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时间:2001年至2004年8月)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的田苏苏在北京档案二馆查阅档案时发现存档的远东军事法庭审讯战犯住冈义一的记录中有一段话,说他在任南温川据点分队长时,曾经在北岔口等村抓了刘乃妮等10个女人。
田苏苏等人与我联系,在盂县政协赵润生同志的陪同下立即展开调查。经过几次查访,最后才知道刘乃妮早已随女儿搬到了太原市。在多方努力下,2001年7月21日,我在太原市她女儿家见到了刘乃妮老人。
在她的努力回忆下,经过多次谈话采访,我才把当时的情况了解清楚,并把她知道的其他17名受害者的情况一一作了记录:
刘乃妮,1925年7月28日出生,山西省阳曲县温川乡北温川村人;
郭玉翠,1924年5月出生,温川乡石槽村人;
刘玉先,1926年7月出生,温川乡岔口村人;
刘翠娥,1926年3月出生,温川乡庄里村人;
刘二妮,1926年4月出生,温川乡岔口村人;
刘银妮,1927年10月出生,温川乡岔口村人;
刘改荷,1926年9月出生,温川乡岔口村人;
杨乃妮,1920年1月出生,温川乡人;
刘银哥,1922年3月出生,北温川村人;
刘改连,1923年5月出生,北温川村人;
刘翠欢,1922年6月出生,北温川村人;
张三妮,1923年4月出生,嫁到北温川村;
刘素娥,1924年7月出生,温川乡吉银村人;
温秀只,1918年8月被卖到北温川村当童养媳;
庞二妮,1921年5月出生,北温川村人;
高知月,1922年12月出生,北温川村人;
董银翠,1927年5月出生,阳曲县董家堰乡人;
张春荷,1925年7月出生,阳曲县董家堰乡人。
以下是整理后刘乃妮的口述内容:
刘乃妮(2002年摄于太原)
我就出生在北温川村,因为家里特别贫苦,没有吃的东西,爹妈在生下我8天后就把我送到本村一个姓袁的家里做了童养媳。15岁圆房成婚,丈夫比我大9岁,没有文化不认识字,一生只会给别人放羊,地里的农活,种地、锄草、收割他都做不来。就是放羊,他也不会算账,放完一年的羊,也拿不回足够的工钱,大部分被人骗走了。
后来,我生下一个男孩,丈夫和公爹(公爹也是只能放羊不会干其他事情的二傻子)把一年的工钱算回来,只有半面袋糙子米(没有把谷糠全脱干净的米),让我用来坐月子熬粥喝。最后,这个男孩也饿死了。
又过了几年,我生下一个女儿,实在没办法不能和这一家子傻瓜过下去了,就和这个袁玉和离了婚。第二年,带着3岁的女儿袁爱仙和本村的刘二黑结了婚,女儿改姓刘,叫刘爱仙。
刘二黑1994年8月去世,从此以后,我一人在北温川生活,80岁的老太太还一直要为生计奔波,最困难的是打柴担水,每天在山上和水井旁来回奔波。自己还种了三亩地,每年收一些谷子和土豆,供生活所用。三年前,我在一次打柴中,突然摔倒,大脑出血险些要了命,女儿才让我搬到太原市,同她生活在一起。现今我已经84岁,只要不死还想回老家看一看生我养我的地方。
在我记忆中,北温川村离南温川只有2里路,距离很近。自从日本军队在南温川住下后,我们村子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驻南温川据点的日军经常在周围的几个村子里,或者到盂县的大湾、盘道等村烧房子、抢粮食、抓捕女人。
还有那些帮助日本侵略军做事的汉奸们,就是他们引着日本兵干坏事、抓女人,把人家好好的光景给拆散了。维持会长(管理贾庄、石槽等14个村庄)叫刘根连,解放后被人民政府抓捕,判无期徒刑,死在监狱里;副会长刘连生判无期徒刑,也死在监狱里;翻译杨二臭被县游击大队打死。北温川伪村长刘二喜是刘根连的表弟,在村子里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村子里的女人都是他指引日本人抓捕,送到据点去让日本兵欺负的。
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山沟里,没有什么大的战斗,日本兵每天从炮楼里出来抓女人。我们这些女人在日本兵的追赶下满山遍野地跑,日本兵在后面又放枪又跑着追赶,有时候我们把鞋子都跑掉了也不知道。
有好几次,我跑到了山里,被日本兵抓到,当场强奸后,又带到南温川据点。还有一次,我藏在村子外边的一个地窖里,待了一天一夜,有一个好心人给我送了两顿饭,但是出来之后,还是没有躲开日本兵的追捕,被三个日本兵强奸了,又被送到据点受日本兵欺负了好几天才跑回来。另一次,我们几个女人被日本兵追赶,我跑得快,一失脚摔倒在一个山脚下,碰得浑身都是伤,算是命大,没有摔死,躲过日本兵的再次欺负。还有一次,日本兵又来到村子里抓女人,母亲和我一起从家里跑出来,日本兵在后面追赶,又喊叫又打枪,把我们吓得什么也顾不上,拼命往前跑,有两个女人的腿上挂了花,被日本兵的枪子穿了一个洞,血流不止倒在半路上疼痛得在哀叫。而没有人性的日本强盗扒光了她们的衣服,在她们的身上干那事情。也就是那一次,我才42岁的母亲,拉着我跑在最前面,一步不能停,生怕落到日本兵的手里,妈妈就这样一直跑得吐了血,还不敢停下脚步,一边吐血一边跑,一直跑到一个山沟里,我母亲的上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可怜我妈妈在回到家里两天后就去世了。
我把母亲安葬还不到一个月,刘二喜就带着日本兵包围了我的家,准备抓我。我死也不去,吃了生鸦片不省人事,周围的人们都在想办法急救,而刘二喜却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死也要让她死在南温川(日军据点),不然不好向皇军交代。”说完,狠心的汉奸把所谓的“解药”(人粪尿),往我肚子里灌,然后用鸡毛在嗓子里搅,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我还没有吐完,他们就用小毛驴把我驮到南温川离据点不远的维持会院子里(那时候的维持会就设在现在南温川刘仁贵家)。
被抓到南温川据点的女人大多数是一个村子里的女人住在一起,也有单人住的。如果是单人住的,日本兵就到住处来欺负你;如果是几个人一起住的,日本人就当着大家的面去强奸一个女人。如果来了很多的日本兵,他们就等待着排队,几个日本兵去轮奸一个女人,不许我们反抗。要是不听话,就要受到惩处,反之服从命令的会受到奖赏。他们把从老百姓那里抢来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当做奖赏发给我们。
日本兵非常粗暴,带给我们的是痛苦和灾难。大家都不能忍受日本兵的行为,尽力躲避日本兵的纠缠,不少姐妹经常受到他们的殴打。日本人还动不动“杀啦杀啦”的,吓得我们魂飞魄散,只好由他们任意糟蹋,有苦说不出。
他们翻着花样来折磨我们。冬天,我们的棉衣棉裤本来就很薄。但是,日本兵却不让穿上衣裤。有的女人因此被冻得生了病。日本兵又不让看病吃药,再加上身心的折磨,她们有的很快坚持不下去了。
我被关押的二十几天里,很多姐妹的身体都被糟蹋坏了,有的家庭营救得及时,她们就可以早一点回到家里,还有更多的在等……一直都有新的女人被抓过来,放了一批,不到几天又抓来一批。
就是这样,南温川据点的日军经常把这些女人抓进来,放回去,时隔不多,可能又被抓进去。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就被抓进去很多次。
以下是根据刘乃妮的回忆整理的其他受害者的情况:
刘翠娥很长一段时间被日本兵的一个曹长霸占,经常把她抓到据点,过一段时间放回去,然后又抓,反反复复。两年多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有时一连十几天都不让她回家一次,怕她逃跑,甚至日本兵走到哪里就把她带到那里。一直到1944年日本兵撤退到太原市,还把她带到兰村继续霸占,1945年日本侵略军投降以后,她才获得自由,回到家乡。
刘二妮被日本兵从家里抓走以后就被关在南温川。日本人把刘二妮藏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过上一段时间,才能回一次家,在家里住上几天后,就又被日本兵抓到南温川。这样一直过了一年多,刘二妮跑到一个很远的亲戚家里躲起来,才算慢慢地摆脱了日本兵的追捕。但就因为日本强盗的糟蹋,她的一生遭受了很大的不幸,三次被男人抛弃。一辈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无儿无女。到了老年,有了病,没有人请医买药,受苦受累。所有这些,都是日本强盗给她造成的灾难。
刘银哥自从被日本兵抓住抬到据点以后,被关在一个房子里,白天给吃饭,到了晚上,就要被日本兵强奸。这样住了几天,一同被抓来的几个女人都放回去了,唯独把她留了下来,又过了几天后,经过多人的帮忙,日本兵才答应放她回家,不过还必须回来。日本兵威胁说,如果她不听话,就会把她家里甚至全村人都杀掉。她知道日本兵的残暴行径,整个村子很可能因为她而遭殃,从此以后,她就不得不听日本人的话,留在南温川任凭日本兵欺负。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一次回家后她家在亲戚的帮助下住到外边的村子里,躲了起来。等到日军全部撤退,一家人才搬回原来的村子。由于过度的精神压力,她患了精神分裂症。一个好好的姑娘,成了一个疯女人,找不到丈夫,没有儿女。父母亲去世以后,再没有人照顾她。就这样在没有吃、没有穿、没有固定住处的生活中度过了三年多后,在一个无人知道的夜里结束了她可怜的一生。
刘改连非常害怕日本兵,以往每次日军进村,一家就早早地逃到野外去了。1943年12月底的一天,日本兵来得很快,他们还没有来得及逃避,就被一个名叫“三太君”的中国汉奸领着日本人堵在家里,把她从家里抓出来,绑在骡子背上。刘改连被日本兵抓到南温川据点以后,才知道原来是日本人要过新年了,把她们抓来是搞庆祝活动时提高日本兵情绪的。一同被抓来的还有杨家掌、黄土方、岔口、董家堰,还有石朝等地方的女人。她们一同被关到一个房子里,被日本兵多次地强奸欺侮。被日本兵强奸以后,她趁着天黑就跑出来想回家,但是被日本兵抓回去又打又骂,吓得她再也不敢跑了,只好任凭他们欺凌。自从她被劫走以后,家里非常着急,就急忙托人找关系把女儿从据点里弄回来,家里父母亲用多年积攒的100块大洋才把她赎回来。从此以后,加紧防备,几乎不敢在家里过夜,经常住到外村的亲戚家里去。这样一直到1944年夏季,日本兵撤退以后才过上安定的生活。不过由此受到一辈子的牵连,遭到丈夫的鄙视,经常因此挨打。虽然生下了一男一女,最终还是遭到丈夫的抛弃。无奈又找了第二个丈夫,又生下一女二男,抚养儿女一个个长大,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以劳累冲淡心理精神上的压力。说起日本强盗来,她恨得咬牙切齿,是日本强盗破坏了她一生的幸福,让她一辈子没有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她现在还经常在睡觉时梦到可怕的日本兵,还在到处追赶她们。她现在的生活在儿女们照顾下过得很好,就是忘不了对日本强盗的满腔仇恨。
刘翠欢被日本兵抓到据点,关在一个空房子里,被一个日本兵强奸以后就送到村公所,到了晚上,又被叫了去。这样住了几天,才被放了回去。但是,时隔不久,又被抢掠到南温川,这样反复好几次,她实在害怕极了。只好逃到几十里以外的亲戚家里去,过了几个月以后才回来。结果还是又让日本兵抓捕了,因此受到殴打,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因此,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到了20世纪70年代,就去世了。
张三妮,出生在吉银村,16岁嫁到北温川村。张三妮说:日军占据了南温川,在那里扎了据点后,经常来村里捣乱,杀人抢劫无所不干。有一天晚上,日本兵又包围了我的村庄,我在家里还在给孩子喂奶。听到街上的人们喊叫说日本兵进村了,已经来不及往山上躲藏,我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刚满一周岁的儿子放到墙角,用被子盖好。到了院里,街上的人在乱跑乱叫。我连忙躲藏到场院里的麦秸底下,但是被一个汉奸从墙外的一个坡上正好看见,他告诉了日本人,我因此没有躲过这场灾难,被日本兵从麦秸堆中搜查出来,押解到南温川日本兵所在的地方,住在离炮楼不远的一个房子里,被一个叫小林的日本兵强奸了,而且不让回家,每天晚上,要被小林和其他的日本兵奸污、轮奸。我的身体受到严重伤害。在那里住了十几天,家里的人每天想办法求人,让我赶快回家看我的孩子。那个时候,生活非常困难,刚满一岁的孩子没有什么代乳品,只能吃奶。我被抓走以后,孩子饿得生了病,每天发高烧。我在那个地方非常着急,向日本人求情,让我回家看孩子。接近20天,经过多少人的帮忙,日本人才答应放我回家。当我快步跑回家时,孩子在前一天就死了。
日本人要是能让我早回来一天,我孩子就不会死。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他的死给我的打击非常大,我一想起来,就到村子外边去哭。有一次我又到村子外边哭的时候,感到我身边有人在动,我止住哭泣抬起头来时,两个日本兵就到了我的身前。他们没有等我擦干眼泪,就把我拖到一片庄稼地里一个先一个后地轮奸了。他们把我轮奸之后还不算,又用枪押着我再次到了南温川。这一次住在一个叫井沟街的刘卫和家。一个叫三木的日本兵几乎每天都来,还有其他的日本兵也先后到我住的地方来糟蹋。
有一次,那个日本兵小林来了,我看到他就想起我死去的儿子。如果不是他,我的儿子就不会死。他一进来,我心中的火就腾的一下升起来,我站起来就扑向他,他以为我的举动是向他表示亲切。就用手一把把我抱了一个紧,我腾出手来就照他的脸上打去。但是我举起的手还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就被一边的另一个日本兵架住了。接下来,我就被日本兵踢倒,对我拳打脚踢,直到我爬不起来了,他们才住了手。从此以后,我就住在那个院里,日本兵天天来欺负,只是那个小林不来了。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家里人着急,想了很多办法,日本人就是不让我回家。两个多月以后,我感觉有一个日本兵比较和蔼,我就给他跪倒磕头,求他放了我。那个日本兵就在第二天把我领到村口,把我放回了家。
回到家里以后,身体有了病,又请大夫又买药。两个多月以后才能走出家门,身体慢慢地才好了起来。
温秀只,她出生几天后就被别人抱到北温川村做了童养媳。自从日本兵到了她的家乡以后,她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一天晚上,她们刚刚从地里回来,就被日本兵包围了,她和刘乃妮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一起被抓,都被日本兵送到南温川据点,没有给吃一点东西,就上炕让日本兵欺负,等到日本兵心满意足之后,她们爬也爬不起来了。后来像这样的事情经常出现,日本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有的人跑得快一点,也许就抓不住,有时候跑得慢了一点,或者是没有及早知道,那就要遭到日本兵欺负了。在红眼山,她们一群女人在前面跑,日本兵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打枪,把两个女人打倒在地上,别的女人还是一直往前跑,谁也顾不了谁。直到抓住了六个女人,日本兵才停止了追赶。这一次又把温秀只抓住送到了南温川据点,再一次被日本兵欺负了好几天。她的年岁比较大一些,跑起来不方便,经常让日本兵抓住。后来,她只好和丈夫一起搬走,到远离日军的地方住了几年,等到日本投降以后,才搬家回到北温川村。
刘素娥是被日本兵从山药窖里抓住拉出来的,因为她不“主动积极”,日本兵不高兴,把她打了一顿,当时就把她拉到一个空房子里强奸了。最后又把她送到南温川的据点里,在日本兵的欺凌下,住了5天,白天吃不饱一顿饭,晚上是日本兵的野蛮强奸。好不容易在很多人的帮助下,家里拿出80多块银元才把她赎出来。从此以后,她就远离了家乡,搬到30里外去住,一直到抗战胜利以后才回来。
庞二妮也没有躲过日本兵的抓捕。一天晚上,她们一家刚刚吃饭,忽然闯进几个日本兵来,什么也不说,拉上她就走,家里的人眼看着她被抢走也不敢说一句话。她是和杨乃妮一起被抓走的。她一路走一路哭,日本兵还打她,不让她哭。后来日本人直接把她从毛驴身上拽下来,推进一户人家,把她的衣服裤子撕扯下来强奸了她。第二天把她送到村公所里,在那里她才吃了一碗饭。后来她一直被关在那里,如果日本兵叫她过去,她就必须在伪军的带领下到日本兵住的地方去。野蛮的日本兵把她的身体都糟蹋坏了,日军投降以后,她还吃了好几年的药,身体才慢慢地恢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