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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瑞娜的长发

时间总在人们觉得快乐的时候溜得特别快,特别是对于孩子们来说。不知不觉,天又黑了。意犹未尽的阿根,不得不告辞了。

瑞娜坚持要送送阿根。

天边悄悄爬上来一弯朦胧的月亮。常年不见阳光的小弄堂,积雪融化得也慢,两个孩子不知不觉地手拉起了手,他们“嘎吱嘎吱”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地走着。

走到弄堂口,阿根站住了:“你不用送我了。”

“朋友第一次来,我们是一定要送的。”

“这也是你们的礼节吗?”

“这是妈妈教我的。”

“哦,”阿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怎么没见到你的爸爸妈妈呢?”

瑞娜低下了头,显得很难过。阿根有些儿茫然:难道我问错了?他暗自寻思着,急追了两步,跟上去道歉:“瑞娜,对不起。”

“没关系,”瑞娜停下脚步,仰起头,对着夜空的月亮,虔诚地祈祷着,“我爸爸妈妈在欧洲还没有过来,我和弟弟一直在上海等他们,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圆的。”

阿根也停了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会的。一定会的。对了,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也去我家坐坐吧,我娘要是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瑞娜笑了:“嗯。”

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阿根用手一指:“看,我家到了。”

瑞娜抬头一看,只见前方大约十米之外,昏黄的路灯掩映着一幢上下两层的洋房,她惊讶了:“哇,你家可真大啊!”

阿根挠挠头:“其实,这也不能算是我家,因为我娘在这里做佣人,所以住在这家隔壁的佣人房里。”

“那你妈妈一定很辛苦吧。”

“嗯,最闹心的是这里有个管家,叫贾三桂,对人特别凶,总是欺负我娘。”阿根想起贾三桂那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样儿,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听说,他和日本军人搞得挺热乎。”

两人进了洋房隔壁的小屋。阿根推开门,与往常一样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顺手拧开了电灯。

阿根才一转身,忽然看见娘晕倒在地。他脸色大变,他大步奔上前急呼:“娘!你怎么了?娘!”

跟在身后的瑞娜,连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快!给大娘喝点水。”

“娘!娘!”阿根哭出了声,一边大喊着,一边扶起了娘。

周妈妈紧闭着双眼,微微地呻吟着。瑞娜赶紧喂她喝了水,把她扶到床上坐下。

周妈妈昏昏沉沉地说:“阿根,你回来啦。”一转头,又看到瑞娜,有点儿惊讶:“啊,这个漂亮的孩子是谁?”

瑞娜微笑着,彬彬有礼地说:“大娘,你好,我叫瑞娜,是阿根的朋友。”

阿根擦擦眼泪:“娘,你老毛病又犯了,我给你买药去。”

周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傻孩子,我们家现在哪来的钱买药啊!”

阿根眉头一皱,霍地站了起来:“贾先生有。”

周妈妈急忙支起半边身子:“别去!”她想阻拦,可已来不及了,阿根已一阵风般冲出了门外。

“唉,这孩子……”周妈妈预感不妙,只得转过头,诚心地拜托瑞娜,“麻烦你跟去看看,别让他惹事。”

瑞娜也感到不妙:“好,您放心。”旋即跟着阿根去了。

旺财一看,也“呼,呼”地喘着粗气紧紧跟上。

贾三桂是何许人也?

他便是这幢气派的洋楼的管家,两年前同山本会馆的山本大佐搭上了关系,从此鞍前马后、狐假虎威,专门收集情报,破坏国人抗战。贾三桂虽然人胖了一圈又一圈,荷包也鼓了起来,但是老百姓都在他身后狠狠地吐口水,叫他“假东洋鬼子”。此人狡诈凶狠,又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到处放高利贷。

此时,阿根跑到洋楼上头,按响了贾三桂的门铃。

片刻,门内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啊?三更半夜吵什么吵?”话音未落,门开了,穿着真丝睡衣的贾三桂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扶了扶金丝眼镜,探出头看着。一看是两个孩子在门外,贾三桂立马火冒三丈,指着阿根鼻子大骂:“滚!别打扰老子睡觉!”

阿根急了:“我娘病得很重,求您发发善心,借我点钱,我去给我娘买药。”

“她病了是她的事儿,和我有什么相干?快走!”

“求求您了,这钱我一定尽快还上。”

“你这个穷瘪三,家里穷得叮当响,拿什么来还我的钱啊?当我是憨大啊?滚!”贾三桂吼完,“砰”一声关上了门。

阿根十分气愤,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骂了一句:“假鬼子!”

刚关上的门又迅速打开了,贾三桂一步跨出来,一把拎起阿根的衣领:“什么?你骂老子?你骂老子!”

阿根整个儿被提了起来,两腿腾空,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他蹬着双腿,拼命挣扎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旺财见状,也急了,围在贾三桂脚边汪汪大叫。

“哈哈哈哈!”贾三桂戏耍够了,将阿根往地板上狠狠一扔,吼道,“滚!想借钱,没门儿!”

阿根屁股重重落地,直摔得眼冒金星,耳畔嗡嗡的,净是贾三桂的狂笑声。

瑞娜轻轻扶起了阿根,她直视着贾三桂,怒声斥责:“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呢?”

贾三桂鼻子一歪:“哟哟哟哟!哪来的黄毛小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你知道老子上面有谁顶着吗?啊?臭小子!”他骂骂咧咧的,叉着腰走过来,“啪”一记,重重打在瑞娜头上。

瑞娜措手不及,帽子一下就被打飞了。一头火红的长鬈发披散开来,像天边的晚霞一样飞舞……

“啊!”瑞娜掩着脸,惊叫起来。

阿根震惊地看着瑞娜,那头飘逸的长发将他惊呆了。他怔了半晌,内心发出了一声尖叫:原来瑞娜是个小姑娘啊……

“哟,原来是个漂亮的外国小妞啊!”贾三桂一怔,马上伸出了肥胖的手掌,嘻嘻笑着,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来来来,让我好好看看,小妞!”

旺财悄悄绕到贾三桂脚边,轻轻提起一条腿,对着他的左脚,撒了一泡尿……

贾三桂的肥手伸到一半,只觉足底一热,低头一看,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我的鞋子!哎哟!”脚下又一滑,重心失衡,往后跌去,“咚咚咚”,竟一骨碌滚下了楼梯。这贾三桂膘肥体胖,这一跤摔下去,堪称惊天动地,那结实的木头楼梯简直就要震断了,连整幢洋楼都仿佛在颤抖。直到他“咚咚咚”连滚十几级,气喘吁吁趴到了楼梯下边,昂贵的金丝眼镜的镜片也摔碎了一片,这一交才算跌完。

瑞娜见贾三桂四仰八叉躺在楼下,摔得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觉得可解气啦。但很快,她就有些不安了。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瑞娜转头看着阿根,脸上微红地小声地说。她真为阿根担心。

两人手拉手走下了楼,回到阿根家,瑞娜礼貌地向周妈妈告辞。周妈妈见到瑞娜长发飘飘的样子,也很惊讶。随即叹了口气,然后摸着瑞娜的头说:“一个女孩子四处走动,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才要扮成男孩的样子。”

阿根抱歉地说:“我娘生病了,不能送你了。”

瑞娜“嗯”了一声。外面的天,已经很黑了。她出了门,又回头看了看阿根家。屋子里,昏暗的烛火晃动着,阿根母子一老一少贫病交加的剪影印在窗户上,像一幅涂满了苦难的画,让看着的人一阵心酸。她隐约听到阿根说:“娘,我明天就去码头做工,一拿到钱就给你抓药。”

“码头都是苦力活儿,你还是一个孩子,不行的。”

“娘,我长大了,有的是力气。”

“唉,娘没事的,过两天自己就会好的。”

瑞娜久久地立在阿根家窗前。寒风一丝丝吹来,吹动了她长长的秀发,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乱舞着。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慢慢穿过发梢。她的长发,那么密,那么柔,轻轻缠住了她纤嫩的手指。她望了望天空的寒星,忽然明白了:在这个世界里,不论是她还是阿根都有很多痛苦,可是,他们都不得不挣扎着活下去,活下去……她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了。此时她想,米沙利,可爱的米沙利,我亲爱的弟弟,这会儿该睡着了吧?

夜未央,白日人来人往的小弄堂,此刻冷清得如同世界末日。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里,传出一两声似哀鸣似的狗吠,在空旷的夜里回荡。冰天雪地里,瑞娜孑然一人,缩着身子,低着头,在踟蹰缓行着。雪地里,留着两行干净的、清晰的脚印,远远地望去,连那小小的足印,也同它的主人一般,显得孤零零的。

第二天,阿根起了个大早。他想好了,他要去码头做短工,赚钱给娘买药。还没开门,就听旺财在兴奋地大叫,阿根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旺财。他打开门,突然看见瑞娜站在街对面,头上戴着鸭舌帽,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含笑地看着他,似乎已站了很久很久。

阿根十分惊喜,马上走了过去:“瑞娜!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了,不好吗?”她愉快地说着,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一个用橡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布囊出现在她手掌中。

阿根奇道:“这是什么?”

她的神情显得更愉快了:“这是买油饼的钱啊。”

阿根接过,发现那个布囊沉甸甸的。打开来,居然是厚厚一叠钞票。阿根一下就惊呆了:“啊!这也太多了吧?”

“多出来的,算是利息。你先拿去给你娘看病吧,”她说着,像小鸟一样转过身,欢快地小跑着走了。

阿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钞票。这么多钱,的确够给他娘看病了。

他又抬起了头,眼见瑞娜一边跑,一边笑着回头:“下次我还来!”旺财欢叫着,屁颠屁颠送出去了十几步。

“旺财,再见啦!”瑞娜跑到了里弄口,她摘下帽子,挥舞着,旋转着,转瞬就跑得没影了。

阿根看着蹦蹦跳跳远去的瑞娜,感觉她好像如释重负似的,瑞娜今天有些不一样了。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忽然一愣:

瑞娜的长发,瑞娜的长发哪去了? LkW/6sfflAYq1LUT4SLbx/Z6kTpmf6AfnbPTYg9zUS0lNyTaByzbaAQ1vk1st+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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