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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十上下、面容亲切的女侍者上前，帮宇文东和周玄挂好外套、拉开凳子、倒上坦洋工夫红茶。周玄尝了一口，香气馥郁、入口清甜。
宇文东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也不翻桌上的竹简式菜单，对侍者道：“老规矩，文姐有什么就上什么吧，菜听苏姨安排。”
文姐下去，宇文东正要说话，忽听楼上传来古琴之声，周玄凝神听了一分钟，道：“‘潇湘水云’，不俗，听琴声不是钢弦，是蚕丝弦，这把琴也有五百年以上历史了。”
宇文东抚掌道：“行家啊，这弹琴的一定是苏姨了，今天本和她打了招呼，要带你见见她，不巧定是她超跑俱乐部的两个成员过来了，可惜！”
周玄不以为意：“我和这苏姨身份悬殊，见面难免唐突，倒是隔墙赏琴，闻弦歌而知雅意足矣。”
宇文东道：“周兄有所不知，这苏姨，不但是闻名中外的大金融家，还是家传国学功底深厚的大学问家，尤其精研春秋三传，是国内最大论坛天涯春秋论坛的荣誉版主，说起来还是她向家父推荐到你那里听课的……你们二位春秋论坛的红人，应该是神交已久，缘悭一面了。”
周玄一惊：“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公子？文风上我一直以为苏公子版主是个饱读诗书的——虽然古代就有女公子……没想到还开了这样一家店！”
宇文东笑道：“能让你延陵季子大惊失色的当然不能是寻常人物，你们见面是早晚的事，也罢，正好我们安心吃饭。这家可是上海顶级的私厨，一天只有两桌，平时不提前半个月都预约不上， 我今天可是插队带你来的。”
说话间，餐前水果及酒饮已经来了，草莓、车厘子、哈密瓜配白葡萄酒。
浅尝辄止，打开味蕾。
前菜是虾片牛果泥、腌制辣鱼烤面包、苏格兰炸蛋。
苏格兰炸蛋是糖心蛋，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宇文东和周玄碰了一下杯，啜饮了一口白葡萄酒，道：“今天能请到延陵季子，是在下的荣幸，聪明人面前不绕弯子，在下想请周兄出山，到我新公司担任战略投资顾问！”
周玄呆住，放下葡萄酒杯：“新公司？投资顾问？”
宇文东缓缓道：“我也知道，此事唐突，但的确事发紧急，我新接手的这家公司，目前不缺金融专业人才，但缺一个战略规划人才，想来想去，只有周兄合适。”
周玄连连摇头：“别的倒还罢了，金融我一窍不通，恐怕帮不上宇文兄这个忙。”
宇文东似乎并不着急说服周玄，对他道：“应季食品，春季坚果色拉配鮮红菜头油醋汁，清新鲜亮，这生菜、芒果丁、芝麻菜、腰果、红菜头都是苏公子崇明私人农庄专供。淋的自调油醋汁，开胃养生，我每年春天都盼着。”
接着上的是汤。
那文姐知道周玄是第一次来，贴心介绍道：“荥经砂锅精工文火十小時慢炖，石斛花胶乌骨鸡养生汤。”
周玄舀了一小口，鲜美清冽，夹了块乌骨鸡，皮细肉嫩，久煮未烂，而花胶片大肥厚，胶质满满。
宇文东忽然问：“未知周兄为何精研春秋？”
周玄一愣：“大哉问……首选是家学渊源吧，我祖父是民国沪上春秋大家，我这一代自然有义务传承，比之旧中国战国环境，当代世界秩序，更适合春秋思维。”
宇文东来了兴致：“何谓‘春秋思维’？”
周玄又品了一口汤，说：“简单定义，战国思维是不择手段、不讲诚信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思维。二战就是典型的战国时代，全世界只剩美苏两超级大国，最后美国一统天下；而当下，就是典型的春秋时代，以联合国为周天子，名义上节制天下诸国，国家相争不以灭国为能事，讲究以德服人，是军事为后盾的经济、政治、综合国力比拼，是‘暗战‘！”
宇文东挑眉，眼露钦敬之色。
正给周玄倒酒的文姐温婉一笑，说：“听您这么说，春秋思维，倒也可换成‘尊王攘夷‘这四个字了。”
周玄大惊，诧然看着文姐，击节道：“正是！没想到您——”
“没想到我一个waiter，也懂点春秋？小姐每周六有‘春秋读书会‘，我跟着端茶递水，蹭听了几句，皮毛而已，多嘴了，周公子见笑。我这就去看看刺身好了没有。”
宇文东见文姐已经转到后厨了，轻声道：“这文姐比我悟性好多了。那读书会，大名鼎鼎，名流政要云集。”
周玄悠然神往。
文姐手脚麻利地把刺身拼盘端上来了。加拿大牡丹虾、加拿大象拔蚌、挪威深海贝柱和鲜活澳洲小龙虾。
虾身作刺身，隐约透着淡淡的粉红色，入口鲜甜弹牙，是新鲜牡丹虾所独有的味道，顶级黑鱼子酱则起了画龙点睛之妙。相比而言，澳洲小龙虾肉就有点柴了。
宇文东道：“周兄四年前曾在天涯春秋论坛发过一篇帖子，推广‘春秋思维‘，引起热议，我记得你明确说，价值观侵略第一，四大文明古国中，只有中华文明几经异族统治仍能屹立五千年不倒，就是文化基因同化能力强大。经济侵略第二，现在国家要抢你的钱，直接通过汇率、股票、企业并购、科技垄断就能达到目的。第三才是战争侵略。周兄还说，推广春秋思维，就是为了让大家把落后的战国思维转换成更适应时代的春秋思维，在各行各业发挥出巨大作用。”
周玄微笑：“当时年少轻狂，那帖子没少被拍砖，连苏公子都不认可。”
宇文东摇头：“我却认定，字字珠玑。而且具备实战操作性。但人选，非君不可！”
周玄眼睛一亮，旋即一暗，自顾摇摇头。
宇文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家父前日，不幸仙逝了。”
周玄大惊。
宇文东压低声音：“非正常死亡。我近两天汇总了几个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认定家父之死不简单，背后牵扯了一个关乎中华国运巨大的国际金融阴谋，需要周兄帮忙理清头绪。”
正欲细说，文姐主菜鲍汁扣南美参鳕鱼馅上桌，宇文东示意周玄先吃。
这南美参和国内海参不同，肥而不腻，黏黏糯糯。而鳕鱼蓉作馅匠心独具，鲜美度更添一筹。
宇文东想细说，但一时千头万绪，理不清，两人反而是沉默着把这道菜吃完的。
“今天你们有口福，这道春季当令的蜀南竹海‘功夫全竹宴‘一年也就三五回。”文姐笑吟吟道。
二人精神一振。
这“功夫全竹宴”从容器到食材都和竹子有关，竹筒上手工刻着大熊猫图案，竹筒内装竹笋、竹荪、笋衣，入口都是春天的味道。竹筒的盛器经过蒸煮清新自然的气味，有种解油腻的功效。
周玄食罢，赞叹一声。
宇文东却似乎心思早不在了吃上，剑眉微锁，对周玄道：“我接手了父亲的基金公司，但却无人可用。我和周兄投缘，不知可否出山助我？职位和待遇都好说。”
周玄苦笑：“承蒙宇文兄不弃，然周某有自知之明，我一介中文系教书匠，于金融一窍不通，骤然转行，恐误人误己……”
宇文东道：“不试过怎知不行……周兄当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水土异也。‘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现在有机会转行做金融，能在实战领域一展’春秋思维‘风采，何乐不为？”
看着真诚而急切的宇文东，周玄一时也难免游移，低头喝了口红茶，叹息道：“我答应过东方大学施校长，只要不是他赶我，我不会主动离职或跳槽。更何况，金融行业不缺我这种外行，教书育人则可以让春秋思维广泛传播，生根发芽，两相权衡，我还是留守原职吧。”
“施校长……”宇文东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忽然不再劝说，转口道：“此事重大，周兄暂不忙做最后决定，咱们今天好好品评美食。如没猜错，下一道该上我最爱的‘鲍鱼烧伊比利亚黑毛猪配黑松露‘了。”
此菜略有海派菜肴神韵，慢火煨制，浓油赤酱，肉选材肥瘦相间，柴而不干，肥而不腻，香里透甜，酱汁收得恰到好处，另配鲍鱼与黑松露，相得益彰。
接下来又上了‘扒烤北海道带子配特调汁’。
主食是三文鱼意面，意面做得地道，只因加了马苏里拉芝士，入口少了干涩，多了汁水，面条爽口且有嚼劲。
其间文姐上了一次楼，再下来时，对周玄道：“周公子见谅，我家主人说今天三楼有客，如下来相见，聊天无法尽兴，下次定当另择吉日，单独相请，当面致歉。特让后厨加送一道本店新菜‘红烧鳄鱼尾胶鸽子蛋’，不成敬意。”
周玄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吃鳄鱼。对宇文东道：“没想到如此凶残之物，也难逃被人食用，可叹。”
宇文东眯眼笑道：“国际金融市场翻云覆雨的大鳄们，也会经常被鲸头鹳吃得皮都不剩。谁能想到鳄鱼这种水陆两栖的霸主会怕一只憨态可掬的大头水鸟？我电脑屏保就是一只鲸头鹳。”
饭后甜品是“鲜果葡萄酒冻”。白葡萄酒酿制的鲜果冻，色泽鲜艳养眼，口感清香宜人。
雨早就停了。
月朗星稀。
宇文东用手机给周玄约了一辆别克商务专车，目送周玄离去后，他返身又进了苏公子大门。
周玄头有点晕乎乎，不过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事他生平吃过的最贵、最好吃的一餐饭！