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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逃亡者

这是一个阴沉、压抑的夜晚。

夜空漆黑,月亮早已缓缓地没入了黢黑的乌云之中,天空仿佛撒满了浓稠的墨汁,透不出一丝光亮。

一个疲惫的男人拖着一只黑色的小皮箱,肩上还背着一支步枪,出现在魔窟附近的森林里。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身体不住地摇晃,几次差点儿被盘枝错节的树根绊倒。他的同伴艾书林追上了他,劝道:“约瑟夫,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别管我。”约瑟夫打断艾书林的话,此时的约瑟夫已焦躁无比,他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衣服了,身上已经发臭了,此时的他,满嘴都是泡,仿佛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火焰,脑袋更是疼得像是要炸裂似的,为了寻找他那可爱的妻子,他已不知道奔波了许多个日日夜夜。五天前,刚刚踏上这里的土地,他就幸运地碰上了抵抗组织,似乎找到了一个港湾一样,他终于有地方可以倾吐了。他一边哭一边向战士们同伴们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控诉着德国纳粹的惨绝人寰的罪行。抵抗组织的蓬皮杜中校听了后,指定艾书林陪着约瑟夫来到那块鬼秘的地方去看一下,可能有助于约瑟夫先生的寻找,至少可以使他不灭绝希望……

然而,此时,已经两天过去了,约瑟夫已筋疲力尽,尽管他两手抓住了树杈,但还是双腿发软,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仰。好在一棵松树恰好托住了他,他将背靠在上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喘气,他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助。

一旁的艾书林也将手靠在松树上,急促地呼吸着。“如果这样,没等你找到索菲亚,你就会累死的!”艾书林说道。

约瑟夫沉沉地靠在松树上,喘着气,没有回话。

艾书林担心的轻声唤着:“约瑟夫,约瑟夫?”

“就算累死,我也要去试一试。你先回去吧。”约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将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

艾书林呆呆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醒悟过来:“嘿!伙计!你让我回去?一旦你出了事情,我可没有办法向蓬皮杜中校交待!”

约瑟夫慢慢支起了身子,又缓缓地大步向前走去。

艾书林一边疾步跟上,一边快速说着:“你看,前方几十米有一个高坡,从那里看集中营会很清楚。”

“嘘!小声点。”约瑟夫轻声警告着。

几分钟后,两人在高高的草坡上半蹲了下来。前面是一条小水沟,两旁丛生的半人高灌木成为他们的最佳掩护。两人透过灌木丛往外望去,隐隐约约只见远处黑影幢幢,似是一排排矮小的、整齐划一的房屋。这些房屋一板一眼,没有特色,无声无息,也没有一丝光亮。静极了,静得使人感到阴郁、压抑,那一排排房屋上空,笼罩着一层浓密的铅云,仿佛要将房子压塌似的。

尽管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不知为何,约瑟夫和艾书林都感到毛骨悚然。

“这就是关押犹太人的地方。德国纳粹对外宣称,说是让犹太人参加集体劳动,但成千上万的人被关进去,却没见出来过一个。听说都被他们秘密残杀了。”艾书林恨恨道。

约瑟夫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指向半夜十一点。约瑟夫双眼直直地打量着铁丝网,喃喃地自语,说:“我的索菲亚会不会就在这里?”

“现在天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艾书林打了个寒颤安慰他。随后,他又抬起眼皮望了望天,“我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

夜很快将过去。天快亮了,艾书林一觉醒来,发现约瑟夫像个狮子一样,仍瞪着血红的双眼,紧盯着前方。艾书林朝前望去,集中营的面貌已清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昨夜他们看见的一排排房屋,有着统一的黑压压的屋顶和暗红色的外壁,房屋外面矗着几处高高的哨所,可以想象,里面一定有如鹰隼般锐利的、时刻保持警惕的纳粹士兵。最外面,也就是离约瑟夫他们最近的,则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铁丝网。

一个人也看不见,一点声音也没有,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在这里任何人都会感觉到“死亡”二字的恐怖。

一种诡异和可怕的气氛弥漫着。

艾书林咽了口唾沫,说:“约瑟夫,这里壁垒森严,连只蚊子都进不去,何况人?”

“艾书林,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天看看。”

艾书林想到明天戴高乐中校还要召集他开会,于是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先撤了。你保重。”

艾书林走了。约瑟夫仍然紧盯着前方,一边胡乱啃了几片干面包,又打开了水壶,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水浸透了咽喉,好像是在他那着火的心中浇上了一桶水,让他觉着舒服了一点……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开始打瞌睡了,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间,他仍喊着索菲亚的名字。

“索菲亚,索菲亚,你究竟在哪里?”

又一个小时过去,天马上就要亮了。无数不知名的小虫开始从灌木丛中飞出,围着约瑟夫嗡嗡嗡地转。约瑟夫感到脸上、手上、脚脖子上一阵阵奇痒,约瑟夫拼命地驱赶着飞虫……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从集中营的那头传来。

约瑟夫一惊,猛然抬起了头。只见微明的光线中,有三个身穿蓝条囚服的人在离哨所不远处疯了一般迅速地穿梭,朝着他藏身的方向跑来。一束耀眼的探照灯光追逐着在前面奔跑的人……数名纳粹士兵提着枪在后面拼命追赶,警报越来越响,震耳欲聋,整个山谷仿佛都在颤动着。

发生了什么事情?约瑟夫紧张地直起了上半身。

三个蓝条囚服正朝着他的方向拼命地跑过来,他听到领先一人边跑边喊:“快点!跑不出去就是死!”那人体格健壮,一马当先,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突然,一道铁丝网横在他们眼前。

那跑在最前头的人气急败坏地吼道:“妈的!这群狗杂种!怎么多弄了一道铁丝网!”

身后一矮小的男子喘着气说:“想办法越过去,外面就是树林子了!”

三人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那跑在最前头的人带领着其他二人向铁丝网冲去。

就在此时,一束探照灯光打到了三人身上。紧追不舍的纳粹们与三人仅相差六七十米!借着探照灯的强光,约瑟夫看见他们身后的追兵距他们越来越近,纳粹开枪了,子弹从他们身边飞过,枪鸣声和狗吠声混成了一片。

有人要逃出来了!约瑟夫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了身边的步枪,迅速把子弹推上了,他在心底大喊着:“朋友们!快跑啊!”

枪声中,那矮小男子往前一扑,似是中弹了,另两人搀着他继续向前跑。没跑几步,那中弹的人忽然挣脱二人,一跃而起,整个人扑到了铁丝网上,用身体压住了布满铁刺的隔离网。瞬间,他的两只手掌都被铁刺穿透了,鲜血顺着蓝条囚服的袖口淌下来。他用流血的双手用力抓住铁丝,一步一步向上攀爬,仿佛要冲破生命的最后一道阻挠。

终于,那矮小男子爬到了铁丝网中央,将整个身体牢牢挂住了,拼命喊着:“踩着我的身子,爬出去!不要管我!活一个算一个!”

只见他的两个同伴稍稍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便飞快地跃上那矮小男人的身子,再用力一跃,跳过了铁丝网。当他们落地的时候,身后枪声四起,无数子弹穿透了那矮小男子的身躯。那小个子男人无力地垂下头……

一滴滴的鲜血顺着铁丝网淌下来,渗透到那片充满罪恶的土地上。约瑟夫清楚地听到他用微弱的声音喊出了最后一句话:“活下去,兄弟们,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马诺!”其中一人回过头,撕心裂肺地大喊。

另一人一把拽住他,拼命向前跑。

约瑟夫看见那两人跑得越来越快,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胜利在望的同时,却也命悬一线!因为就在不远处,纳粹士兵正牵着狼狗从另一侧绕了过来!

约瑟夫挺身而出,脱下外套,一边挥舞着,一边大喊:“朋友们,到这边来!”正没命般奔跑的两个越狱者突然看见了约瑟夫,就像溺水的人发现了一根救命的绳子。他们饿虎扑食般一个箭步跨过水沟,不假思索地朝着约瑟夫所在的灌木丛扑过去。约瑟夫提起步枪和自己的小皮箱,又顺手把一包胡椒面洒在了地上,敏捷地一转身,引领着两个越狱者向树林深处逃去。

等纳粹士兵的军犬们追到,胡椒面发挥了作用,那些军犬被呛得不停地打喷嚏,灵敏的嗅觉顿时失去了用武之地。纳粹士兵快速窜进树林,但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只是盲目地乱放着枪。

约瑟夫一边拼命奔跑,一边回头看,仓促间,不慎撞到了一支尖锐的断树杈上,一阵剧痛从左肩处传来。他匆匆一瞥,只见鲜血正从左肩上汩汩冒出来。他也顾不得多想,跌跌撞撞地跑着,终于,带着那两人来到了密林深处……

此刻,天已泛着微白,太阳就快出来了。三人在一条潺潺的小河边站定了脚跟,眼看安全了,两个逃亡者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小河里,拼命地拍打着河水,冲洗着身上的污垢,肮脏的脸和手顿时变白了。他们又用双手捧起清粼粼的河水,大口喝着,像是要把整条河喝干。

约瑟夫扶住身旁的大树,喘着气,竖起了大拇指,“这里是我们抵抗战士的避难处,先生们,你们安全了,你们是英雄!”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发亮,语气中饱含着敬佩。

似乎这个时候,两个人才注意到有人曾经帮助他们逃跑,他们同时把头转向约瑟夫,那种感激之情悠然面上……

“英雄?哈哈哈哈,英雄!我们逃出来了!我们胜利了!哈哈哈哈哈哈!”其中一个逃亡者大声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忽然大哭了起来。他哭得是那样的伤心,过了一会儿,他便脱下身上的囚服,往草地上一甩,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湍急的河水里疯狂地游了起来。

过了片刻,那名逃亡者便气喘吁吁地爬上来,尽情地深呼吸了一口:“啊!这久违的自由的空气!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这样呼吸了!鲁道夫,快告诉我,我是谁?我几乎不记得了!哈哈哈哈哈!”

另一名逃亡者鲁道夫显得镇静得多,他一边忙碌地往刚燃气的篝火中添加干树枝,一边笑着回答他的伙伴:“笨蛋,你是斯维克。”

那名叫做斯维克的逃亡者长啸一声,就地一躺,任凭自己年轻而消瘦的身体舒展在大地上。约瑟夫看见,他那张泛着水光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死里逃生、重获自由的狂喜。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狂喜的笑容在斯维克的脸上突然消失:“只可惜,马诺死了……”

显然,马诺的牺牲使斯维克感到有些儿沮丧。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又出现在他的眉间。

“是啊,马诺……要不是他,恐怕咱们也逃不出来……”鲁道夫添完树枝,也惆怅地往地上一躺。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斯维克和鲁道夫静静地躺在大地上,享受着刚刚升起的太阳的光辉。清澈的河水在他们身边慢慢流着,像是还怀着刚才的记忆,还在留恋着这两个陌生人的体温,约瑟夫在一边的斜坡上看着这两个逃亡者,一种兴奋,一种佩服,弥漫在他的心中……

片刻,斯维克慢吞吞坐了起来,用树枝拨拉着两下篝火后,与鲁道夫不约而同得向斜坡上的约瑟夫走去。

鲁道夫则先向约瑟夫伸出了手:“这位朋友,多谢你的帮助。差点儿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约瑟夫看了一眼鲁道夫。这名从容不迫的越狱者,长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灰色卷发,上半张脸露出了浅碧色的眼睛和长而尖的鼻子,下半张脸则是久未修理的胡须。与斯维克的明朗相比,鲁道夫的面目显得有些模糊。

“我叫约瑟夫。”约瑟夫伸出手与鲁道夫相握,发现对方的手掌十分有力。他愈发生出一股敬重之意,心想:这人能够死里逃生,能够如此勇敢、镇定……

“约瑟夫,连累你受了伤,真是非常抱歉,”鲁道夫用手指着约瑟夫的臂膀,“你的伤口怎么样?我帮你看看。”

约瑟夫侧过受伤的左边肩膀给鲁道夫查看:“一点皮肉伤,没事!大家都是同胞,帮助你们,就是帮助我自己。”

鲁道夫三下两下扯烂了蓝条囚衣,撕扯成好几根长条:“恐怕这不是简单的皮肉伤。你的伤口很深,要完全康复,恐怕得有一段时间。”

约瑟夫毫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他直瞪瞪地瞅着鲁道夫,用急切的语调问道:“我的妻子也被抓进了集中营,但不知是不是在你们逃出来的这个地方。她的名字叫索菲亚,你们知道她吗?”

“索菲亚?”鲁道夫正在裹伤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约瑟夫。

“是的。她是乔治·沃伦斯基先生的女儿。几个月前,她被抓进了集中营。”鲁道夫裹伤的手法极专业,但约瑟夫仍疼得浑身哆嗦,额头上渗出了一阵阵的冷汗。

“集中营里很多人只有号码,没有名字,”鲁道夫控制着内心的狂喜。“太好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一个对他执行任务至关重要的人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这是不是天意呢?鲁道夫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裹好约瑟夫的伤口,并熟练地打了个结,装着顺便询问的样子说,“对了,你的妻子长什么样儿?”

约瑟夫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天已完全亮了,鸟儿在树枝间啁啾着。如果索菲亚能在他身旁,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是很美。他叹了口气,垂下眼皮:“我的妻子长得非常漂亮,雪白的皮肤,黑亮的眼睛,就像天使一样。还有一头长长的红色的卷发,光泽如同绸缎一般。”

说这些的时候,约瑟夫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如梦似幻的光芒,好像他的妻子就在他身边一般。鲁道夫打量着约瑟夫,脑子里已迅速评估出此人的利用价值,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知道,此时此刻,此人脑子里还保持着痴迷的想象。他——鲁道夫,一定要沉着冷静,他提醒着自己。

沉吟了一会,斯维克说:“集中营里的犹太女孩都很漂亮,很多人都像天使,可恨的是,她们都被纳粹……。”

斯维克停顿不语,紧接着对着旁边的一棵大树狠狠地捶了一拳,接着说:“可惜集中营里很多天使一样的女人都被杀死了!有的被绞死,有的被殴打致死,有的被枪杀,有的被拿去做了医学试验,有的被活活迫害折磨致死,有的被赶进毒气室,进入焚尸炉……很多很多,都死了!越漂亮的,死得越快!”

约瑟夫闻言面色煞白。他的拳头握紧了,猛然抬起胳膊,也想砸下去,岂料牵动左肩,鲜血迅速浸透了布条。

鲁道夫一把拦住了他:“约瑟夫,注意你的伤口。”

约瑟夫愤懑极了:“这群灭绝人性的禽兽!”

一边的斯维克怒火焚烧地跟着痛骂着。

鲁道夫打断了他们:“约瑟夫,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继续寻找我的妻子,然后去上海去见我的孩子们。我答应过要帮孩子们找到妈妈。”

鲁道夫斜视了他一眼:“你的孩子去了上海?”

“是的,我的朋友带他们去了上海,他们都说,上海那里是我们犹太人的诺亚方舟,”约瑟夫看着他的新朋友们,“你们呢?有什么打算?”

鲁道夫和斯维克烤着火,对望一眼。斯维克显得有些颓丧,不发一语,只、狠狠地将干树枝扔进篝火中。

鲁道夫看着斯维克,试探性地说:“斯维克,似乎我们也应该去上海。”

“上海?”斯维克举着树枝的手僵在了半空,转过头,直瞪着鲁道夫。

“我听说上海收留了很多犹太人,”鲁道夫站了起来,接着说,“而且,我们可以到一个码头弄到去上海的船票。”

“好,也只有先去上海了,”斯维克想了想,他跳了起来,并做了一个狠狠的战斗到底的手势,“先避一避,早晚要和这帮纳粹们算账。”

约瑟夫也站了起来,左肩剧烈的疼痛使他的身子微微摇了两摇。他龇牙咧嘴地扶住了身旁的松树,定了定神,虚弱地说:“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去上海的。”

“太好了,但是,我看你暂时不能,”斯维克看了看约瑟夫,接着说道:“因为你太虚弱了。”他又问鲁道夫,“从这儿乘船到上海,要在海上颠簸十几天吧?”

鲁道夫答:“可能还不止。”

斯维克伸出手,搭在约瑟夫的另一只肩膀上:“你受了伤,在船上很不方便。万一伤口恶化,得不到及时处理,你的左胳膊很可能就废了。你只能等伤好了再去。”

约瑟夫没有回答,似乎在犹豫。这时,伤口传来一阵阵剧痛,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部有些抽搐起来。他又开始发烧了,不得不做出妥协:“好吧。看来我只能晚点儿再去了。”

“嗯。对了,约瑟夫,你的孩子在上海还好吗?”鲁道夫似是不经意地问着,“我和斯维克先到上海以后,或许可以照顾他们。”

“他们跟我的朋友大卫教士在一起。异国他乡,人海茫茫,他们具体在哪里落脚,我现在也不知道……”想起瑞娜和米沙利,约瑟夫的语气低沉下来,“唉,真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他想留个联系方式给鲁道夫和斯维克,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又打开行李箱,里里外外翻找起来。

斯维克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递过来一支钢笔:“用我的吧。”

约瑟夫说声“谢谢”,接过来,忽然一愣。手中的这支钢笔,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支百利金的金笔,宝蓝色的笔身上雕刻着古典的花纹,笔帽上嵌着一粒小小的钻石,极富艺术美,这让他想起了妻子那条美丽的项链。他情不自禁说:“斯维克,你这笔真特别。”

“嗯,这是我从集中营里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半个月前一进集中营,我就把它藏了起来,直到昨天,我才把它拿出来,”斯维克悲伤地望着集中营的方向,“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上个月,他被纳粹士兵带走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约瑟夫叹了口气,他想起了他的索菲亚。他这辈子,是否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他埋头在报纸的空白处写了一行字,将钢笔和纸条一起递给斯维克:“这是大卫教士留给我的地址,你们到上海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试着去找他,祝你们好运气。”

斯维克接过纸条看了看,又轻轻摸了摸钢笔,把它放入了口袋后,又小心地拍了拍。

鲁道夫死死盯着那张纸条。他很想立即上前看一看,但他忍住了,他知道,此刻,沉住气比什么都重要。

充满惆怅和悲哀的约瑟夫,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指向凌晨五点。他又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天已经亮了,可原始森林的天空,被参天大树的枝杈割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看上去分外逼仄、昏暗。然而,白天的光线,始终是遮挡不住的,即便微弱、渺小、不足称道,它也会见缝插针穿透过来。

有谁能一手遮天?有谁能挡住阳光?

终于,穿越这片危险重重的森林,迎来的是广阔的、自由的蓝天、白云、清风,虫鸣、鸟语和花香……要和朋友们分手了,他们会到上海,会见到自己的一对儿女,约瑟夫的心悸动了一下,眼眶微微地湿润了。

斯维克知道约瑟夫为什么动情,他拍了拍他的肩:“约瑟夫,别担心,你的孩子会没事的。”

鲁道夫也向他伸出了手:“谢谢你。朋友,我们先走,咱们上海见。”

约瑟夫真诚地望着这两个患难的兄弟,艰难地伸出右臂……,一字一句地说:“一定,上海见。” mDgFTrihG+o9esKbuno2L3wKl5vKBitWqAH0epRwAdxPDVNr4uRDSRcw9gL0yq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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