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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亿？没问题啊，我这边的授权额度就足够了，都不用上报董事会，就两亿够么周总？”
一头天然卷发，笑起来两个大酒窝的小娄总听完周玄怯怯的诉求，连他带来的晨星介绍资料都没看，就大声答应下来。就象别人答应借两块钱那么痛快。
周玄都懵了，融资这么简单么？上次裘老板也是答应得这么痛快，但毕竟还是让自己香港跑了一趟，这次的小娄总，肯定也没那么简单。
于是周玄主动问：“有什么先决条件么？”
小娄总呵呵笑道：“周总明白人，我们老大吧，派了个任务给我，三天之内攻下一个高人。结果吧，人家对我避而不见，我找了两拨介绍人了，都吃了闭门羹。”
得，又是让自己当中间人的，自己这是走了什么运啊，什么人介绍一下值两个亿？而且又这么巧正好自己认识？自己怎么就突然成了金融圈的交际花了？
“这个人啊，非您不可，而且您一出马，肯定马到成功！”小娄总肯定地说。
周玄道：“先说说是谁吧，再做定论。”
“你哥，周易。”
周玄差点晕倒：“不、不行，别人都行，就他不行！”
这回轮到小娄总诧异了：“你亲哥啊，怎么可能不行？”
“这个……”周玄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这是我的家事，我大哥周易，五年前和我父母大吵了一架，关系破裂，我父母不允许我见他……”
“嗨！我当多大个事儿，现在年轻人不跟父母吵架才是奇葩。又不是你和你大哥吵的，哪怕见了面，你大哥现在和你父母没来往，不会说，难不成你还会去告诉你父母？所以嘛事儿没有！”
周玄有点怀疑小娄总是天津人，有说相声的基因。
周玄还在犹豫，小娄总又补了一句：“我这儿放款可快，三天到账。我承认上海有钱的投资公司多，但前期尽调、中期考察、后期谈判签约一圈下来，两三个月那算快的，到时候晨星都该破产清算了不是？”
周玄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一咬牙，说：“得，成交！”
小娄总一拍沙发扶手，站起道：“我就说周总是个明白人，不会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做。我说一下我的诉求啊，您帮忙转达到，只求那位周大师能见我一面……”
周玄有大哥周易的微信。
只是2011年周易加了他微信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周易也从未更新过朋友圈，或许，是把自己屏蔽了吧，周玄想。
周易的微信头像是个仰头望天的图片，头顶似乎还氤氲着一个光圈。
周易的签名从来都是一首诗。
周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开周易的微信看看他换了什么签名。
一开始，周易的微信签名是：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
这首是李商隐的《过楚宫》，襄王梦中与巫山神女相会，经历了人生巅峰。再回到人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自然再看不上人间女子，只能穷尽一生，回忆当初梦中的女子。
周玄知道，周易还沉浸在过去的爱恋之中，无法自拔。
之后，周易的签名改成了：著书多暇真良计，从宦无功谩去乡。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这是苏东坡《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的一首，用这首当签名，显示出周易的心态变好了点，虽然略显消极，但已然入世。
这之前的几天，周易的签名又换成了：老天欠我许多钱，换作浮生日日闲。偶有金仙来问卜，劝他转世驻人间。
这首周玄搜遍典籍，未得出处，但又不好贸然出声相询，心痒难搔。
今天正好借机问问，憋好久了。
“今天是周易值班还是周南值班？”周玄发了条微信给周易。
“如果爸妈要来，就是周南值班，你来，周易值班。”
微信那边很快回到。
周玄大喜，忍不住又问道：“你这次签名诗哪儿找的？挺提神啊，我怎么遍寻典籍翻检不到？”
“哦，因为是我自己随便写的。”
周玄无语。
当副总的好处就是翘班不用请假。
周玄约了个优步，直接到了周易给的地址。
这里看上去有些荒凉，路宽车少楼矮。
大宁一带，周玄没来过。在东方大学教书的时候，经常听同事们评价上海各区优劣，比如官员喜欢住“长宁区”、商人喜欢“静安区”、老上海人喜欢“虹口区”、新上海人喜欢“浦东新区”。而地理位置算得上很优越的“闸北区”则被上海人称为“下只角”，是“不入流”、“贫民窟”般的存在，尤其是闸北区的“彭浦新村”，更是上海本地人开玩笑的重灾区，“乡吾宁”——乡下人的代名词。
周玄从拿到地址那一刻，就开始犯嘀咕了。
按理说，周易不应该也不至于选这里办公啊。
写字楼倒是正规写字楼，中庭也很开阔。周易所在的是座双子楼，进门的大堂挑高足有十几米，有点震撼。
周玄电梯上楼，找到周易的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玻璃门紧闭，没有任何标识。
周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得里面飘出若有若无的《醉渔唱晚》古琴旋律，这才放心按了一下门铃。
门立刻开了。
似乎门内之人，一直在等他按铃。
一个梳双鬟望仙髻、一身杏黄色齐胸襦裙、白里透红的面孔，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的姑娘，垂手立在门口，做了个万福，道：“周公子么？我家公子恭候良久。”
周玄站在门口定定看着她，张大了嘴，骇然道：“是——是真的——你不会就是——那谁吧！？”
姑娘嫣然一笑，说：“正是。”
一扭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玄壮着胆子，抬脚入门。
一进门的玄关处，是一个供桌，供桌上供奉的是一尊一米多高、栩栩如生的木雕踏龙观音。一见这观音的脸，周玄不由就想起了那个姓方的大明星，两人的脸简直惟妙惟肖，但这尊观音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怎么会这么象呢？
观音前供奉着三杯净水，三盏酥油灯。
还有两只彩塑石雕案头狮，油彩斑驳，历经沧桑，显然也是几百上千年的古物，偏生双眼炯炯有神，颇具威严。
一个古拙的石香炉中，插了三根檀香，袅袅生烟。
抬头上看，见书了三个大字——“有无堂”。
墙壁右手侧，是一幅金圣叹的传世名联——“消磨傲骨惟长揖，洗落雄心在半酣”。
金圣叹惊才绝艳，为周易周玄二人所共赏，金圣叹一身傲骨，也只能低首逢迎、借酒浇愁。看了这联，周玄心中不由一痛，想起了李商隐那首《泪》的尾联：“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写尽寒士送贵胄之难堪情境，千古同为一哭。
转过身来，周玄就看到了周易。
周易和五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唐装，神态平和。
看到周玄，他亲切一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此椅为柏木质，生漆饰，四脚每一面各有横木，左右对称，前低后高，象征前朱雀后玄武；前面左上角和右上角有飞天雕饰；靠背为四根波浪形曲枋，象征四季平安；整个椅子稳重结实，端庄大方。一看形制，就知是典型的清早中期的。
周易身后的案几显然也是件古物，上面放了两块灵璧石，一块像极了长白山天池，一块则酷肖一条飞龙。
案几上摞了十几本书，大都是易学古籍。
那姑娘给两人的茶碗内倒上水，就扭身上楼去了。
桌上有四小碟茶点，分别是桂圆、瓜子、澳门钜记饼家的白芝麻花生糖、厦门南普陀寺的南瓜素饼。
周玄趋身：“哥，你的病怎么样了？”
周易皱眉：“是咱爸说我有病？”
周玄点头：“多重人格障碍，不是都确诊了么？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唐朝道士周南的。”
周易问：“那你现在看我正不正常？”
周玄点头：“依然那么睿智！”
周易笑了：“你应该去看看《24个比利》那本书，该书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比利是美国史上第一位犯下重罪，结果却获判无罪的嫌犯，就因为他是一位多重人格分裂者。
比利的多重人格达24个之多，他体内的人格可以互相交谈、下棋，互相控制对方的行为，所有的人格都居住在一个大厅中，谁走到大厅中心的一盏聚光灯之下，谁就是现在控制比利身体的人格，但这些人格互相都不会知道对方干了什么，所以比利接受治疗之前的生活是极其混乱的。
《24个比利》启发了《搏击俱乐部》、《致命ID》、《禁闭岛》等一系列烧脑电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为之等待20年，他主演的由《24个比利》改编的电影《拥挤的房间》将于2020年上映，我很期待。”
周玄瞠目结舌：“我原来还以为爸是说气话，现在看来……你居然在认认真真看关于人格分裂的书和影片——关键是，正常的你要娶那个方大明星，不正常的唐朝的你要娶小妖怪——就是刚才那个姑娘西羽涵？”
“你说我那个助理啊？对呀。”
周玄无语了，他觉得和哥哥周易再聊下去，自己都要幻视幻听，精神分裂了。
周玄伸手，说：“打住，哥，咱聊点正常话题，趁你还是周易不是周南。”
“好啊，你来上海赚多少钱了？有女朋友了么？”周易笑眯眯问。
周玄梗住：“哥，咱能换个愉快点的话题么？”
周易正色道：“才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大丰风投都求到你头上了，你混得不错啊！”
周玄立刻回道：“人家求我的目的是为了求你，你这岂不是变相抬高了自己？这倒让我想起了那首打油诗：天下文章数三江, 三江文章数敝乡。敝乡文章数舍弟, 舍弟向我学文章。”
周易周玄对视，哈哈大笑，这一瞬间，往昔兄弟互怼的默契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