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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身体的修养

我国号称不讲究体育,其实并不尽然。古者射御畋 猎,与后世的拳术,都是锻炼身体的工具;不过科学不发达,未能按人体格、年龄制成适宜之动作,以普遍于民间耳。又有一部分学者,始终把身体看作精神的产物,认为精神是灵魂,身体是躯壳;精神是主,身体是客;精神是本,身体是末。把精神养得好了,身体自然而然地会强健起来,会享高年;精神养得不好,声色货利,功名富贵,得失爱憎之欲,日戕贼乎前,则身体纵极强壮,也受不了内心的如此摧残。他们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注重清心寡欲,居敬主静以养神、养性、养生之主,意思都是要从根本着手。而自汉以来道教大兴,内丹外丹之说,呼吸吐纳之功,尤为养生家所乐道。于是凡言体育者,大都离不了精神的修练,可以说这种体育,是静的运动,是内功。一般人都说这种工夫有却病延年之效,延年虽未必,却病倒是事实。诚然,心身原有最密切的关系,善于忧郁的人,虽终日运动,恐犹不免于憔悴,心地宽畅的人,虽不十分运动,倒也生气勃然,这是精神影响于身体。然而掉转过来,身体亦恒影响于精神。身体羸弱的人,自然多愁多病;体格壮健的人,自然精神饱满,所以精神与体格,原是表里一贯,不可或忽的。曾氏修养工夫,即注意此两方面。前章所述为属于精神方面者,本章则属于体格方面者。惟身体修养,毕竟不能与精神修养,分而为二。所以他的养身要言,根源则完全属于精神方面,末节方法,始属于体格,而观效则又属于精神。兹录其《养生要言》如下:

一阳初动处,万物始生时,不藏怒焉,不宿怨焉。

——右仁所以养肝也。

内而整齐思虑,外而敬慎威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右礼所以养心也。

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做事有恒,容止有定。

——右信所以养脾也。

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顺。

——右义所以养肺也。

心欲其定,气欲其定,神欲其定,体欲其定。

——右智所以养肾也。

此处重要意义,只在五条正文,所言完全属于精神方面,然且名曰《养身要言》,就可知他所认为养身之本,仍属之精神。至于拿仁义礼智信去配肝肺心肾脾,则又是他受了旧说之累,而为此附会之辞。阴阳家主张以五行之理,支配万事万物,所以有五色、五味、五声、五方、五常、五藏之相配属。此处曾氏所定五项《养身要言》,在《淮南子》中,亦尝如此分配,惟名目次序,往往不同,实则牵强附会,并无道理,我们竟不必去注意它。然而曾氏所以不脱旧套,犹以此为兢兢者,盖笃信肝肺心肾脾与仁义礼智信为表里一贯,要五藏健康,须得五常之德,为之滋养灌溉,仍是以精神为体格之主的意思。

平常人总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大好了,然后才讲求养生之法,曾氏亦正如此。他的身体很羸弱,失眠、吐血、目疾、癣疥,闹个不休,这大概一半是先天不足,一半是过于劳苦、过于用功的结果。他自己说:

精神委顿之至,年未五十而早衰如此,盖以禀赋不厚,而又百忧摧撼,历年郁抑不无闷损。

余自三十时,即不能多说话,至数十句,便气不接续,神尤困倦,今已三十余年,故态不改。

细思近日之所以衰颓,固由年老精力日衰之故,亦由围棋太多,读书太久,目光昏涩,精神因之愈困。

早起吐血数口,不能静养,遂以斫丧父母之遗体,一至于此!再不保养,是将限入大不孝矣。将尽之膏,岂可速之以风?萌蘖之木,岂可牧之以牛羊?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况我之气血素亏者乎?(以上各条俱见日记)

以上几段,都是他身体衰弱的明证。因此他对养生之法,时时留意,时时研究。遗留下来的,虽至今日,有许多还是价值不磨。他曾说,养生家之法,莫大于“惩忿窒欲,少食多动”八字。这八个字要算他全部养生之纲领。在这个纲领之中,前四字可称为静的养生法,后四字可称为动的养生法。兹先说他静的一部分。他说:

今惟有日日静养,节嗜欲,窒思虑。

每日静坐时许,以资调摄。

因咳嗽,勉强静坐数息,果有效验,可停一二刻不咳。静坐良久,间以偃卧,直至灯时,觉咳痰微减矣。

黄静轩劝我静坐凝神,以目光内视丹田,因举四语要诀曰:“但凝空心,不凝住心;但灭动心,不灭照心。”又称二语曰:“未死先学死,有生即杀生。”有生,即妄念初生;杀生,谓立予铲除也。又谓此与《孟子》勿忘勿助之功相通。吾谓与朱子致中和一节之注亦相通。

午正,数息静坐,仿东坡《养生颂》之法,而心粗气浮,不特不能摄心,并使身不少动摇而不能。(以上各条均见日记)

“忿欲”二字,原来最足以摧残身体。他尝说:“胸多抑郁,怨天尤人,不特不可以涉世,亦非所以养德;不特无以养德,亦非所以保身。”《淮南子》曰:“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大忧内崩,大怖生狂。”(《精神训》)自今日言之,“忿欲”二字最足以伤损神经,神经受伤而成疾病,就不是药石之力所能奏其效了。中国古代学者,很看重这一点,所以主张养生莫善于寡欲,诚以欲望无穷,一纵即不可制止,而结果未有不损伤性命者。平常我们精神妄用于“忿欲”二字上面者,盖不知凡几矣。不必忿怒者,辄忿怒了;不必思虑者,辄思虑了,以至精神萎靡,神志昏愦,身体羸弱多病,皆由这个惟一的原因。要救济这个病源,其根本办法则为静坐。前章已经说过静坐在修养上占重要的地位,无论养心、养体,都是舍静坐更无下手处。盖静坐对于邪念忿欲等,要算是一个正本清源的救济。所以凡言修养者,莫不重视静坐,至少可使神经休息,心志得所韵养,把我们这营营扰扰憧憧往来的精神,可使得到暂时安慰,是乃最好的调摄方法。前引黄静轩所说的那几句话,就是说静坐时不要生妄念,若生妄念,随时就把它铲除。但是靠什么东西去知道妄念?就是他所谓“照心”。当我们静坐的时候,总难免时起妄念,忽然自己感觉妄念在缠绕,这感觉便是照心。把妄念铲除去了,胸中空无所有,宛然无思无虑的境界,便是所谓“空心”。但是久染世尘,心气总不免粗浮,静坐时往往身体摇动,妄念横生(此中境界须亲自习验始能深知)。所以初生的时候,总得有点凭借,佛教的撞钟、数佛珠、读阿弥陀佛,泰半是为的制止杂念,进一步才讲到坐禅。

曾氏的静坐数息——数自己的鼻息,我以为也是静坐初步的办法。习之稍久,仍以“静坐凝神,目光内视丹田”为佳,此中效验确有却病养性之功,青年曷尝试之?他曾说:“养生之道,‘视息眠食’四字最为要紧。息必归海,视必垂帘,食必淡节,眠必虚恬。归海谓藏息于丹田气也;垂帘谓半视不全开,不苦用也;虚谓心虚而无营、腹虚而不滞也。仅此四字,虽无医药丹诀,而足以却病矣。”这几句可算他静的养生法之结论。至于动的养生法,有一部分是承继他的祖传,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兹引其要言如下:

起早亦养生之法,且系保家之道。从来起早之人,无不寿高者。吾近有二事效法祖父,一曰起早,二曰勤洗足,似于身体,大有裨益。(咸丰十年三月初四日致澄侯沅浦弟)

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须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曰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日记)

吾见家中后辈,体皆虚弱,读书不甚长进,曾以养生六事勖儿辈: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学射有常时。射足以习威仪、强筋力,子弟宜多习。一曰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此间闻诸老人累试,毫无流弊,今亦望家中诸侄试行之。(同治十年十月廿三日致澄侯沅浦弟书)

这几段系散见于他的家书中,故颇有互相重复之处。归纳起来,除前面已述之静坐惩忿窒欲等外,约有下列数事:(l)早起,(2)眠食有定时,(3)学射有定时,(4)每饭后行三千步,(5)临睡洗足。这几件事,即拿现在科学眼光去衡量,也不失为卫生要道。且此数事都不是消极养生法,习射与饭后散步都是锻炼身体、强健筋骨的积极动作,早起可以去故纳新;洗足可以舒畅血液;眠食有时,可以节制劳逸;惟所谓黎明吃白饭一碗,或系湘老如是云云,恐未必真能办到,即曾氏子孙,似亦未遵行。他更有一个主张,就是有病勿投药剂,这是他祖父星冈公的家法,不相信医药。原来中国有句成语,叫做“不药得中医”。意谓吃药固有时会吃好,也有时会把病吃得更坏了。医学未明,生命送在庸医之手者,当然不一而足,所以他只主张平时讲求养生之法,而极力反对医药,大概他家不用医药,至少有三四代,这是他的家风。

自今日视之,他所谓养生之法,都可算平淡无奇,然养生之道,在行之有恒,而不在言之高远。这几件事,他可算行之终身,未尝或辍,且其最大妙用,在利用闲暇时间,饭后散步,临睡洗足,都不费工夫,而能得到实益。我们对他所指示的数种,除习射一项,应改成拳术或他种柔软操法外,都未尝不可一一仿行。苟能持之以恒,再稍师其静坐惩忿之意,则养生之道,思过半矣。

如此行去,有什么功效呢?我们且慢说其高远,但拿曾氏自己做个标准,就可见其大概了。他身体是如彼的羸弱,然而因为养生之故,在戎马倥偬之间,劳苦数十年,治军治民,治家自治,事无巨细,他都运用心思。更于做事之外,做了许多学问,这已不是常人精力所能胜任,然而以他那种羸弱之躯,行数十年而不倦,就不能不令人惊叹他养生之道的功效了。即以其暮年而论,好像就未见他的衰老之象。他虽然只活六十二岁,但是他竟是无疾端坐而终,这是何等快乐的事?我以为第一就是他清心寡欲的功效,其次就是他日常身体修养的功效。所以他尝说:

身体虽弱,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

古人患难忧虞之际,正是德业长进之时。其功在于胸怀坦夷,其效在于身体健康。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佛家之所以成佛,所争皆在大难磨折之日,将此心放得实,养得灵,有活泼泼之胸襟,有坦荡荡之意境,则身体虽有外感,必不至于内伤。

书味深者,面自粹润;保养完者,神自充足。此不可伪为,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验。(以上各条均见日记)

此处见到他锻炼身体,完全是积极的精神,对自己全无姑息宽纵的态度。平常所谓身体虚弱的人,恐怕就有很大部分是由于自己爱惜太过,保养太过,遇事总是不愿多用自己心力,正是所谓“将前将却,奄奄无气”,以为这是保养了,而不知如此下去,愈保养乃愈虚弱,神气必日沮丧。他所谓“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睡觉愈快活”,这是他由经验得来的成绩,身体虚弱的人们最宜取法。

大抵平常器量浅窄的人,稍遇折磨,便会戕贼身心,忧郁怨尤,疾病乃乘虚而入,这是常人不健康的最大原因。如能胸怀坦夷,则患难忧虞之际,正德业长进之时,身体健康,尚是末事,稍有外感,又何足患?然此等境界,确非易致,圣贤仙佛,所争都只在这活泼泼的胸襟、坦荡荡的意境,而这种胸襟与意境,又不是可以勉强作为,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验。他说:“书味深者,面自粹润;保养完者,神自充足。”此可见学养既到,身体上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充满粹润的表现,不容做作,亦不容隐藏。说到这里,我们可以见得身体的修养与精神的修养原属一贯,二者互为表里,未可有所轩轾 于其间也。 SeeGW+0O2/9IvlaXTXMfcz1nYOUBbVsgDDNJWCHQBYpb9X6lgsrtFi+i0WRiFx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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