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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团里见了副团长，他没事人一般。
我气不过，整理了录音录像，加一份书面材料，实名反应给了省里主管部门。”
周玄道：“我猜，举报石沉大海了。”
秦弄玉点头：“两周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连找我核实情况的人都没有。
那个副团长对我态度却似乎好了起来，还承诺下半年的《西厢记》让我演崔莺莺。他这明显是做贼心虚！我决定继续向北京举报了副团长。
这回有人下来核实情况了，做了详细的笔录。“
周玄道：“这回应该是京城的人了。”
秦弄玉道：“是的。一个月后，副团长被调职到基层文联去了。我也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但没几天，关于我和副团长的流言蜚语就开始流传出来，说我为了上位早就跟他睡过了，之后还想破坏他的家庭，他坚持不肯离婚，我才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去举报他……新上任的副团长，对我也冷言冷语，还直接将下半年那个《西厢记》的角色给我调成了红娘。
我跟裘老板自打认识后，关系就很微妙。他这人，不象别的老板那样，死缠烂打，他对人的关心都是很有度的，我每次演出他无论是否到场，都必送一个大花篮，有时会在朋友圈里给我留几句言，都是让人很温馨的那种。你会觉得生活中多他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
周玄问：“那时候，裘老板就在挖你了吧？”
秦弄玉道：“算不上正式挖吧，他私下里也跟我说过，如果我去做金融行业，收入会是现在的许多倍，几年就能实现财务自由，封苹学姐的例子活生生在那里摆着，嫁得好，赚得也多，可我还是割舍不下我的昆曲。
那天我们团去丽水演出，裘老板也正好在那边办事，就约我在他酒店大堂咖啡吧见一面，见面还没聊两句，我就哭起来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都告诉他了。裘老板没有直接安慰我，而是给我讲了个清朝道光年间的故事：
当时山西有个林县令，凡事都很守规矩，省里摊派的额外各项杂费，他都会如数上交。关键是，这种额外摊派，居然是明目张胆公文形式下发的。
有一次他县里出了骇人听闻的大案子，惊动了朝廷，皇上派钦差大臣来督办查案，他好吃好喝供着钦差，还送上厚礼，以求平安。
结果案子查成了糊涂账，知府和山西藩台为了交差甩锅，就把林县令此案加上他另外一起案子隐瞒不报的失职情况一起上报中央，结果林县令被直接‘斥革’，丢了官也没有再被录用的机会了。
林县令守了一辈子规矩，却落得如此下场，做为官场老吏，他极不甘心，于是开始了彪悍的反戈一击！
他手头有足够的公文和其它书面证据，他这次把山西的一串上司连同这次查案的钦差大臣一起给告了，还用的是正式公文的形式，让藩台都不能扣押不报。一旦真的上报，可以想像要有多少官员丢官罚俸。
这起事件中，林县令从始至终都是‘守规矩’的，破坏规矩的是知府和省长大人，由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藩台大人决定向小小的林县令认错，补偿他的经济损失。当时有捐官制度，买一个县令也就三千两银子，而藩台大人决定赔给林县令一万两。
结果，林县令并不满意，又借机敲诈了一笔，因为他的介休县连年财政亏空，大清规矩是县令离职时要自己补足，这个数目也足有一万两，藩台只能咬牙答应下来，之后找个有实力承担这笔亏空的人来接手介休县令。
林县令相当于在反击中全胜，拿到两万两白银，于是撤了告发的公文，潇洒走人。”
“这故事到这里还没完。”周玄道。
秦弄玉点头，说：“的确没完，裘老板给我分析了我这次告御状的前后深层互动关系，他说我一定不是第一次告副团长的人，为什么副团长岿然不动，肯定是省里有人保他。
我那次实名上告，省里的人拿到材料就给副团长通风报信了，所以副团长会对我示好，免得事情进一步扩大化，在收举报信的人和副团长看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应该偃旗息鼓了，他们守了‘规矩’，我也应该默契地息事宁人。是我又挑起战端，升级事态，将他告到了北京。
这次省里的负责人也压不住了，北京的人一定会问省里的人当时为什么不调查处理，那么省里的人为了自保，就不会再保副团长，而是会甩锅给他，诸如他们做过很多细致调查，授意周围的人都说我和副团长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还逼着他离婚娶我，最后才出的举报闹剧。
这个解释，各方面看，都比我跟副团长毫无瓜葛，执意举报他更合理。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副团长保不住了，被贬斥到基层，政治生命结束。而我的名声，注定也坏掉了，这会导致新来的副团长，也会对我避而远之，谁会敢和一个名声不好又爱举报领导的人走得近呢？
新来的副团长之所以立刻拿掉我的《西厢记》主角，就是为了向外人显示他和我是划清界限、毫无瓜葛的。这样他才能在上任伊始坐稳自己的位置不会被说闲话，至于我的利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玄笑道：“我猜，你们新的副团长上任后，一定是请大家反映团里所有领导的问题，每人交一份书面的东西，他要上报。但此时，所有人都不敢多话，只会保证别的领导没问题了。之后谁要再翻旧账，新来的副团长就可以拿他自己交上来的材料堵他的嘴了，跟上面也好交待。”
秦弄玉诧异地瞪大眼睛，连连点头，说：“当时情况正如你所猜测的。”
周玄道：“我这不是猜，因为上面这个林县令的故事，结尾也不是以上司和林县令达成交易而结束。
林县令仅凭几封公文、书信，就把山西的省领导和钦差大臣折腾得要死要活，用两万两银子的巨款才把事摆平，这个榜样的力量是无穷人，万一下面的张县令李县令也如法炮制呢？这种地雷一般的、一旦处分下级官员就会爆炸的公文、信件还有多少？以后还得省里花多少银子才能摆平？
留着如此重大的隐患，你们的团领导还怎么当？
藩台的办法是自查自纠，将此事大张旗鼓通报山西全省各级政府，凡摊派过钦差费的，立刻要据实上报。没有摊派过的，也要出具切实的书面声明，加印官府大印，送省里备案。
你想啊，林县令当时告状的时候是什么情形？是被‘斥革’了，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现在山西仍在任上的这些官员呢？他们可不敢跟藩台闹翻，学林县令那样和领导叫板谈条件。所以很快，藩台就收到了下属各部门盖了官印的保证书，声称山西全省都不存在摊派问题。至此，这场巨大的山西官场危机才算正式平息。”
秦弄玉张大嘴巴，诧然道：“果然是妙招，和那个新来的副团长如出一辙！”
周玄道：“所谓‘古为今用’，就是这个道理。你想以下犯上，扳倒那个副团长，真的不是明智之举，民告官，力量对比太悬殊。裘老板劝得对。”
秦弄玉一咬唇，道：“我不后悔，至少那个副团长不会再欺负团里的小姑娘了。”
周玄叹道：“你焉知他去了基层，是不是会欺负那里的小姑娘？你又焉知原来团里的那些小姑娘，是不是主动去勾搭他以求上位？”
秦弄玉怅然。
周玄安慰她道：“你这么做，也不能说是错，做了选择，就承担相应的后果。最怕的是做选择的时候，不知道后果是什么。这就是你离开昆曲界的原因？”
秦弄玉仰头看着星空，出了会儿神，道：“裘老板认了很多干女儿，也有很多秘书、助理，基本都跟他有一腿，只是对我，可能他有一种特殊情感吧，他是答应了永远不会碰我，我才做他助理的。他还说，将来如果我找到男朋友，他会象嫁女儿一样给我配齐房子车子所有的一切，让我风风光光嫁过去。”
周玄意味深长地道：“裘老板对你，用心良苦。”
秦弄玉转头看向周玄，道：“裘老板还说，周先生是人中龙凤，将来肯定比他还有钱，人又很靠实……”
周玄诧然，道：“裘老板这么挖苦人可不对啊，他身家百亿，我一穷二白，怎么比得了？”
秦弄玉唇角含笑：“你这是在质疑我们裘老板的眼光和判断力了？我可要去告你的黑状！”
周玄无奈摇头，说：“告状是你强项，我认输。”
秦弄玉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其实，这次是我要求来的，裘老板本来想派另外一个在瞿塘峡手下干过的男助理过来。”
说完从水中轻灵一跃，抖落满天繁星，洒到周玄脸上。裹了浴巾，长发一甩，回头莞尔一笑，说：“不陪你了，早点睡，攒足精神明天还要陪我血拼呢，晚安了，周哥。”
最后一句秦弄玉忽然改了称呼，让周玄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