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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壮香

(调查时间:1983年1月至1995年7月)

由于我和冯壮香的娘家同村,所以从小就知道一些关于冯壮香的一些事情,她同刘面换的遭遇一样,是在同一天被日军抓进据点的。听到的传闻只是一个大概,并不知道详尽的情节。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一年正月,我曾经向她提起关于她被抓到进圭据点的事情。谈话中她把被抓的经过和一些细节告诉了我。想不到后来她去世了,还没有来得及起诉。1992年7月到1995年8月之间,我先后又找到了解她情况的张润五、邢子英、刘风山等老人,又找到她娘家的几位当时记事的老人,进行了一些补充调查。最后又找到进圭村的叫罗金梅的80多岁的老人,补充了一些当时他们见到冯壮香在进圭据点的受害经过。我把冯壮香的自述,加上几位老人提供的事实共同整理如下:

我于1926年6月12日生于山西省盂县西潘乡羊泉村附近,离羊泉村还有2公里,是一片散落的自然村。日本兵来了以后,把我所在的自然村划成了无人区,我们家被迫搬到羊泉村居住。

有一个叫林士德的家伙,从前在八路军里担任小干部,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日本人的枪打掉了他的一颗睾丸,盂县县委安排他在羊泉村养伤,他在羊泉人民的保护和接济下,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不能允许到处乱跑。后来身体好了,没有事情干,就走街串巷到处游逛。山里老百姓是非常善良的,无论他逛到谁家,大家都留他吃上一顿饭。因为他是一个八路军干部,在抗日前线受过伤,所以村民时时处处都给予他方便。

林士德在羊泉村把伤养好之后,不愿意再回去过那种游击生活,不愿意为了躲避日本鬼子,整天都睡在山洞里受苦。于是他竟然在一天夜里,躲过村子里的岗哨,在一个汉奸的引导下,偷偷地跑到进圭据点,找到日军的队长自首投靠了日军,当了一名铁杆的汉奸。

林士德对羊泉村的情况太熟悉了,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没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他的叛变给当时羊泉村的党组织和抗日群众造成很大损失。林士德把羊泉村的几万斤公粮的藏匿地点告诉了日军,于是粮食被一下子抢劫完了。共产党区委办公地点受到了包围和打击,牺牲了几个八路军战士。

没想到不仅如此,他还要对村子里的女人下手,把这些姐妹们献给日军。

我的家庭比较富有,家中有兄弟姐妹七八个,我是老大。从小担负着家里的劳动和教育弟妹的义务。我15岁嫁到另一个村庄。我从小性情温顺,不爱多说话,但是模样儿长得很好看,平常也不轻易出门,一旦出门,脸上都要抹上锅底灰。这一切都被林士德看在眼里,告诉了日本兵。

日本兵抓抢羊泉村女人的行动,是趁我在春播时帮助娘家劳动的时候动手的。人们刚刚吃过早饭,日本兵在林士德的带领下,把羊泉村包围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分兵三路,一路到刘面换的家里抓刘面换,一路去抓我,另一路去抓刘二荷。林士德不敢到刘面换和刘二荷的家里,他平常看到我家人老实好说话,就自己带着日本兵到了我家。

那一天,刚刚吃过早饭,我爸爸手里拿了一把镢头,牵着我们家的一头骡子才走出门,家里其他的人都还在,我和妈妈在炕头上坐着,正准备做些针线活。忽然就听到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日本兵就闯进了我的家里。

家里姐妹五六个,看见日本兵进了我们家,都知道准没有好事情,吓得一个个爬上了我和妈妈在的炕头上,挤成一团。我是老大,看见日本兵进来,最先躲到母亲的身后,可是看到小的都围过来,我就让开,把我的小弟妹们推到母亲的背后,母亲张开一双胳膊把大家都护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话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出。小弟妹们有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他们知道,日本兵进家就是灾祸到了,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动上一动。日本兵进到门里就在整个屋子里寻找花姑娘。

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兵是人人都惧怕的,我们家除了我和妈妈两个大人外,其余的都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林士德对坐在炕头上的我妈妈说:今天皇军来你们家,主要就是要你大女儿到进圭村为皇军们做些杂务,例如洗洗衣服扫扫地。他是想用这个办法把我骗出家门。可我老实的妈妈竟然不知道这是骗人的把戏,但也不愿意就这么让我过去,于是说了一些不能让我去进圭村的理由。但是林士德说这是日本太君点名要我去的,如果不去,惹火了日本太君,就不好办了。我妈妈听了也就不由得相信了他的话。

我没有相信他的鬼话,我对妈妈说,是林士德骗人。但是妈妈说,不这样也没有办法,现在的世道是这样,在日本人面前,没有道理可以讲。如果有什么不测,全家人的性命可是最重要的。可怜的妈妈只好半信半疑地将女儿交出去了。不过她向林士德说,让她的女儿到那里做杂务劳动,她的女儿不怕劳动。但是如果到了进圭村出了其他的问题,她会和他没有完。

我妈妈是一个家庭妇女,无事不出门半步。对林士德的坏人行为知道得很少很少,只是听丈夫说林士德不是一个好东西,跑到日本人那里干事去了。而在此之前,林士德在羊泉村养伤的时候还经常到我们家串门,还吃过几次派饭。那时候,轮到我家吃饭的时候,妈妈也会尽力给他做一些好吃的东西,让他尽快把伤养好。今天他带着日本兵到我们家,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我们娘儿几个惹不起,只好先让他一下,过了今天,再设法救出女儿。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保住一家人的生命财产再说。

话还没有说完,林士德就催促着我跟着他们走,我听了浑身一阵发冷,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时候,一个日本兵跳上炕来,一把将我从母亲的身后拉扯出来。另一个站在地上的日本兵就势把我扛到他的肩膀上,我又怕又急,在那个日本兵的肩膀上又踢又打。另一个日本兵看到了,眼睛一瞪,走过来操起他手中的枪托,照准我的腿就打。我一下就感到一条腿疼得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一下。我只能任凭那个日本兵把我扛到了大门外。把我放到地上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那一条腿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我想我那一条腿被打坏了。

我妈妈还没有从家里赶出来,日本兵和伪军就推打着把我拉到大街上。我实在不能走了,一条腿又疼又麻,我死死地蹲在地上不愿意走。还是那个前面打我腿的日本兵过来对着我的脸打了两记耳光,又把我捆绑起来,两个伪军把我抬到了我家下边的一家屋子里,那家的人已经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屋子里空荡荡的,那两个伪军把我放在炕上,就走了出去。

紧接着进来两个日本兵,一个走到我的身边,伸手就脱我的裤子。我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立刻大声喊叫起来。另一个日本鬼子过来,用一个大毛巾把我的嘴塞住。我顿时感到完了,一切都完了。从此以后我还怎么做人?怎么在别人面前立足?于是着急地拽着裤头,但是日本兵只是拉了一下,裤子就全部被拉了下来,又被扔到一边。我的整个下半身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两个日本兵的面前。我羞涩地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同时用力紧紧地把腿夹紧,并想办法把整个身体翻过去。但是两个日本兵不让我动一下,并且嘴巴里一直在说着我听不懂的日本话。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停止了说话,一个人便扑到我的身上。另一个日本人便拉我的大腿,我感觉刚刚受伤的腿在他的大力拉扯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等他们把我的腿放开以后,我就伸腿动了动,感觉到腿可以活动了。后来才知道,我的腿当时是被那个日本兵用枪托把骨头打得错了位。那两个日本兵在腿上的压力正好把腿骨头压回了原来的位置。腿虽然不疼了,但我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让那两个日本兵在我的身上胡来。

这个时候,大街上响起了好几声哨声。两个日本兵连忙起来,我也赶忙把裤子穿好。等到了村子边上,我看到同村的刘面换和刘二荷也被抓住站在那里,好像在等我。站了一会儿,有人从村里拉来了毛驴。日本兵第一个把我扶到了毛驴背上。因为林士德看见日本兵把我的腿打拐了,我又是小脚不能走路,于是他叫人拉来了小毛驴。我骑在毛驴的背上,林士德又用细绳子把我的腿和毛驴的鞍架捆绑在一起,这是防备我在半路上寻短见。

进了进圭据点以后,三个日军队长站在我们面前。后来一个看准了刘面换,一个看准了我,另一个獠牙的日本人看上了刘二荷。看上我的这个叫木板,他伸出手拉了我就走。我一路上吃够了日本兵的苦头,所以不敢再跟日本人使歪劲。况且此时此刻大腿还在疼痛。

木板队长拉着我从那一个院子出来,就放了手,示意让我跟在他的后边。我只好这样跟着走到另一个小院子。打开正面的窑洞走进去。里面有一盘土炕,炕上铺着一张新的苇席。炕头上有一卷铺盖,在铺盖的另一边放着一个两尺多长的大枕头。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大白天的,一走进去,眼前黑洞洞的,半天才缓过来,看到屋子里的一切。

我靠着炕边站定,那个木板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上到炕头上,我没有动。木板又向外打手势,我以为是木板不高兴了,不上炕就让我出去。我也不示弱,出去就出去,抬腿就向外走去。木板过来立刻把我拦住,笑了起来。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要出去,不是让我走。木板两只手把我扶到了炕头上,又做了一个手势,就自己走出去了,出了房门就把房门关好,并且在外边将门锁上。我的腿已经受了伤,走路都非常吃力。已经没有那一份逃跑的心思了。

我感到十分累,等到木板走出门,我就慢慢爬上炕头,拉正枕头躺下去,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太阳下了山,我还在睡觉。一个老人按照木板队长的吩咐,端来了一碗小米粥,老人放下碗才把我叫醒。

我端起饭碗,问老人,我是不是还能活着回去?老人说,不要往坏处想,要想得好一点,在这个地方尽量不要惹日本人生气,哄着他。熬过一段时间,让你的家里给日本太君送上一些钱,就可以回去了。等你走了,他们还会到其他村里再抓女人来,反正这里天天有女人,他们日本人离不开女人。

我一边吃一边听老人讲话,知道还有一线生的希望,就想无论怎样要等到家人来救我。

吃完饭以后,老人就拿上饭碗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黑暗中,我仍旧睡在那一个枕头上,想起了爸爸,一早上,日本兵抓我的时候,爸爸刚刚到地里劳动去了,等他从地里劳动回来,少了一个女儿,心里该怎么想?爸爸知道后,应该及早来救我回家。

我又想起白天我们三个女人站着让几个日本人挑选,分别送到不同的房子里。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她们两个在那里呢?就这么想来想去,又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

突然,有一个人从外边走了进来。进来以后,划着了火柴点着了蜡烛,顿时整个屋子明亮起来。

是那个叫木板的日本军官回到了这个屋子。我的心里知道,这一夜跑不了,顿时害怕得整个身体发抖起来,坐也坐不好。那个日本人看到我这个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跳上炕,比划着让我脱去衣服。我不动,虽然想起了那个送饭老人的话,不要惹日本人生气,怕带来坏的后果,但现在要顺从日本人,是怎么都办不到的。我一看到日本人,心里就恶心,即使闭上眼睛,心里对日本人全是恨!我要让日本强盗知道,我是被你们强行抓来的,是不愿意伺候你们的。

木板见我不脱衣服,就不高兴了。他跳过来,伸出手来要剥开我的衣服,我死死地拽住衣裤不让他得逞,他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翻身站到地上,把放在桌子上的军刀举起来,口里大叫一声,照准我就劈下来。

我恨日本人,但我还想活下去,还想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们,我还不想死。看见军刀劈下来,我本能地向一边靠了一下,军刀劈在了一边的炕上。恼羞成怒的日本人看到他的军刀落空了。于是又一次举起了刀,我看到日本人真的要杀我,吓得不顾一切地扑到日本人的面前,用两只手架住日本人的大手,木板看到我吓成这个样子,便没有再往下劈的意思了。他停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轻轻笑了,开始笑的声音比较小,后来就放肆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确实害怕极了,眼睛里满是泪水,心里明白不应该在日本人面前哭。但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是呜呜地哭起来。一双手慢慢地松开了日本人举刀的手,一边哭一边倒在了炕上。

木板大概觉得这下好了,刚准备把刀再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但他不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又把刀拿到手中,来到炕边,又一次举起了刀。

我想这一下彻底完蛋了,再也不用想见到妈妈、爸爸了,也用不着反抗和求饶,双眼一闭,躺着等死。

但是日本人的刀没有劈我的身体,一刀下去,把我的衣裤都划开,然后又动手一扯,我就这样赤裸裸地全身暴露在日本强盗的面前。木板用被子把我盖上,自己在一边休息了一下,紧接着便把我糟蹋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怨恨,闭着眼盼望着天快点亮。身体上忍受着日本人的糟蹋,心里忍受着无尽的苦涩。泪水顺着眼角往下趟,把枕头都打湿了一片。

天还没有大亮,木板就起床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出去后还照样把房门扣好。

我爬起来,那条伤腿被日本人折磨了一夜后,现在又疼又酸。我强忍着疼痛下了炕,把昨天晚上扔在地下的衣服、裤子捡起来拿到炕头上。用被子拥住自己的身子,慢慢地用手一片一片地整理这些破衣服和破裤子。本来就不好的衣裤,已经补了好几处补丁,昨晚又被日本人用军刀划破撕掉,现在已经割裂成好几片再也没办法穿到身上了。我把被子紧了紧,看了看手里已经成为碎片不能再穿的衣服,再也忍不住了,大滴的泪水又从眼角滚落,越哭越伤心,接着大声嚎啕起来。

过了一阵,我放下破衣服破裤子,披起被子在屋子里寻找,希望能在什么地方找到针和线,好把破衣服和破裤子缝补起来遮羞。从左边开始,慢慢地转了一圈,屋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更没有针线,没有希望了。看看窗外,天早已经大亮,太阳就要出来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渐渐地走近门口,听到打开门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又紧了紧,拖着挪到炕的最里边。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进来一个什么人,一个女人赤条条的身体怎么好见人?

进来的是昨晚上送饭的那一个老人,他的手里照样还提着一个饭盒。他走进来就说,姑娘你快吃饭吧。我听到老人的声音,好像见到亲人一样,不由得眼泪又流出来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怕一开口,就又忍不住会哭出声来。

老人看到我一脸的可怜,知道昨天晚上受了不少的苦,没有地方诉,于是他就对我说:姑娘,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但是被抓到这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呢?她们都是父母亲的好女儿,无奈日本强盗不是人,他们根本不把咱中国人当人待,想方设法欺负我们。被抓来,也是没有办法,先忍着吧,就是昨天晚上我给你说的,先受点罪,等着你家里的人来救你吧。

我说,老人家你说的话我都懂,只是他昨天晚上用军刀把我的衣服都割碎了,我不能穿,怎好出门见人呢!说着又哭起来。

老人听了,拿起摊在炕上的一堆衣物,翻着看了一遍说,作孽啊!这还是人做出来的事吗?!这让人怎么出去见人?!这样吧,姑娘你也不要太难过,事情总有过去的时候。我家好衣服没有,破衣服还有一两件。下午我给你拿过来,先穿上遮住身体再说。我当时感动得很,连忙说,老人家,衣服就不要了,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各家吃的穿的都只能勉强维护自家,哪还有多余的给别人。如果可能的话,麻烦你给我拿来一根针和一些线,我自己缝补一下,能遮住身体就可以了,总不能每天拉着一条被子吧。

老人说,姑娘说得在理,就这样将就几天,等你回家再穿好衣服吧。说完我才接过老人手里的饭碗,真是饿极了,昨天晚上的饭就没有吃饱,一个晚上让日本强盗折磨,没有睡上安稳觉。到了现在,老人总算能帮忙解决衣裤的难题,这才有了吃饭的心思。但是饭是有限的,就算全吃完,也只是半饱而已。因为吃饭的人多,日军给的粮食少,每一顿饭除了日军的帮凶伪军能吃饱以外,其他干杂活的人,以及我们这些被抓来的女人,还有关在监狱的犯人,都只能看日本人的脸色,好的时候可以吃一点,差的时候只能饿肚子。

中午的时候,老人利用送饭的机会,拿来了针线,还拿了几块新的补丁。老人说,他就是进圭村的人,早上回去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他的老伴,他的老伴非常同情,先把针线送过来,如果可以,他的老伴让他把我的破衣裤拿回去,缝补好了再送回来。

我连忙对老人说,太谢谢了,等我回家后再感谢两位大恩人。说得老人不好意思了,他忙摆摆手说,这没有什么,我也是看到你的遭遇,心里头过不去。

老人走了,我拿起针线,收拾那被日本人用军刀割裂开的衣服和裤子,一针又一针地缝补起来。最后又把老人拿来的几块新补丁补到几个破了窟窿的地方。等缝补好了,才推开了被子穿戴起来。我翻过来掉过去看了看,心里稍微感到有点安慰。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便立刻陷入无尽的苦闷中。

过了半晌,我想要小便,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张望,门是锁着的我无法出去,就隔着门叫人。心想也许附近有人听到能帮我开门。但是这样一直断断续续地喊到太阳快要落山了,也没有一个人来开门,我实在是憋不住,小肚子都疼痛起来,就夹紧了腿在地上小跑起来。但这并不能缓解尿急的感觉,反而肚子越来越疼了。没办法我只能在屋里寻找可以方便的东西,但是从里间找到外间,这房子里甚至连一个碗都没有,更别说壶、罐之类的。于是情急之下我羞愧地在墙角小便,幸亏下面都是泥土地,不一会儿就全部渗入到土地里去了。

方便以后,反倒觉得有了点倦意,我上炕取下枕头,倒在炕头上睡起觉来,一直睡到那个老人再次送来晚饭。天完全黑了,屋子里没有灯,凭借着从窗户外射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到老人走进来,我赶紧走到门边,两只手搀扶他进来。老人看见我穿上了衣服裤子,就说,这样很好,就要靠自己,把艰难顶过去。今天晚上的饭给你多带了一些,也许能吃饱,快吃吧。听了老人的话,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这位不认识的老人,眼睛里又流下了眼泪。我抓着老人的手激动地说,我一定记着你的好处,你真是一个好心人哪!

老人一边看我吃饭一边开导我说,一定要想得开,只要想得开,其实就没有什么事情。到了最后他又说,等他走后,我还是要睡在被子里。不然那个木板来的时候会看到已经缝补好的衣服和裤子,追问起原因来就麻烦大了。

我答应老人说,不会连累好人的,让他放心回家。老人听了点了点头,就拿起饭锅子出去,把门扣好,回家去了。

我借着月光,透过窗户看外边院里生长的几棵小树,树叶还没有完全吐出来,只看见小小的嫩芽,显得那么小,那么不起眼。这时候便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家人来。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是牛皮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是日本人木板又来了。

木板走进来,还是点着一根蜡烛,把屋子照亮。他看到了我还钻在被子里,跟他走的时候一个样子,便嘿嘿地狞笑了,又好像闻到了什么异味,拿了蜡烛到外间大概看见了墙角的还未干透的印子,回头看了看我,又是嘿嘿地狞笑,像一个吃人的魔鬼。

木板没有再说什么,走到炕边把笨重的靴子脱掉,就上炕掀起被子。我心里尽管非常难受,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全副武装的日本强盗还能说些什么呢?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中国人当人对待。我在炕上像木头一样被木板强暴侮辱,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哀求,只能熬着,等着天亮,天亮了日本强盗就走了。

又是难熬的一夜,眼睁睁看着窗户纸,静静地等待天色一点一点发亮。木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语言不通,我甚至连普通话也听不懂,我所知道的都是羊泉村的方言土语,弄得木板哭笑不得。

天好不容易快亮了,木板起来穿好衣服,站在地上看了看还躺在被子里的我,好像要说什么话,我依然听不懂,他便摇摇头走了。

太阳出来了,老人又送饭来了。我问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老人说,你刚刚来几天,按照日本人的惯例,最少也要在这里呆十天左右,他们才允许回家。我听了,默默不语,心想这十几天可怎么熬呀!

一天中午,我正在睡觉。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朝我住的窑洞走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走错了门,往日这个时候从来没人过来的啊!我正在纳闷,房门已经从外边打开,推门进来三个日本兵。进屋后就站在那看着我笑,嘴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日本话,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议论我,还是在互相聊天。我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其中一个日本兵就开始向我的身子伸出了手,把我推倒在炕的中间,摸我的肚子,我这才明白了他们来的本意是要强奸。但已经晚了,一个日本兵已经把我的裤带解开了。我有心要反抗,但我的衣裤已经被军刀割坏一回,如果再被割坏,就真的不能出门,死在这里了。但就这样我还是要进行反抗的,因为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日本兵轮奸。

三个日本兵有的抱腿,有的按胳膊,把我的衣服和裤子都脱了下来,在我的身上乱摸乱动,我这样挣扎着反抗着,他们反而哈哈笑了。一直把我欺负得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他们才把我轮奸了。然后一起离开了窑洞。

我想爬起来,但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我想哭,但是几天来眼泪已经流完,况且又能哭给谁听呢?这时候,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位送饭的老人,我想如果他在,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我又迫不及待地等候那位老人,等他来了我再向他诉苦。但是回过头一想,老人毕竟是一个男人,怎么好把全部苦难都告诉他呢?

自从那几个日本兵走了以后,我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一直想着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告诉老人而被外人知道,我的名声就更不好听。再说就算告诉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也没有能力为我求情啊!想来想去没有一个好的办法,没有一个可以来安慰我的人。在远离家的日军据点里,我有话无处说,有冤不能告,只是静静地躺在炕上,望着白白的屋顶。

中午的饭老人又给我送来了,但这一次我实在没有心思吃,只是咬着牙,勉强坐起来。老人问我,是不是病了,需要不需要发发汗或者针灸一下。我摇了摇头,苦笑着对他说不需要。老人再三要我吃饭,我感觉到不吃对不起老人,也对不起家里思念我的亲人们。这样我勉强把送来的饭吃完。我有心把上午的事和老人说,但又不敢,内心充满矛盾。这件事从此压在了心底,对谁也没有说出过。

老人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痛苦,但我不说出来,他也不好再问下去,等我吃完饭以后,低着头默默地收拾了饭碗。像往常一样出门,然后扣好外边的门才慢慢地离开。

到了晚上,那个木板又来到我住的房屋,他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今天我的心里格外的堵,想把上午受三个日本兵欺负的事情说给他听,但我不会说日语,不知道他怎样才能听明白。我用双手比划说了老半天,他还是摇摇头不明白我的意思。接着他还是把我的被子掀起,把我压到他的身体底下。

我心里想,就算他听清楚了,知道上午的事情又能怎么样?他们都是日本人,还在乎你一个中国姑娘,况且,他说不定早已经知道,也可能上午那三个人就是他派来的呢!

我又开始想我的家人,只有我家里的人才能保护我,才是真心实意爱护我。日本强盗是驴马禽兽,根本就不是人。

又是一个难以忍受的夜晚,木板在我的身体上发泄以后,就倒在一旁睡了。他睡得很浅,一会儿就醒来一回,动一动身体再睡。天快亮的时候,他起身理也不理我就出去了。

吃过早饭,我想睡一觉,因为昨天晚上我基本上没有睡觉,实在太累了。但还没有睡着,就听见院子里又进来一伙日本兵。

他们一伙看了我一阵,就伸出手来,一边叫喊,一边指手画脚,意思是让我给他们脱衣服和裤子。我又害怕又胆怯,装着没有听懂,一直看着他们,动也没有动一下。他们等不及了,就几个人一起上来,有的扯衣服,有的揪裤子。扒了一个精光,我不听他们的摆布,在炕头上打滚叫喊。两个日本人就把我按倒在炕的中间拿了一块毛巾把我的嘴塞住了。我被毛巾塞得连气也出不上来。

日本兵一个一个轮流在我的身体上糟蹋,我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只是默默地忍受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任凭他们欺凌。

日本兵走后,我还是这样躺着,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身上被日本兵折磨得全是伤,有的日本兵还残忍地咬我脸上的肉,用手到处抓扯我身体上的皮肤。他们走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翻过一个身,慢慢地爬起来。看一看身体上的伤痕,用手摸一摸身体上疼痛的地方。一阵心酸,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不能把我救出这个地方。

在以后的日日夜夜,我都要受日本兵的欺负,有时多,有时少。日本兵不来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在哭,在想家,想我的父母亲。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我爸爸妈妈。盼望着早一天能回到家里。

在我的心里还有一个心结,就是我丈夫是不是能原谅我。我是在娘家春播劳动时被日军抓住的。我丈夫要是埋怨起我家里来,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就这样,我胡思乱想着,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忍耐。

以后日本兵经常不给我饭吃,那一个老人也再也见不到了。我曾经好几次打听那个好心的老人,都说因为年老有了病,不能再做饭,也不愿意再给日本人做事,回家去了。老人不在,没有一个人关照我。有时一连几顿饭吃不上,日本兵还来欺负,身体得不到休养,最终病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家人自从我被抓走以后,就在想办法救我。但是日本人非要我住一定的时间才肯放我回家。所以尽管我父亲往进圭据点跑了好几趟,但一直也见不到我。这样一直到20多天以后,我父亲才得到准许的消息,日军可以放我回家,条件是要100块大洋。当时以我的家境这些东西还是能拿出来的,只要日本人放人就行。我父亲马上返回家,带了大洋回到进圭据点,见到维持会长,维持会长答应,可以放我回家。其实,他们也知道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撑下去了。顺便还可以要一点钱,顺水推舟还做了一个人情。

父女两个见了,又是一顿痛哭。一边哭一边诉说分别以后的痛苦。这时的我,根本不能走路。在几个熟人的帮助下,父亲在进圭村里雇了毛驴,把我扶上毛驴,他跟在后边,一边擦泪一边赶着毛驴往家里走。

回到家里,见到妈妈和弟弟妹妹们,我心里的委屈顿时涌上来。趴在妈妈的怀里哭了说,说完了再哭。

回到家里以后,我家里花了好多钱从盂县城请来好医生,为我治病。还带来那时候很少见的西药给我吃。

在家人的努力操劳下,通过各种方式医治,不到一个月,我的身体已经得到恢复。在这段时间里,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来看我。

但令我非常痛心的是,我的丈夫在我回家的十天后来了一趟,没有带什么礼品,也没有带钱,住了一个晚上,也没有说上几句话,第二天早上就走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面。我心想,自己和丈夫其实还小,婆婆家总应该来个大人看我一回。但从此以后没有一个婆家人来看我,我心里痛苦极了。

转眼又到了秋收季节,丈夫还没有叫我回家的意思。我想一个人回去,或者让爸爸送我回去,但是觉得那样没有面子,心里又不服气。每天和爸爸妈妈到地里劳动,往家里收庄稼。有时候在场院里打粮食。劳动一天,晚上躺到炕头上睡不着觉,思前想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的话还不能跟妈妈爸爸明说,一个人憋在心里就那么忍着。

刚刚过了秋收,我便想一个人回婆家去看看。几天前就准备好了。吃了早饭,就告别了父母亲,上了路。我选择了近路,翻过大山拐一个大弯就是婆家的村子。一共也就十几里的路程,走起来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日本兵又要抓我了。我刚刚爬上山,便和出发扫荡的日军遭遇了,我再一次落入了日本人的魔掌。那些日本兵,一见到我就大笑起来,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

日本兵让我返回来,我不肯,还一直朝前走。日本兵不高兴了。两个日本兵一前一后把我的胳膊用绳子拴起来,用大枪的枪托打着我向前走。

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就在回婆家的路上再次被日本人抓住,这样不但婆家不知道我被抓,就算娘家的父母也不会知道,双方肯定都认为我在对方的家里。这该怎么办?

我必须想方设法把话传回自己娘家,让家里人知道我又被日本兵抓到了进圭据点里,让他们再想办法救我吧。

日军到了进圭村,把我关进另一个窑洞里,在前一次住过窑洞的后边。我再也没有见着那个叫木板的日本小队长,只有几个日本兵白天晚上不分时段地来欺负我。

第三天的下午,我终于见到一个面熟一点的伪军,跟着一个日本人过来。我知道机会来了,就假装笑着面对日本人说话,但其实我说的是方言,日本人当然听不懂,但那个伪军早已明白。这个伪军是我娘家邻村的人,还算好心,帮她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我的娘家人。

家里人知道我再次被日本兵抓住后,真是又着急又害怕又生气。他们想再次告诉亲家,但回头一想,还是不说的好,不管如何还是先救女儿要紧。于是父亲就再一次到了进圭据点,日本兵还是不允许我们见面,说一个月以后拿100块大洋才能把人领走。

上次家里为了救我就已经花掉100块大洋,把积蓄全部用完了。这次没有办法,只好到别人家里借。但是借来借去,二十几天过去了,还没有借到一半。本来这个村子就小,再加上平日里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比其他人家的好,在经济问题上和人们很少打交道,所以别人也不愿意借钱给我们家。

我第二次被抓到进圭据点以后,遭受的罪比上一次还要大,数九寒天差一点儿就被冻死在窑洞里。我经历了上一次的折磨,思想上和身体上都有了准备,在可能的情况下和日本兵周旋,保护自己的身体。同时尽力争取送饭人的同情,吃好饭,才能有精力保养自己的身体。日本兵来的时候,我只是笑脸相迎,能躲的就躲,能哄的就哄,弄得日本兵有气不好发。正因为如此,也惹恼了不少的日本兵。

这时,快要冬天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所住的屋子里没有火,冻得手脚都伸不开。房间里没有可以取暖的柴禾,又没人给送来,我是又急又怕。有时忍着满腔的愤怒向日本人求救。如果日本人不高兴,就不让我出门,还要骂上一顿;如果日本人高兴,会同意我到大门外边的小山沟里拣些柴草,或者在院子里捡些少得可怜的短小柴草。回到窑洞烧上一把炕,躺在上面才稍觉暖和些。但是柴草太少了,热量很有限,到了夜晚屋子里更冷,接近天亮的时候,炕头一点热度都没有了,我只有把腿圈回来,手和脚靠在一起,把头也靠在一处,全身缩成一个圈来保暖,身上盖着一条棉被和一些捡来的破衣服,也不觉得暖和。上下牙齿紧紧地咬着,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等待着天亮。天亮了就盼望着太阳出山,好在窗台跟前晒太阳。送饭的老人可怜我,有时候抱一些柴草来,但是太少,解决不了大问题。这个时候,日本兵大概也因为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到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我住的屋子。送饭的也经常换人,有的时候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又是饿又是冷。那段时间,天又下了大雪,就是在白天屋子里冻得也像个冰窖,冻得我不敢走出屋子半步。下雪了,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捡不到一根柴禾。炕头没有柴禾烧,更冷更冻,白天也必须披上棉被子。有时候甚至想日本人来也行,想办法恳求他们,也许能在他们的准许下到外边去捡一些柴禾,能烧一下炕头,暖和一下身子。这时候,只想活下去,无论怎样,也不愿意被冻死。送饭的看到我十分可怜,害怕我被冻死,才每天来给我送饭。送饭来的时候,给我抱上一把柴火,那时冬天的柴火非常缺乏,人们都感到天气冷,都要捡柴禾。尽管那个送饭老人拿来的柴禾很少,但还是能解决很大的问题。后来想,如果不是老人的接济,我怕早就被冻死在那个窑洞里了。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能送来的柴禾也越来越少,已经不能再烧热炕了,只好把拿来的柴禾省到晚上最冷的时候用,白天在窗口前晒晒太阳,用太阳光来温暖身体。到了晚上,把仅有的柴禾,分作好几份,把被子和褥子搬开,再把炕席也掀到一边,然后把柴禾放在炕头上,点着了火,把手和脚靠上去,轮番烤热自己被冻僵的身体,烤完了身体,再把被子和褥子也拿在手上轮换着烤上一遍。每当这时候,满屋子的烟雾,呛得喘不过气来,但就是这样,也觉得要比挨冻好受些。烤完了身体、被子等物,柴禾也烧完了,再把烧完的柴灰挪到一边,在刚刚炙烤过的热地方铺上褥子,再钻进去,在一片烟雾弥漫中,很快睡着了。被烧过的炕头一开始非常热,热得浑身出汗,随着外边气温慢慢冷了下来,到了半夜,就又被冻醒了。

为了减轻寒冷的威胁,我再一次把腿圈起来,把双手放在嘴巴上,让每一口呼出的热气不要白白的浪费掉,以此来保存一点热量。就这样,熬一时算一时,钻在被窝里,身体快要被冻僵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爬起来,再一次把被褥翻开,拿掉席片,重新拿出一份柴禾,在原来的地方点着一堆火,再一次烤热全身。

一个夜晚,也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次才能熬到天明。有时候,冻得不行,就在狭小的屋子里小跑起来,在很小的一块地上,跑啊跑……为了不被冻死,一直跑下去,以此增加身体的热量。

当地有一种说法“三九四九冻破石头”。到了三九天,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的手上、脚上和身上都生了冻疮,有的地方明显地流起了黄水,我突然感到要被冻死了,就害怕起来,毕竟才十几岁,还想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都不愿意这么早就死,家里还有爹妈和弟弟妹妹,这时候觉得特别想念她们。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号啕大哭起来,直到哭得没有一点力气。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可是睡不多会儿又被冻醒,不由得又哭起来,凄惨的哭声把一个为其他窑洞“犯人”送饭的老人的心哭软了。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半夜里,趁着人们都在熟睡,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只身一人把我住处的门悄悄打开,两个人合力把一扇窗户用手扳断,造成我扳坏窗户逃跑的假象。老人把我从屋子里救出来,绕过日本兵的好几道岗哨,很快就到了通往外村的大路上。老人说:从这里一直到家里都不能大意,要小心。回到家里,也要注意保密,小心不能再一次让日本兵抓来。

老人又从怀抱里取出一个被他体温捂热的不大的谷子面窝窝头,塞到我的手里说: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赶快走吧。你一个人敢不敢走夜路?要在平时,我怎么也不敢走这漆黑的路。但在今天,我没有一点的犹豫,对老人说:您放心,我敢走。老人又说:快走吧!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回家里。日军要是出发扫荡,在天亮以前也要出发的,路上要小心。

告别了老人,我向着自己的家走去,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跑,心里又急又怕,加上对家里的思念,抬起腿一遛小跑起来。老人送的干粮,就那么一个小窝窝头,不敢一下子吃完,感觉到饿了,腿上没有力气了,就放慢脚步,掏出那个小窝窝头,吃上几口,再小跑起来。寒冷的半夜,四周都是黑洞洞的,心里着急,没有感觉到一点害怕,只想见到家里的亲人。

我越跑觉得身上越热,老人给的窝窝头也吃完了,天快要亮了,站住脚,顺着风向听到很远的地方有声音,于是仔细听一听,终于听到那是军马的声音,马蹄磕碰鹅卵石所发出的声音。想起了那位老人说的话,很可能是日军出发行军的声音,我一下子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再被他们抓住,弄回那可怕的地方,就只能一死了。这时我勉强看到前面有条羊走过的小道,顺着那条小道,往前走了几步,钻进路边的一条小沟里,蹲在一棵小树下面,把自己掩蔽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是马匹发出的声响,还能听得到步兵们跑步的声响。等日本兵和伪军都跑过去了,我才从小树底下钻出来,回到河床的路上。日本兵在前面,走一阵跑一阵,我在后面也走一阵跑一阵,和日本兵总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天快亮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李庄,从李庄再往前走就是羊泉村,不要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到家了。于是我撩开脚步往家赶。

我低着头刚刚走出几十步,忽然听见远处有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仔细地听了又听,可以断定是动物打架的声音。在这个山沟里,经常有野狼出没,时常有羊和猪一类的小家畜被野狼叼走,还发生过几个小孩子被野狼叼走的事情。想到这里,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一个女孩子,怕日本鬼子,也怕狼,什么也惹不起。听着听着,似乎狼打架互相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距离也越来越近。不能再等了,赶紧往李庄跑。

很快地,我走进李庄村。

从前边不远的一家院子里传来狗叫声,这一下提醒了我。有了狗,我觉得反而安全了,因为在平时,我就不怕狗,我们家养着好几条狗,听到狗叫声,就好像见到了救星。那是一个没有大门的院落,大院落旁边靠街的角落拴着一条正在狂叫的大狗,在黑夜里,也分不清这狗的长相。我径直朝狗叫的方向走了过去,也真是怪,这条狗见我走过来,反而不叫了。我感觉自己安全了,再厉害的野狼也不怕了,同时,感觉到十分累,就靠在狗暖和的身体上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不想竟然睡着了。

天大亮了,这家主人起来以后就去看狗,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在狗的身边会躺着一个人呢?

这着实把那家的主人给吓坏了,他以为是他的大狗把人咬坏了。他叫了几声姑娘,我揉了揉没有睡醒的双眼,看着眼前站着的一位老人,才慢慢地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老人怕我冻坏,催促我到家里温暖温暖身体。

在大爷大娘家里,我一边哭,一边诉说前一晚上的经过。我的遭遇让他们也流下了眼泪。在大爷大娘家里吃了一顿饱饭,身体也暖和多了,好心的老人把我送到羊泉村,眼望着我走进村子,老人才返身回去。

我回到家里,免不了一家老小抱在一起痛哭一场。看到女儿回来了,因筹不到钱而急出一身病的父亲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但我再也看不到我的爷爷了。日本人把我家十几间房子烧了个精光,还把几眼石洞用铁锹掀翻了,这是爷爷一辈子省吃俭用建立起来的家业。爷爷看着大火,就如同烧他的心肝一样,他站在能看到家里房子的高坡上,看着房子烧完了,他也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一口气憋回到肚子里,再也没有喘过来,带着对日本强盗的一腔怨恨,离开了人世。后来家里请了很多位医生来给我诊治,半年多以后,身体才复原。但是多方面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

身体复原后,我接受上一次的教训,让爸爸把我送回到婆家,一次再一次地向丈夫解释。

我回婆家只有几个月,丈夫在一次半夜里扰乱日本驻军的游击战中,掉下一座小桥,腰摔伤了,最后成了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人,一辈子不能下地干活。我成了全家的主要劳动力。

冯壮香的丈夫后来下身瘫痪,50多岁就去世了。她自己也只活了65岁,于1990年10月含愤去世。 KWOXNc8uvzvcnexbZ3oFf9fd/YJr1AgFIVaZHFzkLbIqMW4Wdya3IaBgE7JOadQ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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