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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一直伏在会议桌尾一手吃蚕豆一手玩手机的人有气无力回了一个字。
所有人都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结果他只是继续打着手机里里的《滑雪大冒险》，头还跟着游戏里的小人儿上下起伏，更过分的是大家都静下来时才听到他居然还开了音效。
宇文东敲了敲桌子。
那人有气无力地翻了下白眼，说：“九点二十三了，我要去参与集合竞价，诸位慢聊。”说完双手在李宁运动服里一揣，旁若无人，扬长而去。
见他走远，财务总监小声补充道：“还没来得及跟您交待，老董事长给了苏副总随意调整仓位和动用现金头寸的权限，我都无权干涉。”
宇文东无奈摇头，说：“公司监管和审批制度要重新完善，当然这还有个过程，接着开会。”
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众人眼光齐刷刷甩向门口。一个拉着白色RIMOWA大旅行箱、风尘仆仆、一脸倦容、长得象麻秆一样的人，一脸阴沉站在那里。
宇文东脸色一变，勉强笑笑，热情地说：“哎吆潘董？您怎么——提早回来了？本想等着您明天一起开会，这不形式所逼，今天必须出结果——”
潘董把拉杆箱重重向地上一摔，用一口纯正的福建普通话大声道：“宇文老大尸骨未寒，你小子就搞大清洗！你也太小看潘叔我了，这次会议没有我这个二股东参与，就是非法的！无效的！公司清算，我那五亿，必须优先兑付，不然谁也别想拿走一分钱！”
宇文东面上仍带着笑意，眼中却寒气渐浓：“潘董，您就别演了，昨天那位来讨债的上海阿叔，就是您安排的吧？一出公司他就去香格里拉酒店见了您。您是二股东，我尊重您撤资的选择，但一切要按当年入股时的约定办。”
潘董脸一阵红一阵白，强辩道：“我那也是对我的投资人负责！你爹留下这么个烂摊子一走了之，你让我这个二股东怎么办？现在我的别墅和车，都被银行扣押了，信用卡也冻结了！我都想一死了之了！”
宇文东面露歉意，神色和缓下来，说：“潘二叔，你要相信晨星的底蕴，这一关只要齐心协力，咱们过得去！”
潘董颓然坐到苏副总的椅子上，带着哭腔说：“这一关，如果宇文鲲那老东西在，我就相信能过去，这不他都——魔芯电子净亏2.5亿，最重要的是——银行的授信额度收回了，国安证券那边还要我们追加保证金，不然就强行平仓，如果这2.5亿亏损兑现，那就神仙也救不了我们了！”说完潘董已经掩面而泣。
宇文东扯了两张纸巾塞给潘董，又拍了拍他肩膀，对其他人说：“先散会，小周去苏副总办公室等我，我有话单独和潘董聊。”
周玄有些不解，但只能照做。敲了半天苏副总办公室的门，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周玄以为苏副总出去了，心里反而长出一口气，转身正要走，门猛然开了。
苏副总目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机械开合的嘴里还嘎嘣嘎嘣嚼着蚕豆。
“五千、七千二、一万三、五千。”周玄大声报着数。
苏副总面前有四个键盘，围着桌子有八个显示器。他一边用含着蚕豆的嘴念念有词，一边运指如飞，钢琴王子般奏响面前的四个键盘，还不时在八个显示器上来回巡视。他的手、眼、嘴看似是分开的，但却有深层次的内在协调，每次他嘴里的声音有轻微的一停顿，必然接下来时大力敲击一下回车键。周玄一度很为他键盘的生死担心。
他就这么一刻不停忙活了整整两个小时。
周玄也跟着念了两个小时的数字。
光看一个屏幕报数，周玄已经快累虚脱了，苏副总手舞足蹈两小时，却生龙活虎，只是11:30午间收盘的一瞬间，他象被卸了电池的种，瞬间停摆，人立刻变得迟缓和呆滞起来，判若两人。
周玄有点进退两难，不敢打扰目光呆滞专心嚼蚕豆的苏副总，又不敢就这样起身离去。
苏副总忽然扭过脖子，周玄真怕他一下把脖子扭断了，他越来越怀疑苏副总是机器人，他的脖子几乎扭了至少270度。
“你刚才报慢了两个数字，不过比我之前的助理好多了，她数字一多就慌，又不是她操作，损失也不是她负担，慌什么慌，昨天还直接当逃兵跑路了，晨星又不会真破产，破产也轮不到她偿还债务，莫名其妙。小宇文派你来当操盘助理还不错，下午12:59分准时过来，直接推门不许敲门。永远记住，进来时间不能早于60秒，也不能多于1秒，记住了！”
说完一扭头，嚼着蚕豆复盘去了，不再理会周玄。
周玄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不该解释一下，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去和宇文东说说，退出苏副总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宇文东大笑。边笑边拍周玄的肩膀，笑到说不出话来。
周玄一头雾水。
“这个副总苏落啊，可是上海股票业界的传奇人物，号称‘华东第一操盘手’，我爸的开山大弟子。晨星能有今天，他至少占一半功劳。本来我爸是要传位给他的，所以他对我的空降各种不满，暂时也不肯配合我出新的操盘计划，我没想到我一个疏忽，你居然跟他接上头了，顺利打入敌人内部，记住他今天都操作了那几只股票，大致在那些价位，晚上告诉我。”
周玄嘿嘿一笑：“我怎么觉得您是早有预谋，算无遗策。”
宇文东干笑一声：“周兄说笑了，在您这熟读春秋战策之人面前，我岂敢班门弄斧。只是少不得委屈几日……”
周玄正色道：“怎么叫‘委屈’？我来就是要从学徒干起，既然这苏副总是有真本事的，我端茶递水应当应份。”
听周玄如此说，宇文东长舒一口气，道：“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我要游说几个重要的金主，晨星死活在此一举。”
周玄刚要张口宇文东抢先道：“你的衣服、鞋、包什么的，我今天下午会让前台到恒隆替你买好，她一会儿来帮你量尺寸，这方面她在行。”
前台小汪拿了皮软尺，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极其专业细致地给周玄测量各项数据。周玄窘得大气都不敢出，小汪身上传来阵阵好闻的香水味，一开始是橘子味，渐渐变成了牡丹味，让周玄喉咙干痒，又不敢咳嗽引起身体颤动。
终于完事了，周玄如蒙大赦，道个谢就想跑，小汪好气又好笑：“本大小姐就那么不招你待见？不过你还挺老实的，经我的手打扮一下，说不定也能骗到个把小姑娘。”说着自己先笑起来。周玄脸上一红，再次道谢，飞快逃出宇文东办公室。
常书远很贴心地给周玄备了一份虾仁滑蛋饭，两人在常书远的单间办公室里开吃。吃了几口饭以后，周玄才逐渐放松下来。从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周玄都来不及思考自己经历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超现实太荒诞，漏洞百出却又都能自圆其说，愈加让人觉得诡异。
常书远却不以为然，他一边吃着蒲烧鳗鱼饭一边跟周玄分析道：“正常员工入职肯定得按部就班层层面试，但你相当于被董事长直接面试通过。虽然你没有金融从业经验，但当年诸葛亮也没有军事和从政经验、韩信被刘邦拜将前也是个不知名的小兵，这种事情，关键是得遇明主，很显然宇文董事长想做这个‘明主’，他认定了你会是韩信诸葛亮一类的人，哪怕不是，他也没什么大损失对吧？何况你昨天上午的表现，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实力和潜能。”
“那苏副总知道我了么？”
“当然不知道，就算地震和火灾，只要是四小时交易时间内，他都是雷打不动在看盘和操盘，别人也不敢和他八卦任何交易以外的信息。此人自比林彪，每周必看一遍《大决战之辽沈战役》充值信仰。林彪喜欢吃黄豆，他硬跟着吃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不可描述原因……改成蚕豆了。”
周玄哈哈大笑，说：“不过他怎么看那么多屏幕同时操作那么多只股票，看得过来么？”
常书远道：“此人是绝对的天才，他那八个显示器，一个是美国财经新闻滚动播出；一个是上海第一财经频道实时播放；一个是沪深股市当日走势切换图；一个是股指期货实时成交界面；一个是东方财富论坛，现在是锁定了魔芯电子个股论坛；一个是魔芯电子实时成交界面；一个是港股大盘和热点板块实时切换图；还有一个，是国内期货现货市场报价图。这些都是我负责安装和调试的。”常书远如数家珍，周玄听得云山雾罩。
他想像不出一个人怎么同时接收这么大变量信息然后还要在瞬间做出正确买卖决定，他忽然对自己闯入金融领域有了真真切切的敬畏，这些，非一日之功，不是刷刷嘴皮子玩玩谋略就能搞定的，这是个极其专业的领域，容不得滥竽充数。
常书远一眼看出周玄心思，宽慰他道：“苏落这种人是很极端的，认死理，其实股票被他搞得过于复杂了，我一直在研究更好的办法。”
周玄大感兴趣：“你也研究股票？我还以为你只管网络电脑。你这么奸诈，一定有了什么独家秘密武器吧？”
常书远居然也没假模假式地谦虚一下，压低声音，说：“我受托于老董事长，这几年一直在研究一套全智能AI交易系统，不但可以用于股票市场，期货市场也适用。我最近半年一直在做实盘调试，本想给老董事长一个惊喜，要是他知道我的重大进展，可能就不会寻短见了，真可惜啊……”
周玄正想细问，常书远看了眼手机，说：“你还有两分钟，如果你不出现在苏落办公室，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董事长都救不了你。”
周玄一看表也吓一跳，12:58了。飞速起身。
常书远后面补了一句：“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周玄一愣回头。
“因为，我和苏落，是死对头。”
常书远尽量用听起来很轻松的口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