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几乎半躺在沙发上,只露着个尖削的小脑袋。头发稀疏枯黄,戴着酒瓶底般的厚眼镜,双眼似睁似闭,腮无二两肉,嘴唇外翻,棉衬衣的领子松松垮垮地敞着。
从周玄和秦弄玉进门到坐下,那副酒瓶底般的厚眼镜内隐藏的金鱼眼,就片刻没离秦弄玉的身体,飞快地在她的脸蛋不断穿梭,似乎要用眼睛把秦弄玉扒光一般。
秦弄玉已经换了一身连脖子都没多露的超级保守的职业西服套装,但还是被他看到全裸般浑身不自在。
“老裘调教得不错嘛,这身肉愈发招人疼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小玉你还是适合穿旗袍,腿那么白那么直干吗藏着掖着?”瞿塘峡用他的公鸭嗓嘎嘎地说道。
秦弄玉隐忍着没发作,板着脸道:“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周先生,剩下的您二位谈,我不方便听,有需要随时可以叫我,我就在房间里。”
“洗香香脱光光等着哥哥啊。“瞿塘峡涎着脸拉长声调说道。
秦弄玉头也不回,快步出了房间,重重关上门。
周玄只是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瞿塘峡似乎还品味了好一会儿秦弄玉出门时扭动的背影,这才顺便注意到周玄,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说:“连老裘都开始糊弄我了。”
周玄淡然道:“您现在除了裘老板,还能信任谁?”
嚣张的瞿塘峡一听这话忽然就泄了气,尖削的小脑袋用后脑勺使劲在椅背沿上一挺,脖子一梗,升上来几寸,腆着皮包骨头的鸡胸,把两只鸟爪一般枯瘦有力的手按在沙发扶手上,说:“我脊椎有病,遗传的,您别介意。”
周玄点点头,表示理解。
瞿塘峡仰望天花板,双目无神,哀叹道:“这人呐,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早知今日,我也不会为了区区两个亿在三年前得罪苏冬,以至于现在托了五次门路她都不肯再见我了……”
周玄一听“再”字觉得不对,问道:“你早就认识苏冬?”
瞿塘峡愣了:“认识啊,当然认识,都认识十年了还经常打交道,怎么?”
周玄脸一寒:“那裘老板是在骗我了?”
“老裘怎么说的?他这人是滑头,可是从不骗人啊。”
周玄又将他和裘老板的对话在头脑中复原了一遍,这才发现,是自己误以为瞿塘峡不认识苏冬,裘老板从始至终都没亲口这么说过,不由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自己人都来了,又是真的有求于裘老板,再纠缠这些细节就没意思了。
周玄稳下心神,问:“苏冬不见你,你干吗不换个人?香港高人多了去了。”
瞿塘峡苦着脸说:“中药铺虽大,能治我这病的,非苏冬这味药不可。我这次得罪的白道那位,一直跟苏冬的家族做内地股票香港借壳上市的买卖,只有苏冬出面,这事才有缓,对了你和苏冬什么关系,她卖你面子么?”
“我没见过苏冬。”周玄很耿直地回答。
瞿塘峡几乎晕厥:“那老裘是派你来耍我的?”
“不过名分上,她算是我的亲姨妈。”周玄补了一句。
瞿塘峡大喜过望。
回到房间,周玄立刻电话秦弄玉,询问她是否安全。秦弄玉表示瞿塘峡并没有来骚扰她。周玄道:“你是跟我过来的,在回到裘老板身边前,你的安危我负责。”
秦弄玉很是感动,约周玄早上八点半一起去吃四季的早餐。
早上起床,周玄先给宇文东发了条微信,问他方便通话么?
过了五分钟,宇文东表示可以了。
周玄用微信语音通话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是街道的嘈杂声。
周玄简明扼要从邓曼说起,将来意说明,请他帮忙和苏冬说一声,放瞿塘峡一马让自己交差。
宇文东一口答应,问:“你什么时候来伦敦?”
周玄奇道:“我为什么要去伦敦?”
“你不知道么?月底就是5G行业年度盛会啊,所有魔芯重要股东过几天也都会过来,邓曼没和你说?”
周玄心里动了一下,道:“可能是有人不想我去伦敦吧,再说我去了也没用,我又没有魔芯的股权。”
宇文东道:“你等着,瞿塘峡那边估计是小问题,我先打个电话给我母亲。”
周玄放心地跟着秦弄玉去THE LOUNGE餐厅吃自助早餐了。
秦弄玉换了一身格子GUCCI套裙,提MIU CONFIDENTIAL云朵灰羊皮手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引得餐厅诸位男士目随身动。
象周玄穿这么朴素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当秦弄玉和周玄坐在一起的时候,餐厅里所有男士油然而生“彼可取而代之”的冲动。
“那个老瞿后来也没再骚扰你?”周玄关心地问。
秦弄玉嘟嘴道:“怎么可能不骚扰,他打电话我没接,又微信发了些不堪入目的话过来,都被我删了。他在宁波后宫佳丽三千,夜夜做新郎,如今困守香港,都快憋疯了,活该!其实啊,我真不希望我们老板救他,这种蛇一旦暖过来,怕是要反咬一口。老板太迁就他了。”
周玄道:“这次救了他也无妨,他这种人,秉性是不会变的,下次肯定会得罪更厉害的人,会死得更惨。”
秦弄玉提前拍手称快。
手机一响,是宇文东微信要求语音通话。
周玄对秦弄玉说了声抱歉,就起身来到窗边,按下接听。
“对不住兄弟,我母亲不同意帮他!”宇文东语气中满是抱歉。
周玄心中失望,还是追问了一句:“她说原因了么?”
宇文东沉吟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父亲林先生今天下午想见你一面,他或许可以说服我母亲。”
周玄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毕竟还不用直接去求苏冬。
宇文东接着把他家的地址发过来了。
周玄回到座位。秦弄玉什么眼色,一看就知周玄遇到困难了,劝他先喝杯牛奶,吃个煎蛋,之后才说:“之前多少人在苏冬那边都吃瘪了,这个女人,难搞得很,嚣张跋扈,业内出了名的。当然,社交能力和赚钱手段,也是一流。所以大家都拿她没办法。”
周玄道:“也不是半点机会都没有,我下午去趟苏冬家,她丈夫林先生要见我。”
秦弄玉吃了一惊:“林先生?苏冬那个超级富豪老公?他在香港可是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居然肯见你?那你面子可是比内地的部长都大了。”
周玄切着培根,随口问:“还能比李嘉诚架子大?”
秦弄玉呵呵笑道:“不一样。就象大陆一样,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富豪固然也算富豪,但和那些幕后的隐形富豪比起来,最多算个跟班或代言人。这位林先生的爷爷,当年就是上海金融业巨头,后来五十年代为避国内动乱,携资产举家迁往香港,他父亲是香港远东证券交易所创始股东之一,林先生从小耳濡目染,家学渊源,二十三岁一出道就将港交所两只几分钱的仙股交替炒到了上百港币,一战成名。后来又纵横香港股指期货领域,也成了多空风向标。
1997亚洲金融风暴,港股保卫战中,香港方面和大陆方面通力合作,林先生就是香港主将,一时风光无限。不过后来他和苏冬结婚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亲自操盘,变得深居简出,如果说他前半生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传奇,那后半生就是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传说。除了偶然出现在慈善捐款名单上,出手没有少于1亿港币的时候。”
周玄点头,道:“了不得。你知道的八卦真不少。”
秦弄玉得意一笑:“圈内的朋友都叫我‘军情六处’呢,圈内圈外的资料我都会用心收集整理,方便裘老板随时调取。”
周玄赞道:“专业,敬业。”
秦弄玉却叹了口气:“你好福气,要去见传奇林先生了,我却只能窝在在监牢般的四季酒店里,还要时刻提防瞿塘峡那个老色狼。”
周玄焉能听不出秦弄玉是想自己带她去见香港股市传奇林先生,以满足奔腾的八卦之心,口中道:“不是不想带你去,只是初次见面,未经允许,我不好再带一个人去。如果有下次,我一定请求林先生带上你,如何?”
秦弄玉怏怏点头,低头喝着咖啡。忽然一抬头:“我自己单独出去不行,算脱岗,要不我陪你出去,再吃个中饭,下午我送你去林先生家,你路又不熟又不懂粤语,我懂啊!”
周玄来了兴致:“正好,我是第一次来香港。”
其实周玄想多了。
本质上,是他陪美女逛街而不是美女陪他逛街。
所以,他以为的香港著名景点半日游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美女购物半日游。
他的角色,就是负责拎着一大堆各种购物袋气喘吁吁跟在穿了高跟鞋还健步如飞永不疲倦的秦弄玉后面。
中环的置地广场和太古广场绕完,周玄已经接近虚脱,秦弄玉却更加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