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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到辛辛那提 坐驿车从辛辛那提去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市 从哥伦布去桑达斯基镇 从伊利湖去尼亚加拉瀑布

由于我很想要横穿过俄亥俄州,“渡过那些湖泊”——正如在桑达斯基小城里流传的那句俗语一样,然后顺路观赏尼亚加拉河,于是我们沿着来时的路,从圣路易斯返回辛辛那提。

我们离开圣路易斯的那天天气不错,但我们预计清晨就要离开的那艘汽船,却不知为何延迟了出发时间,延迟了三四次,等到开船时,已经是下午了。我们沿河来到一个古老的法式村庄,它的正式名称是卡隆德莱特。我们事先还安排那艘船到时过来接我们。

这里只有两三家酒馆,就是几栋简单的小屋,显然只是为这里的村民服务的,因为它们没有贮藏多少可以吃的食物。但是,往回继续走了半英里左右,我们找到了一家小客栈,这里提供火腿和咖啡。我们就在这里等着船,船一来就可以从门前的一片绿意中看到了。

这是一家整洁、质朴的乡村客栈。我们在一个布置十分精致的小房间里用餐。房间里边还有一张床,墙上挂着一些旧油画,也许以前是挂在某个天主教小教堂或修道院里的吧。食物很丰盛,而且很干净。经营这家客栈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我们跟他们聊了很久,他们可谓是典型的西部人。

客栈老板是一位干瘦、结实、不苟言笑的老人(可能也并不是那么老,我想他应该刚过六十岁吧),上一次英美战争时期,他还参过军,做过各种后勤工作——并没有真枪实弹地打过仗。虽然没有打过仗,但他也近距离地看到过战争的场面,他还特别强调了一句:距离非常近。他一生颠沛流离,一直期待着改变,但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老习惯。他说,如果待在家里没事可做了(他轻轻地扯下他的帽子,大拇指指着窗口,我们站在房子前聊天的时候,老妇人就坐在那里),他就会擦干净自己的毛瑟枪,第二天一早赶去德克萨斯。在这块大陆上,他就像该隐(《圣经》人物,根据《圣经·创世纪》的说法,该隐种田,其弟亚伯牧羊,上帝接受亚伯的贡物却不接受该隐的贡物,因此该隐杀害了弟弟亚伯,上帝决定将该隐从定居地赶走。该隐害怕途中遭遇杀害,上帝便留下了记号以保护他)一样漂泊不定,似乎他生来就是要在人类的大军中充当前锋。他很乐意长年累月地拓展前哨,将寻常人家都保护在身后,最终死的时候,也不在乎是否被取胜方葬在数万英里外的地方。

他的妻子是一位温柔善良的老妇人,跟随他“从世间的女王城”来到这里,她所说的“女王城”应该是指费城。但她并不喜欢这个西部乡村,因为她的孩子们一个一个地都因热病而丧命于此,死的时候也都正值青春壮年。她说,她一想起他们就心痛。即使是跟陌生人她也会聊起这些,在那个远离她家乡的颓废的地方,这种心痛逐渐淡化,变成了令人悲伤的愁绪,萦绕心间。

我们的船傍晚时分才来,我们跟老妇人和她喜欢漂泊的丈夫道别,赶往距这里最近的河岸边。很快我们再次登上了“信使号”,住在以前住的船舱里,沿着密西西比河出发了。

如果说沿着河道逆流而上是令人感到厌烦的,那么顺着湍急的水流往下走则更糟糕。因为这时的船时速为十二到十五英里,要穿过一堆漂浮的木头组成的障碍,在黑暗中,根本无法提前观察到或避免撞上。那一整晚,铃声的间隔不超过五分钟,每一次铃响之后,船就摇晃起来,有时候只是轻轻晃动一下,有时候则是连续快速地晃动,即便是最轻微的摇晃,对船纤弱的龙骨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天黑之后,那污秽的河面上就像是冒出了很多怪物,那些黑漆漆的怪物漂浮在水面上,直立着,露出头来,而船就在这一大群障碍中奋力开道,把这些障碍物压到水底下。有时候,船在这一堆障碍物之间的时候,发动机停了下来,然后船前船后都布满了这些障碍物,船好像是陷入了一个陷阱,成为一座漂浮的岛屿的中心。直到障碍物在某处散开,船才能继续前行。

然而,第二天,我们很快就再次见到了那个讨厌的凯罗沼泽。我们在那里停了一会儿,准备取一点木材,却看到旁边有一艘支离破碎的驳船。它停靠在河岸边,旁边涂写着“咖啡屋”几个字。我想,这里应该是流浪者的天堂,当人们因为密西西比河的水灾而流离失所的时候,他们就会来这里住一两个月。从这里向南方望去,我们看到这条丑恶得不堪入目的河流正托着那丑陋的船只突然偏离了往新奥尔良的方向,穿过一道横亘在河流上的黄线,再次汇入了干净清澈的俄亥俄河。我认为,我再也不想见到密西西比河了,除非是在噩梦里。从密西西比河到俄亥俄河,就像是从痛苦到愉悦,从可怕的梦魇到令人欢乐的现实中来一样。

第四天晚上,我们抵达了路易斯维尔,并且住进了这里舒服的旅馆里,我们很开心。第二天,我们搭乘一艘名为“本·富兰克林”号的豪华邮轮继续航程,并于午夜时分抵达了辛辛那提。这时候,由于之前一直都睡在架子上,我们都厌倦了,于是这一次我们都没有睡,而是直接上了岸。我们在其他船只漆黑的甲板上穿行,试图找一条通道。穿过了一排机器和装满蜂蜜的桶,我们到了街上,敲门唤醒了之前所住的那家旅店的服务员。令我们高兴的是,不久之后,我们就住进了那家旅店里。

我们只在辛辛那提待了一天,然后就继续行程,赶往桑达斯基。这里有两种不同的驿车,我之前都已经观察过了,明白了美国这种交通方式的主要特点。我将带领读者们一起踏上这次行程,我保证尽可能呈现出这次行程的全部过程。

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市,这里距辛辛那提约一百二十英里,但全程都是碎石铺就的道路(真是少见),我们的速度是每小时六英里。

早晨八点,我们搭乘一辆大邮车前行。邮车配备的马匹面色通红,好像有大脑充血的危险。邮车看起来十分臃肿,因为里面坐了十几位乘客。但是,令我们高兴的是,里面非常干净明亮,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邮车很轻快地走过了辛辛那提的街道。

我们经过一个美丽的村庄,田野里的庄稼长势喜人,预示着这里的人们即将迎来大丰收。有时候,我们路过的田野里,印第安玉米高高挺立,就像是竖在那里的手杖;而有时候,绿油油的麦子从一堆草木的围栏中探出头来。简单的“之”字形栅栏随处可见,它们看起来很丑陋,但是田地却得到了它们良好的庇护。除了这些差异,我感觉跟在英国的肯特郡旅行差不多。

我们经常停在路旁的客栈喝水,这些客栈氛围都很乏味且沉闷。车夫下了车,用桶装满了水,然后拎过来喂马。几乎从来没有人帮过他,周围也鲜有围观看热闹的人,更没有人过来搭讪,说几句俏皮话。有时候,我们的马匹换组的时候,再次启程就有点困难了。有一匹年轻的马不喜欢这样老是换组,总是捣乱,于是车夫就捉住了它,罔顾它的抵抗给它套上马具,把它扔到马群中。但我们也看到,尽管一开始它又踢又咬,拼命挣扎,但后来它还是像之前那样安顺了下来。

偶尔,我们停下来换马匹组的时候,也会遇到两三个喝得半醉的流浪汉。他们有的双手插在兜里晃荡着,有的坐在安乐椅上踢着腿,有的爬上了人家的窗台,有的坐在房子柱廊的扶手上,但通常他们都不跟我们打招呼,也不彼此聊天,只是呆坐在那里,看着马车和马匹。客栈的老板通常也跟他们在一起,似乎是他们之中最不关心客栈生意的人。事实上,从客栈的角度而言,他就像是那个联系着马车和乘客的车夫,周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泰然处之,像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样。

虽然车夫不断更换,但他们的个性似乎都差不多。车夫全身肮脏,面容呆滞,沉闷不语。如果他机灵一点,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他就不该表现出这种模样,这才是了不起呢。就算你跟他一起坐在车厢上,他也不跟你说话。你要是问他什么问题,他都是用单音节词回答的(如果他确实会回答你的话)。途中,他从不指点什么,也很少会去仔细看什么东西,好像是已经完全厌倦了这一切。他的工作就是跟马打交道,马车之所以跟在马身后,不过是因为车被拴在了马身上,且车是靠轮子走的,而不是因为有乘客在里边。有时候,漫长的旅途到终点时,他的喉咙里会蹦出几句不连贯的歌声,但他的神情并没有跟着轻舞飞扬起来,飞扬的只有他的声音,而且他也不经常唱歌。

他经常咀嚼烟草块,也经常吐痰,但是他不带手帕,结果就是坐在车前厢的乘客总是要因此而遭殃,尤其是有风吹过来的时候。

马车停下的时候,你就能听到车内乘客的说话声。有时候车外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有时是他们自己在交谈,你会听到他们老是重复同一句话。这是一个非常普通且没有言外之意的句子:“是的,先生。”但是这个句子适用于任何场合,而且能够弥补对话中的停顿。例如:

这时是中午一点,地点是在我们将要在那里住宿过夜的一个地方。车夫将车赶到了一家旅馆门前。天气很暖和,旅馆里也有几位流浪汉正等着用餐。其中有一位戴棕色帽子的结实的汉子,在过道的摇椅里悠闲自得地晃悠着。

马车停了下来,车里一位戴草帽的先生从窗口探出头来。

戴草帽的先生(对那位躺在摇椅里的结实汉子喊道):“您是杰斐逊法官吧?”

戴棕帽的先生(仍然摇摇晃晃地,说话速度很慢,而且面无表情):“是的,先生。”

戴草帽的先生:“天气真暖和,法官阁下。”

戴棕帽的先生:“是的,先生。”

戴草帽的先生:“上周有点儿冷。”

戴棕帽的先生:“是的,先生。”

戴草帽的先生:“是的,先生。”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非常严肃地彼此对视着。

戴草帽的先生:“我想,你们到现在应该审完了那家公司的案子了吧。是吗,法官阁下?”

戴棕帽的先生:“是的,先生。”

戴草帽的先生:“陪审团是怎么裁决的?”

戴棕帽的先生:“他们倾向于被告。”

戴草帽的先生(很疑惑地):“是吗,先生?”

戴棕帽的先生(很肯定地):“是的,先生。”

两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街道):“是的,先生。”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再次彼此对视起来,这一次更加严肃了。

戴棕帽的先生:“我猜,马车今天又晚点了。”

戴草帽的先生(很疑惑地):“是吗,先生?”

戴棕帽的先生(看了一眼怀表):“是的,先生,已经晚了快两个小时了。”

戴草帽的先生(惊讶地挑起了眉头):“是的,先生!”

戴棕帽的先生(一边收好怀表,一边很果断地说):“是的,先生。”

所有车内乘客(自言自语):“是的,先生。”

车夫(很阴沉的语气):“不,不是的。”

戴草帽的先生(对车夫):“哎,我不知道,先生。之前那十五英里的路花的时间太长了。事实确实如此。”

车夫什么也没有回复,显然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因为这明显是无视他的感受。另一位乘客说“是的,先生”,那位戴草帽的先生很谦虚地表示感谢,说了一句“是的,先生”以作回复。然后,戴草帽的先生问戴棕帽的先生,他现在乘坐的马车是不是新的。戴棕帽的先生回答说:“是的,先生。”

戴草帽的先生:“我也认为是这样。好刺鼻的油漆味啊,是吗?”

戴棕帽的先生:“是的,先生。”

所有其他车内乘客:“是的,先生。”

戴棕帽的先生(对所有人):“是的,先生。”

这时,大家似乎都无心再继续交谈下去。戴草帽的先生打开了马车门,跳下了马车,其他人也都纷纷跳了下来。随后,我们跟旅馆里的其他客人一起用餐。除了茶和咖啡,这里再没有别的饮料了。茶和咖啡都很难喝,而白水更难以下咽,于是我点了白兰地酒,但是这家旅馆禁酒,不会因为博爱和金钱而为住客提供酒。强迫干渴的客人喝下难以下咽的饮料,在美国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我从未发现有老板会因此而收高价,却给客人提供质量下等的食物。正因如此,我才希望他能作为补偿,将价格压低一点,而给旅客提供酒精饮料。毕竟,给人们提供最朴素的饮食,也许是酒馆老板表现支持禁酒的最好方式。

饭后,我们搭上了另一辆等在门口的马车(因为吃饭时马车已经换了),继续我们的行程。我们一直在这乡间路上行进,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在一个镇上停下休息,喝茶吃晚饭。在邮局卸下了包裹之后,我们走上了如往常一般宽敞的街道,经过那些寻常的店铺和房屋(服装店总是在门口挂上一块鲜亮的红布以示记号),进入旅馆用餐。这里有许多住客,我们坐了下来,人很多,也跟平常一样,气氛很沉闷。女老板坐在桌首;对面,一位威尔士教师跟妻子和孩子坐在一起。他们到这里来,是怀有很高的期许来教古典文学的。他们一直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直到晚饭结束,另一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搭乘这辆马车继续前进,在皎洁的明月下奔驰。到午夜时分,我们再次停下了马车,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房间里熏烟呛人的壁炉上,挂着一幅模糊不清的华盛顿画像,桌子上还有一大罐冷水,那些心情郁闷的乘客可以用它来清醒一下自己。其中有一个小男孩跟大人一样咀嚼烟草;还有一个声音低沉的男士,谈论所有的话题都要扯上数学和统计学,甚至连诗歌都是如此,而且说话保持同样抑扬顿挫的腔调,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的。他现在走出了房间,跟我谈起了住在这附近的某位年轻女士的叔叔。那位女士被某位上尉拐走了,然后和上尉结了婚,那位叔叔非常勇猛大胆。他毫不怀疑那位叔叔会一直追那位所谓的上尉追到英格兰,并且“只要找到了那位上尉,那位叔叔就会开枪打死他”。他对此十分肯定,而我却认为不会。尽管我这时觉得非常疲惫、昏昏欲睡,但我也没有随声附和他,只是说,如果那位叔叔坚持要那么做的话,或者有什么其他类似的古怪想法的话,那他某天清晨会在旧贝利街上被人砍断脖子,因此去之前他一定要先立好遗嘱,如果他要在英国待很久的话,他就一定会需要它。

整夜我们都在路上奔波。不久以后,天开始破晓,很快,温暖的阳光再次洒到了我们身上。湿漉漉的小草、阴郁的树、肮脏破败的小屋,都沐浴在阳光中。那些小屋就是森林中的荒岛,生长在那里的绿色植物湿漉漉的,是有害的,就像那些长在死水表面的生物一样;有毒的菌类从没有人迹的软泥地上长出来,就像女巫的珊瑚虫,从房屋的墙缝和地板缝隙中钻出来。这是隐藏在城市背后的丑恶一面。但这里多年前就被人买下了,由于找不到房主,政府也无法收回。因此,它就被遗弃在了那里,在那一片繁荣昌盛中,就像一块遭到了诅咒的土地,因为某些可耻的事而变得更加肮脏污秽。

不到七点,我们就抵达了哥伦布市,在那里停留了一天一夜,让自己恢复精神。我们住在一家尚未完工的大旅馆,名叫内尔屋,房间很舒服,里面摆满了家具,都是由黑胡桃木制成的,而且有一个精致的柱廊和石头建造的阳台,就像意大利式公馆的房间一样。整个城市干净而精致,当然也“会”变得更大。这里是俄亥俄州议会的所在地,当然应该得到重视。

第二天没有事先准备的驿车在路边等着我们,于是我用合理的价钱雇了一辆“专车”送我们去蒂芬。这是一个小镇,这里有一条通往桑达斯基的铁轨。这辆“专车”是一辆普通的四匹马拉的驿车。正如我之前所述,途中是需要更换马匹和车夫的,而且只供我们旅行使用。为了确保在任何更换地点都能找到马匹,而且不被任何陌生人打扰,驿车的经营者还派了一位代理坐在车厢前面,全程陪伴我们。于是,我们带上了这位代理,同时还带上了满满一篮子的冷肉、水果和葡萄酒。翌日清晨六点半,我们兴致高昂地出发了。我们很高兴没有其他人打扰,并且就算再艰难的旅程,我们也确信能够好好享受。

我们能抱着这样的心态上路是好事,因为那天我们所走的路,几乎能将意志最坚定的人击垮。有时候,我们蜷缩在车里挤成一团;有时候,我们的头都撞到了车顶;有时候,一侧的车身陷进了泥潭里,我们只得挤到另一侧没有陷进去的车厢里;有时候,马车完全就倒在了两个后轮上;有时候车身狂乱地竖立起来,四匹马高高地扬起头来,冷冷回头看着马车,好像在说“放了我们吧,我们做不到”。在这样的道路上,车夫居然还有办法控制场面,这真是个奇迹。马车歪歪扭扭地走在路上,绕过沼泽和泥潭。透过窗户往外看,总能看到车夫双手握着马鞭,不像是在赶马,而是在跟马儿们玩耍。乘客们从马车后盯着,好像他们能想出办法走出去一样。道路尽头有一段木头铺成的路,一根根树干被扔到沼泽地上,堆积在一起。最轻微的晃动也能让马车从一根木头颠到另一根木头上,这些震动好像也可以震垮人的身躯。除了坐马车登上圣保罗山的山顶,否则你再不可能在别的地方体验到这样的感觉。那一天,马车摇摇晃晃,很不正常,让我再也没有了乘坐马车出行的欲望。

然而,那天的天气还是很好,温度适宜,我们正朝尼亚加拉前进,往家的方向前进。那天中午,我们停在了一片美丽的树林里,在一棵已经倒下的树旁吃午饭。那些没有吃完的食物,好的我们留给了一位村民,差的喂了猪(在这一带的乡间,它们就像海边的沙子一样多;在加拿大的时候,它们是我们的主粮之一)。我们再次高兴地继续着旅程。

随着夜色降临,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窄,最后,马车迷失在树丛中,车夫不得不凭着本能寻找出路。但我们至少知道,他肯定无法入眠,这也是令我们感到安慰的一点。因为在黑暗中,车轮时不时地会撞到树桩,车身随之震动,他甚至无法安身坐在车前厢上。我们也不必担心会掉下车去,因为路面坑坑洼洼,马匹只能慢慢前进。在这样的树林中,就算野象也无法逃出去。于是我们安心慢慢前行。

这些树桩可是在美国旅行中的奇特一景。这些树桩逐渐变黑,在陌生人的眼中,它们变幻成各种形状。这么多树桩如此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令人深感诧异,浮想联翩。那里,荒地之中有一个希腊风格的瓮;那里,有一位妇人在坟茔前哭泣;那里,有一个很普通的老人,穿着一件白色大衣,双手交叠着,手指伸进袖筒里;那里,有一个学生正在读书;那里,有一个黑奴蹲伏着;那里,有一匹马、一条狗、一个炮弹和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那里,一个驼背老人扔掉了外衣,走进了阳光里。这些就像万花筒一样,对我而言都非常有趣。它们不是我召唤来的,而是肆意闯进我视线里的,不论我自己是否愿意。而且很奇怪的是,有时候,我感觉它们跟我很久之前在童书里看到的画面是一样的。

然而,天色越来越黑,连这样有趣的场景都没法观察到了。路旁的树距我们的马车很近,干硬的树枝敲打着马车顶,我们不得不把头缩回车内。天空中也出现了闪电,闪了整整三个小时,每一道闪电都很亮很长,呈蓝色;雷声在树顶炸响,让人不得不惊恐地去想,除了已经出现的茂密树林,这时候我们还有没有更好的去处。

终于,晚上十点到十一点间,远处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一个印第安村庄——桑达斯基高地出现在眼前。我们在那里将一直待到第二天上午。

我们在一座木屋前停了下来,这是当地唯一的一家娱乐场所,我们的敲门声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我们在一间不知是厨房还是普通房间的地方喝了点茶,读了读墙上贴着的旧报纸,然后大家就去睡了。我和我妻子所住的房间很大,房檐低矮,看上去阴森森的,炉灶旁有一大堆干枯的树枝,房前房后各有一扇门,彼此相对,朝着漆黑的夜晚和野性的乡野开放。它们的设计如此奇怪,其中一扇打开了,灌进来的风就能吹开另一扇门。我对当地的建筑结构不熟悉,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房屋。上了床之后,我仍然对此深感不安;躺在床上后,我也不时关注着这两扇门,因为我的衣物箱里装着相当数目的金条,那可是我们的旅资啊。其他的行李都堆靠在墙边。我本来认为,那天晚上睡觉应该不会受到什么打扰,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我那位波士顿的朋友爬到了旅店某处的床上,这时另一位客人正躺在床上睡觉,鼾声如雷。他实在受不了,于是再次跑出来,去旅馆门前的马车上睡觉。但这也绝非明智之举,因为猪们正围着马车嗅来嗅去,一直盯着马车,好像里边藏了肉一样,不断地拱着马车,吓得他躲在里边瑟瑟发抖,不敢出来,直到天明。他出来以后,我们也不可能拿白兰地来给他暖身,因为在印第安村庄里,议会出于善心禁止旅馆店主藏酒卖酒。但是这一道法令根本没有效力,因为印第安人总是能以昂贵的价格,在流动商贩那里买到更烈的酒。

在这里居住的是怀安多特族印第安人(北美印第安人的一支)。早餐时,一起用餐的有一位温顺的老绅士。他曾在美国政府工作多年,为其与印第安人之间的协商而忙碌。最近,美国政府与这里的印第安人达成一份协议,政府同意支付给他们一定数额的年金,让他们搬迁到政府指定的另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在密西西比河以西,距圣路易斯不远。他向我生动描绘了他们对从小生活的地方的强烈依恋,以及他们对离开这个地方强烈的不舍之情。他见过许多次这样的搬迁,尽管他知道这是为他们好,但看到他们如此眷恋故地,总是心痛不已。一两天之前,他们还曾热烈地讨论这一支部族是应该离开还是留下,部族甚至为此建了一栋小木屋,建屋的木材仍然堆放在旅馆前的空地上。进行表决的时候,部族中赞成搬迁和反对搬迁的站成两队,每一位成年男士都投出了自己的票。结果公布的时候,少数(数量还是很多的)很高兴地服从了多数,这让所有的分歧都消失殆尽了。

随后,我们也见到了这些可怜的印第安人。他们骑的马毛发乱蓬蓬的,看上去有点像流浪的吉普赛人。如果我是在英格兰见到他们,那我可能会把他们当成一群无以安身的流浪汉。

早餐之后,我们离开了这个小镇,沿着比前一天更糟糕的道路,继续往前走。中午时,我们抵达了蒂芬,于是就告别了那辆“专车”。两点时,我们搭乘了火车。火车车速很慢,车里的环境也很寻常。路面潮湿,多沼泽,我们在晚饭时准时赶到了桑达斯基。我们赶到了伊利湖边一家舒适的旅馆里,当晚投宿在那里。我们只能在那里等到第二天,等到开往布法罗的蒸汽船出现。这座小城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平淡无趣,令人厌倦,就像是英国过了季的海滨浴场。

我们的主人是一个长相俊朗的中年男士,他总是竭尽所能地让我们住得舒适。他是从新英格兰搬到这里的,曾在那里的一个乡村“被抚养大”。我指出他进出房间时总是戴一顶帽子,停下脚步用轻松自得的方式说话,躺在沙发上时从口袋里抽出报纸随意地阅读时,我也只是在说明在那里长大的人的一些特征,并不是抱怨,也不是反感。无疑,如果是在国内遇到这样的事,我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因为我们不习惯如此。在不以此为习惯的地方,这样做就是无礼。但在美国,这个好心的人这样做,只是想耐心对待他的客人。我没有权利,也确实不能以我们英国的准则去度量他的行为,另外,我不想跟他争吵,因为这家伙身材高大得足以进入皇家近卫队。这家旅馆里有一位老妇人,她是这里的高级侍者,但我确实也不想跟她找茬。她来服侍我们用餐的时候,总是会很舒服地坐在最方便的座位上,用一根大别针剔牙,一边剔一边看着我们吃,非常淡定从容(迫于压力,我们不时会多吃一点),直到用餐结束。无论我们想做什么,这里的人们都会很殷勤地为我们准备好,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其他地方,我们所想要的事先都准备好了,对我们来说,这就足够了。

我们抵达后的第二天恰逢周日。天很早我们就吃了午饭。这时,一艘蒸汽船出现了,不久就停靠在了码头边。后来,我们打听到它也要开向布法罗,于是我们很快就上了船,把桑达斯基远远抛在了后边。

这是一艘重五百吨的大船,装备很齐全、先进,却配的是高压引擎,这总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觉得我就像是住在了军火工厂的底层。船上装载着面粉,一些装面粉的木桶就堆放在甲板上。船长走过来跟我们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两腿分开横跨着坐在其中一个桶上,就像一个闲散的酒神巴克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刀,一边说话,一边“削”木桶——把木桶边缘的薄片削下来。他兴致勃勃地仔细削着木头,但很快就有人把他叫走了,只留下了一地木屑和面粉。

船在水浅的地方停了一两次,堤坝低矮,一直延伸到湖里,湖边的灯塔也很矮,就像没有帆的风车,整个地方看上去像一幅荷兰的风景画。午夜时分,我们抵达了克里夫兰,并在这里过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

船上有一位绅士,跟他的妻子一起住在我们特等舱隔壁。我们两舱中间用一块薄薄的板子隔开。我无意中偷听到了一板之隔的那边,他和他妻子的对话,这让我觉得非常不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好像已经进入了他的脑海里,惹得他很不开心。首先,我听到他说了一句话,这件事最荒谬的地方是,他仿佛是在我耳边说的,就像是靠在我肩膀上,对我耳语一样,但他却不是跟我说话:“博兹(查尔斯·狄更斯的笔名)也在船上,亲爱的。”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抱怨说:“博兹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这话是真的,因为我觉得不太舒服,正躺在床上看书。我本以为这之后他就不会再说我什么了,但我想错了,因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本来以为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准备入睡的时候,他再次大叫了起来,说:“我想博兹很快就会再出一本书,把我们所有人的名字都记在上面!”一想到自己跟博兹同乘一条船,他就开始咕哝起来,然后又沉寂了。

那天晚上八点,我们抵达了伊利镇,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小时。第二天早上五到六点间,我们到了布法罗,在那里吃了早餐。由于距大瀑布非常近了,我们实在没有耐性再继续等下去,于是就在当天上午九点乘火车去尼亚加拉大瀑布。

那一天真是糟糕,天气阴冷潮湿,湿漉漉的雾气笼罩下来,北方这种地方生长的树木都很萧条。无论何时,只要火车一停,我就开始倾听瀑布的声响,一直看着瀑布的方向,因为我一直看着河流朝那个方向流去,随时都在等着那一道倾泻的飞流。停下来不过几分钟,我看到有两个巨大的云团逐渐从深深的谷底缓缓升起,就是那里了。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然后,我也第一次听到了水流飞泻的怒吼,感觉脚下的土地都为此而震颤不已。

崖壁非常陡峭,再加上宿雨和未完全融化的冰,让它变得更加湿滑,我真不知道是怎么走下来的,但很快,我就到了崖底。跟两位也要穿越这里的英国官员一起——我也是途中遇到他们的,后来就结伴同行了——爬过了破碎的岩石,耳朵因为水声而听不到其他声音,眼睛由于水花飞溅什么也看不到,皮肤上也沾满了水,成了落汤鸡。我们到了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底端。我看到巨大的水流从那高处飞泻而下,但是不知其形状,也不知其从何而来,以及它的其他信息,只是觉得声势浩大。

我们坐在小渡船上,面对着两在瀑布(马蹄瀑布和尼亚加拉瀑布),我的意识才恢复过来,但我仍然非常震惊,完全无法描述眼前景象的壮观。直到我看到了大瀑布——天啊,多么亮丽的绿色瀑布啊——这时我才看清了它的威严壮阔。

然后,我感觉到我与上帝的距离如此之近,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启示,我也经常想到这一点——平静。心灵的平静、平和,对死亡的理智思考,关于永恒的幸福安宁的思考,却没有任何恐慌和沮丧。尼亚加拉很快就印在了我心中,它的美好形象会一直印刻在我心中,不会改变,不会消失,直到永恒。

噢,日常生活中的烦恼和琐碎都远离了我的视线,逐渐在远方消失。在这难忘的十天里,我们一直在这片极乐之地徜徉!那些声音从轰鸣的水声中传来,那些已经殆亡的面孔从幽深的瀑布深处盯着我,天父的承诺在那些天使的眼泪中闪烁。眼泪晶莹剔透,漫天飞舞,在空中架起了一座绚丽的彩虹拱桥!

从加拿大这一侧观看这瀑布,我没有任何激动的感觉,起初我就去过那里。我没有再次渡过那条河,因为我知道那边的河岸上住着人。在这种地方,避开陌生人是很正常的举动。我整天在瀑布周围游荡,从各个角度观赏它,看着那水流积聚能量,靠近崖壁,稍稍停顿一会儿,然后猛地冲进深深的崖下。我蹲下来,视线与河流齐平,爬上附近的高地,看到瀑布从树丛间掠过,水流欢腾地跳跃着、旋转着,然后坠落。我在瀑布下方三英里处岩石的阴影中看着它,却没看到任何让它生出波澜的东西来。但它波浪汹涌,卷起层层漩涡,发出阵阵回声。河流深处也很不平静,从悬崖上跃下的威力仍然没有消失。尼亚加拉大瀑布就在我眼前,因日月的照耀闪闪发光,黄昏给它染上一层红色,夜幕降临又逐渐转变成灰色。每天都能看到它,晚上醒来听到它的咆哮,这就足矣。

现在,我这边恢复了宁静,但那些水仍然在整天旋转、跳跃,咆哮着,怒吼着,那些彩虹在它们下方几百英尺的地方露出来。太阳照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像炽热的金子一样闪烁发光。阴天的时候,它们或像雪花一样飞舞,或像白垩岩一样崩溃,或像白色的厚重烟雾一样沿着悬崖飞泻而下。但是,河流的水倾势而下之后,就像是死去了一样。那幽深的墓穴里总会升起像鬼魅一样的水沫和迷雾,它的威严之势令人恐惧,从黑暗在深渊中诞生,从第一场洪水暴发,从上帝创造的光芒照耀这世间开始,它就主宰了这个世界。 Jq6B+9pAJQW3rVlwdDrFbI8hA1blVhlucZo9DVWHtBQpiJzx4SE6Zw+cUN8lLV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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