Lassie)的书。今天我知道我没有从这个偶然的阅读计划中受到伤害,没有因为是世界上唯一知道那么多关于海蒂·格林或者山姆·帕奇的10岁或者11岁的小孩而受到伤害,但是,多么浪费时间啊!我渴望某位成年人,某位主流的美国导师,某位像穿着泡泡纱西装,走到我父亲的杂货店并宣称我是一个有远大前程的小伙子那样的人。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心疼那个孤独、惶恐、但是意志坚定的小男孩,并且惊叹他设法通过自我教育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尽管很偶然,没有鼓励、榜样或者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