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愈再拜:
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 ① 。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 ② 。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 ③ 。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
【注释】
①辱一言之誉:曾得到您称赞我的话。辱是谦词。
②伺候:等候,此处有依附的意思。门墙:原指师门,此处泛指尊者的门下。
③同进者忌:韩愈提倡古文,遭时人忌。
【译文】
韩愈再次恭拜阁下:
我有幸得以拜会您已有好多年了。开始时也曾受到您一些称赞。后来由于贫贱,我为了衣食而奔波劳碌,所以不能早晚相继拜访您。后来,您的地位越来越尊贵,伺候在您门下的人一天天地在增加。您的地位越来越尊贵,就会跟贫贱的人逐渐有了疏远隔膜;依附在门下的人一天天地增加,由于您喜欢的人增加,情意也就不容易专注了。我的品德修养方面没有什么进步,可是文章越来越有名气。品德方面不完善,那么贤德的人就不会给予赞许;文章越来越有名气,那么与我同路求进的人就会嫉妒。起初,由于经常不见面而变得逐渐疏远,再加上因您的门生过多而不能专注对我,以您不再赏识我的心情,而听信那些嫉妒之人的谏言。由于这些原因,您的门庭之中,自然就没有我的踪迹了。
【原文】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 ① 。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 ② ,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 ③ ,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 ④ ,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
【注释】
①进谒(yè):前去拜见。
②属:连续。
③妻子:指妻子和子女。
④邈:远。此处形容脸上表情冷漠。
【译文】
去年春天,我也曾前去拜访过您一次。您面色温和,就好像是在接待一位新朋友;殷切热情地不断问询,好像很同情我穷困落魄的处境。告辞回来后,我非常高兴,便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别人。那以后,我便到洛阳接来妻子儿女,由于琐事缠身,就又不能早晚前去拜访您了。我从洛阳回来后,曾经又拜访过您一次。您表情冷漠,好像没有体察我的愚衷;沉默寡言,好像是不理会我对您的情意。告辞回来后,我便惶惶不安,不敢再去登门拜望您了。
【原文】
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 ① ,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 ② ,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 ③ 。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 ④ ,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愈恐惧再拜。
【注释】
①不敏:不明达,不敏捷。诛:责备。
②遂:就,立刻。疏:陈述,说明。
③揩:涂抹。注:添加。
④俟(sì):等待。
【译文】
现在我恍然大悟,非常懊悔,心里想:您的冷漠表情,那是责怪我不常去拜访的缘故啊;沉默少语,也是在暗示这种意思。对我生性愚钝不明事理的责怪,我是无法逃避的。我不敢立刻就去拜见您,就写信梳理叙述事情的原因,同时献上近日写的《复志赋》等十篇文章整理成一卷,卷有标记。《送孟郊序》一文,用生纸写成,没有加以装饰,并且有涂改和加字的地方。因为急于向您阐明误解和道歉,所以来不及重新誊写清楚,希望您接受我的心意而不要计较我礼节上的不周之处。韩愈诚惶诚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