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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汇与语音的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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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种唯心的看法,就是认为词义和语音有必然的关系。最明显的是所谓拟声法,就是模仿自然的声音。例如鸭声ap ap就叫它作“鸭”,猫声mieu mieu就叫它作“猫”,雀声tsiak tsiak就叫它作“雀”等等。这是以动物的声音为其名称的。
至于模仿声音以成副词的,就更多了。例如鸠鸣“关关”,鹿鸣“呦呦”,风声“萧萧”,水声“潺潺”,虫声“唧唧”,鸟声“磔格钩辀”:多至不可胜数。然而这种拟声法只能得其大略,不能逼真;所以同是一物之声,在各族语里可以译成种种不同的语音。例如鸭声在英语为quack,在法语为couin couin,在意大利语为qua qua,在德语为gack gack,gick gick,quack quack,pack pack,在丹麦语为rap rap等。
除了上述的拟声法之外,词汇与语音有没有自然而且必然的关系呢?19世纪的语源学家多数相信是有关系的。法国Larousse(1817—1875)在他所著的“拉丁词根考”(Jardin des Racines Latines)第一课里,曾举出许多例子,如:
[s-]表示尖锐破裂之音:signe(信号),sourcespan (泉水);
[r-,cr-,fr-,br-,pr-,gr-,tr-]表示粗或强之音:cri(叫声),frotterspan (摩擦);
[fl-]表示液体流动或气体动荡之音:fleuve(河),flot (波),souffe(风、气)。
后世语言学家有反对此说的:Grégoire 以为同一概念,在不同的族语里,可成为不同的语音;Vendryes 以为rivière (小河) 与torrent (瀑布) 有流动之义而没有[fl-]之音,fleu (花) 有[fl-]之音而没有流动之义。我们如果拿汉语来比较,也觉得“江”“河”“溪”“涧”都与[fl-]之音相差很远。因此,我们绝不能相信词汇与语音有自然而且必然的关系。
但是,词汇与语音,在原始时虽没有必然的关系,在词汇发展的过程中,却可以有连带的关系。换句话说,意义相近者其音往往相近,音相近者其意义也往往相近。例如:
毌 kuan 穿物持之也
贯 kuan 钱贝之贯也
擐 koan 贯也(“擐甲”犹言“贯甲”)
環 goan 璧肉好若一也(“肉”是璧的边,“好”是璧的孔。)
觼 k wat 環之有舌者也
Koan 织以丝贯杼也
关 koan 以木横持门户也
舝 goat 车轴头铁也
扃 k weng 外闭之关也
铉 giwen 鼎扛也(谓所以贯鼎而举之者)
键 g‘ian 铉也
即此一例,已可证明语音与意义可以有连带的关系。我们可以假定原始先有一个词(例如“毌”),后来加造新词,就自然倾向于采取同音不同调或语音相近的词了。不过,我们并不能因此就说意义相近者其音必相近。如“贯”与“通”意义相近,而其音并不相近。我们尤其不能说音相近者意义必相近。如“官”“冠”“观”皆与“贯”音相近,而其意义则相差甚远。
凡两词的意义相对立者,其音亦往往相近。有些是声母相同,所谓“双声”;另有些是韵母相同(包括韵腹韵尾),所谓“叠韵”。声母相同或差不多的,例如:
“古”kâ“今”K am
“疏”siâ“数”seok
“加”ka“减”kem
“消”siau“息siək
“燥“sau“湿”siə
“明”miân“灭”m at
“锐”d wad“钝”d‘uən
“文”m wən“武”m wâ
“规”kiwe“矩”kiwâ
“褒”pəu”贬“p am
“男”“nəm女”n â
韵母相同或差不多的,例如:
“旦”“tan晚”miwan
“晨”ziən“昏”xuən
“好”xəu“丑”tɕ‘iəu̯
“新”sien“陈”d‘ien
“聪”ts‘ong“聋”long
“起”k‘ ə“止”tsiə
“央” wən“武”m ang“旁”b‘ang
“寒”“ɣan暖”nuan
“水”ɕ wəi“火”xuəi
“祥”z ang“殃”̯ ang
“老”ləu“幼” əu;
此外还有许多“双音词”,即古人所谓“ 语”或“连绵字”,也是由双声或叠韵组合而成的:
其属于双声者,如“流离”“含胡”“踌躇”“黽勉”“唐棣”等。
其属于叠韵者,如“胡卢”“支离”“章皇”“蹉跎”“逍遥”等。
甚至古人的名字也喜欢用双声或叠韵,例如“胡亥”是双声,“扶苏”是叠韵。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里,举出这一类的例子很多。总之,双声叠韵在汉语历史上曾有很大的任务,清代的学者已经注意到,而我们现在也不能否认这种事实。
汉语里的字音,有“读破”的办法。例如“恶”字念入声是善恶的“恶”(形容词),念去声是好恶的“恶”(动词),念平声是“恶乎成名”的“恶”(副词)。“乐”字读若“岳”,是音乐的“乐”(名词);读若“洛”,是喜乐的“乐”(内动词);如果读为鱼教切,则是“仁者乐山”的“乐”(外动词)。此外如“易”“为”“观”“见”等字,都有两音以上。顾炎武曾注意到上古没有这种办法, 例如《离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恶”字与“固”字叶韵,显然是念去声;在“好蔽美而称恶”一句里,却又显然是“善恶”的“恶”。可见“善恶”的“恶”本来也可以念去声。“读破”的办法是后起的,至少可以说不像后代这样分得清楚。
我们推想“读破法”之起源,大约是由于人类喜欢辨别的心理。“恶”字既有几种意义,就索性把它念成几种语音,以免相混。不过,等到音义都不相同之后,即使字形相同, 我们也该认为两字。因为文字只是语言的符号;在语言里显然有分别的两个词,在文字上不能分别,我们反该怪文字不能尽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