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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语音的异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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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你是一个北京人,念英文的bin(箱)字,像北京话的“宾”,一个上海人听见了,就说你不对,并且说应该念像上海话的“贫”。其实大家都不对;因为大家都只念对了一半。单就声调而论,是北京人念对了,上海人念得太低。单就清浊音而论,是上海人念对了;bin里的[b]本是浊音,北京人念了清音。单就吐气不吐气而论,却又是北京人念对了,bin里的[b]本是不吐气的,上海人念了吐气音。
从这个例子看来,可见各地语音的歧异有时候是一般人所不能了解的。每一个人,当他学习别处的语音的时候,往往是不知不觉地拿他自己认为相同而其实不相同的语音,去冒充别人的语音。但是,当你自己认为已经念对了的时候,别人偏能辨别你是冒充;所以外国人用拉丁字母翻译北京“宾”字的音不是bin而是pin,翻译上海“贫”字的音也不是bin而是b‘in。
这是中国人学外国语的例子。此外我还可以举出许多中国甲地的人学乙地的话的例子。广州人以为广州的“同”字等于上海的“同”字,其实有清浊音的分别。苏州人以为苏州的“梅”字等于北京的“梅”字,其实除了声调不同之外,音素也不全同:苏州的“梅”是[mε],北京的“梅”是[mei]。北京人以为北京的“死”字等于上海的“事”字,其实有清浊音的分别。广州人以为广州的“试”字等于北京的“事”字,其实广州的“试”字不卷舌,北京的“事”字卷舌。这种情形,也是骗不过本地人,甚至骗不过本地的小孩子。一个北京人到上海,把上海的“事”念像北京的“死”,上海的小孩听了也会摇头。
中国方言的复杂,大家都晓得;但如果你肯仔细研究,就会觉得简单些。首先我们该注意:话学不好,有时因为词汇不对,有时因为声调不对,有时因为音素不对。譬如上海人初到北京,把“脸”叫作“面孔”,纵使声音念得非常正确,仍不算是北京话。但这是词汇的不对,与语音毫无关系,我们在本节里,应该撇开不谈。至于成都的“慢”字,念起来不像北京的“慢”,这是声调的不同;苏州的“先”(sie)字不像北京的“先”(ɕien),这是音素不同;梅县的“良”(liong)字不像北京的“良”(liang),这是声调音素都不相同。声调或音素的异同,才是本节讨论的对象。
就最大的轮廓而论,各地的方音有下列几个异点。
霸罢 拜败 贝倍 报暴 半伴 变辩 布步
贩饭 粪愤 讽凤 富父 戴代 到道 斗豆
旦蛋 当荡 凳邓 帝弟 钓调 订定 妒度
对队 断段 顿钝 冻洞 贵跪 耗号 汉汗
化话 记忌 救舅 建件 箭贱 进尽
官话(大多数):完全不能分别。
吴语:清浊音及阴阳调类都能分别。
闽语:有些能分,有些不能分。
粤语:阴阳调类能分别,但一律念成清音,无浊音。
客家话:清浊音及阴阳调类都不能分别;但其声母为[p-,t-,k-]者,则以吐气不吐气为分别(前字不吐气,后字吐气)。
知资 中宗 试四 迟词 初粗 衫三 痴雌
诗思 施斯
官话(一部分,例如北京):完全能分别。
吴语:不能分别。
闽语:往往不能分别。
粤语(除广州一带):大致能分别。
客家话:有些地方,除“初粗” 组外,都能分别;另一些地方,则完全不能分别。
京精 姜将 腔枪 香箱 继济 旧就 见箭
期齐 希西 献线 坚煎 件贱
官话(大多数):完全不能分别。
吴语、闽语、粤语、客家话:完全能分别。
宾兵 贫平 民名 银迎 痕恒 邻陵 新星
官话(一部分,例如北京):完全能分别。
吴语:完全不能分别。
闽语:福州话不能分别,厦门话能分别。
粤语:完全能分别。
客家话:一部分在韵腹上能分别(“民名”“银迎”)。
甘干 谦牵 担单 添天 庵安
官话、吴语:完全不能分别。
闽语(闽南话)、粤语、客家话:完全能分别。
毕闭 不布 迫破 僻譬 仆蒲 木暮 腹富
惕涕 突屠 托拖 拓唾 匿腻 诺懦 立吏
鹿路 律虑 割歌 各个 刮瓜 郭锅 渴可
哭枯 合何 划话 或祸 激基 稷际 接嗟
戚妻 乞起 泣气 缉砌 屈区 吸希 悉西
舄细 协鞋 泄泻 只支 陟至 嘱主 祝注
尺耻 斥翅 插叉 出初 触处 失师 拾时
式世 涉射 蜀暑 述树 作做 凿座 促醋
撮挫 撒洒 肃素 索锁 揖衣 乙椅 益意
翼异 鸭鸦 叶夜 屋乌 物务 挖蛙 握卧
玉御 域喻
官话:或完全无分别(如北京),或多数字仅在声调上有分别(如川滇系官话,入声往往混入阳平),或完全能分别(如江淮系官话)。
吴语、闽语、粤语、客家话:完全能分别。
[-p,-t] 执质 蝶迭 帖铁 纳捺 蜡辣笠栗 湿失
[-p-,k]立力 及极 劫结 习席 歙隙 汁织 十食/k]
[-t,-k]毕壁 末莫 密觅 七戚 实蚀室释 瑟塞
官话、吴语(大多数):完全不能分别。
闽语、粤语、客家话(大多数):完全能分别。
以上所述,对于各地语音的异同,可算是挂一漏万。但为篇幅所限,不能多加述说了。
由这些例子看来,可见我们学习某一地的方音是不容易的。固然,学习方音有一条捷径,就是类推法:假设我们的声母[ts-]等于他们的声母[tʂ-],或我们的韵母[-in]等于他们的韵母[-ian]等等,一推就知,这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事情绝不会像这样简单的。实际上,往往有下列的两种复杂情形:
1.我们的[-in]与[-im]都等于他们的[-ian];
2.我们的[ts-]有些等于他们的[tʂ-],另有些仍等于他们的[ts-]。
如果我们遇着前一种情形(像广州人学北京的“言”“严”二字),仍旧有办法:只把一切我们读[-in]或[-im]的字都改读为[-ian]就完了。但若我们遇着后一种情形(像上海人学北京的“知”“资”二字),就麻烦了:到底哪一些字该念此音,又哪一些字该念彼音呢?关于这个,唯一办法就是先求知道古音系统。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所以只好靠硬记之一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