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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纽约

作为美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纽约跟波士顿一样的干净整洁。街道有很多相同的特点,只是纽约城里的房子色彩并不鲜艳,广告牌也没那么艳丽,镀金的字母并不那么金光闪闪,建筑物的砖墙也不那么鲜红,石头也没有那么洁白,百叶窗和栏杆扶手也没有那么绿,街道旁的房门把手和门牌也不那么闪耀。这里有很多小街道,看上去就像伦敦的小街道一样,在清洁方面黯淡无光,在肮脏方面色彩艳丽。这里有一个街区,名叫“五点”,在肮脏和悲惨方面,可以跟英国的“七面钟”或是圣吉尔斯街区 的其他任何地方相提并论。

众所周知的著名道路就是百老汇,街道宽敞,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从炮台公园一直到对面的一条乡村小路结束,大约四英里长。我们坐在卡尔顿旅馆的楼上(位于纽约这条主干道最好的位置),当楼下的纷繁看得厌倦的时候,我和妻子也可以手挽手地走下楼去,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吗?

真是暖和!阳光透过这扇敞开的窗户照在我们头上,好像是透过凸透镜聚焦了一样。这时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烈的时候,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季节。还有比百老汇更阳光明媚的街道吗?人行道上的石头被人们的脚步打磨得再次闪光;房屋的红砖仍然像在干燥温热的窑里一样;公共马车的车顶看上去就像被泼了水一样,嘶嘶作响,还冒着烟,闻起来就像即将熄灭的火一样。这里的公共马车真多!几分钟内就过去了好几辆。这里还有很多出租马车和四轮大马车、轻便双轮马车、敞篷马车,还有私人马车——它看起来很笨重,跟其他普通的马车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它是为了走坎坷的道路而造的,而不是为了走城市马路。黑人和白人车夫,戴着草帽、黑帽子、白帽子、光面便帽、皮帽,穿着的衣服也是各式各样,浅褐色的、黑色的、棕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淡黄色的,衣料有牛仔布的、亚麻布的。此外,我还看到一个(他刚一经过我就看了一眼,不然就看不到了)穿着制服的车夫。那是一个南方的共和党人,给他的黑奴穿上制服,看起来就跟土耳其的苏丹一样华丽而威严。那边,一辆两匹毛发修剪整齐的灰马拉的四轮轻便马车停着,旁边站着一位来自约克郡的车夫,他来这儿的时间还不长,正悲伤地四处张望,想找一个穿高筒靴的伴侣,恐怕他在这座城市找上半年也找不到。愿上帝保佑那些女士们,她们的穿着是多么奇特呀!这十分钟内,我们所见到的色彩,比这些天来在其他地方见过的还要多得多。各色绚丽的阳伞从街道上飘过!衣服都是真丝和绸缎制成的!粉色的长筒丝袜,狭小轻薄的高跟鞋,随风飞舞的缎带和丝质流苏,还有带兜帽和衬里的华丽的斗篷,看得人眼花缭乱!你看,年轻的男士们喜欢将衬衣的领子卷起来,蓄着胡须,尤其是下巴处的胡须。说实话,他们跟女士们的穿着打扮属于完全不同的风格,自成一种格调。书桌和柜台后的拜伦们 ,你们继续走吧,让我们看一下你们身后的那两个男人。那是两位穿着节日服装的劳动者,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一直在试图拼出纸上难读的名字,而另一个则在所有的门窗上找这个房子。

两个都是爱尔兰人!就算他们戴着面具,你也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因为他们穿着蓝色的长尾外套,上面的纽扣亮闪闪的,还有土褐色的裤子,很不自在的样子,他们似乎只习惯于穿工作服,穿上其他衣服就浑身不舒服。如果不是有这两个工人的男女同胞,你们这个模范共和国就无法维持下去了。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在这里挖掘、开凿、做苦工、做劳役、开运河、修道路,为这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做贡献呢!他们两个都是爱尔兰人,似乎在为没找到要找的人而不知所措。让我们看在老乡的关系上去他们身边帮帮他们吧,因为诚实的人应得实在的帮助,实在的劳动应得真正的面包,无论是什么样的劳动。

很好!我们终于找到了纸上所写的地点,虽然那地址写得很潦草,好像写的人不会用笔,而是用铁锹柄乱画的一样。他们要去的地方还在里边一点儿,但是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们是攒了些钱,要把钱存起来吗?不。那两个人是兄弟。其中一个先独自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辛苦工作了一年半,更艰难地生活了一年半,攒了足够的钱,将另一个也接了过来。然后,他们一起工作,共同分担艰苦的工作和生活。然后他们的姐妹们也过来了,另一个兄弟也过来了,最后,他们把老母亲也接过来了。那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可怜的老妇人在陌生的国土上无法安心,她说希望能将自己的老骨头埋到故乡的旧墓地里去,与她的先人们葬在一起。于是,她的孩子们又凑路费送她回去。愿上帝保佑她和她的孩子们,以及每一颗淳朴的心灵,以及一切转回年轻时的耶路撒冷,在父辈冰冷的墓地上点燃圣火的人们。

现在,我们来到的这条沐浴在阳光中的狭窄街道就是华尔街。它是纽约的股票交易中心和金融中心,就跟伦敦的皇家交易所和朗伯德街一样。在这条街道上,很多人一夜之间富可敌国,也有很多人一夜之间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里。你看,这时就有一些商人在这里徘徊,他们将钱牢牢锁在保险柜里,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那个人一样,当再次打开保险柜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堆枯败的树叶。再往下看,在这里的河边,轮船的船首斜桅横过了街道,几乎要戳到别人家的窗户里去了。那里非常气派的船是美国邮轮,它们的服务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这些船还把外国人带到美国。外国人遍布在这里的街道上,可能纽约的外国人不比其他城市多,但在其他城市,外国人都有特别的聚集场所,你只能在那里找到他们,但在这里,外国人遍地都是。

现在,我们必须再次穿过百老汇街,看看大量的冰块被运到商店和酒吧里,满街在卖的菠萝和西瓜,以此在酷热中提振一些精神。你看,华丽的街道两旁的房屋宽敞——华尔街经常兴建和拆除房屋——这里还有一个绿树成荫的大广场。那里一定有一家热情好客的旅馆,大门敞开,里面有很多漂亮的植物,孩子们大笑着在窗口窥视着窗台下的狗。你会好奇旁边小街道上的这根旗杆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类似自由帽 的东西在上面飞扬,我也很不明白。但是这一带地区流行竖这种高大的旗杆 。如果留心的话,那你五分钟之内你就可以看到类似的旗杆了。

再次穿过百老汇街,再次穿过那里色彩斑斓、亮闪闪的商铺,进入了另一条长大街——包厘街。那里有一条铁轨。两匹健壮的马沿着铁轨跑着,拖着三四十个人和一个大木箱。这里的商铺更破旧一些,这里的人们也没有那么招摇。衣服做好了,肉煮好了,都可以拿到这些地方来叫卖。轻便马车清脆的车轮声被货运马车低沉的隆隆声所取代。像河上浮标和小气球一样的标示很多,用细绳绑起来挂在杆子上飘荡,你一抬头就能看到,如头上这条就写着“各种风味牡蛎”。这些标示晚上最吸引食客的眼球,因为里面会亮起蜡烛,使这些文字发光,人们读到这些的时候,嘴里会不由得涌上口水来。

那个有点儿像情景剧中巫师宫殿一样的建筑是做什么的?那是一座著名的监狱,名叫“坟墓”。我们要进去吗?

好的。这是一栋很长很高的建筑,不过很窄,跟其他监狱一样用壁炉取暖,四层游廊,一层比一层高,围绕着这栋建筑,可以通过楼梯上去。每个游廊的两旁和中间都有桥,方便人们穿梭。每一座桥上都坐着一个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读书,还有的在跟不值班的同事们闲聊。每一层都有两组相对的小铁门,看起来就像火炉的炉门一样,但它们是漆黑的、冰冷的,好像里面的火都灭了。有两三扇门是打开的,垂头弯腰的女犯人正和室友交谈。整座楼只有一个天窗可以透光,但此刻天窗是紧闭着的,两片风车叶片软绵绵地挂在房顶上,根本毫无用处。

一个身上挂着钥匙的人过来了,要带我们参观这里。他长得还不错,文质彬彬的,看上去很亲切。

“这些黑色的门后边就是牢房了?”

“是的。”

“都住满了吗?”

“差不多了,这是真的。”

“那下层的牢房应该是不卫生的吧?”

“哦,事实上,那里关的都是有色人种。”

“犯人们什么时候出来活动?”

“嗯,他们不怎么活动。”

“难道他们不在院子里散步?”

“几乎不。”

“应该有时候也会吧?”

“嗯,他们很少散步。就算不散步,他们也很健康啊。”

“但是,假如某一个人关在这儿一年呢。我知道这里是关押那些犯了重罪却还没审判或等待重审的人的监狱,但是这里的法律有很多种可能会令审判延期。比如申请重审,这样一个囚犯就可能在这里关上一年的时间,是这样吗?”

“嗯,我觉得是的。”

“那就是说,那么长的时间里,他甚至都不能从那扇小门里出来,哪怕锻炼一下也不行?”

“也许可以散散步,但时间不会太长。”

“你可以打开一扇门让我们去看看吗?”

“所有门都打开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伴随着嘎嘎的声响,一扇铁门缓缓打开。我们进去看了下。这个房间很小,几乎空无一物,一道微弱的光线从高墙上的一个缝隙中透进来。房间里有一个简陋的盥洗台、一张桌子和一张床。一个六十岁的男人正坐在床上读书。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我们,然后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又低头看书了。我们出来后,门很快就关上并锁好了。这个人杀害了他的妻子,可能会被绞死。

“他来这儿多久了?”

“一个月。”

“他什么时候接受审判?”

“下一次开庭。”

“具体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

“在英格兰,就算一个人可能即将被处以死刑,他也能在白天的某些时间段内出来活动,呼吸新鲜空气。”

“真的吗?”

他非常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漫不经心地带领我们到了女囚这边。他边走边用钥匙敲打着楼梯栏杆,就像敲打硬木响板一样。

这一侧的门上都有一个方形的孔。有些女囚犯一听到脚步声就会通过这个孔往外看,而另一些人则很害羞地躲开了。这里有一个孤独的孩子,看上去不过才十来岁的样子。他是犯了什么罪而被关在这里的?噢,那个孩子?他是我们刚刚见过的那个囚犯的孩子,是父亲案件的目击者。他被关在这里是出于安全考虑,直到开庭审判时为止,就是这样。

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要整日整夜地待在这里真是受罪。这对这位年轻的目击者而言真是个巨大的考验,不是吗?我们的向导是怎么说的?

“嗯,这里的生活比较安宁,这是事实!”

他再次用钥匙敲打起栏杆来,悠闲地领着我们离开了。一边走,我一边向他提了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管这里叫‘坟墓’?”

“啊,那就是一句黑话。”

“我知道,不过为什么用了这个名字?”

“刚刚建成的时候,这里发生过几起自杀事件。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我刚刚看到,那个犯人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你们难道不让犯人们遵守秩序,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吗?”

“收起来?那放在哪里?”

“当然肯定不是放在地上啦。把它们挂起来怎么样?”

他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申明他的观点。

“这才是关键。他们有了挂钩,就会自己上吊。所以所有的钩子都被从囚室拿走了,现在只有曾经挂过钩子的痕迹了!”

这时候,他在监狱的院子里停了下来,这里曾经上演过执行死刑的恐怖场面。犯人们被带到这个狭窄的、像坟墓一样的地方,然后被处死。可怜的犯人站在绞架旁的地上,绳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指令一旦下达,绳索另一端的重物就会快速下降,将犯人吊到空中,而犯人也渐渐变成了一具尸体。

按法律规定,出席观看执行死刑的人包括审理案件的法官和陪审团,公民人数不超过二十五人。死刑不公开执行。对坏人们而言,这里变成了一个神秘而又令人恐惧的地方。监狱的墙壁就像是神秘的黑纱一样,将犯人们和坏人们分隔开来。这是死亡之床的床幔,是坏人们的裹尸布,是他们的坟墓。犯人们被这堵墙隔离在了生活以外的地方,忏悔的冲动出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仅仅一个闪念就是全部。这里没有厚颜无耻的人纵容厚颜无耻,没有无法无天的恶徒继续无法无天。那道冰冷的石墙后,是一个完全未知的空间。

我们还是回到令人感到欢快的街道上来吧。

还是百老汇街!这里的女士们仍然穿着亮丽的服装来来往往,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一人,那边仍然有人撑着浅蓝色的阳伞经过。我们坐在旅馆里的时候,就见到过二十多次这样的阳伞一次次经过。我们正要穿过这条街。当心那些猪!两头肥硕的母猪正追着一辆马车在跑,还有六头公猪刚刚转过街角来。

还有一头猪独自闲逛,准备回家。它只有一只耳朵,它某次在城里闲逛的时候,另一只耳朵被一群流浪狗咬掉了。但没有那只耳朵它依然过得很好。它一边过着轻松自在的流浪生活,一边保持着绅士的派头,有一点儿像我们英国的俱乐部里的男士。它在每天上午固定的时间里出门,自己逛到镇上,自得其乐地过完一整天,晚上再回到自己的家里,就像吉尔·布拉斯 神秘的主人一样。它自由散漫、粗枝大叶,是很平常的一头猪,其他猪群中有很多跟它志同道合的伙伴。它不需跟它们多做交流,只要看一眼就能辨认出它们来。但它很少停下脚步,跟别的猪礼貌地客套,而是咕哝着走过整条阴沟,一边跟别的猪交谈着城市里关于白菜叶子和碎屑的各种新闻和小道消息。它拖着自己的小尾巴,这条尾巴很短,因为它的宿敌——那些流浪狗曾经也咬掉了它,让它无法再摇着尾巴咒骂它们。它一直拥护共和党派,随心所欲地去它喜欢的任何地方,混迹于那里的上流社会,它出现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会为它让道,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些最傲慢自大之徒也会把靠墙的便道让给它。它是个伟大的哲学家,很少因什么东西而激动不已,除了前面提到的那群狗之外。有时候,你确实能看到,它望着那些被宰杀的同伴——它们的尸体被挂在屠户的门框上——时,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但它只叫道:“这就是生活:凡有血气的,尽如猪肉! ”然后,它的鼻子再次拱进了泥潭里,然后顺着沟道摇摇摆摆地离开了,还在心底里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又少了一头来这沟里跟自己抢烂菜叶的猪了。

这些猪还是城市的清道夫。它们丑陋、肮脏、冷酷无情,后背呈棕色,很窄小,就像旧马毛皮箱的盖子,上面点缀着肮脏的黑色污点。它们的腿枯瘦而纤长,口鼻处尖尖的,如果你能让它们坐下来画张侧面像,没有人会发现它们是猪。它们没有人照料、喂养,也没有人逼迫或者捕捉,而是自己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并且获得了非常丰富的知识和学问。每一头猪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在哪儿,不用任何人给它们指路。这时候,夜幕刚刚开始降落,你看到它们络绎不绝地朝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吃。偶尔,它们中的年轻者吃得过多或者被狗追得过急,就会畏畏缩缩地往家里赶,就像一个回头的浪子。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因为它们都是自力更生、沉着冷静之辈,不容易被打动,这也是它们最主要的特点。

街道上和商铺里的灯都亮了,目光顺着长长的街道望过去,能看到街道旁星罗棋布的明亮汽灯,这让我想起了英国的牛津街和皮卡迪利街 。到处不时会出现通往地下室的宽阔石阶,彩灯指引着你前往保龄球馆或十柱球球馆。十柱球是一种既需要技巧也需要运气的游戏,是法律禁止玩九柱球之后被创造出来的一种游戏。另一些通往地下室的石阶旁,也有一些彩灯。这些彩灯后面是一家名为牡蛎屋的餐馆——在我看来,这是个令人愉快的隐修所,不仅因为这里精妙的牡蛎烹调技法和像奶酪盘子一样大的牡蛎(也不仅因为您,亲爱的希腊文教授 ),更因为在这个国家所有提供鱼肉家禽的地方,只有爱吃牡蛎的人不喜欢成群结伴,好像他们变得和他们爱吃的东西一样,也变得羞羞答答的。他们吃牡蛎的时候,总是两个两个地坐在挂着帘子的包间里静静地吃,而不是两百个人坐在一起吃。

这里的街道多么安静!这里没有流浪的乐队,没有风笛或是其他管弦类乐器的演奏者吗?是的,什么也没有。白天的时候,这里没有潘趣戏、木偶戏、跳舞的狗,没有玩杂耍的、玩魔术的,没有弹奏手摇风琴和筒风琴的?是的,没有。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架筒风琴和一只跳舞的猴子。猴子天性好玩好动,但现在在功利主义的诱导下,它变成了一只迟钝的、麻木的猴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活跃的东西了,甚至连一只蹬转筒的小白鼠也没用。

这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有的。路旁有一个小讲堂,里面透出了灯光,每周女士们可能要来做三次或更多次晚祷。年轻的男士们爱逛的有账房、商店和酒吧。你看,商店和酒吧里挤满了人。听!里面传来了铁锤敲打冰块的声响,打碎的冰块哗啦啦地掉进了大桶里,还有搅拌冰块的时候发出的细碎声响!没有娱乐活动?这些大口抽烟、大口喝酒的人,随意交叠着双腿,帽子也被扭作了一团,这些人不是在娱乐是在做什么呢?这里有五十种报纸——在街上便由早熟的孩童叫卖,在室内则整齐地摆在架子上——这难道不是娱乐吗?不是索然无味、空洞贫乏的娱乐活动,而是实实在在、地地道道的真家伙。污言秽语,揭人隐私,像西班牙的瘸腿魔鬼 那样将人家的屋顶掀开,为一切肮脏丑恶保媒拉纤,无耻地编织着各种谎言,将所有从事政治的人说成是出于各种卑鄙、粗劣的目的,将善良正直的老实人从满身疮痍的国家身旁吓走,为毒虫恶鸟大声欢呼鼓掌——这难道不是娱乐!

我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了一家旷野中的旅馆——它的底层是商铺,就跟某些欧洲剧院一样,也像是伦敦大剧院的柱廊被移走了——进入了“五点区” 。不过我们还是有必要让两位警察陪同的。他们训练有素,反应敏捷,就是在大沙漠里遇见你也能一眼认出来。无论在哪里,相同的事业都会让不同的人具备同样的品质。这两个人就像是生在博街 ,长在博街似的。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们在街上都看不见乞丐,却有很多流浪者。我们要去的地方,便充满了贫穷、不幸和罪恶。

这里就是这样,左右都是狭窄的街道,到处都是灰尘,肮脏不堪。这里的人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这种状况在其他地方也有。门口那些粗糙而浮肿的脸庞,在英国和世界各地都能看到。荒淫无度的生活让这里的房子破败下去。看看这些破败的横梁是怎么坍塌的吧。这些破烂不堪的窗户似乎是微皱着眉头,像是酗酒斗殴伤了眼睛的人。上文提到的那些猪住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它们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它们的主人是直立走路的,而不是四肢伏地而爬的呢?它们的主人为什么能够说话,而不是呼噜噜地叫唤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见的每一栋房子都是低矮的酒馆或客栈,酒吧房间的墙壁上贴着的是华盛顿、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和北美秃鹰的彩色画像。那些摆放酒瓶的柜子上装饰着厚玻璃片和彩纸,因为就算是这样的地方也需要有一点儿装饰。由于海员们经常光顾这些地方,这里还有一些海员图片,水手们与恋人告别的场景,民谣中威廉跟他黑眼睛的苏珊 的画像,大胆的走私者威尔·沃奇 、海盗保罗·琼斯 等诸如此类的人物画像。他们和维多利亚女王以及华盛顿的画像排在了一起,这布置看起来很奇怪,就像两者之间有某种交情一样。

这条肮脏的街道把我们引到了什么地方?一个充满了像得了麻风病的房子的广场,其中几栋房子只有通过摇摇欲坠的木楼梯才能进入。这些在我们的脚下嘎吱作响、摇晃不止的阶梯后面有什么呢?一个破败不堪的房间,里面只有一支蜡烛,光线昏暗,只有那一张烂床才能给人一丁点儿的舒适感。床边坐着一个男人,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遮住了额头。“你怎么了?”走在最前面的警察问道。“发烧了。”他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回答。想一想,居住在这种环境中的人发烧是怎样的情形吧!

顺着幽暗的楼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以防一不小心就从这岌岌可危的楼梯上摔下去。跟我一起摸索进入这个狭小的屋子吧,这里没有光线,也没有新鲜的空气。一个黑人少年因警察的呼喊而从睡梦中惊醒——他很熟悉这个声音——确定了警察不是来这儿执行公务后,他放下心,非常殷勤地想要寻找蜡烛。火柴的亮光闪烁了一会儿,隐约照到了地上的一个大破布堆,然后火柴熄灭了,房间看起来比之前更黑暗了,好像在这黑到不能再黑的地方,黑暗程度还能划分等级似的。他蹒跚着爬下楼梯,不久又返回来,用手遮着一根火光摇曳的细蜡烛。接着,那一堆破布开始活动起来,慢慢地爬了起来,原来地上躺着一群黑人妇女。她们从睡梦中醒来,她们的牙齿洁白闪亮,明亮的眼睛四处张望,透着无尽的惊讶和恐惧,就像是一个非洲人照哈哈镜的时候看到了无数自己的映像一样。

同样小心翼翼地再爬上这阶梯(这里到处都是陷阱,如果有人跟我们不一样,没人陪同的话很容易摔跤),登上顶层,光秃秃的房梁和房椽就在这里相交,夜色就从这屋顶的缝隙中洒落到房间里。这房间里挤满了睡着的黑人。打开其中一扇门,啊!里面居然烧着炭火,不知是衣服还是皮肉烧焦了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他们紧紧地挤在火盆旁,水蒸气从火盆上袅袅升起,让人睁不开眼,难以呼吸。在每一个角落,你视线所及的每一处黑暗之中,都有个身影昏昏沉沉地蠕动着,好像末日审判已经到来,所有的坟墓都已经敞开,死人们都复活了过来。这里的房屋就像是狗窝一样,女人、男人和孩子们在里面躺下酣眠,而为了寻找更好的避难所,老鼠们成群撤离。

这里也有小巷和胡同,街上的泥齐膝深,人们在地下室里跳舞和游戏,墙壁上画满了各种船只、堡垒和旗帜,还有数不清的美国秃鹰,倒塌的房屋门朝街道敞开。透过破烂的墙垣,映入眼帘的是其他建筑的废墟,好像这个肮脏污秽的世界再没别的景致可看了一样。这些房屋因曾发生过盗窃和谋杀而得名。这里的一切都是可耻的,肮脏的,令人憎恶的。

我们的向导把手放到阿尔马克酒吧的门锁上,在台阶底层招呼着我们,这个“五点区”时髦人物聚会的地方得从这儿下去才能到。我们要进去吗?只要一会儿就能到了。

嘿!阿尔马克酒吧的老板娘身形丰满,是黑白混血,眼睛里闪烁着光彩,头上戴着一块色彩斑斓的头巾。老板的打扮很帅气,身穿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就像船员一样,小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灿灿的黄金表链。他看到我们多么热情啊。他问我们想玩点儿什么,跳支舞吗?——马上可以来,先生——“地道的跺脚曳步舞 。”

那个肥胖的黑人小提琴手和击手鼓的搭档坐在一个高出地面的半圆形小舞台上,不断踩踏着舞台,演奏着一首欢快的乐曲。在一个活跃的年轻黑人的指挥下,五六对人在地板上欢快地跳起舞来。那个黑人是这里的开心果,也是公认最优秀的舞蹈家。他不断地做着鬼脸,逗得别人不断地咧嘴大笑着。这些舞者中还有两个年轻的混血女孩,她们的眼睛又大又黑,显得有点儿疲倦,头饰跟老板娘的差不多。她们看起来很害羞,或许是假装害羞吧,好像以前从未跳过舞一样。她们在观众面前一直低着头,所以她们的舞伴看不到她们的脸,只能看到那长长的睫毛。

舞蹈开始了。男舞者和女舞者都想跳多久跳多久。所有人都跳个没完,不久就兴致低落了,突然,那位活跃的英雄出场了。很快,小提琴手就微微一笑,拼命演奏起来,击手鼓的乐手爆发出新的活力,舞者们露出了新的笑容,老板娘也露出了新的微笑,老板也展现出了新的信心,就连蜡烛也焕发出新的光芒。

单腿曳步、双腿曳步,穿梭、交叉,打响指,眨巴着眼睛,弯曲着膝盖,扭腿,用脚尖和后跟旋转,动作灵活得就像是鼓手的手指一样,好像在用两条左腿、两条右腿、两条木腿、两条金属腿、两条弹簧腿在跳舞一样——像各种各样的腿,也像没有腿——这些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当他结束舞蹈,得意扬扬地跳到柜台上,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发出黑人惯有的笑声——有谁在自己的一生中,在自己的任何一场舞蹈中得到过如此多的掌声呢?

即使在这种混乱的地方,经历过如此的嘈杂后,空气都是清新的。此刻,我们走上了一条更宽阔的街道,这里的空气更加清新,星星看起来也很明亮。我们再次经过了名为“坟墓”的监狱。城市的看守所也是这里的一部分,它就这样自然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我们再看它一眼,然后去睡吧。

什么?你们就把违反了警律的普通罪犯塞进这样的洞里?那些男人和女人,罪名还没有定下来之前,整日整夜地躺在这黑暗之中,周围散发出恶臭,这些人不得不呼吸着这令人作呕的、污秽的空气!这种肮脏污秽的地牢,会让世上最专横的帝国都脸上无光!看看他们吧,你这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们的拿着钥匙的老爷。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街道下面的下水道是怎样修筑出来的吗?你知道这些人肉筑成的下水道除了总是停滞不动外,和真正的下水道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嗯,他不知道。这里曾一次关押过二十五位年轻女性,你想象不到这里面有多少张俊美的面孔。

以上帝之名!关上这可怜人面前的铁门吧,这里比欧洲那些最古老的城市还要污秽、肮脏、混乱。

那些还没经过审讯的人,真的都整夜被锁在这黑暗的牢笼中?每天晚上都如此。看守每晚七点开始执行任务,法官每天早上五点才开庭。这是第一个受审的囚犯能最早得到解脱的时间,如果有警察对囚犯提出了控告,那囚犯被提审的时间会延迟到九点之后。但如果有人在待审时死去呢?不久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他的尸体很快会被老鼠们吃掉,就跟不久前的那个人一样,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那震耳欲聋的钟声是怎么回事?远处传来的车轮声和人的呼喊声又是怎么回事?原来发生火灾了。对面那深红色的光又是怎么回事?也是火灾。我们面前那被烧得焦黑的墙壁是怎么回事?这里曾经发生过火灾。在一份不久前发布的官方文件中,还有一些记载显示,有些火灾并不完全是偶然发生的。冒险家和投机者即便在火灾中也能拓展出新的领地,就如刚刚那场火灾一样。前一晚就发生了一场火灾,这一晚上则发生了两起,你甚至可以断定,明天晚上至少还有一场。带着这样的想法,我们互道晚安,然后上楼睡觉。

住在纽约的时候,某一天,我曾拜访了长岛(或者是罗得岛,我不记得是哪个岛了)的几个公益机构。其中一家是精神病院。这栋建筑很美,楼道宽敞而整洁。整栋建筑还没有完全完工,但已经颇具规模,可以容纳很多病人。

参观这家机构后,我对它并不很满意。这些特殊的病房原本能更干净整洁、更有秩序的,而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更好的制度,在这里并没有看到。这里的一切都混乱不堪,这真令人痛苦。百无聊赖的患者蜷缩在角落里,头发蓬乱;口齿不清的患者手指乱舞,不时发出恐怖的笑声;双眼空洞无神,脸上神情狂乱,灰暗的嘴唇咬着手指甲:他们都是这样,没有任何伪装和掩饰,赤裸裸地将丑陋暴露在公众眼前,让人心惊。餐厅里空荡荡的,令人觉得压抑,因为除了空空的墙壁,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女人独自被锁在这里。这里的看护告诉我,她一直想自杀。如果有什么能刺激到她,肯定就是这单调乏味的生活吧。

这里的大厅和过道里挤满了病人,这让我太震惊了。我不得不将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缩减到最短,并且谢绝了去参观被关在这里的处于严密监控下的狂乱的疯子们。毫无疑问,我记述的这位管理这间医院的人,有能力管理好这里,并尽全力提供最好的服务。但你能相信吗,党派之间可怕的纷争所带来的影响也渗透到了这座悲惨的疯人院?你能相信吗,这里的病人们都将自己的本性充分暴露出来,神志不清,而看管他们的人视野也并不开阔,也会带上有色的政治眼镜去看他们?你能相信吗,这样一间医院的管理者的任命、罢免、更换,就像党派的竞争一样,出于各自的目的见风使舵,今天上台,明天下台?每周有许多次,一些新的却并不出众的党派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宣扬的都是偏执的、浅陋的党派精神。这些党派精神就像美国的西蒙风 ,危害所及之处的所有事物。这种状况让我为之侧目,但是都没有像这次参观这家精神病院时那样失望和轻蔑。

距这家精神病院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家“施舍院”,也就是纽约的“济贫院”。这家机构规模也很庞大,我在那儿参观的时候,那里住着约一千位贫困人士。这里的通风状况和光线都很差,也不太干净,总而言之,就是个很不舒服的地方。但你们要知道,作为世界的一大商贸中心,也是旅游胜地,纽约要接待的客人不仅来自美国各地,还来自世界各地,也就包括非常多的乞丐,因此,这里的居民压力也很大。不要忘了,纽约是一座大城市,数不清的好人和坏人都居住在这里。

施舍院附近还有一个育婴堂,年幼的孤儿们就在这里成长。我没有去参观,但我相信,这里的环境和设施应该都很不错。因为我知道在美国是多么留意《公祷书》中“牢记所有病人和孩子”这句美丽的话。

我是走水路去这些机构的,乘坐的船是属于岛上的监狱的。摇桨的囚犯们都穿着黑色和浅黄色条纹相间的囚服,看起来就像是老虎一样。他们也用同样的船送我去监狱探视。

这所监狱有些年头了,是相当久远时代的产物,遵循的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原则。我对这一点感到很高兴,因为这实在是一家不那么严格规范的机构。然而,就它的条件来说,已经办得很不错了,这里的一切也秩序井然,跟这类机构平常所能达到的程度一样好。

女人们在专门搭的棚子里工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没有男人们的工作车间,男人们都在附近的采石场工作。当时天正下着雨,采石场的工作也暂停了,囚犯们都待在牢房里。想象一下,这里大概有两三百间牢房,每一间里都关着一个人,有的人在门旁呼吸新鲜空气,双手伸出栅栏之外,有的人躺在床上(记住,这是中午时分),还有的人蜷缩在地上,头顶着铁栅栏,像一只野兽一样。外面大雨倾盆。永不熄灭的火炉放在监狱中间,热得透不过气来,雾气弥漫,朦朦胧胧,就像女巫的蒸锅冒出的毒气一样。还有一种淡淡的潮气飘出来,就像是哪里堆积着一千把发了霉、湿透了的雨伞,还有一千个装满了洗了一半的衣服的洗衣篮——那天的监狱就是这样。

从另一方面来说,纽约州的新新州立监狱是一所模范监狱。我相信,它和奥本监狱一样都是采用静默制度 的监狱中最大也是最好的典范。

这城里的另一个地方,有一座“贫寒收容所”。这家机构的设立目的是为了改造年轻的罪犯,无论男女,无论人种,没有差别。要教他们有用的手艺活儿,让他们给所做行当里的行家里手做学徒,让他们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你们会发现,这家机构的设立意图跟波士顿的那家差不多。这同样是一家令人称道、值得赞扬的机构。我在这里视察的时候不禁产生了疑惑:这家机构的负责人对人情世故有深入的了解吗?将那些不论从年龄还是经历看都已成年的女性还当成孩子来对待,是否犯了严重的错误呢?这在我看来真是很可笑,也许在她们看来,也很搞笑吧,不然就是我搞错了。然而,这家机构一直处于一群明智而经验丰富的人的管理之中,它不可能会处于疏于管理的状态。无论我在这一点上的执念是对还是错,这对它的功绩和品质都是无关紧要的,而在这两个方面,它都是无可匹敌的。

除了这些机构,纽约还有很棒的医院和学校、文学协会和图书馆,以及优秀的消防机构(肯定优秀,因为经常会实际演练),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机构。城郊有一片空旷的公墓,虽然没有完工,但每天都有进展。在那里,我见到的最让人感伤的就是“异乡人墓地——这座城市的另一个旅馆”。

这里有三家主要的剧院。其中两家,一家是公园剧院,一家是包厘剧院,规模很大,装潢也很漂亮。但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它们几乎无人光顾了。第三家是奥林匹克剧院,就是一间专供杂耍和滑稽戏演出的小戏院。只有这一家,在米切尔先生的精心管理下运营良好。米切尔先生是一个滑稽演员,有很出色的幽默感和想象力,伦敦爱看戏的观众一定记得他并尊敬他。很高兴能在这里介绍这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他的剧院经常座无虚席,每次演出剧院里都充满欢声笑语。我几乎都忘了,那里还有一家小夏令剧场,叫尼布鲁,它还有花园和露天表演,但是,我认为,它还是无法幸免于逐渐衰落的结局。

围绕着纽约城的乡村真是非常美丽。像我之前所提及的那样,这里的气候是最暖和的。如果傍晚时没有从那美丽海港中吹拂过来的海风,这里将会是怎样的情形?我真的不想让读者们费神去思索这些。

这城里的上流社会,跟波士顿的上流社会风气一样,与那里相比,可能更多的商业精神侵入了这里,但都是经过了磨砺和改造的,以跟这里的环境更加相宜。房子和餐桌都布置得很漂亮,宴会的时间更迟,更随意。也许,从表面上看,这座城市是充满活力的,人们纷纷展露自己的财富,尽情奢侈地挥霍着生活。这里的女士们格外漂亮。

离开纽约之前,我预订了“乔治·华盛顿”号邮轮的船票,准备回英国。这艘船预计会在六月出航。我确定,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事件干扰我在美国的游程,我将在那时离开美国。

我没有想到,当我最后要离开美国,登上这艘船,跟在这里陪伴我的朋友们告别,要返回英国,回到我的至亲身旁,回到那已经成为我本性中一部分的工作身旁时候,居然会那样难过。我没有想到,一个曾经如此遥远,而且认识如此晚的地方的名字,会在我的记忆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并且鲜明生动,永不褪色。这座城市的人能照亮拉普兰 最黑暗的冬天。当我们彼此说出那句令人痛苦的话,那句伴随着我们所有思想和行动、婴儿时萦绕在摇篮边、暮年时将生活远景结束的话时 ,在他们面前,就连家乡在存在都失去了光彩。 WrTkFOiEtMmovY7s/cAlNTsXbhFd+uJrVk6fg/wYPFdBA/3OdoR2qL8srM/ZQq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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