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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匈奴之古史

东亚游牧民族之真正历史,其时期、情势俱与欧洲北族约略相似。中国自发现此辈而后,继以战伐,于是交往日繁;而种族间相刃相荡之势遂起,驯至边患不绝。中国国势因而凌夷,政治中心亦为之播迁不常,与罗马帝国正复相似。

希腊、波斯之所遇者,夙于中国、罗马。然希罗多德(Herodotus)书中所纪塞种(Scythians)之生活习惯,栩栩若绘。而中国、罗马史籍所述则率为政治史,此其异也。然而希罗多德书中所纪,与中国史中之匈奴,罗马史中之匈人,丝毫无殊。是故中国史中之匈奴与希腊之“匈纳”、西方之“匈人”在字根上是否同源,只一语而决耳。本书仅就中国史籍所纪,整齐排比,以任学人自为推寻,非确然有据,不漫为扬确也。

匈奴史迹初见载籍之时,中国唯略知高丽、东北诸族、安南、大江以南诸土著,以及西藏游牧民族之梗概,日本、缅甸、暹罗、印度、中亚七耳其斯坦与夫南洋群岛一带,犹茫然不识。中国斯时对外关系,唯局于北方骑马寇掠之辈而已。

匈奴一辞,屡见后来正史,唯在古初,不曰匈奴而为其他音近之字;欧西学者以为匈奴一辞始于西元前第二世纪,其说甚谬。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力辟其非,举二例以证匈奴一辞,在西元前第二世纪前,即用为国名,且已声威烜赫成为大国。

中国史家论述边徼诸国政治起源,辄喜归诸中国流徙亡命之徒,以为此辈善于适应当地风尚,重以知书识字,故易居高位,掌大权,而团结各民族以成一国云云。后世如高丽、闽、广、滇、甘、台湾,诚如斯说;而西藏、蒙古、满洲诸游牧民族中大致亦不殊也。

中史谓匈奴之先,出于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以失行遁入北荒,建国称王。自是以迄西元前二世纪,中国北方诸邦,屡遭此辈游牧民族侵寇之害;然其世代年系绝少纪述,今日钩稽古籍,于此辈往略迹窥一二;顾其蒙昧之状,比之希罗多德之纪塞种,无以异也。

斯时东胡民族尚未为中国所知,两者接触,犹在数百年后。唯匈奴以泱泱大国,故知之甚悉。后来屡用突厥人或突厥塞种(Turko-Scythian)之名以称匈奴帝国中各同种部落;然在西元后第五世纪以前,犹无突厥之名,漫以此称往昔匈奴,将不免通人之讥矣!

鞑靼一辞或称塔塔,或称鞑子,中史用此,殊为含混;而其见于史籍,亦在西元后第二世纪,其始此辞仅指一小部落而言,与突厥同。是故匈奴与匈(Hun)是否一辞,今姑不论。要之,中国人对于北亚骑马、食肉、饮酪之游牧民族,除匈奴一辞外,并无他名以称之;此与匈奴势力失堕,为中国所驱,西行而入于北欧以后,北欧除匈以后之无他名以称此辈骑马、食肉、饮酪之游牧民族,则可决也。复次,希罗多德所述与希腊、波斯接触之塞种,与中国之匈奴、欧洲之匈人正同,则屏去其他纷异之证,而谓此三者在种族上彼此息息相关,固至为合理之结论也。

匈奴以马背为家,随畜牧而转移。其畜之所多则马、牛、羊,其奇畜则橐驰、驴、骡,駃騠、騊駼、驒騱;亚述(Assyria)中亚之野驴,当亦有之。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无文书,以言语为约束。

儿能骑羊,引弓射鸟兽;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弯弓,尽为甲骑。自君王以下,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鞑靼此俗,历千数年而不衰。至于子与兄弟,孰得先取,尚未之知;大约无子则归兄弟,无兄弟则归子耳。

其俗,无事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有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盖其战略,不外突击诈败与夫埋伏而已。中史称其苟利所在,不知礼义;短刀相接,则有剑及匕首以为利器。古史或称其冬则穴居,此或特指东胡而言也。

鞬靼民族中亦复战伐不绝,唯古纪蒙昧,难得其概。要之自西元前一千四百年至西元前二百年之间,中国与此辈游牧民族战争之事,时见古籍,时期亦可见梗概。虽所述简略,固可视为信史;至于年代不定,不足为病。中国史籍亦自西元前八二八年(周共和十四年)以后,年岁始有可征也。

今日中国如陕西、山西、河北诸省之北部,在当时俱为此辈游牧民族牧马之区;终战国之世(西元前700—200年),中国与此辈常保其平等之势。周室自天子以至诸侯,先后数与此辈游牧民族藉和亲以保其安谧,而赵武灵王且胡服骑射,以效之也。现今又有一字源问题,即所谓东胡(此辞大率用以称契丹、满洲以及高丽之先世而言,与以匈奴指突厥、回鹘、黠戛斯之先世而言正同)一辞是否与欧洲之通古斯(Tun gusic or Tunguz)一辞是否同源是也。在此不欲为详细之讨论,今只略述其概。案俄文此字与中文意义正同,故二字语根若非同出一源,则当属非常巧遇之事。

此外尚有一点,亦可见中国边陲诸邦渐染鞑靼思想之深也。赵襄子会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此事深悖孔子礼教之观念,而与匈奴塞种之习则甚近也。西元前第三世纪,嬴秦统一以前,赵国奄有今日山西、河北两省之地,名将李牧戍边,以诱敌之策,大破匈奴,杀十余万骑。

秦灭六国而后,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今河套一带号称鄂尔多斯旗之地,当时所谓河南地者,本已沦于异域,至是俱为所复。胡人遁走漠北。蒙恬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堑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今甘肃兰州府地)至辽东万余里筑长城以防胡。长城至今大致完好,现代中国地图率可见此。

自长城筑后,沿边奇异之地名,常因代而不同。然在又一方面读史者应知此长城者,实一大血线也,埋骨其间,无代或绝;千余年来,魂绕边塞者奚止百万!然而长城之筑,固不自蒙恬始;赵武灵王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秦亦筑长城以拒胡。东则燕(今北京平原一带)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其后蒙恬以三十万众戍边塞,筑长城,要不过增修前人之旧,而联之为一而已耳。

后来诸朝代有缮修,向东扩展;今日离北京三十哩所见之长城,大都为后来所修;二千年前之古长城,唯见于西北边陲一带,然已废圮无余矣。 RrDHSfSJ9CbXZKcnVfvh+cHN8m1TRAcUU7fwe7v4+O5xYyEIicrAYr4iZJMqtl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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